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
1月
Site-79：日本，德岛县，梦游戏
Allan McInnis主管脚尖点地穿过办公室，用鞍马般的动作越过一张沉重的木质办公桌，然后钻到了桌下。桌子的挡板与地面之间只有不到一英寸的间距，但还是有几张纸被风扇吹到了这里。在惊恐之中，他下意识地死死盯着其中的一张纸；词语一个接一个地浮现在纸上，逐渐锐利，逐渐清晰，整张纸在他眼前变得有光泽起来。
生き甲斐
平台：Nintendo 64
开发商：Togenyko
发行商：不明
发行日期：1999年2月12日
社会的制约会阻止像Togenkyo这样的事物诞生。学校的老师会鼓励你发掘自己的特长，就业指导员会帮助你把特长化为事业，你的事业画出一条倾斜而成功的曲线，在知识与成就中不断向上——但是Togenkyo的故事是这个过程的歪曲版本。Togenkyo的情况就好比你极其不擅长做某件事，但所有人都叫你一辈子做这件事，你也确实做了一辈子，而你从未取得任何进步。
这家公司从雅达利和红白机时代一路跌跌撞撞地走来，其间生产了大量粗制滥造的游戏，显然意在为《生き甲斐》筹集资金，而这个游戏吸干了它骄傲的设计师父亲，直至他的投资人大发慈悲地将它扼杀在了摇篮中。我不知道在匆忙发售之前他对这个游戏的“愿景”到底实现了多少，但结果显然并不理想。Togenkyo大肆宣传称它将会是一个激动人心的砍杀游戏，但最后我玩到的只是一个带点恐怖元素的矫揉造作的JRPG。它不值得你浪费钱。它不值得你浪费时间。
我也不会再浪费一秒钟的时间来继续评论它，因为它根本不是一个游戏，Togenkyo也不是一个游戏公司。Togenkyo只是一个脑残的骗子，而《生き甲斐》就是它自杀的遗书。
大量交叉的红色的线条开始出现在文字上，McInnis意识到这是有人在用红笔涂抹掉所有的文字。就在他想到这里的时候，他听到了地上的玻璃被踩碎的清脆声响，追逐者已经来到了门口。
他不敢呼吸。他放松身体，抵在桌子的架构上，这样他的手在努力按住狂跳的胸口时就不会颤抖。他甚至不敢闭上眼睛，生怕那个白衣的IJAMEA特工连眨眼的声音都能听到。
一道阴影遮挡住了桌下的缝隙。那个人形怪物知道他躲在哪里。它现在一定已经把锋利的薙刀举到了头顶。它——
砰。
飞溅的血越过桌子边缘，洒落在他脚边的地面。
砰。桌子猛地一震，把他撞倒在已经被染成红色的地毯上，是IJAMEA特工倒下时重重地撞上了桌子。McInnis挣扎着站起来，看见Kuroki站在门口，他的身后是门户大开的电梯井，他的手中是仍在冒烟的手枪。
那个特工躺在地上，裹着亚麻布的手仍然紧紧抓着它的武器。它在颤抖，在呻吟。它用一只手抓住桌子顶部，将自己拉了起来，独眼护目镜的白光晃得McInnis暂时什么也看不到。
砰。
这最后的一击精准地打中了它的脊椎，它发出痛苦而愤怒的吼叫。薙刀扎进了地毯，轻而易举地切开了地板，这生物以它作为支撑，再次站了起来。Kuroki是个训练有素的枪手；他依然平举着枪，没有继续扣动扳机泄露弹匣已空的秘密。
IJAMEA特工没有表情的脸上流露出强烈的恨意，它转身向门口冲去。
“Kuroki！”McInnis大喊，“让开！”
他从背后扑向了那个生物。
McInnis撞上了敌人身体的正中，把它猛撞进了走廊。Kuroki跳到一边，McInnis使出全身力气将敌人推了出去，自己扑倒在地上那扇倒下的门上。IJAMEA特工落进电梯井时还转过身体，用那把凶恶的武器徒劳地挥出了充满恨意的最后一击。刀刃干脆地切断了一根悬垂的缆绳，它和断掉的缆绳一起坠入了深渊。
他们两人都在原地躺了一会儿，趁机缓口气。先坐起身的是Kuroki；他把已经用尽子弹的手枪塞回了枪套。等他站起来拉McInnis起身时，枪套已经差不多变成了一个线条简单的灰色方块。“这里很快就会变暗下来，”他说。“我们需要下楼去。”
这次他们可以走得快一些了，因为不用再担心追踪者会听见他们的脚步声。虽然它几乎肯定是无敌的，但从四楼的高度掉下去至少也够把它摔得背过气去了。
“那家伙，”McInnis咕哝道，“我们该怎么称呼它？”
“Shinoda，”Kuroki答道。“IJAMEA的报告上是这么说的。”
McInnis皱起眉头。“如果它是IJAMEA的特工，为什么它的思想都是关于一个失败的游戏公司的？”他把那篇评论拿给Kuroki看，但是他们又往下走了一层楼后它的文字才开始清晰可辨起来。
Kuroki耸耸肩。“也许他既是IJAMEA特工又是游戏开发者？那份除名报告说他回归平民生活了，不是吗？”
McInnis差点忍不住打了个响指。“对。没错，就是这样。休息室里的剪报上说公司创始人在特种部队服过役。那只是IJAMEA的委婉说法。”
“嗯……”Kuroki推开通往二楼楼面的门，他们小心翼翼地走出楼梯间。“一个IJAMEA特工开了一家游戏公司。事情就是这样吗？”他指着他们身处的摆满电脑终端和文件柜的灰暗大厅。“我们这是在他的某个游戏里吗？”
“我们来搞清这件事吧。”McInnis走到最近的一个柜子前，拉开了顶层的抽屉。“假如所有这些文件都是他的回忆，我们应该可以从中了解到一些东西。”
“或者我们也可以下楼去启动电梯，就像原本计划的那样。”
McInnis摇了摇头。“你带我上楼去看楼梯被堵住，因为你知道这场梦境游戏不会让你选择的第一条道路成为正确的道路。那么你说它会允许我们在了解Shinoda悲惨的背景故事之前就击败他吗？”
Kuroki的嘴无声地开合了几次，才最终回答道：“这确实很有道理。你说得对。”他走向排在最远端的文件柜，拉开了底层的抽屉。“为什么我有种感觉，你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
McInnis冷冷一笑。“我曾经被一个怪物满站点追杀过。”
大厅里的文件柜里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但他们在相邻的办公室手气不错。有张桌子提供了充足的说明材料：一盘旧游戏卡带压在一份打印的电子邮件上。McInnis把卡带推到一边，先查看那份打印文件。
收件人：ten.oyknegot|adonihs.amuos#ten.oyknegot|adonihs.amuos
发件人：ten.dwd|nimda#ten.dwd|nimda
日期：2000年5月23日
标题：成熟点吧
Shinoda，
我不知道你是否明白我们品牌的核心主旨，但那绝对不是“做普通的电子游戏”。81年我给了你两百万美元，结果你就给我源源不断地生产各种完全不异常也完全不火的玩意。我要的狐妖把戏在哪里？
你还在为那个叫生什么甲的游戏沮丧，这我能理解。真的。但是银行里的存款余额可不会管你这个。
你说你一直在为真正的大项目努力，我希望看到证据。我想看的是真正的狐妖把戏，我希望它能让我彻彻底底大开眼界。我给你一周时间。
——DWD
“狐妖把戏。”McInnis拿起游戏卡带。以它所处的环境而言，它能算保存得相当完好，只是标签上撕破了两处。
“我们的朋友上封面了，”他咕哝着把卡带递给Kuroki。
安保部长看上去很困惑。“我以为我们玩的是《捉迷藏》。”
“也许这是它的续作。”
“嗯。”Kuroki拉开办公桌的顶层抽屉。“我不太明白。你说《生き甲斐》就像是这家伙的孩子，对吧？”
“是那篇评论说的。他好像从81年就在筹划它了。”
“所以它的失败让他很不满。他到现在还在为此悲哀。他通过不知什么手段控制了这个场景——”
“狐妖把戏，”McInnis插话。
“没错，狐凭。他扭曲了现实，以他的梦中游戏的主角形象出场……他的梦中游戏……呃。现在我已经分不清什么是明显的事实，什么是推测了。我需要睡觉。”Kuroki揉着眼睛。
“我记得你说过你不需要睡觉。在这个游戏里。”
“我是说我的脑子需要休息。我需要时间来处理这些信息。我现在什么也搞不清楚。”
McInnis擦了擦额头；办公室里越来越热了。“好，从最基本的说起。他在追我们。他想要什么东西。我们有什么他想要的东西吗？”
Kuroki靠在文件柜上。“我最初以为他想找的是我。我以为他袭击站点是为了找到我。”
McInnis挑起眉毛。“为什么他要做这种事？”
Kuroki挥手打断了这个问题。“这不重要，等会再说。他一直在挑逗我，戏弄我。他有五六次可以干掉我的机会，但他都收手了。他追你就毫不留情。他想从你这里得到什么，他针对的是你。可能他觉得你拥有什么东西，或者你知道什么东西。”
McInnis思考了一会儿。“捉迷藏。你到底在找谁呢，Shinoda？”
“为什么他到现在还没来追我们？”
“嗯？”Kuroki说。他们一起坐在一间废弃的休息室的地板上，正在从各种随机文件拼成的地毯上拂去腐烂的花瓣。
“我们翻这些垃圾翻了很久了。为什么他还不上来袭击我们？”
“阅读是不耗时的行动。”
“什么？”
Kuroki微微一笑。“在生存恐怖游戏里，就算是有一只丧尸扑到了你脖子上，通常来说它还是会等你读完手头的文件再把牙齿咬下去的。”
“但愿我们不用验证这一点。”McInnis揉了揉脖子。“我讨厌这样，你知道的。”
Kuroki点点头。“我知道。嘿，这是什么？”某份打印件上几处特殊的颜色吸引了他的注意。McInnis挪到他身边一起查看。
| 转移指令 |
|---|
| 对象：PoI-417 |
| 威胁等级：最小 |
| 出发地：Site-03-6 |
| 目的地：Site-79 |
| PoI-417是Daniel Dunn，关注团体阿卡迪亚的CEO，由MTF ETA-6（“真彩呈现”）于2015年年底俘获。因非关键资产的专项重组行动需要，Dunn将被转移至Site-79。4级安保权限人员将会在转移后短时间内抵达其住处并进行检查。 |
“这……”Kuroki一脸迷茫。“……这是伪造的吧。这种事从没发生过。我们没有抓到过Dunn；我们连他是不是还活着都不知道。这不是一份真实的表格。”
“这些文件是Shinoda的记忆，”McInnis说。“如果真是这样，就表示他认为它是真实的。他一定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它，或者是什么人跟他说起过。”
“也就是说他认为Dunn在这里，在79站。”Kuroki清了清嗓子。“但是那又怎么样呢？他来这里是为了杀死一个对手？还是拯救一个朋友？”
McInnis坐回沙沙作响的纸堆上。“除非Dunn跟Togenkyo之间有什么联系。”
“Togenkyo？”
McInnis眨了眨眼。“是的。Togenkyo。”他从裤子口袋里拿出那盘N64卡带，指着上面的商标。“Shinoda的公司。我刚刚进来时就在《捉迷藏》的启动画面上看到了这个名字。”
Kuroki瞪大了双眼。“Togenkyo就是‘桃源乡’，来自中国与日本的神话传说的一个名字。”
“是吗？”McInnis捡起一片枯萎的花瓣。“没错，这确实是桃花的花瓣。”
Kuroki伸手抓住了他的肩膀。“不，你没在认真听。不光只是这样。桃源乡是天堂的意思。知道天堂还有什么其他别名吗？”
McInnis又眨了眨眼。他惊叫一声，低头看着那张纸。“来自国外的投资。魔法。”他抬头看着Kuroki。“DWD。”
Kuroki点点头。“Dan 'Wolf' Dunn。”
他们同时开了口，尽管说出来的话并不完全一致。McInnis说的比较简单：“阿卡迪亚。”
Kuroki说的则是：“操他妈的阿卡迪亚。”
一切线索完美地拼合到了一起，但他们没时间沉醉在发现的喜悦中。房间正在越变越暗，有些纸张已经透明化了。Kuroki抓起一叠纸，站了起来。“他正在远离我们。他肯定知道我们在看这些文件，这就是他对此作出的回应。”
“什么回……”McInnis话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他也注意到了四周渐渐聚集的黑暗。走廊的尽头有一面黑暗的墙壁，正在无情地逼近他们。它的表面泛起波纹，像一锅沸水般翻腾着，无脸的白色影子们浮现出来，诡异的眼珠闪闪发光，他们俩开始向相反的方向小跑起来。
“阿卡迪亚给Shinoda的公司提供了资金，”McInnis咕哝道。“于是他用阿卡迪亚的名字给它命了名。他对此还是很感激的。”
“直到阿卡迪亚毁掉了《生き甲斐》，”Kuroki说。
“这就是Shinoda要找Dunn的原因。”
“Shinoda以为你就是来这里检查Dunn的那个人……”
“……所以他觉得我知道Dunn在哪里。因为有人这么告诉他？”
“因为有人派你到这里来送死。”
McInnis不知该对最后这个相当明显的事实作何感想，所以在通往楼梯间的剩下路程中，他们谁也没有再说话。
电力室在一楼，就在楼梯间出口旁边。这是他们第一次遇上这样的好运，McInnis立刻开始起了疑心。他站在一边看着Kuroki尝试启动电梯，同时匆匆翻阅着手上最后的几份可以解释他们当前状况的文件。他把没有价值的文件一张张地扔在地上，它们在碰到地面之前就闪烁着消失了。
当Kuroki终于走出电力室的时候，他仍然没有从最后一张纸上挪开视线。“电梯准备就绪。”
McInnis把纸张递给他，仔细观察着他的反应。
| TOG03/ARC71/IJA58 | |
| 状态 | 丢失 |
| 需求 | 高 |
| 价值 | 高 |
| 可得性 | 无 |
| 代号 | 言灵计划 |
| 描述 | 该商品是一件电子设备，能够扭曲其使用者周围的时空，创造出等同于虚拟现实的环境。在议价即将完成时，数名IJAMEA特工突然闯入，干扰了它的制造者正在进行的展示，意外导致日本的丰町/梦游戏镇的本地现实失衡。IJAMEA将该商品及其制造者交由基金会管控，这使得回收成本高到了无法实现的程度。本文档已锁定。 |
| Marshall、Carter和Dark，LLP | |
Kuroki看来已经没力气再惊讶了，但他的样子还是颇受震动。“这是不是……”
McInnis点点头。“一个现实扭曲电子游戏的展示出了岔子。”
Kuroki的手在哆嗦，于是McInnis把那张纸又拿了回来，免得纸张的沙沙声引来不必要的注意。安保部长把一只手放在额头上，喘了口气。“阿卡迪亚资助了Togenkyo制造异常的虚拟现实游戏。”
“因此毁掉了Shinoda梦想中的项目。”
“于是他私下里完成了这个异常游戏，然后把它偷偷卖给MC&D作为报复。”
“Dunn听到了风声以后，向IJAMEA告了密……”
“……他们就来抓他，因为他已经不被允许使用他的能力……”
“……结果那场展示出了状况……”
“……就这样创造了这个枢纽。”Kuroki重重地往门上一靠。“等等，也就是说Shinoda一直都关押在我们这里？然后有人把他的VR设备给了他，在79站把他放了出来？这说不通啊。如果他被关在这儿，我应该会知道的。我们这里没有昏迷中的无名人士。”
McInnis耸耸肩。“那他应该是被关在其他站点，有人把他带到了这里。你刚才说你认为有人想要我死。现在能不能解释一下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Kuroki吃惊地一抖，手中的纸掉在了地上。他的手指在流血；纸边割伤了他的手。“他来了。”
他们走向电梯；他们可以听见运转它的机器在墙壁中发出愉快的嗡鸣。“Shinoda的项目让他可以控制这个枢纽，”McInnis说。“他可以把它的力量一路扩张到站点来。那么还有什么能阻止他把它扩张到全日本？甚至更远的地方？”
Kuroki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和我，加上密码，这就有三个了。”
“狗日的。”McInnis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没有用拳头去砸电梯的墙壁。
“他切断了缆绳，”Kuroki咕哝着。他看上去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在他掉下去的时候。他切断了缆绳。我们看见他切断了缆绳的。”
“我们关注了太多的细节。”McInnis试图燃起他并没有感觉到的希望。“也许现在楼梯那儿的路已经通了呢？因为梦境逻辑？”
砰砰砰砰砰砰
他们跪倒在地，捂住了耳朵，缆绳撞击电梯顶部的声音直到这时才响起，震撼着整个轿厢，仿佛宣告敌人逼近的鼓声。
他们一起站立起来，冷静地回到了走廊。白衣人迈着从容的步伐向他们走来，如同一头散步的豹。桃花像雪片般盘旋在他那几乎散发冷光的幽灵躯体四周。
“缆绳断了，”Kuroki说。他咽了口唾液。他皱起了脸，闭上眼睛，颤抖着深深呼吸。“那是一个细节。”他睁开眼睛看着McInnis。“它是一个细节。”
McInnis点点头。
Kuroki像短跑运动员般蹲下身子，然后猛冲了出去，沿着走廊冲向Shinoda。沉重的兵刃向他挥来，Kuroki往脏污的地板上一倒，从它的下方滑了过去，溅起大片大片粉红色的花瓣。IJAMEA的特工怒吼着试图掉转薙刀的方向，但走廊太狭窄了，他的刀头卡进了墙壁，在浅色的石膏墙上刻下一道深深的切口。
Shinoda的目光离开了Kuroki。他现在直视着McInnis。
他开始走向他。
“喂！”Kuroki在他身后大喊道。“你到底是要欺负这个新人，还是要找Dunn？”
木乃伊状的怪物转回原地，他高大的身躯狂怒地颤抖着，他们像两颗子弹般朝着远离电梯的方向飞射了出去。McInnis目送他们消失在拐角处，自己又钻回双开门里。他按下顶楼的按钮，电梯的门关上了，由于Shinoda赋予的细节随着他的离去而消失，无缆绳的轿厢开始上升，他几乎热泪盈眶。
他注视着电梯显示屏上的楼层数以慢得令人心急的速度增长，极力遏制着想跳跃起来的冲动。2。3。4。灯变成了扁平的彩色灯泡，也不再投下阴影。5。6。7。就快到了。灯现在只是墙壁上红黑相间的光点。8。9。9。
9。
灯光彻底消失了，他感到恐慌正从内部撕咬着他的胃。电梯的墙似乎在扭曲，在动摇，一瞬间它们也全都消失了，他只能看见四周到处是黑暗。然而下一个瞬间，墙又回来了。
但它们很快就再次消失，这次再也没有回来。他低头看着地面，发现地面也在扭曲。它渐渐变得透明，他可以透过它看到……
他拼命眨着眼，绷紧了全身的肌肉，试图用蛮力控制住自己的头脑和身体。他所有的本能都在尖叫着要他移开视线，但他顶住了压力，没有这样做。
透过地面，他看到大量苍白扭曲的人体交缠成一大团，从一楼一直涌升至电梯下方。它们像尸体上的蛆一样互相挤兑，石灰般惨白的肉体随着不自然的呼吸节奏震颤着。电梯井的墙壁现在变成了白色，不断有更多无脸的裸体人形以可怕的速度从墙上浮起，涌出。要不了几秒，它们就要到达电梯了。
他知道他应该做什么，也知道他能做得到。
他深深吸了口气，等待着。
它们漫过了现在已经完全变成透明的地面，他已经感觉不到地面的存在。他一头扎进奔腾的肉体大潮，迷失在它们胡乱挥舞的肢体当中，他极力回想着伊顿的游泳池。试着呼吸。试着浮出水面。
在十层楼高的可怖活尸群的包围下，Allan McInnis游上了顶层。
“他在哪里？！”Shinoda尖叫道，他眼中的白光几乎要把狂奔的Kuroki的后背灼出一个洞来。“Dunn在哪里？”从声音来判断，他的脚几乎没沾地。
早他妈不在啦。
安保部长撞开了楼梯间的门，其实他没必要这样；门轻轻一碰就开了，就像刚刚上过润滑一样。他回头喊道：“CEO还能在哪里？”他一步两级地奔上楼梯。“我们要一路冲到顶楼去。”
McInnis好不容易才从开着的电梯门里钻出来——谢天谢地它是开着的！——勉强赶在了活尸大潮落回黑暗的深渊之前。Kuroki正在引着Shinoda上楼，一定是这样，因为这个一开始只有一个灰色方块的地方突然间充满了白色方块，又突然变成了一台台形象简陋的电脑终端，又突然变成了他一度以为自己永远也到不了的通信中心。
他一跃冲进房间，开始在机器之间搜寻起来。当他看见它时，他露出了笑容。他在一个平坦的键盘上输入了几条简单的指令，他每按下一个键，键盘就会变得更立体和有机械感一分，一个带斜角的黑色方块变成了一台宽屏电脑显示器，一张困惑的脸出现在了屏幕上，这时他终于笑出了声。
获得第二份密码后，就在他转身走向电梯井的时候，他突然想起来现在电梯掉回了一楼，那些尸体已经不在了，楼梯也被堵上了。
而输入密码的那台终端在一楼。
但愿你现在已经在往下走了，Kuroki。McInnis深吸一口气，开始对着麦克风说话。
McInnis正在他耳边说话。McInnis说的是听不懂的话。Kuroki突然感到头脑变得拥挤了一点点，他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不。为什么？别啊！一次性密码现在到了他的脑子里。McInnis一定是被困在了通信中心；现在只能靠Kuroki回去找那台终端了。要不是他现在是在向上跑而不是向下，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他可以听见沉重的脚步声，缓慢而有条不紊地紧跟在他身后。
我他妈的要怎么才能绕过他？
他跳上下一个楼梯平台，抓住扶手，把自己拉向下一段楼梯……
……然后狠狠地撞上了一面石材与金属的墙。他坐倒在地，耳朵里嗡嗡直响，他意识到自己正面对着几个文件柜的背面，先前它们也曾一度阻挡过他们的去路。
他可以肯定这里不是先前的那个楼梯间，但这已经不重要了。他挣扎着站了起来，感觉头晕目眩，他看见那个裹着破布的高大身影把刀举在身前，登上楼梯向他走来。
“你终于要下手了吗，Shinoda？”除了言辞他已经没有武器。他觉得好累，好累。“你真的要在你的天堂中洒下鲜血吗？”
“Et in Togenkyo ego，1”幽灵唾了一口，一刀刺穿他的心脏，将他钉在文件柜上。
McInnis注视着悬浮在天花板顶角线上的红色文字。
当他终于注意到邻近的楼梯间里的瓦砾被清走的声音时，他已经没有力气去在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