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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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快晚上八点了。农村老人多,睡得早,这时候整个村子早就是漆黑一片,只剩一些或许有年轻人或是有精力开设麻将局的住家门口的门灯还亮着。Dr. Luo从车上跳了下来,堪堪跳进公路旁边的泥地里,新下了雨,溅了一脚泥泞。我们下车后,身后停着的大巴也没有过多停留,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我仔细辨认着路边昏暗门灯下的大门样式,门上的门牌号与我几年前回来时候的记忆完全不一样。我向手掌心里哈了口气,搓了搓手,又跺了跺脚,多年在站点的暖气生涯已让我有些遗忘了故乡的寒冷,尤其是夜间。村子是南北向,寒风从远处的长江上灌来,灌得人一袖一脖子凉意。Dr. Luo打了个喷嚏,轻声抱怨了声。

“你真的觉得这么冷的天,我们能找到我们想找到的东西吗?”Dr. Luo轻轻问了医生,她在一家开着门灯住家门口的台阶上仔细刮了刮脚上的污泥,可仍然没能刮干净。泥浆挂在雪地靴尖上,在剐蹭下薄薄地挂了一层。

“应该有吧,你们舆情部那群家伙不是说他们截获的那个视频说得确有其事么?”我向着我们来时的方向扬了扬头,“那边就是大堤,往下游走不到一公里就是那段视频的拍摄地点,我小时候在那里玩过。”

“那好吧……”Dr. Luo的语气似乎有些不甘,她搓了搓双手,揣进了兜里,“还记得等会见你父母我们该怎么说吧。”

“记得记得,”我一边眨着眼睛一边向着下一户亮着门灯的住家走去,“你是我新交的女朋友,今年来我家过年。还有到时候你睡床,我睡地铺,好的,都记得。”

“调查方法呢?”

“明天白天我们再看看吧,如果我父母不知道我再去村里问问。”我呵了口气,眼前的水雾在惨黄的门灯下闪着奇怪的黄色光泽,“当然我希望我父母什么都不知道。”

最终我还是在一片漆黑中找到了家旁边的水沟——尽管它早就干掉了然后被村人拿来当成了免费垃圾桶。我用冻得几近僵直的手指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上下照了照,确认了是自家的一层半小楼后,叩了三声大门,并没有人回应。

第一通电话并没有打通,但第二通好歹是打通了,电话那头的背景音是麻将清脆的撞击声。

“到镇上了吗?你看是你爸开三轮去接你还是就住你舅那儿,明天再回来。”母亲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下午就到了,您忘了?现在到家门口了,让我爸起来帮忙开下门就好了。毕竟带着朋友来。”

不久,客厅的灯打开了。父亲眯着双眼,穿着睡衣,打开了大门。

“叔叔好。”我还没来得及开口,身边的Dr. Luo就抢先开了口。

父亲睁着还没睡醒的双眼,上下打量了Dr. Luo一番:“你就是小罗吧?快进来快进来,一路过来辛苦了。”又对我说道,“你妈在后面打牌,一时半会走不开。你们也早点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我坐在火塘前,一边剥着橘子皮,一边听着母亲絮叨东家长西家短,末了还不忘用赞许的目光看着我。我感到头皮发麻,一边在脑海里把之前母亲讲的内容过了一遍,长富舅爹家的儿子高考没考上,大美表奶奶家的女儿大学毕业了找不到工作还带了个孩子回来。并没有任何有用的消息。

我把手上的橘子瓣塞进了嘴里,拿出了在兜里捂到终于有些热乎的手机。打开手机,正好看到了队长发来的新信息。

“到了的话就走访一下问问那个什么水鬼的传言吧。早点搞完早点收工,你还可以多休息几天,年后回来都不迟。”

我眯起眼睛,用还没怎么染上橘黄色的左手草草地回了一下队长。反正之前定的报告死线是正月十五,这还有大半个月,不急,不急。

我仰躺在凳子上,凳子脚高高地翘了起来,随即又被我一屁股坐得砸到了地面上。Dr. Luo吃过早饭就说要去村里转转,问我陪不陪。母亲说村里都是老实人,Dr. Luo也不是小孩子,再加上她好一阵子没见到我了,硬要拉我去火塘边烤火。Dr. Luo并没有多说什么,道了声谢就出去了。

几天前,我还在站点的时候,舆情部那边截获了一段抖音视频。一个看起来不超过十五岁,头发用发胶定型成爆炸头,还染成灰白相间的洗剪吹男孩站在一段大堤上煞有其事说最近村里出了水鬼,长着海草一样的头发,皮肤青绿色的,指甲尖尖的,还会吃人。村里已经有好几个人被水鬼抓去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异常生物部的那群老学究一看到这个视频就兴奋起来了,一个两个都想来。结果最后随机摇号,反倒是表现意愿最低的Dr. Luo跑来调查这事。我后来才知道,他们当时以为这个东西说的是某个和某个偏远JP站点记录的某个异常事件类似的异常,心想着如果坐实跨分部合作,大概能申一大笔经费,毕竟光是出差就不便宜了。

本来这事和我这个上班打枪下班举铁的MTF特工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也不知道是谁通知了我队长。结果那天我早上赶着打完卡刚一进更衣室,队长就发给了我一张视频截图。我一眼就认出了男孩身后那座模糊到基本看不清的水塔,那是我们村旧时每逢大旱的饮水来源。

“你当地人的话,应该可以有比常规手段更多的门路处理好这件事吧?”队长把任务派给我的时候是这么说的。

结果我现在就要坐在火塘前面听我母亲的“养生秘方”吃橘子,还要听她啰嗦一堆毫无意义的东西。

“哎呀,壮壮回来了?”有人叫我的小名,我回头望了望,侧门那里走进来一位中年妇女,我仔细看了看,眉目之间似乎有些熟悉,但却实在想不起来该叫什么了,只好站起来,尴尬地笑了笑。

“这么大个人了,怎么人都不会叫?这是八舅妈,小时候还抱过你的。”眼前的中年妇女与我记忆中一张模糊的脸庞对应了起来,但我怎么都想不起来更多细节了,只好继续尴尬地笑。

“你家壮壮将来要成大事的,认不得我们这些小民不很正常吗?”八舅妈揶揄道,随即开始问我现在在哪里,做什么工作,我把已经准备好的托词一一托出,在武汉工作啦,在游戏公司做开发啦,总归是那些之前告诉自己父母的屁话。八舅妈现出很惊讶的神色,不知道是真的还是装的,然后就开始用各种各样好听的词形容我,末了还要踩一下她自己在家种田的儿子。我唯一能做的也只有陪笑,心里祈祷这地狱般的场景快点过去。

“今天是什么事把你个稀客请过来了?”母亲把旁边凳子上放的瓜子盘递了过去,八舅妈连连摆手。“哎呀,没有什么事,就是听说你这边这两天开麻将局,想凑个热闹。他爸不在家,要二十八的才回来,我想凑麻将局也凑不到。”

“那你可真的来得早了,吃过了晚饭我这边才能开咧。”母亲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对我说,“壮壮,去堂屋里拿点花生来八舅妈吃。”

我应了一声,逃离了当场。


“唉哟,找了个这么标致的女生谈朋友啊?”晚饭过后,在唯一稍微暖和一点的卧室坐下来之后,八舅妈拉着我悄悄说,她的眼睛不住地瞟向坐在卧室另一头的Dr. Luo,“看这么会打扮,是街上大户人家的女儿吧?”

“是同事,是同事。”我揶揄道。

“有定好什么时候结婚吗?我等着喝喜酒呢。”

我偷偷瞟了一眼Dr. Luo,后者很显然并没有听到这边的谈话,仍然戴着耳机盯着手机,或许是听到了没听懂或是根本没放到心上。

“还在谈,还在谈,这都说不好的。”

“都带回来见家长了还说不好啊,说不好就搞出来让她没得话说嘛。”八舅妈轻描淡写地说道。我愣了一下,怀疑自己是不是会错了意。

“你华哥给你找到嫂子也是这样的,本来怎么谈都谈不拢,要屋没得屋,要车没得车,快分手了,结果搞出孩子了,就成了。”八舅妈悄悄地说,“办喜酒的时候,肚子都挺得这么高了,你要加点油咧。”她高高地挺起肚子,双手在肚子上方悬空打了个圆,旋及又捂住了嘴,“呵呵”地笑了起来,“现在两个在家里过得好恩爱,不晓得好让人羡慕。”

我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正在这时,门外响起了叩门声,母亲让我去应门。

门打开,是隔壁的一位,算起来是我一辈的,虽然年纪和我父母差不多大,排行老三。此时他正一脸猩红,一看便是酒精摄入过量。我应道:“三哥好。”

“哟,壮壮啊,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昨天晚上。”

“那带你回来的车是把你放在堤上了还是放在村子里了啊?”三哥挤进门来,我甚至都能闻到他身上劣质白酒的刺鼻味道。

“差不多快放到我家门口了。又不和以前村里都是泥巴路的时候一样,现在车子就走村里这条路了,不会把人放在大堤上的。”我一边回应道,一边从堂屋又端了一盘开心果,“进去坐吧,我妈他们等着,有电暖器,门口冷清。”

“哎呀幸亏他没把你放在堤上。堤上闹了水鬼,填了几条人命进去了。”三哥一边打着酒嗝,一边摇着啤酒肚进卧室坐了下来,“我跟你们讲,那水鬼好吓人的,我前两天从堤上走,正准备去撒尿的时候看到了。长得跟一个女人一样,满脑壳水草,指甲长到月亮底下都看得见,还一边从水里往上爬,好吓人。我当时酒就醒了,腰带都没系,爬起来就往家里跑。”

“是真的吗?”Dr. Luo问了一句。

“小罗你听他喝多了发酒疯,”母亲一边码牌一边用带着浓重乡音的普通话笑骂道,“下了几天的雨了,哪有月光。没得这档子事。”

“确实没得月光,但是我确实看到水鬼了的。死了好几个人呢,长禄、长清、久德、久泰那几个狐朋狗友就是,几天没看到人影了,屋里说去堤上玩了,说就当他们死在外面了,我想,那不就是被水鬼捉去吃了的?”

“深更半夜的说得这么吓人干什么,来来来,打牌。我看你今天带了多少钱输。”母亲很明显并不想听三哥讲这种猎奇故事,屋里除了Dr. Luo,其他人似乎都超出了他讲猎奇故事兴趣的年龄和性别,但当Dr. Luo当没听到,把头埋到手机里时,三哥也识趣地住了嘴。

屋里响起了麻将与桌布碰撞的钝响声。


“妈,刚才三哥说的那个水鬼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已是十点多了,三哥早就打累了,回家睡觉去了,然而八舅妈的牌瘾显然还没发泄完,母亲也因为输得太多,非要赢回来,于是就把我拉上了桌,勉强凑了一局。

“听他胡说,你读过书的人应该晓得的,哪来这种东西。”母亲显得非常不在意。

“倒不像吧,我昨天坐车回来的时候,车上的人也在讨论这件事。”自然是不可能了,昨天那趟车是末班车,没几个人,都在昏昏欲睡,什么交流都没有。但我总不可能跟母亲说我们在站点里看到了附近有人发的抖音视频,不然以母亲的性格,大概要把站点下水道里哪几只蟑螂是一对都问出来。

“诶你说哦,会不会是五组那个陈老头子的堂客。”一直没说话的八舅妈突然开了口,“就是长得还可以,还蛮年轻,但是脑壳有点不正常的那个,不是说上个月死了吗?”

八舅妈这么一说,我似乎有了印象。我们是六组,一整排房子都建在一条天然的坎上,而下面的河谷地里是五组,老人说原来是两个村子,后来才合并成一个的。陈老头子在我印象里是个特别凶悍的人,半秃,剩下的短发也稀稀疏疏,鼻子总是红红的。我记得他和妻子,也就是八舅妈说的堂客一起,住在五组最靠近长江的一间小破屋里,据说是村里实在看不下去,把以前的哨所收拾收拾,让他住里面养老的。他的妻子在我印象里是个很高很瘦的女子,白白净净的,身上总是穿着一条破旧的白色连衣裙,但总是干干净净的。她不爱说话,似乎眼睛也不太好,整天就倚在小破屋的门边,呆呆地望着远方,路过的人给她打招呼她不会回应,走到她跟前她也要眯起眼睛好一会儿,才会跟别人打招呼,久而久之,村里人都说她脑子有点不太好了。

那时候我们这帮孩子还小,整天在野地里没来由地疯跑。好几次有孩子撞见她一个人在门边哭,过去安慰,她只是不停地哭,什么话都不肯说。这类事最后的结局总是陈老头子醉醺醺地从屋里走出来,大吼着将多管闲事的孩子们撵走,并威胁着下次见到就用铁链子把多管闲事的孩子打死。如此几次,甚至于连敢于安慰她的孩子都没有了,她一哭,所有人都只敢躲得远远的,直到她被陈老头子牵着头发或是牵着耳朵拽进屋里去。

这样的一个女人,竟然死掉了吗?八舅妈仍然自顾自地说了下去:“真是造孽的女人。也没家人,当初介绍两个人成亲的媒人也找不到了。听陈老头子的邻居说他把她扔到长江里了。我听别人说,横死的被扔到长江里要出事情的,会变成恶鬼的。”

“还有这种事哦?都不通知殡仪馆一声的吗?”我有些诧异。

“他敢哦。”母亲一边盯着手里的牌,一边说,“买了十几年的堂客,身份证都冒的孤老的,殡仪馆的一来不就露馅了?报的死了个八十多的拉了个三十多的去烧,傻子才看不出来问题。碰。”

“好歹死了个人哦。”

“你不说我不说,哪个晓得死了个人。”八舅妈也兴致来了,开始八卦,“听说是有了孩子,老头子快六十了,怀疑是别人的种,拳打脚踢,死了。”

“我怎么听他三奶奶那边说,是有了孩子一直没发现,老头子喝醉酒打她打流了产,发现是男胎,怕老头子怪投了河呢?”母亲给出了另一个说法。

“你说那陈老头子也真的是,买个脑壳有毛病的姑娘,高高的,瘦瘦的,天天穿个白色的裙子,还很有点标致,也不晓得陈老头子这人哪来这么好的福气。结果这么多年,硬是一个孩子都没生出来,反倒把堂客的疯病越搞越严重了。”八舅妈绘声绘色地讲了起来,“前几年不是还在传说他那里不行么,他当时气得要喝药的。现在好不容易二十多的姑娘熬到三十多了,终于怀了,又死了,真的是绝了后。”

“他算什么绝后。他不还有个哥哥,那叫一个子孙满堂哦。原来不晓得搞什么发了大财,全家不晓得交了几回罚款了。随便找个孙子过继给他不就行了吗?”

“你怕和老三一样酒喝多了吧,”八舅妈伸出手,抓起了我面前瓜子盘的一把瓜子,差点把我面前的牌悉数碰倒,“他想要人家愿不愿意给哦,只怕给钱给他再买一个都比过继可能些。”

我瞟了瞟Dr. Luo,并没有任何回应。幸好,她耳机上的录音信号灯是亮的。

“这种事都没人管的哦?”我端详着手里的牌,打出了一张五万。

“哪有人管,去趟镇上都二十里路,再说,又不是自家的事,谁吃多了管。”母亲又碰了一张牌。

“对啊,那女的又是外乡人,也不晓得是哪里来的,亲戚都没得的,没得人管的。死亡证明随便找个人都可以开,身份证上写的八十多的孤老么,死了也没得人生疑的。”

“话说回来哦,明晓得这事不对不报案,追起来也要负责任的吧。”

“哪个都晓得,哪个都不报,出去这几个村子哪个能晓得咧?再说,万一真的有那个傻子去报了,他以后还在村里混不混了?整个五组都姓陈咧。追下来就说我不晓得,他未必还能把全村都抓去不成?你这孩子真是读书读迂了,这点道理都不晓得。”八舅妈笑呵呵地说,她摊开面前的牌,胡的三万。

“等下,我也胡的三万。说这些都没什么用,反正这几天别去堤上就好了。”被母亲截了胡,八舅妈的喜悦一瞬间转为悻然。我摊开了面前稀烂的一列牌,乖乖递过去了一张一块钱。

Dr. Luo悄悄按下了终止键。


“你确定这是个好主意吗?我是说,路灯都没有,还要去爬堤。”

哪怕是深夜,雨也没有完全停。我拉紧了冲锋衣的拉链,仍然感觉得到雨滴漏进去之后彻骨的冰凉。父母的房中已经熄灯,我跺了跺靴子跟上的泥,看向Dr. Luo。

“不现在去看看,哪知道呢。”

“我是说……哎呀算了,去就去,早去晚去没区别。计数器和稳定锚带了吗?”我忍了一下没说出口堤上满地牛粪的事实,不过想来她今天到处逛的时候应该也有所目睹。

Dr. Luo晃了晃手腕上的夜光表:“我那个大功率稳定锚在背后包里,到时候真是什么异常事件,先拿你那个抵一会。”她指了指我手腕上的运动手环。

“只希望那是什么稳定锚可以对付的东西咯。如果只是异常生物或者什么电信号之类的话,还不知道有没有用呢。”我叹了口气,打开了手电,雪亮的光柱中,细密的雨滴斜斜地飘着。

“希望吧。如果真的是异常生物的话……”

“能肉搏的话我试试,不过这样的话你就马上通知站里,让他们彻夜增援吧。”我检查了一下冲锋衣内附的轻型外骨骼,还好,没有出现松动迹象。

“我不是小孩子。”

低空的云层反射来十几公里外城镇的灯光,酽酽的一片暗红,大堤在这红光中若隐若现,如同草丛中的蝮蛇。我突然没来由地想起刚被录用后特工培训的那段日子,当时也是连下了好多天的雨,特别特别的湿。只不过,此时似乎比彼时更加压抑,可能是天气原因吧。

“顺着大堤,往上游走两公里,再顺着往下找吧,希望可以找到休谟值波动的迹象之类的。”Dr. Luo打开了手表上的康德计数器。

“不用了,我好像看到了什么。”我放下了手电筒,拍了拍Dr. Luo的肩膀。

在不太遥远,大概几百米远处的一个河湾处,隐隐有一片白光。我抬起手电筒,一步一步地向着白光走去。

“等等,你不怕是有精神影响的什么东西。”Dr. Luo牵了牵我的衣角。

“先过去看看吧。”我攥紧了胸前的玉观音。


吃完午饭已经是三点多了,早上的团年饭吃得实在太饱,中午大家似乎都没有什么食欲。我躺在地铺上,啪嗒啪嗒地敲着手机屏幕。Dr. Luo坐在床上,膝盖上摆着平板。

“所以你的意思是,根本就没有异常情况?”我似乎看到了队长在屏幕那一头的臭脸拉得好长。

“我们这几天走访了一下,找到了第一个声称看到水鬼的人。然后我们到他指认的地方看了看,那是长江的一处河湾,我们找到了一具女尸,高度腐败,不过我们随身的仪器稍微检测了一下,应该和skip没啥关系。尸源和死因就是警方的事了。”

“所以所谓水鬼就是尸体?”

“应该是吧,首位发现人当天晚上喝醉酒了,栽倒在那个河湾里睡着了,醒来之后发现的,你可以想象得到那个冲击力。不过这也省了舆论部那群傻子的心,编故事都不用编了。”我想起那个一连好多天都只敢缩在被子里的老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那那段视频里说的死了几个人是什么情况?”

“死个屁,我们那天晚上摸到河堤上,看到有探照灯,过去才发现那几个傻逼被人忽悠去挖沙,挖枯水期河滩的沙子。结果那个老板招不到人,没年轻人,老人又干不了重活,就只能让这几个人一天吃喝拉撒都在河滩上。结果家里人知道这事但懒得管,说了气话说就当他们死在外面了,村里人又一联想到水鬼,就传说他们被水鬼抓走了。那个老板是我堂哥,拉着我抽了半夜烟诉了半夜苦,说本钱全用来上下打点保不被查了,剩的那点钱啊,本地没人招,外地招不到人。还问我要不要帮一下忙,一天一百,我回绝了。”

屏幕静了好一会儿,队长才发来了新消息。

“草。”

“反正我和Dr. Luo正在写报告,屁事没有,除了费流量。不过记忆清除不清除还是看站里仲裁吧,要清除的话,年后再找机会看派人检疫什么的来一下。今年这好几个村子都是回来的人没几个,消息大概漏不出去。”我的手指悬在发送键上,半天没有按下去,随即又添加了一句,“不过说实话,我觉得这事移交给当地警方就可以了,还省钱一些。”

“那你还是正月十五回来上班吗?”

我半支起身子,窗外经过稀稀拉拉的人,我看着他们手中的物件,线香,黄表纸,蜡烛,灯笼,爆竹。

腊月三十了,时近黄昏,是去上坟给先人点灯的时候了,我记得还要磕头祝福,希望先人在上,可以荫庇子孙。

保佑我们顺顺利利,平平安安。

我躺了下来,继续拿起手机。我听见了Dr. Luo长舒了一口气。

“不了,我们大概初七就回去吧,过年七天假过完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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