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6: 05 - 8: 00
John正对着空无一人的食堂发呆。此刻,落针可闻,平日里会被忽视的各种细小的声音,伴随着他沉闷的呼吸声,John环视着眼前的一切。
总是以背景板出现在基金会设施的深沉灰色,带着它所特有的死板,辨认不出品种也分不出真假的景观植物,为数不多使得这里能被称为食堂的暖黄色灯光。
它们照映着,与自己视线平齐的明黄色带。往日里,这是区分研究所内区域最直接的方式。
但现在,John凝视着眼前的虚空,它变成了逐步在自己脖颈上套紧的绳索。
往常的食堂总是挤满了熙熙攘攘的人,沙丁鱼罐头一样的气氛让John从未像现在这样仔细地观察这里,他也从未像现在这样,清楚地切身体会着一个安静且一丝他人气息都寻不见的环境会有多么让人毛骨悚然。
正当John麻木着,就好似他渐渐地向深渊中滑落的时候,突然他又像被什么牵住,悄然不觉地将John拽了出来——John摸着他咕咕叫的肚子,他还饿着呢。
一切都戛然而止。
现在,没有什么比一顿美味的早餐更重要。John心想。
早先他模糊不清的神志拖着还带有一丝疲惫的身躯来到这里,看到空空如也的一行窗口,没有细想便认定食堂大妈们还没有上班,而John自己,则只是起得比往日早了许多罢了。这也说明了John为何还是没能摆脱疲惫。
现在想来他只是还没说够,半睡半醒的大脑显然无从察觉到,不仅是给自己打饭的人,所有此时应该在食堂忙活的员工都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透着窗口后的透明玻璃,John看见的仍是漆黑沉寂,没有一个人的厨房。
嗯,如果这时有第二个人在场,就能看到John已然通过窗口一侧的门进到了里面,额头抵着玻璃,无视他呼吸给玻璃上带来的白蒙蒙一片,眯起眼睛适应着黑暗去观察厨房里的情况。
借着餐厅里的光线,勉强能分辨出那些做饭用的家伙什,即使大多一尘不染也能通过一些痕迹依稀辨别出这个厨房已经启用一段时间。些许食材和锅碗瓢盆零零散散地摆在灶台旁,水槽边,以及John叫不出名字的箱箱柜柜的台面上。从这稍显的景象就能猜到,昨晚在这收拾厨房的那帮家伙,不是啥都不懂的新人,就是干了一半就溜号了。
踱步到同样是透明玻璃的门前,John看到门的中央一侧有一个红点,映着周围一圈也有了模糊的红色。
门锁着,这不出John意料。
所幸他作为研究员,也能客串一把厨子,在这里充当轮值厨师的一员,拥有着权限能打开这道门。基金会给John配发的职员卡上,除了能充当银行卡,也刻录着各级对应的权限,非常方便。
让脖子上挂着的黑色卡片靠近电子锁的扫描区,滴的一声,红灯转绿,John拉开解锁的玻璃门,迈步走了进去。
他进门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摸向门旁,灯的开关就恰逢其位的待在那儿,这很合理。另外一边的更大的一扇后门,它的旁边也会有个一模一样的。John按开了灯,眼前瞬间便亮了起来。总算他不至于黑灯瞎火地在这里摸索吃的。
明度拔升后的厨房没有多大的变化,只是多了一些闪亮,他预想中的那种老鼠蟑螂借着黑暗偷摸着从角落里窜出来开会的景象并没有出现,至少他没发现有什么倒人胃口的东西。抱着些许恶趣味和类似“基金会不愧是你”的庆幸,John开始挑拣着他的早餐。
于是,John端着一盘相当西式的早餐坐回到餐厅里。
两片吐司,用切面包的刀子将那半大块吐司划拉两下,再塞进烤面包机里就成了。John顺便再用烤面包的时间去煎了个蛋,又刮地三尺的从一堆速溶美式里找出一包速溶拿铁,冲好,他的早餐齐活了。
当值的厨师们没来上工,这让John发觉大部分的抽屉,橱柜,卧式冰柜以及在右侧的一个小型冰库,在空闲时不一例外不是被锁住的状态。
抛去这些,他能拿到手的食物可以说是有些寒酸。每一次John碰上那些拉不开的容器,他的心就越凉一分。有形或无形的锁头,它们似乎微不足道的重量,正随着这个饥肠辘辘的可怜人的探索,像是千斤重担累压在他的身上。
还好面包篮子不至于被锁住,里面的吐司面包让John能吃上主食。
在厨房里忙活早餐的时候,他忍不住地想东想西,厨房里剩的那些东西,顶多再来四五个人就霍霍完了。如果没有钥匙,那午饭时,John就只能喝咖啡就西北风,完犊子了。
即使只是粗糙的加热,麦香与鸡蛋被煎熟时传来的诱人气味,再联想到有这顿没下顿的可能性,一个激灵就让John的智商重新占领高地,他终于想起自己应该试着联系一下同事,上司,再不济,能有个回复就行。
有些社恐的John第一次迫不及待地想要遇到其他人。
一边在餐盘上进行着扫荡,他一边打开通讯终端翻找着历史消息。只有个位数的红点,各个频道无论大小都冷清的像他坐的地方一样。
少数几条消息的内容,也只是例行的早安冒泡,John暂时还没找到什么有用的讯息。
手指划拉着屏幕,他一一点开私信,从熟悉的朋友,那些今早冒过泡的,到各种头衔的领导上司,试着与他们联系并询问是否知道发生了什么。
John并没等多久,滴滴作响的终端就提醒他有人回复了。
果不其然最早回复的他的朋友们,他们也发觉到不对劲,现在正往自己这边赶,等碰面后再详谈。
John没觉得过了多久,当他考虑需不需要给他们准备早餐的时候,就听到走廊上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他扭过头去,便看到几人快步走了进来。望着他们的脸,John脑海中一一闪过友人的名字:
“Linda,李子铭,杨兴志,韩涵,Edgar,Peter…”他没看到Peter。
组里总共七个人,此时走进来的应该是六个,而现在却只有五个,唯独少了Peter。
他起身又望向来人的身后,“他人呢?”
没说名字,不过几人都清楚John在问谁。“鬼知道,到现在一直没见着人,消息也不会,去到他宿舍里也没有。”
John听到Linda的解释,反而更加困惑了。又联想起今天所里空荡的诡异,他更是陷入不解之中。
他还在试着想通其中的关系,身旁的几人看他紧皱的眉头,便你一眼我一语地拼凑起当时的情况:
“咱们捣鼓的那机器,上面用的几个奇术式,有一个算一个,不出三个钟头就能把设备烧得一塌糊涂。”大概是怕John忘记,子铭一边说,一边还用手势比划着奇术式上的符号。
“我只是感冒请了几天假,还不至于到失忆的地步。”John说着,还顺带赏了李子铭一个爆栗1。他自然是记得清楚,那几个奇术为了干涉梦境,极高的精细程度也带来了极剧烈的回火,在他病假前报废掉的设备就能堆一仓库了。
“那几个要是靠奇术师来操作还好,换成机器,不说报废率,单就破坏力就够咱们这些一线研究员喝一壶了。”
“可不是嘛,这最近一次的实景测试就在眼前,所以…”
“所以我们啊,这两天都只好连夜赶工,碰运气地试着能不能碰上什么用得上的异常,能够改进运作机制。”Lidna紧接着杨兴志的话,“我们昨晚实验到十一点半,Peter跟另两个基金会的研究助理,说是去搬余下的实验材料,结果走出门后就再没回来过。”
韩涵:“其他跟咱们一个实验室的人基本都是这样,或是上厕所,或是搬东西去,甚至一声不吭就整个人没了。”
她颓废地趴在桌子上,手捧着脸,好似在责怪自己没把失踪的同事们都盯住。“昨晚正好有了进展,大家都专注地操心着实验,没人注意到实验室里就剩下我们五个了。”
“包括我们一路过来的时候,似乎其他人都和Peter一样消失掉了。”Edgar用指节一下一下地敲着桌面,“直到我们收到你的消息,才想起打开终端,这才确定还是有其他人的。”
Lidna一个哈欠中断了对话,同时,还伸了伸懒腰。
“说了这么多,我们还没吃饭呢。”她扭头看向点餐窗口,“食堂的人也没来上班,John你来得早,应该有翻过厨房了吧?有没有吃的?昨天晚饭的剩菜就免了。”
“咖啡管够,但吃的就只能让你们五个凑活一顿了。最好期望我们能等来管理食堂的人,用他的钥匙打开锁上的柜子,或者,什么随身携带破拆装备的那种家伙也行。
”John这话使得本就不咋精神的五人变得雪上加霜。尤其是Linda和韩涵这两个贪吃的,更是比另三人多愣了几秒。她们空洞着双眼失去焦距了好一会儿,才大梦初醒般对着John叫嚷到:
“先不管有没有下顿,我们这顿还没落实到肚子里呢!”少女稚嫩的脸蛋上露出一丝严肃,“Edgar你去帮John做饭,我刚想起来员工活动室通常都摆着各种零食,我和Linda去看看有没有能顶饱的。子铭,兴志也跟我们一起去,要是找到吃的或者什么有用的东西,需要你俩把它们搬回来。”
一向宠着韩涵的组长Lidna默认地放弃了指挥棒,任由她使唤着男生们。随后就被有些得意忘形的韩涵拉走,临走前,嘱咐John注意能不能等到其他人。
John自然是不可置否,点头应下后就带着Edgar进厨房忙活去了。
8: 05 - 10: 00
John端着最后两张披萨,数着这是今天第几次走出厨房。
Linda她们真的从活动室找到了能充饥的食物——八十多张速食披萨,八寸的那种。只能说管事儿的高层中至少有一位对披萨有着什么古怪的偏执,在看到这些披萨们准备的大号微波炉后更是加深了John对他猜测的认同。
他在厨房的这段时间除等来了源源不断的披萨之外,也同时等来了一群消耗披萨的人们。
此时的食堂,左侧的角落有两名麦克斯韦宗教会成员端坐在嗡嗡作响的平板旁,看那面无表情的样子大概是在冥想;最中间有两位来自SOCC的教授2,正神情专注地对弈着,只是不带犹豫的落子暴露出他们只是借着棋局转移注意而已;食堂的右侧是一溜圆桌,四个修正花卉的园丁就坐在厨房门跟前,低声商讨着什么;三位基金会的文员或研究助理,只是沉默地分散坐着,不是为了点数也没人会注意到存在感格外低的他们。GOC的人最多,除开Linda她们,后来另两个小组也赶来了,只是有一组同样丢了两个组员。
算上John自己,正正好好三十个。
即使有麦宗魔改平板一刻不停地嗡嗡响着,以及在一众年轻人里的两个花甲老人,最能吸引人注意的还是GOC的二十几号研究员们,在靠近食堂门口的地方拼了四张方桌凑成一个工作台面,坐在桌子旁边的人不是在摆弄一台机器,就是低着头不知在写写画画些什么。
那机器大致是个扁长的,像是拍扁又拉大一圈的旧式机顶盒,黑色表面上各种富有科技感的刻线纹路好像在告示着它很是高科技。事实也的确如此,这是一个空气介质的3D立体投影仪,即使是John也能勉强说出它的几个功能。
现在它的上面正连着几个u盘,桌上还零散地摆着一些。
这些u盘里分装着研究所内的结构与地图,是从E区的离线数据库拷贝来的。柳峰,齐仁,Calder跟秦明,将资料带来的四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传输进度,哪怕John将他们的早餐送到面前也不肯将视线移开哪怕一秒。只是到了谢,就凭眼角余光去抓,撕下一片就如同嚼蜡一般送进嘴里。
John心知这几个工作狂人的路数,不以为意地耸耸肩坐回Linda几人身旁,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一边等候着传输完毕。
可能是半个钟头,又或是四十分钟,总之在枯燥的一段等待时间后,John眼前闪烁蓝光告诉他数据已经都拷贝好了,投影仪只剩下最后的几项适配调试。
于是它被搬到众人面前。
重度社恐跟特级退堂鼓选手一定会羡慕地看着此时的刘峰,他站在三十号人的目光里摆弄着投影仪,视面前坐了两排的听众们于无物。John估计就这些人对此刘峰来说,可能还不如三十来个土豆子值得关注。
随着他的调试,影响在不断变幻中稳定在立体地图上,又因为被按下的接通按钮,淡蓝的光影又忽地一下,模糊重组成一张刚毅的脸,带着军伍之人特有的那种气场,扫过他能看到的每一个人。
在影像中正襟危坐的那人正是研究所戎卫部副部长,兼GOC首席联络武官,彼得罗夫。
“首先,”彼得罗夫抬了抬左手,他影像的旁边凭空出现了一副建筑的影像,正是之前的结构图,“207所目前仅存56人,有文职人员,30人;D级人员,7人;武装人员,19人。其余人员被确认处于失踪状态。”
彼得罗夫手指着地图上分散在各处的闪烁红点,一一介绍到,“所剩人员位置,文职人员全体,2层C区,食堂。”沉闷又铿锵有力的声音继续着,“D级人员全体,1层B区,D级员工宿舍。武装人员:2人,1层B区,D级人员管理办公室;4人,3层E区,区间通行闸门3;4人,3层F区,总电力室;其余9人,3层E区,中枢。”
按照条例,在彼得罗夫清点完人数之后,就是一些列公事公办的程序,简而言之,207研究所在现在这个紧急状态,彼得罗夫成了临时指挥小组,接管了对一切事物的管辖权,并让研究所进入了军事管制状态。
“咳咳,”彼得罗夫清了清嗓子,石刻般的表情缓和下来,浮现出富有亲和力的微笑,“既有流程走完了,现在让我们开始讨论实际问题。”
“根据汇总到我这的报告,曾和你们待在一起的那些失踪者,一是以某些理由离开,二则是脱离你们的注意力之后,就直接消失了。除了人员,站内的theorem.aic和智能机器人也处于离线或失踪的状态。”
“基本情况就是这样,之后我会在通讯频道里发布一则公告,如果你们有发现任何关于失踪者的线索,都可以在那上面回复。”
“就像小区告示栏那样?”一名园丁起身提问。
“从功能上来说,是的,如果有问题也能在上面提出,大家一起解决。”彼得罗夫划动着终端,“让我找找看,稍后我会给出一个模板,到时候你们就按着那个来就可以了。”
“至于现在,我们想我们已经可以开始记录将会面对的困难和问题了。”
接着众人便开始站起又坐下,接连不断地发表着自己的看法。
10: 05 - 12: 00
会议结束不久,众人还没太搞明白被分配到的队伍的任务,就隐约地听见走廊上传来阵阵电机运作的声音。
是雅科夫和四名戎卫队员,带着装备从E区赶到了食堂。
电机声则是他们脚下的电动独轮车,以研究所的面积,不借助载具,等步行赶到估计黄花菜都凉了。
“探索队的你们可以出发了,一队队员跟上‘除颤器’,二队跟上‘担架’。”一边说着,雅科夫一边身先士卒地抱着激光切割设备往厨房里走。“等那些锁住的柜子被‘撬’开,整理完食物清单就……”
出了员工食堂的John,最后半句来不及听清,电动独轮车就载着他跑远了。
他被分到了探索一队,跟Linda一起。
走了一截儿,John才意识到本该走另一头的二队却迟迟未和他们分开。搞不懂缘由的John看同行的五人都毫无所觉一般,没好意思问出口,只是一言不发地跟着。
一直到C区通向B区的闸门前,几人才停下。
“我们不是要去F区吗?怎么把我们领到B区门前来了?”Calder最先耐不住,还没停稳就迫不及待地开口。
“除颤器”,“担架”两个戎卫听见,施施然转过身子异口同声地说:“因为我们的第一任务是,是决定要不要将在B区的D级处理掉。”
单刀直入,直接的让四名研究员愣在原地。
“除颤器”继续补充着,“这种事没法用集体投票来处理,但又必须有个定论不可,长官他只好出此下策。”“担架”上下打量着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的几人,用带着怀疑的口气将实情摆在他们面前:“D级现在还不知道研究所里发生了什么,在那些罪犯察觉到不对劲之前就解决隐患是最合理的方式。我们没有精力去分管另一帮人,相信你们也不会接受跟D级长期待在一起所带来的风险。”
“那么,你们的选择是什么?”“除颤器”不带一丝感情的问着,似乎他们不是在决定要不要处决七个活人,而是决定是否要求扎爆七个气球。
毫无疑问地,能在这儿充当实验器材的D级,确实是不如几个五颜六色的气球。
全票通过。
“很好,我们走吧。”“担架”扭过头去,迈出几步使自己更靠近那扇闸门,整个人几乎要和冰冷的铁门贴在一起。然后,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一样,在原地愣住。
几秒,十几秒,几十秒,将近一分钟。
呆住的戎卫才记起AIC下线了,大多数靠识别权限卡解锁的设备统统变成了摆设。“担架”悻悻地掏出机械解锁钥匙,插进对应的方形插槽里,回头对其他几人说道:“别TM笑了,再过来两个一起把门拉开。”
费了半天劲,众人才进到B区。
之后的事反而没费多少时间,八个都见过血的刽子手,料理人数还不及自己的囚犯,可以说是轻松拿捏 。
一起将尸体丢进焚化炉后,John就和二队告了别。
到了研究所外围,区域的范围也变得格外大。John一行人在B区换了一轮满电的独轮车,才赶到A区,通向荒郊野外的大门前。
John有些后悔自己没像“除颤器”那样戴个口罩,现在他很Linda正被一股陈年发酵过的铁锈味呛得前仰后合。他从来得路上就发现,越外围的设施看起来就越陈旧,特别是耸立在三人面前的泛黄金属门。它身上所附加的年代感足以让John辨认不出它的材质,用手敲了敲也只能勉强猜出是什么合金钢。
近一米厚的钢板,四米高,宽度足以让两辆全副武装的装甲车并排行驶。
有这“门神”拦着,即使“除颤器”能拿出解锁这道门的机械钥匙,凭研究所里那点人也无法靠人力将门推上去。只能指望实验区仓库里存着的异常,最好是千斤顶成精的那种。
即使明知不可能,三人还是在A区到处摸索了一番,期望能找到什么不为人知的暗门,好让他们直接逃课。
兜兜转转又回到大门跟前,终端传来的滴滴声恰如其分地打破了原来颓然的气氛。
“公告已经发布了。”John划拉着浏览其上的内容,发现只是另类的会议记录,顿时兴致全无。
几人到处拍了些照片,跟着探索报告一起上传,就动身往回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