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是在研究性学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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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这次的研究性学习课题选完没有?”

同桌趴过来的时候,Sadira正在抄笔记。倒不是给自己抄笔记,她笔记记得挺全的;她手底下垫着的是同桌的笔记本,对方付出的代价是到高中毕业为止所有的小组实验都要自己独立完成。“班里还没组的就剩那几个垫底的了,我上节课还听见他们说要拉你入伙呢。你啥时候把你课题定下来啊?”

她这儿挂人身上守着人耳朵小声叨叨,Sadira也不管,手底下笔走龙蛇,让人一看还以为雪溢才是她亲妈。“拉呗。干不干活还不是我自己的事儿啊。”这姑娘也小声叨叨回去,声音压成一条线,“研学又不给哪科加分,混呗。”

这倒也是。这玩意儿估计是从正常人学校抄来的神经病环节,明明哪个课都比这东西更研究性学习,还非要单拎出来一段时间做这种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的迷之流程。不过这无所谓,没人在乎这个;平时的专业课够高压的了,本部的学生们很容易就能把所有非训练课程归类为娱乐,然后把它们和新年舞会等划分成同一类内容。这对于那些目标坚定非要向上爬的好学生来说更是如此,能给自己未来方向的期末总评加分的就是课,剩下的都叫休息,糊弄一下完事省的占时间;一般路过学生就更不用说了,又不影响成绩,放松一点也没什么。这就造成了现在这样的结果:

离收意向表还有半天,班里三分之一的学生没找到组员。

“我拿不准要干啥。”同桌往人身上腻乎,新剪好的妹妹头被蹭的乱七八糟,鲜明地表现了纤丝状蛋白质的静电特性,“关键我手上没素材可以研究啊,宿舍也没地儿……你说我要不跟杏儿她们整微生物去得了啊,蹭学校的实验室。你这次还搞语言?”

Sadira把人扒拉下来。头发挡视线了。“语言自己研究不了,我得跟队。你跟我一组得了,我从我妈实验室顺东西去。糊弄事儿的东西,还不得选自己擅长的糊弄啊。”

同桌往起一弹:“你能搞到流动站的样本!”

四周同学纷纷侧目,小姑娘又被Sadira反手给摁了回去,整张脸埋在人家颈侧差点没背过气。“你小声点!”罪魁祸首还摁着人后脑往下压,偏头以一个非常微妙的距离在受害者耳边嘀嘀咕咕,“项目肯定不行,我能拿到那种低危险异常物品的分株。——但先说好了,要是用流动站的东西,剩下的都得你来啊。”

受害者开始挣扎。

“我手上有人质。”凶手抄起正在抄的笔记本。

受害者不挣扎了。

就是说生物班还是更多的想要接触一点更异常的东西。Sadira以前没这趋势,是因为她是凭着成绩被系统分到生物班的,人大多数注意力在选修的小语种上呢;但同桌不一样啊,正儿八经靠自己兴趣考进来的——有一说一就杉草萍这个课业压力吧,基本上是筛选课程,天赋兴趣都得有,要不然考不上来,Sadira那是特例。所以这姑娘一听Sadira能拿到正儿八经的异常物品的时候那叫一个兴奋啊,从交表兴奋到准备工作做完;真到人拎着包装好的异常走进宿舍的时候,同桌把没写的作业往床上一扔,凑过去像个看见猫粮的橘猪。

“咋整啊小树,”Sadira的中文意是忘忧树,“我不敢拆……哎怪紧张的。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正儿八经的异常物品呢……”

Sadira把包装盒往桌子上一搁,半点都不带在意的。“其实生物课用的样本基本上都是以前的异常物品哈。”她拉上窗帘,虽然不知道大白天的拉什么窗帘,又把另外两张空床上的东西推了推,“你别挡着。有啥不敢拆的啊,你不敢拆我拆,咱不至于啊。你这毕业之后进了组不得在生物组走廊里站到地老天荒?”

同桌即刻改口:“我还没见过还在服役的异常物品。这东西咋拆啊,有啥讲究没?”

“有啊。”Sadira又去摸灯,“你洗个澡,上三炷香,给人磕个头再拆,要不然不够讲究。”

完了头一偏,一个抱枕砸墙上,像坨史莱姆一样滑下来。

有的项目确实讲究。记得好久之前人家送过来一个恶魔还是什么东西,反正非人类,硬说归生物组也行吧,需要召唤;当时Elena还活着,往那儿一站整个组都是一幅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喘的德行。完了过来人说不行啊你们这个企业精神和我们项目不一致啊,要不你们还是暂时接管?Elena说你总得让我们看看收容措施吧?拿过来一看,召唤方式是连续两天在晚上十点半以后吃掉一盒过夜的麦当劳大薯然后在第三天连看二十篇以上BL小黄文之后打一套军体拳,然后呢,就着华莱士的可乐吃完肯德基劲脆鸡腿堡里的生菜叶之后倒立朗读一段五百字以上的言情小说才能把目标送回去。

据说当时Elena脸都绿了,堪称她就任以来工作时间情绪波动最大的一次迷幻情境。

当然了Sadira不可能整到这么诡异的东西,能诡异到这份上一般不会只是一个异常物品;她只是耸了耸肩,催促着同桌把那个隔光的厚纸袋解开,然后啪地关了灯。

那是个带有一点微光的、透明的钟形罩子,外观上像是美女与野兽里面被扣着的玫瑰;不过里面的植株就不是玫瑰了,那玩意儿叶片狭长,低低地瘫在罩子的下半部分,中间有一支树立起来的花茎。关灯之前有个大概半秒左右的惊鸿一瞥,小姑娘寻思着这长得有点像没开花的石蒜。

“自律说这个是石蒜科不知道什么属的品种,异常点是花瓣,目前还看不到。”站在门边的那个现在才走过来,步子迈得轻飘飘的,同桌没感觉到太大的气流,“花茎末端、垂直花茎的平面可以吸收光线,并在受到一定的气流干扰时把储存的信息反馈出来,就是开花。唔,你可以理解为反向含羞草……”

这姑娘在说到这儿的时候迈出了最后一步,手伸过去的时候能看到被保护罩映得有点发白的指尖。光点从保护罩被掀开的缝隙里飘进来,一颗两颗,最终组成了一朵单瓣、花瓣呈杏仁形、直径大约有五厘米左右的白花。保护罩被彻底撤走的时候同桌仿佛没控制住一样地倒吸了一口气,又缓慢地吐出来;空气微微流动,花瓣被吹散了一点儿,但很快又合拢起来,更亮了,像一群小小的、聚在一起的萤火虫。

“……真漂亮。”她轻声说着。

是挺漂亮的。构成花瓣的光点并不紧密,让这朵花显得有些缥缈,不太真实。Sadira对此没什么太大的感觉,她性格还是有点儿冷,不太在意这些小女孩的东西。“能记录的信息大概在一个小时左右,你现在看到的内容,就是一小时之前这朵花看到的东西。是白花,看来当时收容间还挺亮的。”

同桌没理她这种煞风景的话。小姑娘盯着花瓣看了一会儿,还伸手去碰,没碰到;那只是一些光,当然碰不到什么东西。Sadira就在旁边看着;这朵花没什么威胁,就算是同桌把它给吃了,那也顶多是味蕾稍微受点折磨。她们在这件事上浪费了大概十分钟,可见就算是杉草萍的学生,该有的少女情节还是要有的;然后第十一分钟,同桌突兀地叹了一口气。

“好可惜啊,这么漂亮的花。”她托着脸盯着花蕊看,有微光映在小姑娘的眼睛里,“就要被我们摧残了欸。”

管资源的那个心里一紧:“哎,我要还的!”

同桌还是盯着花看:“不是啊,我就是在想,它的异常特性总不能是我们能研究的吧。这种东西,研学不就是搞一搞能怎么拿来用吗?”

但一朵花能怎么拿来用啊?Sadira显得有点儿不太敢肯定。同桌没理她,说话有点自顾自:“一个小时是吧。哎,你晚上要不要跟我一起刷剧?”

以这句话为标志,Sadira踏入了一个如魔似幻的研究性学习周期中。杉草萍熄灯收手机,十一点半以后所有的移动设备都要放在宿舍门口;偷摸着刷剧按道理是做不到的事,在听到这个提议的最开始,小姑娘还没意识到她从自律手里要来的这朵花要受到多么惨烈的折磨。在确认过那个钟形的罩子并不是必需品、保护罩的作用仅仅是防止空气流动之后,同桌翻箱倒柜地翻出了上个月生日蛋糕吃剩的空盒子;蛋糕盒子正上方有一块儿用来展示商品的巴掌大的塑料薄膜,小孩把盒子往花上一扣,摸出了自己的平板。打开视频软件,拉进度条,开镜像,然后把它轻轻地放在盒子的透明区域上——Sadira已经看懂了,但家学缘故,她并不想看懂这么不着调的东西。

“你打算用这朵花刷剧吗?”她深吸了一口气。

这方面讲,这可能是刻板的好学生和过于活泼的好学生之间的差别;前者或许在亲妈的显微镜底下看过后者这辈子都看不到的东西,但同样的,她也看不到后者经常看的比如说隔壁班的情书有没有什么微米级的信息。就总之两个人的作风还是有一定差别的,这让Sadira跟同桌一起挤在床上看剧的时候心情特别复杂;同桌还卡了点,一集看完十一点二十五,洗完漱上床,啪的一声,整间宿舍一时间只有蛋糕盒子旁边的保护罩散发出的淡淡微光。

小姑娘深吸了一口气。

从盒子里拆出来的时候花果然又开了,这次不是白的了,上面恍惚映着的果然是流动站下属石菖蒲娱乐出品的迷之小制作大女主特工电视剧的片头。这朵花儿不大,图案也不怎么全,显得像是屏幕被抠出来了一块儿;Sadira就看见她同桌盯着花若有所思,问她说你之前是不是说收集信息的是垂直花茎的平面。

小姑娘说是啊你要干嘛。同桌伸手过去,一阵暴风龙卷式夺命狂摇。

人差点当场没了。这摇的哪是花啊,这摇的是Sadira的心。

花估计也快疯了。花瓣上的光点看上去也符合一些惯性要求,在同桌的暴力袭击下晃来晃去,变成一片薄薄的有点儿虚幻的屏幕;屏幕上的特工姑娘刚从战场走出来,看也没看反手越过肩头就是一枪,也不知道打中了个什么东西。这真不是科班出身的姑娘能理解的:“不是,你不累吗?”

同桌把花摇成虚影:“我一想现在是在违反校规校纪我就一点都不累欸!”

行叭。你开心就好叭。

当然了这不可能真的手动摇一个小时的啊,这花儿弹性还不错,再加上视觉暂留,同桌很快找到了一个恰到好处的位置,隔三差五扒拉一下也凑合着能看的下去,就是稍微有点费眼。她本来想让Sadira也帮忙的,但鉴于对方掌握着笔记本这个重要的人质,最终还是一点劳动成果都没能白嫖到手;从十一点半到十二点一刻,两个姑娘度过了进入杉草萍以来最迷幻的四十五分钟。

“有一说一,我觉得你进基金会屈才了。”在借着最后十五分钟的微光上床的时候,Sadira幽幽地留下了这么一句话。同桌对此不置可否,只是微微笑了一声,显得有点狡黠。

这花儿估计没在流动站受过什么折磨,第二天六点半起床铃一响,Sadira下床一看,隐隐约约觉得这东西活的有点蔫。这玩意儿不用咋浇水,只要不把自己变成永生花就都能活,小姑娘用洗漱完的毛巾给人家擦了一遍,怎么擦都觉得对方不太精神。罪魁祸首早就洗漱完了,此时摩拳擦掌兴致勃勃,显然打算带这朵花去做一些新的什么鬼畜的事;小姑娘深吸了一口气,到最后也没能把情绪平复下来。

“这东西有主的啊,你别折腾太狠了。”她拿手扒拉这花倾斜角度比昨天低了五度的叶子,“不是,你今儿要干啥啊。”

同桌也扒拉,伸手就把人家叶子给按桌面上了,还一片一片的按,力求给人家全部展平。“其实也没啥嘿,我就录个课——”

懂了,体育课要逃课。“有这功夫你为啥上课不抄笔记啊?”

“我上课在写作业啊。”“那你为啥不体育课写作业啊?”“体育课被抓住写作业肯定要被拎回去,但是被抓住的时候是在补专业课就不一样了啊。”

好,时间管理大师。

这玩意儿录课录得其实不太清楚,太远了,花瓣又有点虚,看不太清板书;但Sadira寻思着这人想要的应该也不是录课,主要是学校有规矩说禁止录像的,怕小孩用手机的时候外传到非异常人群里去。她现在已经弄明白了,别的都没啥,但凡是违反校规,同桌就特开心;这个校规违反得还毫无痕迹,那就更开心了,能乐一天。所以第三天她发现同桌大晚上把这朵花高高悬挂在高三自习室、让它圣洁的白光给高三学子续了一个小时复习时间的时候,Sadira已经非常平静了;第四天这朵显得越发茫然的花被放上了靠近黑板的窗台,老师得以一边讲课一边温习自己一个小时前的授课内容。研学期间学校对异常物品的使用相当宽容,这给了同桌一个格外广阔的发挥空间;到第七天的时候Sadira的心都已经彻底平静了,整个人除了心电图之外全都直了,平和得像自律。

她看着刚被从操场抱回来、鬼知道又干了什么沙雕事的花儿,觉得自己真的是头一次认识这个同桌。

“所以你玩够了吗?”小姑娘看着这花儿,白天看不见花瓣,光秃秃的花茎戳在那儿,“明天该交研学报告了。”

钟形的罩子被晃了晃,同桌的脸从花狭长的叶子后面探出来:“没玩够。我们为什么要交纸质报告呢?”

两个人的视线凝聚在了花儿应该在的位置上。Sadira懂了。

录研究性学习的视频报告不算太难,难的是Sadira压根就不掺和。当时说好的高中所有小组实验都要同桌独立完成,小组实验报告也是实验的一部分。“你就对着这玩意儿演讲呗。”录像的那个这时候幸灾乐祸起来了,看上去一点儿都不像前两天对着花儿大惊失色的那个姑娘,“哦不对这东西不能发出声音,你比手语呗。加油啊,你可以的!”

同桌说我才不可以。同桌拿起了手机。

配字幕废了一点力气,不过做手书对于追星少女来说倒也不是什么问题。翘课录像晚上配完字幕隔天起床又给花儿放了一遍视频,为了不辜负这朵花儿没办法保存只能即时播放的特点,两个人卡着收作业的点儿进的班。老师已经在讲台上翻报告了,底下还有几个人零零散散的在补;看见这俩姑娘的时候班主任的脸色明显有些变化,显然想起了这七天有那么点儿鸡飞狗跳的各科老师告状。

“你们的报告呢?”他还尽量控制了语气,没打算在收作业的时候为难(这俩平时成绩都不错的)小姑娘,“赶紧交作业啊,除了那几个就差你俩了。”

同桌把手里的保护罩一捧,像给人上菜一样送上了手里的花。


“所以说你做这件事之前有没有考虑过,第八天已经不在研学的保护期里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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