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lena其实不是很喜欢吃快餐。
学生的论文交了,一看就是今天刚赶出来的;死线中午十二点,交论文时间十一点五十八。别的学生提前两三天都交了,整个班Elena就差这位同学的作业还没看了;饭肯定是吃不成,她让副组长给带了份饭,任劳任怨地把自己往电脑椅上一摔,开始认命。
这玩意儿其实不长,但她看了很久。制作工期一看就挺短,阅读时长也没长到哪去,交完了就看看完了就批,很好批改;这种论文有它专门的名字,叫educaciation,是个自造词,意思是“可以糊弄老师的玩意儿”;快餐也挺糊弄的,她不爱吃快餐。
Elena在这个页面停了很久。她的十指在键盘上飞舞着,副组长给她带的饭已经凉了。新上市的三重芝士安布罗斯厚牛堡,可乐好像没气了,最主要的是——
女研究员伸手一摸,没给番茄酱。
可乐没气儿倒还好,当止咳糖浆喝,也不是不行;小时候没钱,就指着感冒的时候去买一瓶止咳糖浆凑合,那个甜味儿还挺怀念的。但是这凉透了还被自己的热气蒸过现在半软不软一口下去全是面劲儿脆爽焦香一字不沾油倒是不老少的薯条呢,要是没番茄酱,那顶多就是一盒盐腌过的条形土豆泥,纸袋儿味儿的。
那这她吃不了啊。在流动站也算是条件好了,月薪上来了,高级研究员还有加餐,加班有专门的速食餐卖,多久没吃这种水平的剩饭了?她就盯着屏幕,胃已经开始灼烧了,手就是不想动。这吃啥啊,这叫快餐吗?这快是送人上路的快吧?以前不带学生不知道,现在一带学生,知道往上拉扯学生期末成绩的难了。从前看见这种论文眼都不眨直接删,现在呢?短是真短,夭寿的短。
不想动。其实脑子也不想动。安布罗斯新出的三重芝士显然抄袭了某金拱门,但奈何帷幕外的企业没办法对异常组织提起诉讼,这个汉堡卖的还挺火。她电脑上的论文也差不多,一看就借鉴了某正常领域的新科技研究;汉堡好吃不好吃的她不知道,这她还没尝,这论文反正是一点都不好看。这孩子抄的还挺讲究,说不上来东拼西凑,反正也没什么抄袭的痕迹;看上去实验素材过程成果都是自己的,但往深里一看,全是外面的科研体系新进展。外面的东西放在基金会的科技体系里那都过时了多久啊,少说差五年,有的研究领域快,差十来年的,差几十一百年的,都有;这一篇的东西差的半长不短,没过期,但过时。
基金会还没给人纠错,这起码是对的;但基金会早就证明了这件事,这东西是旧的。Elena伸手摸了根薯条,带点咸味儿的软绵绵的土豆糊了一嘴,干燥且窒息,像她的心情。薯条好歹没放坏,但实在是放得太久了;她得给这盒薯条找点调料调整一下。
最适合这篇论文的修改是打回去重写,但薯条不可能回锅。蘸点番茄酱会好一些,但这篇学生论文什么典型数据都没有,可以增色之处基本为零。女研究员又摸了根薯条,右手按着鼠标滚轮往下扫,三十二页的论文该有图的地方有图该有表的地方有表,基本上引不进新东西。但这过不了审批,要是照这份论文留档,可以说这位同学基本上拿不到今年这个学分;虽然这位同学已经顽强地用流水线一般的快节奏产出了一篇快餐式论文试图蒙蔽他指导老师的双眼,但就像是让自己的副组长带饭但是没说清楚带什么以至于现在必须得吃纸袋味儿薯条一样,Elena也得坚强起来,给自己学生四处放水,让这篇快餐式论文不至于挂科。但最适合它的调料——加图加表让论文看起来高大上——已经不适用了,商家压根没给番茄酱,她还能怎么办呢?
饭总是要吃的。Elena的目光缓缓投向了上周刚买的甜面酱。
用薯条蘸甜面酱是异端,可如果不让这个学生把自己的实验重新设计一遍,那他绝对过不了审。其实这件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土豆是植物,大葱也是植物;用没那么多汁水的土豆蘸汁水丰富的西红柿做的酱,和汁水丰富的大葱蘸没那么多汁水的黄豆做的酱,效果没差。理科论文是论文,文科论文也是论文;理科论文加图加表把文字用图表重新说明,和文科论文把语句中译中、重新调整语序,效果没差。
那既然如此,薯条蘸甜面酱,和理科论文用原本的实验原理重新设计实验,对实验步骤进行微调,又有什么区别呢?
实验原理在那,掐头去尾留住中心重新设计一遍实验,可以改进的地方就多了不少,至少可以给这个学生一点修改的余地而不是直接打回去重写;薯条无非就是土豆做的,虽然现在长得像土豆泥,但如果它真的是土豆泥,反而会好吃很多。这就是本质的重要性,Elena想,盯着甜面酱发呆;她其实不想用薯条蘸甜面酱,那样会给她改论文增加很多工作量。
但还是得试试。她把甜面酱往薯条上一挤。
“重新设计实验。论文驳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