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你的办公室了。”Elena把人领过来,“考虑到保密性,我们会有人对你进行相应的记忆删除。相关的个人信息我们是不会动的,但你了解基金会的途径、到达站点的路线包括办手续途中途径的高级区信息这些,我们都会删掉。在你升级之前,这些都是你不需要接触的,可以理解吗?”
新来的研究员点了点头,看着这个白天拉着窗帘、开着灯的奇怪办公室。“为什么不拉开窗帘?”
“为了你的心理健康。”年长的研究员这么说了一句,听上去有点儿前言不搭后语。她把办公桌上的计划表换掉,把旧的撕了,又摸了一张类似于名片的东西插在门牌上。“记一下,这个是你的铭牌,换办公室的时候也要把它一起带走。好了,林清瑶,我最后一次这么称呼你,”Elena拍了拍手,把新入职的研究员的注意力拉过来,“虽然我们不会删除你本名相关的记忆,但你以后再也不会有机会用它了。记住你的代号,丁香,并且习惯其他人这么称呼你。我们没多少时间浪费在新人反应自己的名字上,所以在三天内适应它。做得到吗?”
新人有点犹豫地点了点头。
年长的研究员显然不满意:“做得到吗?”
得到新代号的新人赶紧飞速点头以表达自己的态度。Elena的脸色这才好看了点儿,她转身等人出来,把门关上之后又掏出权限卡刷开了一次门:“怎么开门不用我教你吧?”
新研究员还不太敢说话。她疯狂摇头。
这种胆小的新人Elena见过很多了。她已经没有耐心去一个个扳他们的性子,只能无意义地祈祷这不会让新员工的工作效率受到影响。年长的研究员叹了一口气:“好,跟上。我们去办手续,顺便做记忆删除。”
所谓的三天适应期更像是定向记忆删除的恢复期。林清瑶消失在定向记忆删除的准备室,恢复区出来的就只是一个代号丁香的姑娘。“这三天你先跟我打打下手,算熟悉一下工作环境。”正儿八经的休息是没有的,“8号开始你就可以独立负责一个课题了。有什么疑问吗?”
被删掉了从正常到异常的记忆,自觉自己也是和异常接触的一份子的丁香比刚进来的时候看起来沉稳了不少。“我们这里有什么工作规定吗,主任?”
Elena头都没抬,就着正在处理文件的手机给小姑娘发了封邮件。“员工守则,没了。”
那玩意儿不长,短得不像是个企业规范;丁香翻了两三遍,还是觉得有不少方面没有提及。“有没有那种……”
这问题估计得八百个人问过Elena了。她语速过快到几乎让人听不清的程度,听起来相当不耐烦:“10号你可以跟扩招的新员工一起听宣讲。至于别的,你是特招的员工,细则要等你的分配结果出来才知道。各组的规矩不一样,细节你得等人事通知。”
新人有点儿困惑地皱起了眉头。Elena也皱了皱眉,不过显然并非出于困惑:“如果非要说的话,不要拉开窗帘。主管不喜欢有人拉开窗帘。”
“不要……”丁香更困惑了,“拉开窗帘?”
这姑娘的长处在于语言。
不是说人类的语言,她能通过观察其他物种的叫声和行为,概括整理出它们的语言模式。进来之前,这位据说是已经能和路边的野猫野狗对话了;进了基金会呢,那肯定是要对着异常继续发光发热。最后的分配结果是暂时先在生物组:就她这发展方向,肯定谈不上固定职位,在生物组就是挂个名;为什么要在这儿挂名呢,到底也是因为能有语言体系的基本也都是生物。正式上班第一天是入职宣讲,完了分配项目组,是种迷你向日葵;组长把花盆递过来的时候脸上带着三分小心翼翼又混着五分恋恋不舍,让丁香觉得这不是项目,是看着组长长大的传家定窑钧瓷。
“这我们废了好大劲才分的盆,”语气要是能具现化,组长这话肯定带钩子,“你对它好点儿!放窗户边上,多晒晒太阳!”
太阳哪有隔着窗帘晒的,“咱们不是不让拉开窗帘吗?”
组长一拍脑袋,把这茬给忘了。“你放窗台上就行。”他非常轻柔地摸了摸向日葵的叶子,那动作愣是让丁香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谁知道他们为什么不让拉窗帘,可能是想让咱们看不见天色好不自觉加班吧。”
看着和向日葵亲密互动的组长,丁香觉得,这个站从主管到项目组都有病。
想着法儿逗向日葵说话成了丁香的主业。这玩意儿的发声器官莫名其妙,发出来的声音也似幻如魔。新手研究员一度以为这是基金会的下马威,听向日葵叽叽咕咕了一个星期,终于开始在食堂找人聊天以消极怠工。“所以窗外到底是什么呢?”丁香夹起一筷子土豆丝炒姜丝,“为什么不让我们拉开窗帘?”
这个时间吃饭的只有低级研究员,高级员工们不是吃过了就是溺死在了工作的海洋中。别的低级研究员知道的不比丁香多多少:“大组长办公室窗户外面就是普通的蓝天白云啊,会不会咱们办公室外面有什么高级活动区?”
“那还要窗户干什么?”立马就有人反驳,“要真那样,设计站点的那位该自裁了。”
这大概是个困扰许多人的问题,加入话题的员工居然不少。“我进来的时候是说为了保证员工的心理健康,”这是个带着葱味儿的插话,“外面会不会是某些项目的试验场?”
保证员工的心理健康这句话好像不少人听过,讨论立马就热烈了起来。“你在大组长窗户外面看见什么了?”有人问之前那个,“咱们这儿是个什么地势我都不知道。”
这是个好问题,谁都不知道。“就是天,没别的,”回答也仿佛意料之中的毫无价值,“我哪儿敢往前走啊,去大组长办公室汇报我都站门口的。”
一时间嘘声四起,而低级员工区窗外有什么到最后还是个谜。
虽然这工作确实有点对听力的折磨,但比起别的比方说研究173用哪儿干了啥才大便出血,丁香的工作已经能算得上是轻松了不少。她的工作起码看得到希望,不像别的研究员一样一看课题就知道自己得跟这东西死磕到地老天荒。来这儿三个月之后半新不旧的研究员终于听懂了向日葵说的第一个词:太阳。
“你想要太阳?”她把向日葵往窗台上挪了挪。
小东西还在叽叽咕咕,还是太阳。丁香又把它往外挪了挪。
还要太阳。这次丁香直接把花盆塞进了窗帘。还要。
在理论上只有打开窗户才能进一步满足向日葵需求的时候,丁香终于狐疑地看了一眼透着微光的窗帘。
所有相关规则不是不建议就是不喜欢,这些非强制的词汇和Elena漫不经心的语气给了丁香相当的勇气。在无论如何都无法满足向日葵“太阳”的需求之后,她最终还是对着窗帘伸出了手。
——没有高权限区域。没有项目试验场。没有蓝天。没有白云。窗帘后面甚至没有窗户,没有玻璃——
只有一面散发着暖黄色光晕的荧光屏。
“最好不要拉开窗帘,那有可能会损害你的心理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