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杀了一个人。
我亲手掐死了她,她甚至都没挣扎一下就死掉了,我把她埋在……
在哪来着?
北方的秋和冬是难以分辨的,秋天可以结冰,冬天也会呼不出雾气,我沿着桥梁上的人行道,低着头前行。走过桥梁,是能看到两边并行的常绿林和落叶林的,这样的设计其实很古怪,落叶林的树木总是高于常绿林,入秋之后的落叶林的叶子变黄,纷纷扬扬的撒下来,挂在常绿林的树枝上,让这些原本就显得灰暗阴绿的松树等等变的更加没有生气,我立在路边,看着凋敝沉郁的树林。地面上是将要腐烂,以及尚未腐烂枯黄的树叶,以及空洞的松塔,让我不解的是,在这其中却穿插着嫩绿的,刚刚出土的草。
我垂下眼皮,发现它们并不是偶然,目所能及的地方,竟然都是这样的嫩绿的草,仿佛周围的萧瑟凋敝与它们没什么关系。但我却知道,它们是活不久的,不稳定的气温,刺骨的寒风,连续的阴天,无一例外不是夺走它们生命的原因,我知道,它们是会很快消失的,就像它们来一样,在不久之后就会在不经意间消失不见。
连接站点和大门的是一座桥,从桥上往下看能看到即将冰封的河流,最上层的薄冰下还有尚在流淌的河水,气温还在下降,彻底冰封只是时间问题了。我停住,有些失神,我想起那个我亲手杀死的人了。
恍惚间我似乎看到了她模糊的影子,她正指着桥下的河流同我讲:“等到这条河再次冰封成如此模样时,我就能做到了吧。”
做到……什么?
她向前走了两步,又回头自顾自的说道:“好吧,果然还是有些高估自己了吗?”她停顿了一会,“不过我是真的希望在我死掉之前做出点什么,哪怕是一点点进展也好。”
我们慢慢走到了桥的尽头,那扇高耸的铁门前,其上水汽凝结成的霜已经宣告了它不容开启也未曾开启。“但是路太长了,我怕我会懈怠,我怕路曲折,怕会有阻碍,我走不到尽头。”说着,她抚摸着那扇冰冷的门。
我回过头,向站点的方向走去。
天空开始飘雪,都是些小小的雪粒,天气还是不够冷,连雪花都形不成。我沿着灰色设施的外墙前行,透过阴霾带来的灰色滤镜,等待白色取代这让人厌烦的灰。
走至中庭,我又一次看到了她,她正抱着一叠资料,通同电话里的人争辩。
我没有凑上去,因为我清楚的知道电话那头在讲些什么。其实我从最开始就明白,她的愿望从最开始就是悲哀的,不被允许的,这里不允许任何对异常项目的开发与应用,简直就和这些将要把人挤压至死的建筑一样死板。
她没有放弃,坚持声称自己的研究能拯救很多人,能如何的影响整个医学界,但她的坚持换来的不是肯定,而是禁令。她挂掉了电话,捧着那些视若珍宝的文件哭泣。
雪越下越大,以至开始遮挡视线,争夺呼吸的空间。我躲进走廊中,等待雪变的略小一些。走廊的尽头有晃动的人影,我眯起眼睛,分辨出了极力挣扎的她,以及抢夺摔打资料与设备的强制小组。在他们看来她是异端,是如混沌分裂者般触碰禁忌的叛徒。她被打倒在地,眼睁睁的看着研究的成果付之一炬。
再到后来,雪开始掩盖外面的一切,等待雪变小似乎是不可能的事了。我呼着长长的雾气,结束了对设施的绕行。在也许是最初的那个地方,我再次看到了她。
她的反抗换来的不止是强制终止的执行,还有彻底的记忆干涉与清除。在经历那一切之前,她赶来见我,面朝着我的方向,纷纷大雪让我分辨不出她的神情,她轻声对我说:“杀死我吧。”
我眨了眨眼,我好像想起我把她埋在哪里了,就在那片长出青草的地方。我狂奔着赶去,伏下了身子,将那一片区域的雪扫开一片区域。
与我想的不同,方才见到的嫩绿的草已经完全消失了踪影,连枯萎的枝和节都没有。我不甘心,用手指在板结的地面挖掘,直到指甲翻起,流出鲜血。
我的心随后坠入了谷底。那里什么都没有。
我……没有杀过人吗?
开春以后,这些事的记忆已经变得模糊。后来有人劝我说,不要总是伤春悲秋的模样,不要总是气弱神衰的模样,我才想起,我去年秋冬所遇,所见,以及所想。
只可惜,我连我是在哪里引发那些思索的,我到底是否杀死过任何人,如果有,那我到底把她埋到哪里去了我都记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