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吸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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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是个阴天。

知梓周身的气氛也像是天色那么阴。她低头盯着手机,看不清表情,只能看得到刘海投在脸上的阴影;手里的奶茶也是凉的,杯壁上的水珠偶尔掉下来,发出一个带着寒气的啪嗒声。没什么人敢去搭话——她看上去太冷了。

倒不是说温度上的冷。这姑娘现在心里烦得要死,整个人都透露着一股不想被接近的气息。奶茶显然是被买来打发时间的,喝没喝几口,纸吸管倒是被咬得破破烂烂;但她没在意这满嘴的纸屑味儿,没拿杯子的一只手空出来,玩手机的动作显得有点焦虑。

——风暴蝴蝶重组了,她在等一个通知。

新的风暴蝴蝶严格恪守了其看起来像普通人的要求,成员一个个比普通人还像普通人。虽然说原特遣队擅长以蝴蝶效应解决目标,特工本人的素质倒是其次,主要考验的是指挥官的计划设计安排;知梓已故的同事们一个个个人素质也相当高,但重组的特遣队上来的新人还是有点没达到这个水平。她在新人们出第一次任务的前几天去看过一眼,气质上像是没经过什么训练的文员,看上去身体素质有点让人心虚;至于低级成员,知梓怀疑这是不是干脆搞了一些从普通人里就地选拔强行洗脑之类的手段。总而言之,要让这个幸存的特工来说……

这实在是不太靠谱。

她又咬了一口纸吸管,撕下来一片纸屑。

这毛病是以前她在风暴蝴蝶的时候养成的。那时候她经常在后勤整理情报帮着调整计划,任务短还行,长任务走都走不开;当时她低血糖晕了两次,雪溢就和她讲,说你来不及吃饭你不行喝杯奶茶。但那时候哪有心思去喝奶茶啊,拿杯奶茶过来十分钟也喝不了一两口;但是这压力大吧,倒是吸管总是被不自觉咬得变形。后来这就成习惯了,压力大的时候点杯奶茶,不喝,咬吸管玩,一杯奶茶能喝好几个小时;她的同事们好像也和塑料吸管一样耐操,一个个风风光光的出去,灰头土脸的回来,好几个假装的被牵连者兴高采烈去主管办公室报告,那行状简直像流动站收容的难民。这倒不是风暴蝴蝶的人不行,正相反,被牵连的队员反而要挑素质最好的安排;又要被异常波及,又不能受到本质上的伤害,这对于队员来说是一种非常精细的考验。当初的成员为了这就训练了不知道多久,现在的新成员……

做普通人是够格了,做受害者,恐怕不行。

知梓垂下眼睛,又喝了一口奶茶,一股纸味。新特遣队成员太过于普通人了,她从那群人开始训练时就担心,一直担心到现在。那不是伪装恰当的模样,实力够强又擅长伪装的特工算的上难挑;特意为了普通人而选普通人,知梓并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特工本质上毕竟还是特工,并不是说作为风暴蝴蝶的成员就不用打那些硬仗;只为了隐藏而挑选这种出身的队员,最后的结果只能是像他们未能入选的同伴一样牺牲。

风暴蝴蝶的重组,不像外人想象的那么容易。

想要借助普通人、如同蝴蝶效应一般完成任务,仅仅只依靠隐藏在群众中的低级成员是不行的。能承担关键环节的高级成员必须跟得上节奏,没人的时候要能镇得住场,也能在恰当的时候让自己融入围观群众泯然众人;能给要抓的boss补上致命的一刀,也得有把自己送入虎口,带着看上去凄惨实际上根本没什么所谓的伤回来报告的本事。这对高级成员的要求很高,甚至高过其他特遣队;但根据这几天知梓的观察,新上任的特工们作战实力恐怕还不如她一个后勤。

他们有点太弱了。

这一定可能和原风暴蝴蝶的解散原因有关。知梓不太爱想起这个,但她曾经的队友确实是几只死在自己手里的蝴蝶。他们太强了,强到被那个模因影响的时候根本没人能阻挡他们如飞蛾扑火一般的自寻死路;不知道是不是出于这个,这次被选上的特工全都是异常意义上的普通人。Andrew Boom显然还不能对此放心,重组的特遣队比原来弱化了将近三成;那天知梓拿到实战测验报告结果的时候几乎是燃烧着冲进了主管办公室,质疑的声音关着门也能传出十几米。那天主管的声音到现在都还能在她脑子里回荡起来:“他们之前怎么死的你也清楚吧。如果再遇上同样的情况,我们拦得下来吗?就算你是幸存者,可有没有残留的影响、会不会重新发作,你的幸存机制还没有被研究清楚啊。”

“连你为什么活着都不知道,这件事上,我还能听取你的意见吗?”

知梓闭上眼。

对于曾经的风暴蝴蝶,她像个背叛者一样孤独地存活于世间;而对于重新组建的风暴蝴蝶,她只是个遥远的不定时炸弹。给风暴蝴蝶在实力上降级是一个令她相当迷惑的决策,但以她的地位,她没资格提出异议。她只能看着自律给自己转播的通知,在站点食堂遥远地关注着这些自己理论上的未来同事,并且担心着他们似乎已经注定了的生死;她又喝了一口奶茶,感觉自己好像喝了一口纸屑悬浊液。

胃好像缩成了一团,心脏也紧缩着。特工姑娘不想这样。

她不想让这些好不容易才爬上来的特工送死,可实话说,基金会的员工本来就是和死神共舞的职业。她不能擅自假定一支队伍的必然死亡,也不能干涉这些人的任务;这话说出来有点可笑,但她——原风暴蝴蝶唯一的幸存者——在这里却只能旁观。自律给她的报告也是经过筛选的,知梓没办法了解任务的详情,只能看着特工们一个个受伤离队,像看飘在奶茶里的碎纸屑;这些纸屑们从自己该在的位置飘下来,在她的注视中渐渐染上鲜血的明红。她在食堂从中午待到晚上七点,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等什么。

通知铃声响起的时间是在八点三十五。

“任务失败,申请重新培训。建议特工知梓配合训练,争取早日重组特遣队风暴蝴蝶。”

知梓看了一眼已经有些烫手的手机,叹了一口气。她没打算等那些日后的同事,站起身来,随手把喝空了的奶茶放了食堂桌子上;新队员们挣扎着回到站点准备补给的时候,只看见食堂桌子上的空杯子里那支被泡烂了的纸吸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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