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dira一开始被带队导师叫住的时候,还没有意识到有什么问题。
“你就是Coli女士领养的那个孩子吧?”导师是个四十多的女人,长相慈眉善目,有种和基金会不太兼容的柔和感,“真像你妈妈。为什么不走生物异常的路子呢?你小时候应该接触过不少这类东西吧?”
当时Sadira以为就是Elena的熟人,有点茫然,但回答还是很有礼貌。“我想学语言。”她说,“就是那种——翻译,之类的,以后可能不一直在流动站工作。”
语言方向的研究员一般会在遗迹类、异常文化群体类和其他时间线世界线的项目组里工作,流动站一般不接这种项目,而且这里没什么相关资料。导师了然又有点遗憾地叹了口气:“那真是可惜,你应该留在这里的。”
Sadira耸了耸肩:“去哪儿工作得等实习期过了才知道。也许我不适合这个方向也不一定。”
第一年没有针对性课程,细节分流起码得等到明年六月。Sadira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导师聊着天,最后在宿舍区门口和对方道了别。有在站点工作过的家长真的是件很占便宜的事——举个例子,别的实习生住八人间,而Sadira一个人睡改造过的双人宿舍。这件事一度让其他实习生表示非常嫉妒,但这不算什么,该嫉妒的那些人早就在杉草萍嫉妒了Sadira十二年。她在检查完第二天的课表和课本之后躺在床上,扫了一眼一个人住显得空旷无比的房间。
“自律姐。”Sadira盯着天花板,“我很像我妈妈吗?”
无处不在的人工智能今天也无处不在。声音从没关的笔记本电脑里外放出来,电子音有点卡网,听上去断断续续,模糊不清。“你长得一点都不像Elena,但是反正他们也不知道Elena长什么样。”她毫不留情的吐槽,“不过理智的态度确实能让人联想起你妈妈来。天啊,你可千万别沦落到Elena那份上——你要是哪天真的冷静到冷漠的到Elena那种地步,我宁愿下辈子去做主管的私人人工智能也不会想和你说话的。”
“主管比我妈冷酷多了。”Sadira翻了个白眼,“而且你是人工智能,自律姐,你没有自己的想法。”
这是Sadira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自己和Elena的联系。当时她还觉得挺珍惜的,是值得珍藏的记忆;但马上,甚至都没过一整天,她就不这么想了。
周一上午第一节课是体能训练。场地是某间教室;不管是小学,初中,高中,还是实习,体育课的第一节课总是在教室上理论。老师当然是先点名的,然后Sadira就听见了那个她好久都没用过的全称。“Sadira Coli……姓Coli的没几个啊,你是不是那个Elena的女儿?”
这个老师一看就没见过Elena,见过的人都不这么称呼她。Sadira顶着一教室的注视目光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回答了老师的问题。“我的养母是Elena Coli和Cherese。请问有什么问题吗,老师?”
来上课的年轻特工盯着她看了几秒钟。“那倒没有。”他说,“哎,你挺显眼的。”
Sadira一瞬间沉默了。恍惚之间,她有一种穿越成为Harry Potter的错觉。
专业课和实习的时候当然也被轮着点了名。每个老师都对她有种莫名其妙不知道打哪儿来的好奇心,但在Sadira去问的时候,他们又说不出什么话来。企业精神课是一周里最轻松的,因为那堂课的授课内容是由自律来播放PPT和任务录像。第一周的学习生活结束的时候,Sadira甚至有种得到了短暂解脱的心情。
“这也太荒谬了。”她一边嚼喝可乐剩下的冰块一边和自律闲聊,“为什么所有老师好像都认识我?我妈那么有名声吗?”
自律在笔记本电脑里一闪一闪的,这是考虑到实习生的网速限制和流量上限做出的调整。“Elena确实挺有名声的,但不全是因为职业素养。”她连声音也一闪一闪的,被实习生的限流卡成PPT,“特工知道她是因为你妈能徒手开二十厘米防爆门,其他人大概都在监控里找过她。哎,Elena刚一开始出外勤的时候也太怂了,往门口一站监控都拍不着——我发誓没人教过她躲摄像头。反正就无存在感呗,你肯定没体会过。”
其实Sadira体会过,在她三岁刚进基金会的时候。她自己大概不记得了,但Elena当时确实怂了吧唧趴门口看小孩,小孩一睁眼就跑的连头发都不掉一根。Sadira小时候老做被人盯着的噩梦,搞不好就是Elena造的孽。但更多的那些——比如其他人在接到Elena的讲座申请或者讲座申请回复,然后来监控室等人的时候那种焦躁、自我怀疑和“他妈的为什么会有这种人她做什么研究员怎么不做特工”的感觉,Sadira是绝对无法理解的。她只能草草的回答自律一句“好吧”,然后继续嚼冰块,嘎吱嘎吱。
“你少吃点。”自律看不下去了,“老师们会对你很严格的。你体育成绩是不是不怎么好?”
当日和垃圾食品双宿双飞的Sadira对此毫无感觉,甚至并不以为这是句提醒。她毕竟还年轻,在同期实习生里已经是相当全能的好苗子,虽然比不过那些经过专业训练的外界扩招成员但总归在非生物异常班里算得上顶尖。自律没有再提醒第二遍。
新一周的体育课没什么不平常,但在一个月左右开始上简单实战的时候问题来了。这姑娘下手狠,小学的时候就动过手,非常不符合研究员的实战要求。上课的特工在第十三次提醒之后看不下去了:“Sadira,我提醒过很多遍了——不要打,研究员需要的是在第一时间携带重要资料逃跑。你打得过那些异常吗?”
Sadira不说话。特工更生气了:“你又不是你妈,没这个能力就不要动手!”
行吧,没本事就别这么做,这确实是基金会基本要求。眼高手低会在不必要的时候毁掉很多新人的职业生涯,但说实话,培养他们到能够入职的地步也是个大投入。降低新人——而不是D级——的损耗率是每一个实习老师需要贯彻在课堂每一秒的中心精神,他们宁愿安保人员看到收容失效转身就跑也不想新人勇猛搏斗在上任第一天死掉。和异常搏斗把异常打哭是只存在于主站那群现实扭曲者的战绩里,流动站不收这种人。
当天的课她没上好,连实验课和实习都有点蔫。蔫哒哒的Sadira好像没什么精力理会别的同学的问题,看上去更像Elena了。这并没有让实习老师多看她一眼或者降低标准或者别的什么;老师只是在收回试管的时候漫不经心的打了个分。“干得不错,不愧是Elena的女儿。有基础就是好。”他在分数册上写了个98,在一大堆六七十和红笔的不及格里相当显眼,“你可以做得更好,对吧?”
这次的周末,Sadira缩在宿舍里没出门。自律滥用权限帮她在内网上点了份食堂的外卖,声音和动作像poping表演。“我说了,他们会很严格的。”她的声音没多少同情心,从某种角度上看起来更像是幸灾乐祸,“这只是开始。”
Sadira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那种专注的神情简直像房顶有人在飞。“你以前从来不用这种语气。你也经历过这些吗?”
自律发了个代表肯定的单音。“‘医务人员的专属人工智能就是不行。’”她说,“有新人会这么评价我。但那又怎样,没我他们连工资都领不到。Low逼。”
人工智能不常骂人,难得骂一次确实对小姑娘的心理健康很有影响。她们又聊了一会儿,Sadira继而发现Elena之所以能做那么多是因为她有能力保证自己不被敌人发现。“极端情况,她真的可以站在原地打完一挺机关枪的所有子弹,然后看着项目原地茫然到死。”自律吐槽,“所以在某些人眼里,Elena做什么都行。”
之后的学习生涯里,Sadira沉寂了下来。她开始意识到老师们总会用Elena曾经所做过的那些来要求她,认识到这一点之后,学习生活变得艰难但又没那么艰难了起来。她开始学着迎合那些老师的高标准严要求,这让她比其他实习生要累很多,但进步也更大。再然后,Sadira开始发现,有一些老师开始用堪称玄幻的态度来对待她……
比如,还是体能训练的实战课的时候。
“潜伏,潜伏是非常有必要学的东西。”授课特工说,“Sadira,你真的一点都没遗传到Elena的能力耶。你躲在那儿跟发光似的,要不以后收容失效你自带一张卸妆巾?”
“……我没化妆,老师。”Sadira无语凝噎,“而且我不是我妈亲生的。”
比如,隔壁特工班上情报课的时候。
“你这几天小心一点啦,我可和我们班学生说了下一期情报目标是你了。”隔壁的授课特工说,“也不是很难,他们要拿到你一份作业。帮老师一把吧!”
“您是从哪儿觉得我适合做情报获取训练目标的?”Sadira懵了。
比如,实习的时候。不过对话不是发生在Sadira和老师之间的。
“点人的时候我一直以为多了一个,”某研究员和同事窃窃私语,“后来才发现没有,是Sadira被我数进去了。哎,跟Coli主任一比这也太显眼了吧!我还以为她女儿也很难让别人发现呢。”
对面试验台的Sadira:???您几位走点心成吗,我听着呢啊??
诸如此类的事情时常发生,一度让Sadira认为自己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外观上的。自律偶尔会安慰她:“没事,工作了就好了。真的。”
在后续一年多里,Sadira开始对工作之后的生活抱有美好的幻想。然后她过了实习就业考核,被分配到了流动站某个流动研究组的古文化翻译区。进门介绍的时候,她听到了她已经快听腻了的一句话——
“是那个Elena的女儿吗?”“哎,看得到啊。”“比想象中的显眼——”
Sadira: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