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独行于不安的梦境

不少人把我们叫作“耗子”——那种肮脏又害病的,从一处奔散到另一处的不速之客。我倒希望他们叫我们“寻魂者”,不过他们的叫法,我没法左右。

在多元宇宙,你往往只会遇见自己一次。或是你冒险找到了他,或是他在你郁郁寡欢时出现,又或者你们偶然相遇。你和另一个自己一起走进咖啡店,以彼此的生活为谈资。要么开诚相见,要么拳脚相向,要么干脆不再产生什么交集。之后,留下一份AA制账单,一个拥抱。你们各自踏上归途,在心底投下彼此的一段剪影。

又或者,你没有回家,就像我一样。

此刻,我乘着火车,不知所向何方。空气冰凉,周围至少有二十个人。有一半看起来像难民。对,他们大概就是。外面下着雪,冰花在窗玻璃上绽放,同夜的黑幕层层覆盖了那些飞驰而过的景象。而车厢外,只有点点星光残照着我们。车厢里的电灯已经瞎了至少一个世纪了。

我更喜欢这样。

自从兰彼得闯进我生活的那天起,我不愿再有其他。

* * *



在她的双亲里,Emma只认得母亲。在她十八岁时,父母两人都杳无音讯了。

公寓里冷得很。暖气坏了两天,但房东住的地方离这有三座城,一两个星期内根本没法回来修什么。Emma对此很清楚,但也无能为力。她躺在单人间的中央,两手搂着胸口,双腿蜷曲在身前,把自己裹一条床单里。电视,她房间里唯一的有色光源,在这蓝灰色的房间背景上叠加着微弱而生硬的色相。看电视稍稍缓解了她的麻木。

她支起眼皮看向墙上的钟。早晨六点十二,一小时后她要到一家店里换班。Emma疲惫地活动着僵硬的手指,迷迷糊糊、哆哆嗦嗦地站起来。她眼神飘忽,拖着步子走到衣橱那儿,换了件像样点的衣服。工作的店里不会像家里这样渗进那么多寒意,她很清楚。

Emma动身了。她踏出门外,澈冷的空气扑面而来。积雪在她破旧的靴子底下吱嘎作响,声音在空寂狭窄的街道回荡。她呼出一口气,白雾一下子占据了她的视野。这是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景象,纵然这里恶劣不堪。温暖就在前方不远处,这条信念支撑着她走下去。

她本会潦草地度过一生。当Emma走到一条她连名字都忘记的路的尽头时,她向左瞥了瞥。横在两栋楼间的巷子深处,一个身影在街道的雪光中清晰可见:有个老人坐在雪地上。他瘫倒在了无生气的墙上,茫然地望着前方,胸腔无力地起伏着,冰冷的空气仿佛扼住了他的气道。她看到白汽从他身上散到空中,同她一样。

她知道,他们正熬着同一个冬天。

Emma颤抖着走过去。老人坐在雪里一动不动,他的目光跨过巷道,凝视着对面一墙空漠。她坐到他的对面,看着他。没有回应。Emma也不央求什么,他们就这样安静地坐着。

她呵出一口气,颤抖不已。

* * *



今晚的星星很美。这是我第一次在这片天空下瞧见它们,这也是那个叫Emma的女孩第一次见到它们。

我们相对而坐。她已经看出神了,她棕褐色的眼睛几乎没眨过。我还真不能怪她,要是我从没见过星星,要是我故乡也有这么多星星,我也是不会把眼睛闭上的。

今晚的冷还算熬得过去。虽然风毫不留情地刮着,但草丛的高度足以帮我们挡下最无情的那一阵。在我们蜷缩的这一隅,我们可以看见天空,看见对方,听见风的嘶鸣,闻见纯净空气中淡淡的芬芳,也能感觉到积攒在我手脚上的那些污垢。泪水在Emma的脸颊上纵横,同我一样。

“我不想回去了。”她呜咽道。

“你不一定非得回去。”我告诉她。

“我得回去,不然我爸会宰了我。”

我其实没必要问她,这是不是仅仅是个比方。

这女孩脸上的绿色记号早已判决了她的一生。我看着她;一个奴仆的奴仆。她的父亲甚至没有出手挽回她的命运,以至于她对凌驾于自己身份之上的东西几乎一无所知,一个一辈子呆在地下避难所,没踏出过出生地一脚的情妇。直到我与她在这明亮的冬夜相遇。

直到我遇到了自己。Emma。

她的目光从夜空落回我身上,她眼里映射着头顶上空星体的光辉。我们的呼吸声很轻,世界又一次冷寂了下来。

“我为自己什么也做不了,我从来都无能为力。”

“那不代表你不能和我一样。”

她摇了摇头,看着我,那神情之下是藏着无限郁结的悲凉。我没有把话题强加给她。因为我理解这种感受。

“你是季度日1离开的?”

“是啊,他们让我这个星期就滚蛋,,”

她的目光又抬向苍穹。“我还会见到你吗?”

我轻叹:“也许不会了。”

“……我还会再见到你吗?”

我从脏雪上站起身。微风流淌进我的发梢。这是今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看着她仰望星空,看着她泪流不止。

她的身子还在颤抖。我俯身坐在她身旁,躺倒在脏雪里,看着天,她也在我身边躺下。世界仿佛为我们安静了下来。

“会的,Emma,你会再见到我的。”

我搭上她的手,紧紧地握着。一夜无话,直到晨曦,她与我告别。

* * *



Emma的思绪浮动在店铺单薄的暖意里。

她的轮班就要结束了。雪在前窗肥厚地堆着,玻璃上爬满了冰霜。店已经打烊,也招待完了最后几位顾客。通常而言,一天没出什么岔子可谓万幸,但今天,她却期待着她的沉思能被什么意外打断。

轮班已经有六个小时。尽管并不是什么重要的工作,轮班的钱已经够她接下来两天吃饭和消遣的花销了。钱并不多,但够用了。如果她还愿意吃得少些,兴许还能买件更暖和的衣服穿。

她推门离开,刚准备把身后的门锁上时,一阵似曾相识的感觉爬上她的脊背。那个念头再一次闯进她的脑海,于是她收住了离开的脚步。门外街道上的寒意让她下意识提了提领子,她又小心翼翼地把门合回门框。下个星期,她才拿得到轮班费,但……如果她不向任何人伸出援手,她和那群冷眼待她的人有什么区别?

走在货架间,橱窗里几个包装好的三明治吸引了她的目光。它们很小,只比她的手掌大一点,但也足够了。四顾无人,于是她往上衣里悄悄地塞了一个。回到前台时,她的心忽地一沉。打开店门,她又回望了一眼。

我会晚些时候来付钱的,只是钱还没拿到而已。她向自己保证。

她关上门,踏入冰窖般的薄暮。她被刺骨而无情的寒意钳着,在雪中战栗了几分钟,随后慢慢地,坚定地沿着来路往回走。

不过,她没有朝她的公寓走。

* * *



我裹在毯子里。飞机一直左右颠簸着,要么是遇到了湍流,要么是因为正在跨越世界间的裂隙。

“你是Emma,对吧?”

我向左看去,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男孩坐在旁边,也像我一样裹在一条毯子里。他看着我,疲倦地微笑着,却藏不住面庞上的忧伤。

“对。”

他深棕色的双眼泛着光。 “我叫Emmanuel。”

“噢,”我在飞机剧烈的摇晃中回应,“世另我。”

这句梗我用过近百次,但它依旧发挥稳定。他发出了与他形象不怎么相称的大笑。“我在多元宇宙遇见的每个自己都是女生。这什么情况?我还以为男版会多一点的。”

我裹在毯子里笑着耸耸肩。“这个宇宙有时就这么怪。大概我们永远弄不清楚它为什么是现在这个样子。”

一抹细微的表情在他脸上一掠而过。可以说,他隐藏得很好,但还是逃不过我的眼睛。

“是啊,你说得对。”他的眼神低落下去。

我们紧挨在客舱冰冷的空气里。飞机不大,还很欠维修和保养。兰彼得并不是富饶之地。交通枢纽濒临破产,严重磨损的座椅布料和头顶几乎是装饰的灯便是最直观的体现。

我向右手边的狭小的舷窗外眺望,但除了几绺黑云外什么也看不见。

“你是哪个宇宙来的?”我头也不回地问。

“呃……就在这艘航班的下几站。” 他的呼吸声卡在喉咙里。“不是什么重要地方。”

“没有哪个宇宙真的重要。”

他顿了顿。“你说得对,只不过……”

“我在猜,你来的地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空气在寂静中凝结。我从窗口转向他。他不笑了,悲伤在他脸上扎下根,但至少他没在哭。

“我的宇宙毁灭了,也有人叫它XK级世界末日情景之类的,无所谓。听说出现了什么会自我复制的东西,没多少人逃得出来。我就住在兰彼得附近的一间公寓里,所以……所以我逃出来了。”

“我也住在交通站旁边。对于发生的一切,我感到很抱歉。”

接下来的一分钟里,Emmanuel一言不发。随后他叹了口气:“我猜……我现在也是个难民了。我只是想找个地儿住下,但人们都叫我……”

“'耗子'吗?”

“是啊。”他的呼吸变得局促起来。我们的对话显然刺痛了他。我已经很久没有过他这样的感受了。“那你也……”

“……不,我管自己叫‘寻魂者’。这才是我的样子嘛——一个在找自己灵魂的人。”

他抬头好奇地望着着我,但也不说什么。我从毯子里伸出手,轻轻捏了捏他的手臂。“你会找到归属的。”我说。

这一次,他脸上浮现了发自内心的微笑。“我知道。我们都会找到的。”

心底淤积的麻木告诉我,他的希望,只是彻头彻尾的假象罢了。

“肯定会的。”我说。

* * *



巷子很暗。雪片纷纷扬扬,呼出的白气在她的视线里飘忽,很难看见前面有什么。在她站着的地方,街灯的光晕将贫民区街道的外轮廓磨砂,只能隐约看见一个垃圾桶,一些破玻璃瓶,以及,一个最显眼的,耷拉在砖墙上的身影。

她悄悄走向那个男人,一边小心着不被绊倒,一边用手轻轻扶着墙。雪积得比之前更厚了。她两脚深陷其中,发出令她恶心的吱嘎声。

走到他身前时,她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雪片飘落在他们身上,她口袋里三明治包装纸的摩擦声回响在冷清的街道上。就像上一次见到他时那样,他的视线冻在了对面那堵墙上,像是个吸食那片空虚的瘾君子。她俯身坐在他身旁,颤抖不已。她小心地伸出手,搭上了他的手。

他的手似乎才是真正的雪,比他身旁的积雪更冰冷。

Emma用清澈的眼神打量着他,而他已经停止了呼吸。

Emma呆坐在原地,目光呆滞。雪在她周围落着,霜冻的针脚在她手脚上蔓延,但她毫无察觉。一整夜,她都悬浮在感知的真空中,蜷缩着打冷战。她捧着那只僵冷的手,任身旁车来车往,行人悄语;任那些他们二人永远无足踏入的他人的生活走马灯般从耳边掠过。所有的这些,只在她尚存的意识中蜻蜓点水般划过,没有一点痕迹留下。

曙光初现,Emma知道她得起身了,否则,她就会永远留在身边那个人这里。她迈步在巷子里。阳光刺破云层,却刺不破这天的冰冷。一辆遥遥驶来的陌生火车在不远处的站台停歇下来。麻木仍卷裹着她,但她有条不紊地站了起来。昨晚,他们被一起盖在了雪里,此时,他的躯体仍然被雪埋没,仿佛不曾存在过一样。那是一场为不被世界所爱之人举行的葬礼。她忽然意识到,她的善终大抵也不过如此。

她从口袋里掏出三明治,把它放在老人的手上。假如来得早些,也许,她还能听到他的一声感谢。

* * *



我在一家面包店坐下,这儿虽在小镇边缘,却不乏生意。外面阳光明媚,暖意可人。这里的人十分善解人意,我在店里闲逛也没问题,而且,我想在这见到另一个我,希望她能请客让我吃点什么。这栋建筑大概是……挪威式的吧,要我猜的话。但它四处洋溢着令人舒心的氛围,我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了。

店门口响起了铃声,我的目光随之而去。一个棕瞳女子走了进来,身穿风衣,拎着公文皮包。一道长长的,已经愈合的伤疤纵贯她的右脸。显然,她是Emma,但我很快就发觉,这位并不是我心心念念的那个Emma。

她随即注意到了我,冲我一笑,然后来到我对面的座位。她把包随手往旁边一放,脱下风衣,打了个哈欠,方才再抬眼看我。

“请问你是?”我问道。

那位不请自来的Emma咯咯地笑了起来。“哈?你没照过镜子吗?”

“呃……你不是那位,我来这想见的那个。”

“正确。你怎么看出来的?

“你那条疤。还有,这儿的Emma得了肺癌。”

对面的Emma扬了扬眉毛,带着点挑逗和意外的意味。“那就说得通了。噢对,你点餐了吗?没关系,我请客,因为看起来你身上没什么钱,哦,我没有冒犯的意思。”

我们点了些酥皮点心,我又点了份酸面包——那是家的味道——她又点了些我从没见过又叫不出名字的面点。无话的等待让我的好奇心随着困惑的层层叠叠而滋长。终于,新烤的点心端了上来。Emma看着我津津有味地吃着。

“你看起来什么也不想聊啊。”

我抬头:“是你刚才回避了我的问题。”

于是她又笑着吃了起来。“是的呢。”她嘴里塞满了点心,说起话来含糊不清。“哎,等我下。”

我等她咽下最后一口点心,她清了清嗓子,“抱歉哈,我确确实实是Emma,再详细一点的话,我来自宇宙S294。兰彼得注册条目上叫它’数据中心’。”

“数据中心?”

“兰彼得出现的时候,我们的世界就成为了编码多元宇宙的巨型中心。它像研钵那样磨碎了我们的历史和文化,一点点生产着多元宇宙宣传的浆液。原先那儿就是个鬼地方,看,在那留下的。”她指了指她的疤,那条顺着她脸颊割下来的伤痕。“严格来说,我仍然是个奴隶,但只要做好了分内的事,他们就不会来过问我在外头做什么。”

“唔,我很好奇你经历了什么。”

Emma大笑道:“好吧,我朋友总说:‘当Emma就是活受罪’。一点也没错,所有,所有Emma都活得人不如狗——我查了大概一千个数据。”

我仿佛一个泄气的皮球,胃里一阵酸水翻涌。

“你呢,外地人?一个伙计看你搭乘了这条干线十六次,然后跑来告诉我。十六次!你来这想搞什么鬼?”

我闭上眼,笑了出来:“可不止十六次,在过去的两年里,我一直苦苦地寻找着我的灵魂。”

Emma那戏谑的态度似乎变得严肃了些。“找灵魂?哈?我猜,你是在找某个版本的’我们’吧。”

“没错。”

“为什么?”

她的语气算不上犀利,但它一下子洞穿了我的胸腔。我咬着嘴唇,把嘴里面包嚼得更碎。她似乎看出我被戳痛了,并不打算继续揭我的伤口。

我回答道:“Emma,我……我想知道,有没有一个Emma能活得幸福。我想知道我们到底能不能从受害者的阴影里走出来,哪怕一步也好。”

她没多说什么,但神情柔和了许多:“你觉得,你是受害者吗,Emma?”

我把脸转向窗口。“我被抛弃了。十八岁时,我妈丢下了我,让我一个人在冷得要命的破公寓里住着。然后,有一个早上,我遇到了一个老人。他躺倒在雪地里,我本想帮他弄点吃的,但还是没来得及……”

“你把食物带到那的时候,他死了,对吧。”

我们四目相对。“那晚,我握着他冻僵的手,希望我过去能是一个更好的人。”
Emma露出了微笑,笑中落着忧郁的尘埃。“我在另一个宇宙听过同样的故事,也许你俩的宇宙挨得很近。”

“什么?”

“在那个宇宙,Emma握着那个男人的手,被积雪覆没了。她就坐在原地,任麻木替代了所有真实,最后一次闭上了眼睛。当晚,她就在后街的人行道过世了。”

“几天后我去了她的坟墓,那是城外公墓里的一小块告示牌,孤零零地写着她的名字和生卒年月。听说,没人为她举办葬礼,遗体也因为当地的特殊规定没有火化。当我站在那块永远横亘在我们之间的那块小小的金属板旁时,我只想告诉她一件事。”

我想藏起情绪,但脸依然汗湿了。“你想……和她说什么?”

Emma从桌子对面伸过手,握住了我的手。晃眼的阳光熨烫着窗外的天空,把店铺涂满温和的色调,但远不及她手心透来的温热。“我想告诉她,她是最好的Emma之一。她所关心的一切造就了这样的她。

“然后……我呢?”

“好啦,你不也是那个Emma吗?”

我低头盯着桌面,尽量稳住声调:“大概……是吧。”

“Emma,听着,我早该理解这一点:我们如果被过去束缚,就只能是个奴隶。我们的伤痛不会真正消退——有些伤疤也永远不会愈合,你看,我就是这样。但只要继续向前走,也许……我们能从命运中挣脱出来。”

话落。我们无言地吃起点心,温暖的夏日空气同面包的香气融化在一起,溶解在我的眼泪里。过了一会,Emma坐到我身边,她的手臂像件令人舒心的大衣披在我肩上。她陪我度过的这天里,密封在我身体里的一切忽然流溢了出来。在我面前,数百个Emma的一生次第放映着,我却无力改动一帧画面。数万缕思绪汇成奔涌的情感河流。直到黄昏,这条河流才随着晚霞向地平线之下跌落。

暮色低垂,我和Emma走在小路上。鹅卵石在街灯下浅浅地泛着光。我抬头,望见星河满天,就像我曾无数次见到的那样。

“Emma,我准备好回家了。”

她攥紧我的手,声音里含着期盼:“走吧,我带你回去。

* * *



夏日清晨,太阳如昨升起。Emma躺在床上伸了个懒腰。阳光从窗户探进身子,她的眼皮感受到了它温暖的触摸。于是她摇晃着起身去卫生间洗漱。柜子里有一袋麦片,她一边吃着,一边观望着楼下的街景。

她为出门的行程挑选了一条没走过的路。她已经离开了原先的商店,换作在一家认识的小咖啡厅工作。那儿的店长很和善,也很同情她的遭际。咖啡店的客流量很合她心意,既让她免遭太多暴躁顾客的唾沫,又能拿到不少顾客的小费。找到这份工作花了近一个月,但她知道,这份工作再理想不过了。

Emma的生活忽然敞亮了一些。她有了一辆自行车,可以很快骑到咖啡店。还用新工作攒下的钱买了一台电扇,几件新衣服。最不同以往的是,Emma不再觉得她在这宇宙中是孑然一人。

起初,Emma并没有注意到我在她的咖啡厅闲逛,但她还是不经意间瞥见了我的那道疤,惊喜的红晕浮现在她脸上。我由此见到了老板——一个半脸胡茬、风湿缠身但又明显稚气未退的家伙。我得知了分别后数月里Emma的经历,她和我讲她新买的什物,她拾起的小小的爱好。我和她分享我的旅行经历,以及带她跨宇宙返航之后我去到的有趣的地方。她身上尚还透着几分愁绪,但看得出来,正在一点点变好。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这重要了。

结束了交心之言,我们从座位起身。她环臂拥抱着我,我也拥抱着她。一场绵长,无声的相拥。我向她约定,再经过邻近的宇宙时,一定会来见她。她也约定说,下次再见到我时,会有更多话想和我说。我和她挥手道别,朝兰彼得隐匿的启程点走去。泪水凝在我的眼角,就像冰上的一滴水渍。

尽管,我们许久之后才能再相见,我们在心底已然投下了彼此的一段剪影。

在这冷漠的宇宙,这是我们用以依存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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