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见太阳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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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见过太阳吗?”那个年轻的女孩子用手撑着侧脸,“真想见见太阳啊。”



流动站是个支援站点,常驻高层职员满打满算才十三个人。这地方收容的项目有常驻高层的两倍都不止,就算加上驻站的底层,那也才将将超过被收容物的一小半。最多的还是D级和相关人员。他们被从监狱里带出来,或者走在路上就突然被从天而降的异常打破了生活的平静;然后,他们来到流动站——

——并且永远地和过去做了告别。

一部分人还对过去有点印象,因为他们没有遇到那种玩弄记忆力的项目;但另外一部分人,他们的记忆从流动站开始。夏迟昀在其中是一个特例,因为他根本就直接是从站点里长大的;可比起那些记忆被玩弄过的受害者,他们双方在本质上好像也没什么分别。这些人同样地对外界一无所知,研究员们偶尔聊天时候遗漏的只言片语就是他们对外面世界的全部了解;可越是这样,他们就越渴望外面的世界,哪怕那只是某种妄想。

“你的名字真好听啊。”那个女孩子眨了眨眼睛,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昀,是日光的那个昀吗?”

夏迟昀没怎么和女孩子说过话,主要他也不清楚自己有没有权限和别人说话。他于是只是偏了偏头,发了一个单音:“嗯……”

女孩子笑了。“真好听啊。”她又重复了一遍,“你像太阳一样。”



Elena接手那个寄生植物的时候,那玩意儿少说已经感染了十来个人。这里头有顺着血管扎根的,连开的花都是血色;也有不少瞄着脑子,这类受害者大多连自己妈是谁都想不起来。受害群众和D级不一样,待遇不大相同,治疗起来用药也要小心谨慎一些:大多数人只需要待在他们的临时病房,焦虑地等着医疗组拿出能让他们回归正常生活的方案;但有那么一部分,比如连自己妈是谁都想不起来的个别人,等来的并不是治疗计划。那倒不是说他们被放弃了,基金会的宗旨是保护人类,他们不干放弃人命的事;但拯救也不止一种。

“你们的记忆很难恢复了,除非我们做虚假的记忆填充。”那天是雪溢查房,不知道这和宣布这个噩耗是否有什么关联,“那么,要留下来工作吗?”

流动站也缺低级员工,素质越低越稀缺,因为这种人总是比老手死得快。安排几个被影响的相关人员是绝对不成问题的,放在哪个岗位都没什么难度上的差别,差别只在病患们的意愿。雪溢并没有问第二遍,她只是沉默地看着她的病人,只是沉默。

无声在某些特殊情况下会变成一种难言的压力,而在这种压力之下,站出来的,只有一个姑娘。



“你要记住你的异常特性。”教导自然还是Elena来,“被异常植物寄生的宿主会更多的需求阳光和水分。我们是地下站点,阳光肯定是没办法的,但我可以批准你使用更多的人造光源。至于其他的……”

她走了会儿神,不知道在想什么。“至于其他的,你这个级别也没什么事可做。夏迟昀!”这个女人回头喊了一个名字,“你带她一下,这是新的实习生。”

夏迟昀听上去是个很阳光的名字,跟着走出来的却是一个脸色有点苍白、显得有点病态感的少年。“我的工作肯定是没什么余地回答你的问题的,所以,”Elena拍了拍手,“你后续的一切疑问都可以问小夏,你当他是你的引导学长就好。有问题吗?”

女孩子摇了摇头,而夏迟昀不安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导师。“她叫什么?”

先是寂静,然后是寂静。最后,Elena翻了翻花名册:“她的本名不能用,代号也还没起。你先叫她学妹吧。”

夏迟昀没能叫出来。学妹是个有点亲密的称呼,他连面对他的导师都还没有不加姓氏的勇气。但那女孩子比他胆大的多:“你叫夏迟昀呀?你的名字真好听。”那孩子偏过头,还眨了眨眼,“昀,是日光的那个昀吗?”



学妹这个称呼,哪怕是作为代号,也显得过于单纯了些。夏迟昀在开始的几天里总是难以流畅地称呼导师指定他带的新人,等时间长了,鉴于跟着夏迟昀的只有一个人,他干脆连称呼都省了。这孩子的局促几乎是肉眼可见的与日俱增,而正相反的,他那个学妹倒是一天天的胆大了起来。“太阳是什么样子的?”她那天望着教室的日光灯出神,“我的记忆里,一醒就在流动站的医务室了。太阳是什么样子的?”

夏迟昀也没见过太阳。他根本就没出过站点,单从经历上根本不比这群失忆受害者好多少。“太阳……橘黄色的吧,”他翻找着记忆,希求其中能有那么一点儿少儿科普之类的资料,“很温暖,近距离的话非常灼热,会发出射线……应该是这样子。”就算不是,夏迟昀也说不出更多了。这里谁有资格走上地面呢?

女孩子没有接着问,显然她也想到了同样的问题。但沉默只持续了半分钟。“你名字里的那个昀字,是日光的意思吗?”

这问题这姑娘已经问过百八十次了。鉴于这批受害者的共同特点是记忆受损,夏迟昀大度地没有计较这件事。“是日光的意思,我妈妈起的名字。”他偏过头,“怎么了吗?”

女孩子也偏过头:“那你就是太阳了呀。”



记忆受损的被影响者这辈子都和科研扯不上关系。基金会不爱用平民,但像这种已经了解过基金会的残酷还主动留下的人,他们也没有什么被手下留情的必要。特遣队永远缺人,风暴蝴蝶永远缺看上去像是平民的队员;新人可以不会用枪,但身上绝不能有火药味。他们盯上了学妹。

“等我训练结束,我就可以到地面上去了!”女孩子尚且还不知道自己未来到底会面对什么,她只是单纯地为了自己能见到阳光而笑得像朵山茶花。“太阳……我都多久没见过太阳了!”她转过来,眼睛亮亮的,“从醒了之后,我还没见过太阳呢!”

这是个好事,夏迟昀也乐意抽出一点自己少的可怜的自由时间祝贺这个姑娘。“风暴蝴蝶擅长隐藏在普通人中执行任务,你这会可有的是时间晒太阳了。”他收好当周的作业,“下周你该进行专项训练了吧?”

女孩子点了点头:“专项训练的武器也很温暖呢。”

这是个什么说法,夏迟昀一下子笑出了声;但他只笑了一声,因为这句话背后的寒意实在是让人觉得不适。“总之还是小心一点好,那毕竟还是要人命的东西。”他这么劝了一句,算是尽到了学长的职责,“特遣队的训练可不容易啊。”

“才不会随便受伤呢!”女孩子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她把自己的蕾丝发带解下来,一把塞进了夏迟昀手里,“但确实也要小心一些。放心啦,我会回来拿我的发带的嘛!”

这么胆大的女孩子不是夏迟昀应付得来的类型。他看了对方几秒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笑了一声。“好呀。”他轻声说,“要是能出站点执行任务的话,也替我看一下太阳吧。”

那样震撼的宏大天体,到底会是什么样子的呢?会比游侠号的主射灯还要亮吗?被起了这种名字却没有见过太阳——“有机会的话,也帮我看一下吧。”



特遣队员的训练计划负担大到让人以为只有机器人才有活路的地步,新被选进去的女孩子也不过是试探重建风暴蝴蝶可行性的那颗探路石。记忆障碍的员工永远没办法做到高层,她的症状最开始就决定了她最后的牺牲;这份牺牲的象征从训练计划开始就有所展现。作为一个异常植物寄生者,她的训练计划过于早出晚归,甚至都没能见到过模拟窗上的太阳;这种训练时间已经是严苛到让人不敢相信的地步了。对于一个曾经还是受害者的姑娘来说,这种残酷称得上过分;但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没有提出反对意见。有些人就是这样的,他们付出的代价大到难以想象,可他们仅仅为了在任务中的一次死亡。

“你在外面已经没有家人了,所以如果你任务失败,我们只会处理你在站点里的人际关系。”Elena在那天喊住她,“你代表风暴蝴蝶,所以我们不会允许你失败。成功了,你会有更高的权限;失败的话,首先,你会死——”

“——其次,我们会进行和你相关的记忆删除。”



那是烟灰,还是雪呢?世界上会不会有灰色的雪呢,太阳会落到地上吗?

女孩子向着前方伸出手。

橘色的,温暖而灼热、灼热到刺痛的火焰,四散地射出去——

“学长,我见到太阳了喔。”



“——Coli老师,我的书里为什么有一条女生用的蕾丝发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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