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
“我不是告诉你了吗,咱们的确有那么个时间异常部,”Hippo博士委屈巴巴地说。
King博士抬起一边眉毛。“也就是说,你已经见过它喽?”
“还没呢。”Hippo回答。
King眨眨眼。Locke博士摇摇头,发出一阵狂笑——至少以狗的评判标准如此,因为Shia D. Locke博士跟他父亲一样也是条狗。
“你就编吧。”他说。
还没等Hippo反驳,Nicolini博士就说着“馅饼!”从走廊里走了过去。他几乎连看都没看这三个人,但是他们都知道这话是说给谁听的。
“谢啦。”King回答。
在往Site-20食堂去的路上,起码有五个人跟他们说“馅饼”,讲真这可是件怪事。
“我看啊,要是说这事简直奇怪透顶你们应该都同意吧。”Hippo说。
“操他妈的Nicolini,”Locke嘀咕道,“是想让我把馅儿饼从他屁股里掏出来吗?”
King耸耸肩。“他们可能就是想干点什么好事。我还觉得……呃,可以把这当现在这帮人的习惯吧。”
他们到食堂没多久就发现甜品架上整齐地摆满了这帮人警告过的苹果馅饼。King博士移开了视线,拿了块巧克力蛋糕,小心地没让太多人看见。但是他跟他的朋友们刚一坐下,Kirby博士就把手按到了他肩膀上。
“你好啊,大个子,”Kirby微笑着低下头,“我们的研究员之星最近咋样?”
Locke在镜片后面瞪着他。“他过得很他妈好。”
Kirby的表情丝毫未变。他重重地拍了拍King的肩膀,松开手。“听着不错。要是需要什么东西的话就跟我说。”
King的伙伴们一直等到他走得足够远才开了口。
“我烦死他那副蠢架子了,”Locke吃着饭,“就因为有点儿异常,他就把自己当什么人性的奖赏了。”
Hippo点了点头。“讲真,你该跟人事那些人好好聊聊。跟同事这么说话本来就够欠揍的了,更别说是个年龄比他大两倍的同事。”
King第三十次拿叉子搅着土豆泥。“上星期我又在员工健康评估里得了个‘柔弱’的评语。他们很担心。无据可查,但是可以理解。而且,事故之后——”
Locke打断了他。“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
“不,我是说去年六月份那个。”
“那个苹果有八英尺高,甚至还长触手,”Hippo说。“谁见着那么个东西都得昏过去。”
“至少不该是被照片吓昏吧。”
“那天不是还挺热的吗。”Locke补充说。
King博士盯着他在土豆泥里刻出的空洞,暗自希望它能把他整个吞下去。
* * *
King博士那年六岁,他发现自己回到了SCP-261的收容间里。自动售货机的每一个口都冒出源源不断的苹果种子,这些种子堆在他脚边,像流沙一样逐渐把他淹没。
“别吃那些苹果籽,”他父亲的断头在他头顶上说,“不太对劲。”
“但是,爸爸,籽可是苹果最精华的部分!”King抗议说。
他父亲的头皱缩变黑。“苹果皮才是最精华的部分。营养都在皮里。你要是一直吃苹果籽,它们就要在你肚子里发芽了。你是想让苹果树从肚子里长出来吗?”
King在房间里某个到处是血的角落看到了他父亲的尸体,一团相互缠绕的树枝和肠子从它的胃里伸出来。他惊恐万分。苹果种子已经淹没了他的脖颈。
“不要啊!”他尖叫出声。“我再也不吃苹果了,我保证!”
一条绿白相间的绒毛从他父亲的双眼位置长出来。“你仍然可以吃苹果,孩子,别吃籽就行。”
King感到胃部一阵疼痛。苹果种子的海洋没过下巴的时候,它发出了类似一千块地板同时开裂的轰鸣。
“我可不想肚子里长树,”他轻声说,“我想让人快乐。”
他一说完就昏了过去。苹果种子充满了他的口鼻和耳朵,挤压着他的每一寸内脏,直到他的肚子裂开。曾是他的地方冒出了新的东西——一件红色的东西。
“这么多年之后,”他父亲说,“你终于能呼吸了。”
King醒了过来,饥肠辘辘,大声尖叫。
星期二
大多数时候Site-20的食堂都笼罩在数千人聊天的声浪中。但是这一天,King博士开开心心地一个接一个吃着苹果,吃完一个还记上几行笔记的时候,整个食堂却安静下来了。
“我竟然不知道有这么多种苹果!”他跟他的伙伴们说,“我小的时候苹果就是苹果。但是现在呢,世界上的苹果种类足以组成一道彩虹!红粉佳人,Zestar,科特兰,Winesap,芭尔德温,陆奥……”
“你怎么搞到这些苹果的?”Hippo问。“起码有一半都是反季的。”
Locke哼了一声。“你一上来就问这个?”
“苹果恐惧症就是个坑。”King博士记着笔记头也不抬地说,“我还寻思你们俩能为我高兴呢。”
Locke的耳朵耷拉下来。“我们当然高兴!就是……呃,确实很他妈怪。”
“嗯,相当怪。”Hippo表示附议,“你之前连看一眼苹果都不敢,现在你反倒吃上瘾了。”
King博士放下了笔。
“我可没吃上瘾。我就是兴奋而已。我从六岁开始就不吃苹果了。六岁!我甚至都不记得我因为什么不吃苹果的,直到昨天晚上才想起来。不过就是我父亲跟我讲的、让我别吃苹果籽的儿童邪典而已。就这么个讲苹果籽的故事一直跟我跟到现在——可能老天没准备收拾我吧。要是它只是准备提醒我一下我是谁,会怎么样呢?”
Locke把一只爪子按到King的腿上,然后把脑袋搁了上去。“听着,能解决童年阴影是件好事儿。你已经证明了这个;不用吃籽儿了。”
King摸了摸Locke的右耳后面,他一向喜欢被这样抚摸。“我当然不必吃这些籽儿,”他像敬酒一样拿起了苹果核,然后从中间咬了一口。“但是它们可是苹果最精华的部分啊。”
* * *
这次他做了个比较平静的梦。King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充满动植物的花园,这些生物他从未见过,以后也绝无可能再见到。他的脖子挂在最高的那棵树上,随着充满蝉鸣的微风来回摇摆。旁边的树荫里坐着个看不清面孔的女人,树干上绕着条大蛇。
“那可不止是水果,”蛇对女人说,“那是对善恶的认知。你要是连正确和错误的区别都不知道的话,又怎么能行得端坐得正呢?”
蛇用它长长的、冰凉的手指抓住King的身体,把他从树枝上摘了下来。
“花园外的一切都被一个睿智而强大的、名为痛苦的君主统治着。这根树枝上结出的果实即他的肉体;果实的汁液就是他的血液。吃掉他,他就将予你指引;拒绝他,他就将成为相伴一生的阴影。”
蛇轻柔地牵着女人的手腕,把King放到她的掌心。
“吃掉他,”蛇说,“喝掉他的血。”
King身处远方城堡的王座之上,远远地看着那个女人把他绛色的表皮举到嘴边,咬了下去,大笑起来。
星期五
Kirby博士拍了拍King的后背。“你今天看起来不错啊,大个子!”
“把你的屁股拿走,小不点儿。”King拍了拍他的屁股,回敬说。
他们大笑起来,对彼此比了个开枪的手势,然后Kirby就走了。King看起来确实不错。他仍然又老又瘦,但是有什么似乎变得更轻快了。没那么易碎。他坐在餐桌边上,后背挺直,肩膀放松下来,面前摆着从绿到红排列的三行苹果,每行六个。
“看你心情这么好是件好事,”Hippo以最大程度的诚意说,“但是,你除了这些以外,还吃别的东西吗?”
King眨眨眼,在小指上转着一只旭苹果。“别担心,我吃了营养补充剂。可能只吃苹果不算什么合理饮食,但是我这样上了岁数的人需要这样的小毛病来让生活有点儿滋味。”
“那至少你别吃籽儿啊,”Locke说,“籽吃多了有毒,这你也知道。”
“我当然知道啊。大约四十个苹果分量的苹果籽会在消化道里产生氢氰酸。”
“那你吃多少了?”Hippo问他。
King把旋转着的苹果扔到另外一只手的中指上,“大概六十个吧。”
Locke从座椅上跳了起来,以狗清理灰尘的方式甩了甩头,他长长的毛和腰果花纹的领带来回摆动。
“看在老天份上,吃个蛋糕吧,King。我不知道这算是模因上的还是基因上的岔子,但是肯定有什么不太对劲儿。你简直就像Jeff Goldblum,那伙计一觉睡醒就变成了一只苍蝇。讲真,不对——你更像电影《克莉斯汀》里那个开始穿皮衣还玩起了他的车的书呆子。确实有那么怪。你该去看看你到底出了什么毛病了。”
King瞥了他一眼。
“吃苹果可不是什么异常。对吧,Hippo?”
“嗯,确实不是,可——”
“我的工作效率上来了。我终于能睡个好觉了。从那个破售货机事故以来我头一次觉得自己这么有精神。甚至在那之前也是——就好像我睡了一辈子,直到现在才醒过来一样。你们是让我为这个去挂个号,对吧?然后变得更好?得了吧。我要是想让日子有点滋味就不会那么干。”
“我觉得会为这个担心也是合情合理的。”Hippo反驳说。“任何人格的突变都是个提醒。现在可能一切看着还不错,但是以后呢?我是说,就算有异常项目,中风和肿瘤也一样值得担心。”
King站了起来。
“你知道还有什么是真正该担心的吗?”他问道。
没人回答,所以他说了些跟下肢围度有关的东西,祝他们当天顺利,然后就走了。
* * *
Locke博士走进电梯的时候,他的爪子摩擦地板发出喀哒声。他用鼻尖按下一个按钮,想让门快点关上,但是有只手正好赶在关门之前伸了进来。
“上行吗?”他问。
King博士走了进来,门关上了。
“我操,King。你他妈在跟踪我吗?”
有那么一两秒的安静。然后King点了点头。
“对不起,Locke。你说得对。你和Hippo说得都对。我确实表现得很奇怪。我太沉迷于我感觉有多好了,就没注意这整件事儿有多古怪。”他蹲下身子,挠了挠Locke的右耳后面。“谢谢你们这么关心我。”
Locke僵住了,但是很快就放松下来,把头靠在了King的手掌上。
“呃,那当然啦。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我最近也一直在做一些非常清晰的梦。有些时候我梦见我回到了Site-19,但是有些人我以前从来没见过。梦里他们有的是同事,有的是朋友。其中有一个人脖子上戴着护身符,长相一直在变;有一个人用金属制品替换了心脏;还有个戴帽子的人,他成天跟魔鬼打情骂俏,还因为自己也是个魔鬼被人笑话。我现在清清楚楚地记得他们。但是基金会不可能雇这样的家伙啊,对吧?这不需要任何解释。”
Locke看了看电梯门。现在他们该到了。King还在抚摸他。
“我还梦见了你父亲来着。Kain跟你提到过这样的人吗?”
“从来没有。”Locke说。他越来越觉得他后颈那只正轻柔地抚摸着的手像是在夹住他的头一样。
“幸好你能够了解你真正的父亲是什么样。他到死都是只忠诚的狗。课题方面他一直帮我们的忙。他还给我们带来快乐,看守我们,照料我们。”King更用力地握住了他的后颈。“他那么密切地关注着我们。现在,当他的特殊项目之一离题太远时……”
Locke挣脱开来,背靠电梯的金属墙壁站着。“Dylan,你是看着我长大的。你了解我。我是你的朋友;我关心你。”
King站直了身子。电梯曳引机的声音停了下来,空气仿佛凝固住了。
“我当然相信你。他们需要一个真的会在意的人。至少比Hippo要更在意才行——他太理智了,他哪怕到最后都是正确的。”
即使后背已经靠在了墙上,Locke仍然在用爪子蹭着地面,努力把自己推开。这让他显得更小了。
“说起来,我还挺喜欢你写的那些关于我的报告的。我今天早晨看到了它们。老实说,你漏掉的内容之多让我大吃一惊。你的确是努力在保护我了,对吧?你真的以为我是一个人来的。对此我很感激,尽管你父亲会相当失望。”
灯光开始闪烁。
“他们就没跟你讲过我其实是谁吗?他们就没告诉你是谁造就了我吗?可能就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全部吧。反正我也不知道!我还是很好奇,要是有那么一篇收容措施把我从出生开始的生活都给列出来的话,有多少是一开始就已经安排好了的。还有什么囚犯能比以为自己是看守的那个要更老实呢?而且,既然基金会甚至都能雇一条会说话的狗来干活儿,我又为什么要怀疑我身上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呢?”
Locke在闪光中间看到了King原来位置上的另外一个人。他像夏天的知了一般突然从黑暗中冒了出来,在空中盘旋着,赤裸的身体被正滴落在地板上的鲜血染得通红,脖子上缠绕着一根从最高的树木顶端伸出的黑色细绳。
“你还是我一直了解的那个人,”Locke抱着某种希望说。一片寂静中几乎无法听到他的声音。“你不必这么做的。”
King和那个不是王1的人向Locke小小的、发着抖的身体弯下腰来。
“我当然不必。但是我父亲总说,苹果皮才是精华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