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世纪是生物的世纪,二十一世纪的流动站是生物的流动站。
众所周知,流动站最主要的工作其实是给新人分流,做人员中转,负责给被老因为工作事故被辞退又不想从基金会里走掉的员工介绍新的职位。但实际上,流动站的另一个工作——有点儿零散的工作——是把这里的员工,甭管是干什么的,撒出去,到别的站点做支援。流动站的移动端游侠号是一个比较自由的支援分队,他们开着巨大的飞行器,翱翔在整个中华大地的天空上;虽然整个飞行器有相当数量的重武器还驻扎着一支特遣队,但这玩意儿本质上其实是个运输机。
运输流动站看不住的项目,从别的大站点购入的器械,和需要出差的那些员工。
虽然说用边长几百米的大型运输机运几个人不太合适,但流动站就是只有那么一点点人。有资格借出到别的站点帮忙的在任博士只有十三位,算上研究员也才不到八十,高层聚餐乍一看还以为里头有一个人要谋杀主管。让一个研究员坐飞机头等舱周游列国的钱还不能让游侠号开个两公里,一般而言,Andrew Boom宁愿给报销飞机票也不想叫游侠号来个返程。经常出差的几个研究员对本地的机场和高铁站熟的跟自己家一样,要是有那种还在外面大学兼职当教授每周上两节课(其实是兼职当基金会研究员,但是谁敢说呢)还在外面有房的那种人,常去机场的出租师傅还有机场保安他认的比自己手底下实习生都熟。就出个差,有时候都不一定出省,谁敢动游侠号啊?
当然了,这玩意儿偶尔也有例外。
Elena那天被一个内线电话叫到主管办公室,进门就被扔了一大叠资料过来。她还说是不是有新任务要研究了,脑子里还在盘算哪个小组手头的活比较轻,就看见Boom非常惆怅地站在排风口抽了口烟。“有个大活啊,Elena。”他说。
不知道哪个站点发现了一个大项目,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个巨大的、不可移动的、有着极其严重危害的异常植物。在找到限制这玩意儿异常效应的方法之前这东西能搞死一个城的人,而目前临近站点有的能阻挡这东西杀人的防护设施只能支撑一个月。暂时看管这个异常的站点负责人紧急通知了所有有可能对异常生物有研究的站点,并且着重联络了流动站。这儿毕竟走出去过绝大多数的员工,换句话说,流动站的人事主管搞不好拿着一整个中分的人事档案。Wuddy熬夜查了五个小时的资料确保发给每个站点的建议调动人员清单没有问题,结果才睡了两个点又被主管叫出了门:“你当人事主管之前是不是学生物的?”
可见这回事故真的事态严重,连人事主管都被叫走了。
流动站没啥重量级项目,低级人员日常维护就可以保证站点的正常运行。事故发生地临近站点催的急,Andrew Boom特别难得的让自律连着发了三封邮件把游侠号叫回来,据说还批准了某些人用奇术加速功能;等游侠号往回走的时候他还在办公室踱步,表现得有点烦躁。
“咱们站点人就是少。”他又去排风口抽烟,“也不知道我走了这阵子会不会乱,唉。得叫安保主管小心点了。”
Elena这才想起来,主管也学的生物。绝了,这回流动站研究方向起码得抽一半人。
驻站的总共就那么点人,Boom一下子就带了小一半走。Elena位置相对高一点,基本不管实验室的事,走了也不要紧,她手底下有几个小组的组长也被抽走了,一堆组员跟做梦一样,自律偷偷打小报告说有人当时就哭着要去开香槟。她还寻思这回来之后实验室还能看吗,转脸看见知梓拿着手机从数据库里疯狂下异常生物书。她哽了一下,转身去找Boom:“主管,打个商量,我带个实习生。”
知梓自打去了风暴蝴蝶就没上过一线,Elena好歹还带带学生。研究员位置高了就这样,实操搞不好还没实习生强。知梓得有多久没碰过材料了?Elena不知道,但她觉得她有必要带个实习生来做实操内容。这也不是指责,高级研究员的时间从来不是花费在最基本的仪器分析上的。
再说了还有个Wuddy呢。这位更绝,都转行人事主管了。这是得找个实习生打下手。
那个实习生是个银形的后代,没人要,只能留在流动站。名字也不知道是谁起的,明明大名也不难听,叫夏迟昀,结果一群人非要叫他蛾子。这孩子生物学得不错,估计也是不知道以后做什么工作,十六岁就回了站点,现在是Elena亲手带的实习生;Boom也觉得带出来挺好,省的在站点老被人拿看实验体的眼神看。这孩子被叫出来的时候脸上还懵着,Elena不太会好声好气的说话,是知梓给说明的原因。五个人的临时研究组非要带个实习生,其实也说不上来蛾子在哪待着更怪。
游侠号飞了两个多小时。要不是紧急事件这真不划算,降落起飞就要半个点。主管临时通知了游侠号机组的人,现在大飞行器上全是顺路要去支援的生物学研究专家。一群人拿着资料满甲板跑,都在互相打听擅长的领域;这时候明显就能看出来各站点的发展倾向,那种生物为主的站点来的人多,但能用得上的有时候不比收容生态型异常现盖的收容设施留的人精多少。Andrew Boom是个中典范。
这主管基本出差都是指导的,Elena现在也不好说这位真上手了能整出个啥玩意儿。
等到地方之后,游侠号发现没地方停机。Boom无语凝噎十五秒,临时抽了两架运输机往下放人。一群研究员乌央乌央在小树林里比秋游走散了的初中生还狼狈,Elena还看见俩穿着睡衣的,不知道之前通了多久的宵。她下飞机的时候就跟知梓商量:“你以前是不是出外勤的?等会儿我先去要他们研究进展,你看看能不能问问之后安排?”
知梓点了点头,本来还打算问问Wuddy干什么,转念一想这人事主管过来肯定也得先临时干人事。Boom估计得去和其他几个高层来一些必要的社交套路,剩下的研究员不是二级的专项研究员就是实习生,在这地方平庸得就像蚂蚁。她扫了一眼混乱的临时驻地,抬手给Elena指了个方向:“直接去那边,绝对是实验室。”
流动站毕竟是为了流动指导和援助存在的,在这里工作的员工往往要在整个基金会之中拥有中等偏上甚至可能更高的实力,以此来保证他们所能做出的援助确实是切实可靠的。相对Boom这种直接去项目组里指导的主管而言,Elena更经常做讲座啊公开课之类的外勤,也就是说认识她的人在基金会的生物研究员之中占绝大多数。要是别的研究员,就这么在开会说明情况之前贸然上去问研究进度可能会被嫌弃碍事,但Elena绝不会遇到这样的情形。
她拎着白大褂的下摆,跨过一些看起来长相嚣张的灌木。实验室是临时组装的,有的都是容易搬运的器材,明显能看得出研究因为缺乏某些精密仪器而进展缓慢。临时实验室显得杂乱而拥挤,有一些来的过于早的研究员伏在桌面上,因为长时间的工作和精神紧张沉浸于浅层睡眠。Elena自从在流动站工作之后就很少见这种景象了:流动站的项目通常低危,就算是实验分析也不会有这么抢时间的要求。她轻声去问一个醒着的、看上去来了比较久的研究员:“怎么样了?”
那个研究员抹了一把脸。“人太少了。”那是个经常跑一线的研究员,Elena不很认识,但读过这位发表的论文,是在一线研究上相当出名的人物;可就算是这种人,也还是被突如其来的高危异常给来了一发重击。“提取到的样本毒理还没分析出来,站点能调的生化防护服又不够。现在进实验室就得有下场的准备,我们人太少了。”
下场是某些毒理研究员喜欢用的话,不知道是从哪儿先传开的,指的是被样本感染或者中毒之后被迫转场医务室。问题是现在医务组也不知道这玩意儿该怎么治,现在顶多能控制住,没法治愈,等于说现在研究员是消耗性的员工。所以他才说人太少了;人确实是太少了。
Elena沉默了一下,在白大褂上蹭了蹭手心的汗。
“哪个方向的样本?”她又问。
“植物学和动物学的都要,毒理学的也要。”这个研究员开始感到烦躁了起来;并不是因为Elena的问题,而是因为Elena在帮他回忆这个该死的异常有多难搞。“现在采样调的是外勤,要是外勤人不够了还没出成果就得申D级了。现在各种方面人都不够,但是能做临时调动的只有研究员。我真烦。”
Elena叹了口气。
现在还没分配任务,她在这儿是没有事做的。Elena于是又转身回去找知梓,没找着;Boom也不知道在哪,但是Wuddy已经被很醒目的供起来了。这个前生物研究员现人事主管非常可怜的拿着个大喇叭站一小土坡上扯着嗓子喊没登记的研究员过来登记擅长领域,脚边是两箱子不同款的防护服:她基本上能认出所有的研究员,也差不多知道这些研究员是适合去一线观察采样做初步还是更适合去实验室搞更精致的东西,让她来分配一线和实验室的防护服能比临时抽调别的人节省至少一半的时间。Elena过去的时候,Wuddy很明显的迟疑了一下。
“我去一线。”Elena打断了她。
Wuddy显然更想让Elena去更安全的方向,但Elena从来都是更宁愿死于工作的那种人。这次的活很大,可能是稍微新一点的员工从来没遇到的大。尤其这在两个人一个是人事主管,另外一个是公开课讲师的时候;高危的研究项目离她们很远。她们有点沉默的交接了防护服,Wuddy语调低沉地指了项目地的方向。她最后还是补了一句:“咱们站点基本没有一线的经验,可能那边只有你。”
Elena点了点头。
她先是问了问知梓在哪。知梓算得上是特遣队员出身,对这种场合大概更适应一些;事实上,她的情报收集确实甚至能比得上在场研究员的简单介绍。“现在的问题主要是那个异常部分离体之后会腐烂,”知梓尽量把最严重的部分提炼出来,“腐烂之后会迅速汽化,吸入者会有胸闷、窒息、四肢无力等感觉,在一至三天之内开始产生肺纤维化和无法识别的肺部真菌生长,积极治疗只能控制真菌的繁殖速度。这地方磁场不对,通用型的无人机调不动,目前只能人力搞;现在是一般配的防毒面具和手持式空气过滤器没用,得配氧气瓶,地面站点基本都没有。他们研究了大概也就十天左右,最近那个站点已经没人了。”
“医务人员呢?”Elena跟着她走;下飞机的地方距离那玩意儿有个几百米,够Elena和知梓进行一次信息量足够大的交流了。知梓也跟着她,穿惯了的Lolita在灌木丛里拉扯着。“彻底治疗至少得等那种真菌搞掉,实验室就干这个的。一线的更多应该是观察那玩意儿的特性,基本就是阻止这东西离体;收集那种气体也行,不过这个不着急。现在的问题是如果不把那东西解决掉,连收容间都盖不了——当然,你要是用D级,那当我没说。”
Elena发了个表示了解的单音,“有攻击性吗?”
“有,但除了尸体腐烂之后的气体之外没什么实际意义。”知梓耸了耸肩,“所以你的特性在这儿没用。”
Elena点了点头,不说话了。知梓也不说话了。
她陪着Elena走了几十米,不走了。她穿的不是一线的防护服,虽然一线防护服可能本质上也没什么用。“总之,小心。”
Elena又点了点头。在不知道该说什么话的时候,点头实在是很有效率的行为。
这东西把人搞死的概率不高,但是基本上参与研究的人都没法全须全尾的回去。离得近了之后Elena能看见一些研究员互相搀扶着喘息着向远处走,手上还拿着采集到的样本;Elena一路走过去,没有看到什么认识的人。
被大家重点研究的异常生物就扎根在几十米外的地方。
那是一株巨大的,像是兰草一样的生物,长长的叶子延伸出去,连接到一些绿色的……动物,的尾部末端。那东西在不停的生长,拼命长出新的叶子,新的叶子的尖端有长出新的绿色动物来;然后那些动物互相嗅闻着,偶尔闻到不属于自己的气息就开始咆哮。那东西附近基本上只剩下土了,就这还有不少动物搁那儿刨土,估计在挖蚯蚓;然后这东西本质上还是叶子,挖两下就开始断,断了就汽化,汽化完了就开始祸害人。研究员想过去采集个什么样本,离着十几米远就能被闻见,然后就嗷的冲上来;在自己彻底烂干净之前,根据动物种类不一样大概还能冲个几百米。最关键的是这玩意还有气根,特别要命。
就这么一株,覆盖面得有上百平米了。
Elena没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马上,她就开始感觉到肺部有些烧灼的疼。这儿离那玩意儿还有一点距离,她脚下踩的还是健康的土地,可空气中已经混进去了一些不该出现在这儿的东西;Elena扣上防毒面具,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一点一点开始接近那株异常生物。
这东西长得不丑。叶子是鲜嫩的绿色,末端的动物种类不一,但各自都很鲜活。她能从叶子交错的缝隙里看到离得远的那些动物嗅闻着土地,偶尔伏在编制成型的叶片里;也有鸟,那些鸟啄断牵连着小动物的纤细叶片,把它们拿来筑巢。有些长得像是食肉动物的玩意儿会捕食别的叶片,不过它们只是做出这些动作,实际上来不及在尸体腐烂之前把它们吃到嘴里。又或者说这些动物只是做着自己该做的——尽管它们并不需要以此维生。
这东西在不停地腐烂,又不停地长出新的叶片。如果没有人干涉,这玩意儿自然生长、腐烂,散发的气体能让足够多的人患上普通的治疗手段无法逆转的疾病。这很奇怪;它没有天敌,但它对所有其他物种都有害。Elena在长达十五分钟的观察中没有发现任何不是绿色的生物甚至正常生物的尸体,尽管这地方绝不可能什么小动物都没有。这根本不正常。
人类绝不可能是唯一的受害者。
一线的研究员没办法在这地方待太久的时间,稍微接触到这东西就会被施以自毁式的攻击。Elena去问过一线情报的汇集处,他们仅仅得到了“这玩意儿似乎不会感到恐惧,而且在被入侵的时候会一致对外”的结论。有研究员非常英勇的抄着密闭容器上去就装,妄图以此得到这东西的尸体腐烂汽化后的样本;确实有人成功了,但这样做的人几乎没有力气自己走回去。Elena看着这东西,开始考虑自己该做些什么。
有一些研究员在尝试具体什么行为不会激怒这种生物,或者说怎样才能降低这东西的攻击性。Elena绕过了这个方向,想要去找一个平静的地区。他们的防护服配有简单的空气过滤系统,但这还不够;她打量着这片土地,希望能找到一些足够让她保护自己的信息。
可外围太杂乱了。这不是Elena想要的;她需要一个平静的地方,不管是异常还是人类,总之应该是一个平静的地方。只有最平静的地方才可能有那些不容易被异常干涉的东西;这和传染病暴发的时候绝不能去患者群中找抗体是一样的。她沉思了一会儿,随手拉住了一个路过的、带着面具的研究人员。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Elena在右手上绑了一条鲜艳的、小女孩才用的那种红色发绳,像是吩咐一样的嘱咐他,“五分钟,我要是没出来,你就从这个方向沿直线进去找我。不要认人,认这个头绳,可以吗?”
对方一下子听出了Elena的声音,想必是听过Elena公开课的学生,显然也非常熟悉她的特质。基于尊敬,也有可能是级别上的差异,这个研究员点了点头,似乎是仔细观察了一下那个远比Elena本人识别度高的发绳,然后后退到了便于等待的安全范围;而Elena本人则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屏住呼吸,尽力控制了自己的存在感,然后迈步向里走。
这有点冒险。
她本身的味道不很强烈,但对于这些异常生物来说已经足够明显。这些东西很快因为陌生味道的入侵而变得焦躁了起来,进而开始寻找味道的来源,然后因为找不到Elena的具体方位而开始茫然无措。研究员们的身影渐渐地淹没在了这些异常生物搞出来的动静之中,Elena四处打量着,试图在氧气耗尽之前找到自己想要找的内容。
缺氧造成的体力流失没有异常生物的毒性造成的无力严重。那么一口氧气能维持的时间不多,要说仔细观察时间不太够,可不仔细观察,Elena又怕错过什么。她跌跌撞撞的,拨开那些嗅到陌生味道之后蜂拥而上的叶片,仿佛是漫无目的又仿佛目的明确地向里走;她尽力让目光扫过每一片叶片,把它们的动作和边缘的那些一一进行对比,试着找出可能能在接下来的研究中用得上的东西。
大部分叶片只是在做它们自己的事,按照它们自己的节奏生长和腐烂。这些东西不是Elena需要找的,不过在之后的研究里可能会有帮助;防护服上的便携式摄像没有受到远距离调动的无人机所经历过的困扰,很忠实地记录下了她见到的这一切,然后存在储存卡里。按道理讲,这些信息已经丰富到足以让一名研究员回去交差了。但Elena不是这种人,她甚至懒得正视这些。
严重缺氧之后的昏暗和偶尔的幻觉开始混淆Elena的时间感和方向感。越靠近中心,这些“动物”的体型就越大,发育得越完整。那些大型肉食性动物给Elena带来的压力和缺氧、有毒空气带来的压力不太一样,前者能让她更有效地控制自己的存在感,而后者只会让人变得紧张,耗氧量甚至会增加。在实在无法保持屏息状态、被迫吸入那些有毒气体之后,这种压力甚至可以说是成倍的增加了;Elena在开始感到自己逐渐失去力气的时候,确实隐隐约约的感到了一丝恐惧。她避让那些大型动物的动作逐渐变得缓慢了起来,渐渐地失去了灵活性;但她仍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找什么——直到她确实因为吸入的有毒气体过多而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
Elena摔在地上的时候还不知道自己摔倒了。她只是觉得视野开始旋转,然后扭曲;开始感到疼痛的时候她的手已经陷进了泥土里,指甲碰见了什么昆虫的甲壳。一开始Elena还没反应过来,但在她支撑起自己的身体,手指收紧,把那枚甲壳握在自己手里的时候,她意识到了什么。这种级别的毒理反应还不足以致命,Elena强忍着失去控制的恐慌感,把手指插进了松散的土地。
她知道她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了。
Elena耽误的时间太长了。某不知名研究员如约前来急救的时候,她正伏在地上,以一种极为扭曲的姿势向外挣扎。这是由于她的防护服被脱下来包裹了一个不知名物体的缘故;缺少防护显然令Elena要比其他暴露同等时间的研究员还要虚弱一些。在她被扶起来,被高大的男性研究员背到背上的时候,Elena虚弱但坚定的,抓住了那名研究员的手。
“土。”她几乎只能发出气音,“这儿的土可以过滤掉那些东西。”
蚯蚓是活着的,甲虫什么的也是。那些东西闻到的都是活物,在泥土里的那些虫子都是活着的。这个推论还没有验证,但至少有九成以上的准确性。Elena暂时还不确定到底是所有的土都能过滤掉这些毒气还是只有这儿的有这种能力,但就算只有这些限制,至少也能够保证这儿的项目能正常开展。别的不说,只要收容间能盖起来,其余的慢慢磨也没关系了。
背着她的研究员怕她失去意识,攥着Elena的手重复。“好的,这儿的土能过滤掉那些东西,我马上通知实验室。”他掂了掂Elena的防护服,问她,“你的防护服里是什么?”
Elena快没力气醒着了:“那个……肺部真菌感染的末期样本,或者类似的东西。”
异常的领地里只有绿色。没有连接叶子的绿色动物好像不应该存在,但Elena确实看见了不少。她一开始以为是没来得及腐烂的异常的一部分,但一段时间之后,她发现那并不是离体的叶片。它们的身体并不是没有缝隙的绿色整体,而是被纤细的叶片包裹着;在Elena抓住了一只,仔细观察过之后,她发现那些叶片的来源几乎都是动物的鼻腔。研究员的敏感让Elena立刻做出了这个有可能要命的决定:她脱下了防护服,用来搬运这个有可能有传染毒性的玩意儿。
事实证明,她是正确的。当Elena在临时医疗区的病床上醒来的时候,临时组建的研究组已经进入了正轨。她想必算个功臣,因为相较于其他研究员仿佛战地医院一般拥挤的在大厅里的单人床、没有陪护甚至没什么针对性药品,单人间的Elena待遇高了不知道多少个数量级。她还有些虚弱,但并不痛苦了,呼吸也很流畅,这足够推断出研究室已经得到了恰当的治疗手段来治疗肺部感染的真菌;进度里可能还有点别的,但那得到研究室里才能搞清楚。她随便抓了一个医务人员,问了问去研究室的路。
这儿的医务人员都很忙,因为对于大多数站点来说,日常的医务人员并不是冗余到可以出借的地步。被Elena抓住的女士在转过头之前还有些不悦,但当她转过身,这位医务人员的表情就立刻柔和了。“还是原来的地方。”那位女士显得很累,但仍然在尽力对Elena和颜悦色,“Coli女士,您要不要多休息一会儿?您取回来的样本非常关键,现在研究进度已经很稳定了,不用担心了。”
不得不说,Elena松了口气。这倒不是关心人类或者什么别的大义上的事,反而更像是攻克了一个难题之后的心情。她谢过了那名医务人员,谢绝了对方带路的提议,开始抱着散步的心情向外走。和Elena刚来的时候不一样,室外的那些健康的人身上挂着传统的防毒面具,是像是鸟嘴或者猪鼻面具一样的简单填充;他们的表情也和之前那种焦虑而又搞不清楚目标的表情不太一样,看上去轻松多了。她站在医疗区的门口看了一会儿,像是不知道在等谁。
不管她在等谁,Elena反正是等不到她要等的人的。于是在站立了大概一分钟之后,Elena开始迈步向研究区的方向走。这儿显然已经变成了一个收容设施的雏形,尽管是相当简单的装修,甚至偶尔还有帐篷一类的简单建筑,区域设置却是Elena相当熟悉的、大部分站点都会有的统一布置规律。只要是在基金会里工作过三个月以上的员工,绝不会有任何一个人在这种地方迷路;Elena当然也不会。她熟门熟路地照着这地方应该有的布置摸到了引导区,确认了只有一个组的实验室和两个数据分析室在使用中,接着开始考虑自己到底应该去休息室找人还是直接去实验室;可能是她运气比较好,还没等她走到,Elena就在走廊里遇到了知梓。
“你已经没问题了吗?”对方只是简单问候了一句,大概是特遣队的出身让这位对卧床休息时长的理解有点不同常人,“主管现在应该在调备用的医务人员,这种事只有他的级别比较熟悉了。蛾子在跟着咱们站的打下手;现在主要是先给药,优先进行员工的治疗,对异常的隔离可以先用土凑合,等人多了再搞专项隔离。你打算去哪?”
“Wuddy在这边能吃得下饭吗?”Elena没回答她,反而问了个新问题。知梓笑了一声:“哪儿能啊。就她那食物洁癖,一顿能吃几口就不错了。现在哪儿有那条件?不吃也得吃,这边人事调动全归她管,真一口不吃迟早得饿死。——说起来你知道吗,有的站好像要记这边的工时回去调工资和休假时长。要不然Wuddy也不至于这么多活啊。”
Elena也笑了:“早点解决这边的事,回站点就好了。”
她们一边聊着天,一边进了实验室。知梓直接去了流动站员工的聚集地,Elena则落后了几步,跟几个熟悉的同行打了声招呼。“这回你们流动站可帮大忙了,”有人跟她开玩笑,“Wuddy也是你们那的吧?这几天人事调动都是她干的,还挺利索。这种临时研究组的内部调动就应该让蹲过实验室的来嘛!就隔壁站那德行,关了算了。还不如个学生物的调的利索呢。”
Elena就笑,一边看目前的研究进度一边跟着拉家常。“流动站本来就是流动支援的,比同岗位做的好是正常的。”
“这不是普通的做得好,这是非常突出了嘛。知梓研究员也厉害,这信息敏感度,啧。”也有别人搭话,大概内容也是一致的,“那个实习生也是你们站的?挺有天赋啊!”
要说实话,Elena是不太适应这种话题的。但这毕竟是在夸流动站,而且还是从头到尾、从主管到实习生的夸流动站,不接这个话好像确实不合适;她不得不开始怀疑知梓是不是故意超过她这几步提前走的。在被迫社交的间隙,Elena想,等回了站点她迟早要管主管加工资。
“加工资的事不要想,以后都不要想。说起来我上次提的那个建议,你有考虑一下吗?不要因为工资的缘故或者拉不下面子之类的事就拒绝,好好想想。”
“不,主管,我已经想过很多次了。我只是得到了两个关键样本而已,靶向药物知梓参与的突破性进展比较多,后续的气雾隔离完全和咱们站的支援一点关系也没有。就算是我们员工确实在紧急收容的时候起了比较关键的作用甚至可以说是其中的骨干成员,我就姑且这么承认吧,但这提议还是有点不靠谱吧?”
“我觉得可以,我觉得没什么不行的。Elena,你真的反对这件事吗?”
“就算您在全分部人员调动和沟通上起了无法取代的作用,游侠号也极大程度的节省了时间,Wuddy在最大程度上避免了人员分配上可能造成的冗余,我提供了相当可行的初始收容思路并取到了关键样本,就算——就算这样——”
“以流动站的单位身份申请基金会之星也太妄想了吧!主管,清醒一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