阴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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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已经下了很久,久到冰箱里的储备粮已经所剩无几,我的猫出窗打算让它的小鼻子感受这雨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它的尸体挂在外面的屋檐上,腐烂,消失,仅仅是四天的功夫,我却哭了四天不止。

外面的任何水都是危险的,我看不到,但是其内那种致命的微生物已经从外太空随着雨降下,碰到这雨的都已然逝去,我们对外层空间的微生物毫无抵抗能力。外星人毁灭地球的预言成真了,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激光轰炸,甚至连战争都没有,仅仅是一场雨,在梅雨季降临的微生物便无所披靡,地球动物是如此脆弱,就像是将燃烧殆尽的炭。

唯有植物活了下来,一开始还有些人认为是天罚,但在最后,他们都不存在了。

终于父亲决定出门寻找食物,他撑起伞,穿好全套雨具,在头上戴了个摩托车头盔,然后再也没有回来,他忘了戴手套。

母亲哭着,她应该提醒他的,但是她没有。

食物就快耗尽了。


我坐在床上,哭着,只有眼泪和在末日之前购买的矿泉水是安全的,还有自己的血,味道极其难喝,温热微咸的铁锈味让我想要呕吐,但仅仅是为了里面的水,仅仅是为了喝水。污染水源最恐怖的是你再也无法放心的喝水,若是不喝第七天就会归西,若是喝了,那就是一场赌博。

母亲也在哭泣,她坐在床上,凝视她和父亲的结婚照,那是在至少十八年前,他们有着甜蜜的过去,如胶似漆,然后就像是剥落的墙皮一般被一场雨分开。她不停地哭泣,不再说话。

我躺在床上,尝试睡眠,仅有睡眠能让我忘记这悲哀的一切,回到梦的温柔乡,我的艾尔朵拉多,睡眠相对需要的能量更少,我总是希望着醒来后一切都会复原,或者雨终于停了,但随着时间推移,雨停的希望越来越渺茫了。尽管如此,如果没有希望,那就会发狂的。

啪嗒,啪嗒,啪嗒。雨滴声,落在地上,黑色的雨,灰烬,我们都会倒下。

母亲自杀了。她无法忍受这阴郁末日,无法忍受这雨。她勒死了自己,在天花板上晃晃荡荡,手里捏着和父亲的合照。他们一定相聚了。

好可怜啊,我这么想着,好可怜啊。窗外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发霉的骨头,暴涨的江水,有些人踉踉跄跄地倒下,慢慢腐烂。

好可怜啊,我哭着,似乎流干身体里的水,好可怜啊,我抽出母亲体内的血液,还是新鲜的,微热,她就吊在那里,母亲一定会原谅我的。

我喝了一口她的血,让自己冷静下来,没有办法,我还得活下来,救援队会来的,一定会来的,就在明天,可能是后天,雨会停的。

我拿出厨刀,从她的大腿上开始割肉,我不擅长烹饪,但煮熟的食物总比生的好。胡椒粉,罗勒叶,蕃茄酱,沙拉酱,油炸,裹着面粉。不至于很老,但也不是非常美味,有些酸味在肉内,我无法处理掉。但是这比起干硬的面包已经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然后我站在床上,割下她剩余的肉,她不胖,在这灾难中又饿瘦了,我喜欢吃瘦肉,但绝不会是这种。我应该做出怎样的表情呢?是悲痛的,还是无奈的?我的表情只是蒙蒙如烟然。

…蒙蒙细雨。

机械地咀嚼着这些烹饪好的肉。

食物已经耗尽了。


母亲的骨架蒙上一层灰尘,获救的机会越来越渺茫。

我喝掉早上的那些血液,支撑自己穿上全套雨具,打着伞出门。雨没有打在我身上,但是打在雨具上,黑色的水流下来,糊住护目镜,我只敢用防水手套擦擦,到了超市,里面已经淹了水,食物无一不被浸泡,污染,吃下必死无疑。

但是死又是什么呢,尸体浮在水上,嘴一张一合,像是对我说话,他在说什么?我听不见,只有雨声,除了雨声还是雨声。我是来寻死的,还是来觅活的呢?

不过是凄神寒骨,悄怆幽邃。

我离开超市,树木更加茂盛了,开出细小的花,根部长着彩色的蘑菇,就像是传统绘本中的蘑菇一样,红色的伞盖上有白色的点点。如果吃下去,会看到有趣的幻觉,但被雨水浸泡的它不过是一些鲜艳的毒药。

可爱的蘑菇终于是遍布这个地区了,但是我却不再能消受这幅美景。雨似乎永远不会停下,洪流卷起我们所有人的生命,伴随着外星降临的微生物一起在这里奔流不息,不断的,绵长的死亡,涌动着永无止境的苦难。我们不过是脆弱不堪的一些双足动物,一场雨溶解了我们的文明,我就像是一只孤独的细菌,挥舞着自己的鞭毛在抗生素中穿行。

我又开始哭泣,随即解脱似的哈哈大笑,似乎是嘴自己有了意识,除了雨声,死城回荡着我的笑声。我看到远处飘着父亲的头盔,他的身体已经不在了,还有邻居家温柔的主妇,亲切的小卖部店主,他们的物品漂浮着,仅仅是漂浮着。

就像是温柔的手掌托起般漂浮着。

温柔地,温柔地…一切都将逝去。

我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

我缓缓脱下外套,上衣,裤子,头盔,仅仅穿着雨鞋和手套,没有风,雨打不到我的身上。我扔下伞,在意识涣散之前就倒进那条无名的河中。

然后我看到政府的救援车队刚刚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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