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之前,Cherese是坚信自己绝对能在任何情况下找到Elena的。但在一天之后,她产生了怀疑。
那天Elena下班之后没回宿舍。她不出差的时候从来不在外面过夜,要是有,那也是在办公室加班,而且是在和Cherese交往之前;现在她们领养了Sadira,Elena连晚饭都不单独吃。她像是最顾家的那类员工,几乎从来不在下班之后的时间接不能远程办公的活儿,就算有工作也总会给Cherese留短讯;甚至于主管也很清楚这点,要是有紧急任务导致Elena来不及留言,他就会在布置任务的同时叫人工智能给Cherese发讯息。对于其他人而言仿佛不存在的下班时间一直被Elena严格遵守,但那天,Cherese没在宿舍等到她。
Cherese一开始以为爱人主持了什么封闭性的实验,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留言没有发到自己手上。她在第一个小时安静地拨着打不通的电话,在第二个小时开始焦躁。Sadira在这时候开始凑上来安慰她,这孩子向来是很乖巧的;Cherese因此而意识到自己不能表现得这么不安定,她不能让孩子感受到和自己一样的恐惧。她给食堂打了个电话问能不能送餐,被拒绝之后求助了一下熟悉的同事。哄孩子吃饭很难,但没有单纯的等待难。
孩子不想在妈妈回来之前吃饭,但Cherese也没办法保证妈妈一定能回来。她想去找Elena,可Sadira离不开人。白天总有人能帮把手带孩子,可当大家下班、休息或者吃完饭准备开始通宵的时候,孩子就是累赘。她只能做一些虚假的许诺。Sadira信了。
在Elena应该下班的第两个半小时,Cherese开始因饥饿感到胃痛,Sadira也变得不那么开心起来。她不得不把孩子抱到自己腿上,强忍着胃部的灼烧感去低声哄这小姑娘,并寄希望于这孩子幼嫩得过分的肩膀能抵在她的胃部来减少自己的痛楚。又过了半个小时,Cherese的胃痛开始让她头晕目眩,失去安慰孩子的力气,而Sadira开始啜泣。
这孩子因为事故而被Elena领养,也一直担心现在的养母会死于事故。Cherese提起最后的力气安慰孩子,拉钩保证妈妈没事之后给Sadira塞了一颗糖。孩子很乖,一定要和妈妈一起吃,所以Cherese吃了一颗止痛药。吃药的时候她看了一眼手机,九点零七。
再过二十三分钟,就到了Sadira听着睡前故事睡着,而研究员和收容专家在双人宿舍里的双人办公桌上继续加班的时间,并且今天轮到Elena讲故事。打给女研究员的电话一通也没有被拨回来,本人到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可她明明是在外面出差的时候也会努力按时打视频电话回来的人。爱人的不知所踪让Cherese提不起心思吃东西,饥饿和过分的焦虑都在对她的胃发起进攻。Sadira不睡,嚷着要等妈妈回来,Cherese不知道怎么把孩子哄好,又实在是担心Elena,一时之间难过得想哭。她眨了好几下眼睛,没让Sadira看出来。
孩子睡着的时候已经到了九点四十七,放平时连一半的工作都没做完,但Cherese发自内心的累,感觉像连通了两天的宵。给Elena拨出去的四十七个电话没有一个能打通,连被按掉的都没有,好像那边根本没有人;被孩子牵扯着的焦虑爆发得像洪水,仿佛她经历过的所有焦虑都开始从深层边缘系统蔓延,融化在脑脊液里到达脊髓,然后渗进每一根神经。点开通讯录的时候她的手抖到几乎按不准自律的通讯申请,Cherese按错了三四次,在自律的形象出现在屏幕上的那一刻,她几乎哭出声。
“自律,可不可以帮我在监控里找一下Elena?”她还没发现自己哭了,又或者说,Cherese和哭泣的唯一差别只是没有流下眼泪,“她还没回来,她没有给我留言,我不知道她去哪儿了我找不到她了,自律你可不可以帮我在监控里找一下?”
人工智能还不明白人类的感情,也不知道这种颤抖、模糊不清的嗓音和抖动的拍摄内容意味着什么。但人工智能有着足以读懂潜台词的智力;这对某些事而言反而是种罪恶。检索当天所有监控花了零点七秒,单独从镜子的反光、各种设施的红外、声纹以及某些地方的重力感应调取信息又花了三秒钟。没有应答的那三秒长得像一个世纪那样,Cherese的手颤抖着,甚至不敢呼吸。
她是怕的。Elena从来不做这种没有留言就打破以往习惯的事,在她打出去的第一个电话没接通的时候,Cherese就已经有了某种预感。求助自律算是她最后的希望,可她生怕手机里传来的是什么她不能接受的消息。在那一瞬间,她既希望这三秒快点儿过去,又希望这三秒无限地拉长,拉到生命终结的那么长。但自律不懂这个。
自律当然不懂。
“没有发现,Cherese女士。”人工智能的声音拟真度很高,但在Cherese耳中就像是纯粹的机器,“在站点内的全部探测器械中,均未发现Coli女士的存在证明,也没有处理到Coli女士的出站记录。您还有什么问题吗?”
Cherese愣住了。
双人宿舍不大,她还能听见Sadira的呼吸声。Cherese再往里走两步就是给Sadira放的夜灯能照到最远的地方,那儿温暖,有橘色的光,和办公桌上冰冷的白光不一样,和现在她站着的地方也不一样。以前Elena在的时候,Cherese从来没意识到白色的光可以这么冷,让她的灵魂都被冻碎掉的那么冷。但现在Elena不在了。
Elena不在站点里,也没有出去,就那么不在了。别的监控有可能识别不到Elena的位置,但自律的算法不会这样,重力感应、光学感应和红外也不会这样。自律说不在了就是不在了,哪儿都没有Elena,没有去实验室,没有回宿舍——没有回来找她。Elena不在了。
她不知道Elena怎么了。在站点凭空消失这种事根本不应该发生,其荒谬甚至在一定程度上盖过了Cherese那一瞬间的崩溃感。这种荒谬极大地拯救了Cherese破碎的精神,使她在怀疑阶段停留了更多的时间,不至于连带着身体一起崩溃;而当她彻底消化这个通知、真正理解自律所表达的内容之后,她茫然了起来。
Cherese从来没有接触过类似的异常。她根本无法理解这种凭空消失,也不能理解这种凭空消失可能导致的后果。又或者说她只是不愿理解;她茫然着,大脑陷入混沌,只有找到Elena的执念点亮了一小块思维能够运行的空间。没有人能苛求这种状态下的Cherese思考过多的东西,她自己也不会做得比别人更好;于是尽管她努力逼迫着自己打起精神,但什么事也没发生。
现在的Cherese茫然得像一只水熊虫。
或许她该感谢这种茫然的混沌。这些像棉花一样柔软的混沌占据了Cherese绝大多数思维空间,使她不至于屈服于一些补救的成功率接近于零的噩梦。就像现在这样,尽管Elena的消失很显然是出于某种她理解不了的原因,Cherese也几乎没有可能再见她爱人第二面,可这些迷雾仍然包容了这些尖锐的、赤裸的现实。仅有的思考能力驱动着Cherese去挣扎去寻找去和现实撕扯着请求那是个无害的玩笑,她仿佛被别人驱动着的那样点开自律没挂断的通话,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响起来:“自律,你能帮我照顾一下Sadira吗?”
自律没有照顾孩子的能力,但她有监控Sadira呼吸状态、心跳状态的能力,也有临时呼叫别的员工甚至于启用小无人机的能力。在后台确认了一下确实有一些空闲员工可以借来应急之后,自律很干脆地答应了Cherese。“但我目前没有实体,所以可能会临时对其他人开放您宿舍门禁的权限。这样也可以吗,Cherese女士?”
Cherese听不清自律在说什么,她只知道自律能在她走投无路的时候为她免去后顾之忧。道谢的语句显得有些破碎,但到底还能听得清。她颤抖着切断了和自律的通讯,转身看了Sadira一眼;小姑娘还不知道自己第二个家庭也已经破碎,搭在她身上的薄被随着孩子的呼吸声一起一伏。
Cherese抹了把眼泪。
她先是快步走。宿舍区一直很平静,只有那些在长时间工作之后休假的人会在宿舍睡觉,而这群人决不允许吵闹。这儿的所有人都恪守着这一条没有被录入员工守则的规矩,Cherese也只能按捺住爆炸的焦虑感,在迈步的间隙一遍又一遍地拨打着那个根本没有人接通过的号码,一次又一次。电话没有人接,这是很显然的事;她打这个电话也并不是真的认为Elena会在某个时刻接通它。要是真的被接通就好了——Cherese这么想着,但她的潜意识很清楚这并不可能。这只是被迷雾蒙蔽的无谓请求,她实则只是想要这个通讯能指引她找到对方。
她紧紧握着手机。等待接通的单调声音一下接一下的敲在Cherese心上,让她的心脏像是要爆炸那么疼。这声音像是在行刑前倒计时的钟声;没有人这么告诉她,但Cherese发自内心地觉得这带有某种催促的意味。她的步子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到最后,她开始奔跑着,泪水和汗水一起被鬓角的头发甩开。那些焦虑并没有和泪水一起被甩出去;正相反,它们在她的身体里积淀。
但只有焦虑在积淀。能量在飞速消耗,信心在飞速消耗,理智思考的本能也在飞速消耗;甚至连氧气也在飞速消耗。哭泣着奔跑的Cherese几乎无法在过度焦虑的情况下吸入足够的氧分,这让她头晕目眩,全部的力量都随着呼出的二氧化碳一起流失。她只是跑着,无意义地拨打着打不通的电话,像大一军训的时候根本跑不完的负重三千米;又或者这甚至比不上负重三千米,三千米有终点,而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找Elena——她只是想找Elena。
十点多的站点里没什么闲人,所有不在宿舍的那些人要么在办公室加班,要么刚加完班,浑身疲倦到谁也不想碰。Cherese不在其中。她在冲出宿舍区的时候拉住了一个刚下班的生物研究员,在食堂门口拉住了一个,又打扰了几个实验刚刚消停下来,抓紧时间来食堂买饭的高层;没有一个人见过Elena。他们只是震惊于Cherese的狼狈,可也没那么震惊,因为基金会里很少有正常的员工。Elena的存在感整个站点都知道,没人认为她真的会出事。他们只是觉得Cherese过于敏感。
“找不到她不是很正常的事吗?你再等等大概就回来了。”研究员们说,“我现在没有什么时间,实验正在关键时候。如果真的很紧急,你去找主管可能更有帮助。”
这是个不友好但有用的建议,但Cherese听不进去。她现在没什么思考能力,分辨事物比起一只草履虫还没用。她只明白这些人帮不上她,而她还要找别的能帮助她的人,或者自己努力。她甚至连道谢都想不起来;Cherese只能草草地应答一声,然后松开拽着人袖子的手,转身去抓下一个人。
但入夜之后还在走廊里游荡的研究员真的太少了,Elena的办公室她又进不去。找人询问的工作在十一点半临近的时候彻底宣告失败,Cherese跪在地上,眼泪糊了满脸。她太累了,连站都站不起来,只能在被绊倒之后跪在这儿,扶着墙虐待自己已经到达极限的肌肉;但她真的太累了,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灵。Cherese本来不必这样的,假如她仍然能具有清晰的思考能力。
她哭着,像个孩子那么哭,因为她已经想不起要控制仪态来。在短暂的休息之后,Cherese松开紧紧握着手机的那只手,把上面的眼泪擦干,又一次拨出了那个电话。等待接通的铃声敲在她的心脏上,Cherese寄希望于这能够带给她继续前行的动力。电话那头的嘟嘟声响了一遍,两遍,三遍;第七下之后,那一边变成了“您拨打的号码不存在”。
她在一开始以为是Elena把电话挂了,但第二通电话过去还是这句话,于是Cherese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Elena被卷入了某些异常。
Cherese在这一瞬间几乎被割裂开。她好像能感觉到之前飞走的理智一瞬间回笼,聚集在她一半的思维里;另一半则是破碎的,虚无的,就像是被雨滴分割的雾气。有思维的那一半儿控制着她的身体爬起来,跌跌撞撞连跑带撞地回了她自己的办公室,而空白的那一半Cherese则是徒劳地试图抓住脑海中那些支离破碎的画面,然后看它们四散开。她奔跑着,挣扎着,像是感觉不到身体濒临极限的痛楚,像是这样就能找回Elena;她努力地就好像是她能成功。
她跑着。破碎的思维片段在脑海中闪烁这,好像有什么联系,又好像没有。她想到Sadira的睡颜,想到每天下班之后宿舍门口那个迎接的拥抱,想到自己;但这些很快又都散去了,像下雨时的雾气。她的头脑变得空白起来,身体则像是不属于她本人。大约在零点的时候Cherese终于撞在了已经上了锁的办公室的门上,她掏出钥匙,手抖着插了三四次,花了两分钟才扭开这扇没多少技术含量的一般防盗门的门锁;但门还是推不开,因为她权限卡的卡槽还空着。
扑进办公室的时候,Cherese已经几乎要难以控制自己的身体了。她跌跌撞撞地跑到自己的工位去,粗暴地拉开椅子,一把推开桌子上堆得满满的图纸;红环针管笔滚了一地,叮叮当当的,Cherese没有听见。她在图纸、数位板和文件里翻找着,翻找着,手指被硬纸片划开一道伤;然后她翻出了一个相框,空相框。
那儿曾经是她们的的合照,Elena拍的,但现在只是个空心的方形玻璃。血被抹到Elena曾经签名的地方,旁边是Cherese的字迹,完好无损的;中间是用红色记号笔画的个爱心,那颜色和血迹的颜色不太一样。
这太不吉利了。Cherese拽了拽袖子,想把那可能会被联想起死亡的痕迹擦掉。她太慌忙了,也太用力了;她擦掉的不只有她的血,还有剩下的、没有消失的签名。
Cherese靠着工位的桌子滑下来。
玻璃相框很凉,贴在伤口上有些刺痛。她晃着头,努力想要找回理智思考的能力。这是个异常,她想,这毫无疑问是个异常,她要从异常手里把Elena带回来;可她根本不知道这个异常是什么,她知道的只是个消失的电话号码和消失的合照。她得知道更多的东西,至少要确认这些东西为什么消失。Cherese的脑子还是混沌,可这目标融化在每一寸混沌之中;她开始强迫自己振奋起来。只有有脑子的研究员才能够完成这些任务,她知道的。
她确实有很努力,但实际上,这种努力更像是徒劳的挣扎。很少有人能独自完成对一无所知的异常的探查,从头到尾的,从空白开始的那种;就算有,是的,基金会里确实应该有,可那总得是在某领域有相当建树的高层,要么就是长期在一线的战士。收容专家不在里面,收容专家绝不在里面。不管Cherese做什么,她都更像是有序的挣扎,而不是营救。再换句话说,对这种一无所知的异常出手——基本就是送死。
Cherese在有条有理的送死。
身为一个从未直接接触过异常的收容专家,Cherese连送死都这样有条理可以说是非常不容易了,是值得夸赞的事。她先是支撑起自己已经没什么力气的身体,在手帕上吐了口血沫,然后把相框揣进了兜里;在这之后,她简单的收拾了一下桌子,发现Elena送她的所有东西全都不在了。这让她大概有了个思路。
她已经没什么力气了,所以站起来之后,Cherese是扶着墙走的,像是游魂。路上有之前被她拦过的研究员搭话,Cherese没回答人家,只是发出应和的单音。已经凌晨了,她困得不行,眼泪干在她的脸上又被新的泪水覆盖过去,她的身体无时无刻不在叫嚣着但是她睡不着。她今天没喝过什么提神的饮料,身体也很疲惫,可就是有什么东西在刺着她,支撑着她继续向前走。这很累,但有些事必须做,不管这是自己的直觉还是理智思考的结果;Cherese知道有些事必须做,或者有什么这样告诉她。她脑子里还是一片混沌,但她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于是她略过了三级权限的研究员办公室,又一次推开了宿舍的门。
回宿舍的时候,Sadira还在睡。
这孩子很乖,从来不给Cherese添麻烦,今天也是。她得以不吵醒这孩子的去找她想找的东西,但实际上也没什么可以被她找出来。她出门的时候,Elena那边的办公桌放的还是头天的文件,可现在桌子上大半还都有东西;收拾床头柜那些两个人的私密物品花了Cherese一点时间,等她再转头,桌子那边就空了。
Elena的那边,什么也没有。
Cherese几乎握不住东西。感谢Sadira,她不至于把手上的东西摔在地上;但是当Cherese停下来,开始看她手上都是什么的时候,收容专家开始迷茫了。
她一时想不起这些是什么东西。想起来这些花了大概五六秒,毕竟Elena是和她朝夕相处的人;接着,她的脸色变了。那些玩意儿还在一个接一个的消失,有时候是她手上的小玩意儿,钥匙扣,饭卡,别的什么,有时候是床头的文件和专业书;也有的时候,Cherese发现,消失的是记忆。她关于Elena的记忆在一点一点消失,像是太阳升起之后的晨雾。
这让她刚刚才拥有的一点儿冷静快速的消散了,比投入沸水中的冰块消散的还快。这些珍贵记忆的消失让Cherese迅速变得恐慌,恐慌、焦虑、手足无措,紧接着开始毫无章法地试图阻止这些。如果她能多接受一些面对异常的自救手段,也许Cherese还能多活一会儿,但她没有,她只是无措地开始拼命回忆这些,试图把这些记忆刻在脑海里,然后又眼睁睁看着这些一点点消失。只有极少数人能在这种情况下还保持冷静,Cherese绝不在其中。她就像是即将窒息的溺水者,所能抓住的却只有将要融化的浮冰。
“自律,自律,”Cherese划开手机,眼泪滴在手机屏幕上,“自律你能不能帮我申请一份记忆增强药剂自律?我在忘了她,可我不能忘了她,我不知道怎么办了自律……”
这话说得比一开始还要乱。自律没听懂后面的,但是她听明白了Cherese的记忆增强药剂的申请。“您没有记忆增强药剂的申请权限,Cherese女士。”人工智能的回答听起来像是在杀人,“您是否需要镇定剂?”
Cherese胡乱而毫无逻辑地拒绝了人工智能的建议。她和其他同事的关系没那么好,现在只有一个无法理解人类的人工智能能够帮她分担这些,这让Cherese感到绝望。她胡乱抹了两把脸,把手上的眼泪甩开,然后站起来,开始向着生物区的实验室跑;她跑着,肺里燃烧着最后能支撑她的东西,而双腿的肌肉和纤细的神经一起撕裂。
她又想到那些。她想到Elena的早安,想到有时候两个人在高权限区的门口分别,想到女研究员发梢飞过的那阵风。但她忘得更快,所以她又什么都想不到,她的脑海变成一片空白。她能感觉到Elena正在死去,在她的记忆里。
她最后跪在三级权限的实验区门口,头发被眼泪粘在脸上,指尖的血在玻璃门上划出浅淡的痕迹。然后她抬起头,看见玻璃门上的倒影。
没有她自己的影子。倒影直接映出了走廊另一侧的墙,原本应该被遮挡住的安全出口标识闪烁着像一群萤火虫。Cherese最后的理智告诉了她这个事实,于是她知道自己也在消失。
她也消失了。
神志不清的员工从来不按逻辑思考,在发现自己正在消失的Cherese几乎兴奋得想哭。她从来不知道自己要如何去寻找Elena,但她知道自己将要和Elena到达同一个世界。眼泪穿过渐渐虚幻的手砸到地上,Cherese因此在悲伤之中感到愉悦。她确信自己将要去寻找她消失的爱人,无逻辑地这样相信着。
于是Cherese思维的存在也被抹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