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下头国王就这样被他的土地给绿了,后面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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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转之天

他死了,死得这样彻底,这一次不同于他在一百零一年的一百零一次用替身巧妙脱身,也不同于他无数次在床上装作性窒息的诈死。他由内而外的死了。尽管在这时已经没人认识他了。

他的唾沫流了一地,也可能是泪水,粪便从他的直肠流向肛门,随后悲剧性的喷溅在四周。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因为有人说他胸口插着一把刀,也有人说他头颅上有明显的钝击伤口,甚至有人看到了他身上梅毒所导致的糜烂。所有人看见他的死因都不同,但不约而同的是,所有人都在连续三个晚上去看了他,看他潦草的死相,看他肮脏恶臭的粪便,亦或是看他那张令人感到熟悉却又怎么都记不起来的脸庞。

可是人们只能在深夜见到他,仿佛他腐烂的尸体惧怕阳光一般,可是事实上,仅仅是因为追寻他的尸体的人们总会在错综复杂的豪宅的第二十三个拐角迷失方向。阳光均匀的射入每一扇窗户,在人们的眼里,每一间房间都一模一样,就像每一具看不清面容的头颅一般。只有在夜间,人们的目光才能穿过冗长的走廊,穿过每一间房间的门口,穿过遗忘的门槛,看到他被月光照耀的尸体,月光刚刚好照到他的头上。

他腐烂得这样彻底,仿佛在他死之前就早早开始腐烂,他每一寸皮肤都钻满了蠕虫,人们尚不知道他是自己倒在粪水里的还是蠕虫把他推进去的,藤蔓从他的身体中蔓生到四周,缠绕着他的手,苔藓绿的很茂盛。一颗树从他的胃里直窜云霄,不过在人们发现他时,这棵树已经和他空荡荡的尸体一起腐烂,人们只能通过屋顶上的一个大洞依稀判断这曾经有颗树。

没人认出他是这个无可救药的国家的第一任总统。尽管他是第一次做总统,他仍旧熟练的指挥着军队,正如他收复这个国家曾经被分尸的土地一般,他挥着手,站在最高的站台上,对着底下人山人海的军队大喝,“去吧,带着北方的土地回来。”每一个母亲都会在自己的儿女征战时为他打磨好刀,正如他们的母亲在她们上战场前做的那样,一丝不苟地把刀磨得极锋利,她们没有想到过这把削铁如泥的利刃在战场上不会杀人,可是等到两军交战时,人们面面相觑,才料到。

这片土地不但是自己的国家还是别人的国家,人们在对方如海般庞大的队伍看见了自己的挚友,父亲,妻子,甚至自己。那时他们才清晰的认识到不但是他们,其他人也是为了收复故国的土地而开始战争,两军在战场上相拥而泣。可是他不一样,在他两百二十年的明面统治上,他没有一次理解人们为何会因为别人的死去而哭泣,于是他在一个漆黑的夜晚,挥舞着火把,面对着所有大臣,“去吧,他们不应该回来。”

血在那晚流向了他窗口的那片血海,他的统治也才刚刚开始。如同弥漫到四周的冬风一般,死亡淹过每一个大臣的发际线,他们的头被埋到阴暗潮湿的地底,正如国家建立之时,他对第一任大臣做的那样,只因他认为大臣是这场战争失利的源头。他下令让侍从们在攀援而上的群山中修建起铁轨,在蔓延到每一个山谷的铁轨上放上列车,他渴望遇见人们的欢呼,以及人们洋溢在天空中如橘子味汽水一般香甜的笑容。他预想到了人们端起一盆盆如天空般澄澈幽邃的大王花,也预想到了人们无边无际的欢呼。

他知道自己做好了保密工作,没有人知道那数十万人究竟去往何方,也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掌管国家大事的大臣在一夜之间翻转轮换,人们欢呼着他的统治,为他的登基举办了空前而空泛的庆典,于是你可以看到络绎不绝的人游走于国会大厅门口,看见在妓院中无比羞涩的妓女在这天穿着华服向每一个来往的人推销在深夜中技巧至上的服务,你也可以看见在目光的尽头,有一个漆黑的大王花店铺,那里的花都是由铁轨街头的湖边摘下的,露水正如那片湖一般明镜幽深。

人们说他喜欢大王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但所有人都看见了他捧着大王花在铁轨上的火车畅饮,他在每一次坐在轰隆轰隆的火车上时都捧着一朵大王花,那是他在山顶上的湖泊边精挑细选的最为透亮的一朵。在人们的注视以及欢呼中,他捧着大王花将其中的露水一饮而尽,所有人都知道这种话象征着遗忘,只因这片土地在亘古之前,有一个浑身赤裸的王,他生在山顶,也活在山顶,在一百零八岁的某个夜晚忽然梦见一座头颅构筑成的城市,头颅在五千年的烟雨中仍然屹立不倒。那位王在半夜惊醒,那时他想到了城市,碌碌无为的自己,尽管忘了梦的全过程,他仍然跌跌撞撞的爬过床头,走过三片大理石地板,用双手撑开木门,看到了乌黑的湖以及零零落落长在湖旁的大王花。

那位王跪倒在乌黑的湖旁,随手拿起一盆大王花一饮而尽,他记得那时神志随着湖水消散,突然看见面前有一个人。那无疑是他自己,他的头落到了大王花口上,自己捧着自己的头,放在山下,他无数次杀死自己,把黏着着黏稠如浓粥血液的头颅放在另一颗头上,他在五十年之内建起了在山头后的那座城,人们到现在还歌颂着他的城市,可是他的头颅早已因为近乎永久的密雨而变得模糊,人们无从得知那位王的样貌,年龄,性别。

于是山顶的大王花象征着遗忘,人们都有意或无意的忽略了这个意象,在每次火车穿过密密麻麻的缠绕着藤蔓的森林时,人们都向火车内部,尽自己最大的力挥舞着双手大喊,“为了永垂不朽,为了无尽的荣光。”坐在火车内的他仿佛已经相信了他们的话,因为那时他还没意识到那是最大的谎言,他举起独属于自己的大王花,用热烈而风趣的语调向外大喊,“为了遗忘。”没人知道那是对他自己说的还是对人民说的,因为人民只能在每个月的第五周的星期日见到他们所爱戴的王,他们所看到的他仿佛笼盖着一层迷雾般。人们猜测他在上一次的暗杀时已经死去,因为在那一次暗杀后,人们再也没有见到他,他们所捐赠的花圈早已堆满了国库,他们所准备的白色花束早已堆积在一起,散发出和他们的总统一样的腐烂味道。

他仅仅只是害怕被遗忘,因为他见过在战场上和他一样英勇但在现在他与他的人民早已遗忘的将军,因为他在沾满血污的国会大厅里不记得在这死去的四十二位大臣究竟曾经做过什么,也因为他不曾记得那个被他推翻的王朝的名字,他给那个王朝取名为湖朝,可是那个王朝根本不是这个略显粗糙的名字。他给那个王朝编纂了乌有的历史,直到他阅读三遍之后才发现自己分不清自己编纂的历史和真实的历史究竟有什么区别,旧王朝已经死去了,里面的一切都无可避免的滑向了遗忘那边。

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去山顶并非是像他记忆中的人们所认为的那样观看铁轨两旁错综复杂的森林,也并非是像他新推举的四十三位大臣一样为了延续自己的荣光而喝下三指深的大王花露水。他实则只是想静静地观望如天般澄澈的湖水,没有一丝涟漪的湖面上映照着太阳,星辰,月亮。在乱石堆的缝隙中,湖水倚在白色石头上,湖周围都是乱石,他静静地倚在石头上。他在那时什么都听不见,但是仍然可以依稀闻到浓郁的水汽在湖上荡漾。湖水是咸的,而湖底由白盐所铺就的河床绵延万里,在这座山的山顶没有风,湖水仍然泛起微波,溢出石头,沾湿他的大腿,他的眼睛,在他数百年后的失明时,坊间流传着一道传言:他的眼睛是被蕴含盐的水汽熏坏的。

他每次举办他没有去的节日都是在山顶,人们看着一具腐烂到长草的尸体穿梭在集会中,没人知道那是谁,即便是与他最亲密的人也没见过他的真容,人们的眼神透过国会大厅明镜的玻璃,再透过斜放在玻璃旁的镜子就可以看见他,不过那是他在开始统治后就摆放好的假人。假人眼神中弥漫着忧郁,正如状如尸体般的他的眼神一般,但他并不是担心他杀死数万名战士的事暴露,也并非因为被他杀死在国会大厅的四十二个大臣的灵魂常缠绕在他胸口,仅仅是因为他怕死。

他害怕某处飞来的一支箭穿透他的胸膛,也惧怕着四十三个新上任的大臣互相勾结,用雹子大的石头砸碎他的脑子,黏滑的脑浆迸裂而出,尽管他知道,那四十三个大臣的权利加起来都没他多,他仍然如抽丝般抽掉大臣所剩无几的权利。在新成立的无可救药的国家中,猜忌愈发浓郁,在仅有他一人且不允许任何人进入的国会大厅中,他将门窗紧闭,在每一扇窗户旁都架着他所能买到最精巧的机枪,只需将窗一推,人们就会知道他们所朝思暮想的子弹究竟长什么样,在这穷困潦倒的国家中,枪由于他的恐惧而被禁止。双扇的门被封得严严实实,在曾经的战争中,它曾抵挡一个将军所统领的所有军队拿着酸黄瓜射出的炮火,到现在它已经经历了无数场战争,一直毫发无伤。他知道,人们最容易遗忘的是一个死去的君王,所以他在睁着眼的时代中艰难的活着,他服用明目的药物以保证他的视力能透过清晨的雾霭看见远方,他不断推翻对曾经的推演以保证自己不能在别人忘了他之前忘了自己,他每个晚上都如眼皮被剥去一般睁着眼,从未有一刻完整闭上过他的眼睛,在他的眼睛被盐风熏坏后也仍然如此。

他从未想过自己在人群中是如此被厌恶,因为最初见过他真正的荣光的那群人还未如旧王朝般死去,那群人看见他的国土在荒芜的大地上翻滚,蚕食着在上一任占据这片土地的国家所拥有的领土,如洪水般席卷过上一任国家除北方以外的每一个角落,在那时荣耀之风不断冲刷他的回忆,连他都不相信这是自己干的。他在辉煌中吹着七月的风,任凭风吹过自己从未闭合,布满血丝的眼球,带走自己不必要的记忆。他极目远眺,确保在花园中不会出现独属于反抗者的飘渺的火光,他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向周围细听,那是为了保证夜里不会出现独属于反抗者的呐喊。他将机枪擦得如古董般油亮,祈祷这些机枪如古董般排不上用场,也正是如此,在多年以后,油堵塞住了枪口,在漫天人潮中他逐渐被淹没,在人们的心目中结束了他的一生,不过那只是一场假死,他在七年后复活,但那并不是现在要说的事。

他自从在湖旁被刺杀后,就再也没有去过山顶湖泊,在过去几百年后他仍然记得人群中冒出的一口黑洞洞的枪,以及随着枪声戛然而止的欢呼声,他的尸体应声倒在火车轮下,人们的眼神在他的尸体上徘徊,曾有人提议再开几枪,但是那个刺客只带了一发子弹,人们在蔓延着水汽的森林中抛出白色的花,在如血浆般湿滑黏稠的泥土中逐渐陷落。但他并没有像人们料想的一般和白花一同死去,因为那发子弹没有穿透他停止跳动已久的心脏,也没有戳破他腐烂如土壤的皮肤,因为那时他并不在火车窗前,他腐烂至极的身体被扭曲到极限,被塞到总共只有一立方米的火车夹层中,他需要做的只是在必要的时候说他已经在曾经无数次旅行重复过无数遍的话。

他的尸体在被刺杀三天后才被匆匆运回国会大厅,而他的葬礼举办得很匆忙,在尸体运回去的那天他就着手准备自己的葬礼,他装作早已预定好的下一任总统发布号令,他叫官员们把一簇一簇软绵绵的白花放在棺材的左边,他又命令官员们用山上一篇一篇生长着的黑色灌木造出他的棺材,他命令天空中下雨,于是在那时所有人都打着黑色的伞来到他的葬礼,抛出不合群的白色的花,吟唱出排练过无数遍的歌曲。那时他套着白色的麻制布在门外看着雨,看着葬礼,可是雨太大,眼前模糊不清,他只能听,他在那时听见了稀稀落落的雨声,听见了在雨中模糊的欢笑声,听见了自己替身的尸体撕裂的声音,也听见了捶打着自己的尸体的声音,他从未想到过也从未想过自己是如此被厌恶,因为是他在脓黄色的南方一点一点磨损回土地,因为是他在打狗棒的战争中取得自己的胜利,他自诩为这个国家的救世主,因为如果没有他,这群人还挥舞着羊角蜜在打狗一般的战场中厮杀。

是他叫人们用埋在地底的铁锻造出利刃,造出枪支,也是他帮助人们连通埋在地下错综复杂的水管,甚至如果没有他的话他窗前的血海早就漫过群峦飞奔进城市,让城镇中长满萤绿色的深海寄生虫和苔藓,他认为人们在他死后要大哭,目光呆滞的注视着他的尸体,仿佛失去了一切依靠一般看着他也看着周围的人。随后一切都因为他的死截然不同了,敌人的军队将在他死后的一个日夜攻入他所统领的国家的首都,在首都中烧杀抢掠,因为没有人是比他更好的总统,这个国家的领导者只能是他,他自诩这个国家有过的最英明的领导者,他知道但默许了在他目光都集中在避免他自己被遗忘的时候这个国家发生的一切,他的替身以他的名义夺走每一户人家的女儿,在随便哪个晚上用投骰子的方式选择今晚的陪客,他的替身用他的权利和酷刑把国家治理的井井有条,在腐臭的残缺不全的尸体堆中,权利的气息愈发浓郁,在每一次他的替身隔着国会大厅的单向玻璃与他对话时,他都只回答,嗯,嗯,嗯。在那时他只想着数千里外他看到的蝉蜕悬挂在长满苔藓的树皮上,他也只想着在最宁静的山顶他所听到的水声。于是他默许了他的替身所想做的一切,他的命令也仅仅只有,“让人们在每一次的学习中都有关于他的部分,让人们身旁永远环绕着他的名字。”于是独属于他的节日占满了人们的脑子,他的替身把流星日改成了国庆日,把从古老制度中特有的新年改成了国庆日,把独属于死者的劫难日也改成了国庆日,于是一年之中有了二十二个国庆日。

在他的替身每一次的报告中,他每次都会叫他们给他带眼药水已经新定制的记忆训练措施,他不知道这些东西有多么昂贵,在这个锄头终日挥舞的城市中,五十年的所有财产才够他一天的使用,国库在他辉煌的记忆中使用了三年,在之后他的替身向邻国借了一千五百亿,然后向邻国的邻国借了两千亿,不过在以百年之后,邻国将邻国的邻国收复,所以这个国家一共欠了邻国三千五百亿。他的替身卖掉了人们能看见每一寸土地的权力,让机械的飞艇整日在天空中盘旋,即便是数百年以后虚假的幕布覆盖满了天空,飞艇仍然透过黑洞洞的黑布,随后再透过天空中番茄太阳与盐晶所交织的光幕,看着他的国家的每一寸土地。

在模糊着欢笑声的葬礼中,他有想过换一个方式统治他的国家,于是他独自上台,在他的葬礼上宣布了他的复活,举着一杯反射着湛蓝天空的大王花,人们在那时爆发出欢呼声,目光呆滞的举起双手,欢呼雀跃,把白色的花举起来倒满自己的唾液,连着独属于他葬礼上的黑色灯光,在黏稠的泡沫中伴随着他喝下大王花一口饮尽,人们在那时第一次看见他,喝完之后就被吓的四散奔逃,他们突然想起曾经被遗忘的传闻,总统的年龄随着时间缩短,因为他们在国家建立之前他还是一个将军的时候看见他经过持续一百二十一年的战争已经无比苍老,在一次冲锋时人们目睹了他的死亡,可是在三年后他复活,那时他已经四十岁,人们看见他脖子上多了伤疤,也看见了他胸部无比浓密的胸毛,那是他用过最多的形象,人们看见这四十多岁的人在战场上驰骋,用无比尖锐的刀片砍断对方的羊角蜜,他命令人们爱他,因为他预测到了这次自己的命不会太长远,他在一个弥漫着模糊气息的细雨天站在他在战争开始前就为自己建立好的花园里对他召集起来的城镇中最笨但最有威望的人们说,“我快死了,女巫给我的运势上表明我会在最近一个月死去,在我死之前,我想为国家做些什么。”于是那群人知道了他对势力的忠心,他们对他也越发忠心,他们在他的领地四周四处犹如传教一般传播着他的话,他这次死在莫名的跳崖,正如他对人们所说的那样,他死在距离那次演说刚刚好三十天的日子,在那之后三十年他才重新宣布复活,在此三十年内,他披着斗篷靠着新上任的将军指挥着军队进攻,他预料着人们仍然记得他,人们也确实铭记着他,他也确信自己的骗术把这片土地上一千一百万人民全都骗了,他也就是在那时忽然知道是怎么锻造铁的,从地底挖出随便斩断在战场上驰骋的羊角蜜军团的铁,他命令人们造出锻造炉,用铁造出锋利的刀,也造出了枪。

他的军团随山脉扶摇而上,打败了因为两平方米而战争的两个贵族,他们的战争持续了一百年,像打狗一样把旧王打下台,用特别育种的长条羊角蜜像打狗一样用着钝端不断敲击着对方军队的军人,在纵横三千米的战线上,他取得了最大的胜利,在最开始他还没开始腐烂,眼睛还如山顶的湖水一般澄澈,他只是想赢。在打狗一样的战争中想取得最终的胜利,那时人们以为他会在某个时候势力逐渐消散,正如其他的名不见经传的势力一般,可是正如其他的传说人物一般,他在某一个晚上梦见自己不能被遗忘,那时他已经忘了自己的父母究竟是谁,在纵横三千米的战争中,他曾在床上辗转难眠,因为他不记得自己十一岁之前的故事,也因为他突然知道一些未来会发生什么,什么人该在什么时候死,什么战争会胜利,他看见了自己最亲密的副官死于下一场不可避免的战争,也梦见自己将在某一刻死在政府大厅的角落,他从那一刻起就有了独属于自己的目标,他不能像其他人一样被遗忘。

他知道最终自己是赢家,不过这些预测正如旧时代一样不可避免的滑向了遗忘的海洋。在他建国后的第一次死后,他废除了那群废物军官,他知道自己就如同这个国家的天一般,那时他仿佛是这个世界权利最大的人,他命令人们用黑色的亚麻布把天覆盖,在亚麻布上点上番茄太阳,沙粒星辰,盐晶月亮,这样子他就可以命令每一刻的时间,他说是白天就是白天,他说是晚上就是晚上,他把火车铁轨尽头的湖用黑布覆盖,因为在这个国家,他是唯一的天,无论是虚假的真实的都不被允许,在那时,他一天可以看三十一次日出,在那时如幻泡般晶莹剔透的虚假太阳从地平线被人们缓缓拉起,在人们还未看见互相交错的光影之前,那群人要开关控制太阳光亮的灯泡。虚假太阳升到天空最顶端时只要三分钟,那时所有人都因为日出时的咔擦咔擦声而知道现在的是日出而不是日落,人们睁着眼看着闪亮的番茄太阳升到世界的顶端,他们知道那时在这个国家内没有人的权利比他大,他说下雨就下雨,他说晴天就晴天,他甚至在某次集会上说他就是天。他在那之后开始自己掌管这个国家,他除了不出面之外和一个普通的王没有任何区别,他废除国庆日,因为他认为人们不需要这么多节日,他一个一个把国庆日改成学习他的丰功伟绩的日子,由擅长歌颂的史官编纂了他的历史,正如他编纂旧王朝的历史一般,他命令史官将他的丰功伟绩全部记下,可是没人记得那堆旧时代的事物了,就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史官不过是乱写一通。

人们在他第一次露面时就已经知道他的所在,即便他永远将自己隐隐约约的隐藏在棕色丝布下,人们仍然知道他腐烂的程度,因为只有真的他会带着那股仿佛死了几年的腐臭味,其余的都是假的他,但即便如此,人们仍然不知道哪个是他哪个是他的替身,他比人们知道这点要早得多,他把自己身上留下的脓水,棕黄的腐烂如泥的肉块涂满替身全身,但人们依然知道他在哪,只因人们每次路过他独自掌权就不再能全视的花园旁都能看见披着棕色丝布的他,即便模糊不清的单面镜已经被他糊上了厚厚一层白色的泥,人们仍然可以影影绰绰的透过窗户看见他,正如他掌权后从增生的猜忌而长出的四处飞舞的眼睛一般,那些眼睛穿梭于街市之间,被人们扔上厚厚一层沙的它仍然可以模糊的看见几乎每个人的一切,当然要除了花园后面,因为就连他都不记得自己建造花园有造过这一部分,可是他的眼睛仍然在某一刻看见了人们在讨论他,于是那群人被发现在某一刻吊死在家中,粪水四溅,尸体被政府征用,挂在城墙的顶端。他在他宣布复活后花了三百一十一年使国家变得蒸蒸日上,在那之后,他弯弯腰,向远方看去,那是北方,湿热的城市屹立在哪,绕过血海,便是那片国家,那也是旧时代的领土,他想着该收回那边了,随即叫几百年没有打过仗的人们翻过那片湖所在的山,拿着他一生中最伟大的发明,一队拿枪,一队拿刀,在山脉的终结处拨开笼罩他们数百年的黑色亚麻布天空,第一次看见了阳光,那时他们的眼睛早已退化至难以置信的地步,他们极目远眺,看见了树,看见了血海,看见了随风飘动的沙尘,也看见了另一个国家黑压压的人群。

对方的国家的主席早已和他商议好,战争起始在一个吹着八月信风的周五,他从未想到过自己三百年来锻炼的精兵会如此的脆弱,他从未知道其他人和他不同,其他人没有也从未有过永恒的寿命,于是他不知道这一次的战争参战的并不是他锻炼的那一代人,而是那一代人的后代,他从未有一次输的这样的彻底,那时他已经收取之前的教训,几百年后曾经的人们绝对不会在地方的军队上看见自己的父亲,妻子,兄弟,以及自己,每一个家族都经历了几百年的分生,成了数个毫无关系的分支,不用说数百年前的兄弟,就算是建国时同在一个家中的一个人的不同子孙都早已各成派系。那时他走到这个国家最偏僻的角落,那是他第一次脱下身上的亚麻布,他在出门之前下令人们把时间调到深夜,因为只有在萦绕着黑色的日子中他才能把布料脱下来以散发身上的腐臭味,也因为只有漆黑的夜晚他才能不带护卫在没有人能认出他究竟是他还是替身的街道上闲逛,他让手下把最偏僻的角落的所有人赶出去,除了那座酒馆中的人,那是他在战斗年代就曾听说过的酒馆,他听说里面都是这里都是和他一样最失败的人,挂着在黑夜之中若隐若现的指示牌的酒馆里面漫出些许蜡烛光,他进去的时候已经到了后半夜,浓黄的如雾般的光亮被闪烁着的人影遮挡,他在酒馆的角落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不记得那是谁,可是那个人拿着浓黄的酒挥手把它招去,那人已经极其老,肉早已垂下去,斑纹零零落落散在他的脸上。

他没有理会那人,只是坐在了一旁,向酒保要了一瓶他不曾喝过的最低劣的酒,白色的,如湖中生长着的烟云般的气泡在水面上翻滚增生,在酒保退到比地下室还遥远的后面之后,他发现这里除了那个呼唤他的人之外都已经死去,以至于他没有感受到自己身上无比显眼的恶臭味道,那人拍了拍酒杯,向他凑过来,拿着把枪。

“我在这等你很久了啊。”

可是他甚至不知道那个人是谁,随手向那人推去,在那人身体中捅出一个洞,那人仿佛已经和他一样腐烂的和肉泥没区别了一般,极其柔软细腻。

“不要想杀我,我已经快死了,在杀我之前还是看看你自己吧,我已经在死了,就像你的国家。”

那人拨开他的手,喝了口酒,他什么话都没有说,拿起枪向外打了一枪,在那之后他才想起那人究竟是谁,他本来是想走的,可是那人拉住了他。

“我相信酒这玩意可以减缓些疼痛,不要想找别人,没人会帮你的,在我那次杀死你的时候,你还没这么恶臭。”那人又喝了一口酒,摆摆手,他在这时不走了,反而坐在木质的椅子上。“我想你可能不知道,你的权利根本没有这么大,你和你死妈国家都是一群废物,你到现在都以为国家的安定是你和你替身的酷刑造出来的吧。”

“当然不止酷刑,还有我的荣誉,我为他们打下的国土,我为他们收下的荣光······”

那人打断了他,那时他还没反应过来,“不不不,别想你那傻逼荣光,荣誉之类的了,你不知道在全国无论是最繁荣的城镇还是最贫穷的村落都有邻国的痕迹,在你像一个懦夫一样躲在国会大厅里指挥着根本不会听你的的人们的时候,那群人已经造出了飞机,在天上轰隆隆开的飞机,他们用枪杆子指着你的每一寸国土,于是你的国土才这么安定。”

那人喝了一口酒,然后随手擦起火星子点燃了自己的烟,“没人是在听你的,他们只是害怕扫过你的国土的每一杆枪,这座名义上是你的国家早已被人们当作是邻国的一部分,你的替身在你嗯嗯嗯的默许下把每一寸土地的管理权力都送给了邻国,在事实上,你根本不知道这些。他们知道你的一切,你所不知道的飞行棋在你的头顶整日盘旋,甚至外界把你的国家在两百年之前就被称为邻国的一部分,叫做湖城。”

“这是我的国,我花费无数兵力才打下的国家,他现在,以后,过去都属于我也只属于我。”他指着天,天在那时发出吱呀吱呀声,可是那人没管它,仍然自顾自的说。

“在你造出那随着你的号令升起降落的天时,那群人已经将他们的触手伸展到了你的国家各地,都说了,他们根本不想要你这破地,他们有的是地,从你国土的边界往北都是他们的地盘,全都是。而你只是一个足够资历,能控制很久的人罢了。因为你的不死,他们只要在暗地里控制你的国家就能达到永久,世界上根本不缺一个会锻造铁的人,因为在你梦见如何锻造之前,他们早就知道这个秘方,他们让国家最好的巫师给你托梦,不然你到现在还是一个和我一样有点作为的死人。”

他在那时开始清理那人还能发出细微声响的尸体,他把肠子从松垮的肉中抽出,用长得难以置信的指甲刮蹭,可是那人仍然继续说,“别无理取闹了,我已经在死了,你杀不了我,但如果不是你,那数万个被你杀死的士兵至少能在后来的战争帮你抵抗些许,那错综复杂的水管你漏洞百出的设计图纸就如你的国家一样糟糕,我都可以看出其中的漏洞,如果不是邻国的工程师,那些管道到现在都没有接通,而且你根本没有这么多人去建造,你把你的国家想得太好了。”

他把那人的肠子撕碎了,肾脏也四散,他彻底坐不住了,把椅子掰断,可是在他赶走所有人之后,没人可以听到他费尽心思发出的求助声,外面很黑,依稀可以看见用沙粒制成的星辰,也依稀可以看见在如雾般的黑布下若隐若现的盐晶月亮。那时那人停顿了很久,但他早已想好该说什么,在约一分钟后,他再次开口,“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昏庸的总统,你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必要,你所有的东西都是他们给的,即便是你一生中最宏伟的虚假天的构想也是他们在日日夜夜的图纸中完成的。”

“他妈的你这杂种,你忘了是谁养活你们的吗,即便我就是这样不堪,你也该知道究竟是谁养活的你,没有我,你们能活到现在,怕不是在你们祖宗的时候就被那群人如打狗一样打死了吧。”

“我快死了,你当然也不远了。”他拿起自己身前的那杯黄酒,指了指旁边的一个死人,“里面有毒,那边那人的肚子里有一顶红色吊坠,我想你都不记得这个名字了,如果你快不行了就戴上那顶吊坠吧,这能让你知道你的国家究竟是什么垃圾国家。”

他从那人指的死人的肛门中找到了那顶红色的吊坠,黏糊如泥的血浆在他手上留下了如伤疤般的痕迹,与他身上的肉泥混合在一起。在那时那人的声音小了很多,但仍然继续说,“我那时我没杀了你真是我的疏忽,但我现在不需要杀你了,因为你的统治将和你的国家一起覆灭在你挑起的和邻国的战争中,没人会记得一个死去的君王,更不要说是一个无实权的死王。”

“他们会记得我的,就像我即便在现在还记得建国时在蜿蜒而上的山峰只携带一颗子弹刺杀我的你一样。”他喝了一口自己身前的酒,味道很低劣。

“你说的对,但是天空是虚假的。我快死了,说完这句话就要死了,别他妈把我扔在地上,我他妈应该作为总统的启示者承受最高级别的葬礼。”这是那人第一次生气,那人把自己的酒杯捏碎摔个稀烂,“你怎么不和我一样快点死啊。”

在说完那些话之后,那人就死了,那时他还停留在自己仍然辉煌的遐想中,他走出漫着温馨黄光的酒馆,走过吹拂着黄色的风的无人街道,他说他不相信那人所说的,但他仍然感到自己的统治快要到尽头,因为在那时他看见了天空的帷幕逐渐破碎,独属于他权利的天空逐渐破碎,雨点大的沙砾逐渐从三百米高的帷幕中逐渐落下,红色的番茄在黑色的亚麻布中显得越发璀璨,从湖中抽取而出的盐晶在这时落到他的国会大厅上把他的所有机枪砸的稀碎,他曾想在这时让番茄升上高空,于是他爬到人们一般控制时间的塔上拉动齿轮,想让亚麻布不要掉的太早,他的手在那时断裂,黏糊糊的肉从他的手上逐渐脱落,露出早已因为权利侵扰而乌黑的嶙峋的骨头,这时只有他一个人,因为他在那时叫所有人都去举办那人的葬礼,人们在这个国家最大的建筑中吃着葬礼的盛宴,全然没有看见他们的天坍塌成三尺高,完完全全盖在了每一栋楼的楼顶,他在那时已经预测到了自己的统治结束,他命令所有军队在战场上迂回牵制,因为他要拥有足够多的时间要让自己印刻在所有人的心里,他要人们爱他。

在那一天,虚假的天的残骸在人们兴高采烈的吃完葬礼盛宴之前就已经被他独自清理好,人们从那时就可以直接看到真正的天,一天从不限时间重新回到了二十四小时,光在那时从窗户射到了每一个在盛宴中昏昏欲睡的人的头上,人们得以看见苍白的天上不断坠落下细雨,在地上堆积起一片水坑,人们得以看见一夜间四处张贴起的他用巫术所制作的人像,所有人都会认为这是他,没有人会不爱这几张人像,无论是有伴侣还是没有都会牢牢的记忆这张人像,人们在看见这张人像的每一眼都会爱上他,想与他来一场恋爱,可是所有人都知道这和爱不一样,顶多就是一时兴起的欲望占据了他们的大脑,不过他觉得这不重要,因为在他享用过无数的女人后他早已分不清一时兴起和爱情有什么区别,他所想要的只是人们记住他,不过即便如此,这最多是这国家的人们无数性行为中泛不起波澜的一次,在爱戴他的人们的潮水中,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活得这么有意义,也就是在这时,他的所有士兵在这时被全歼,他听到这个消息时已经决定把国家放弃,回到残破不堪的国会大厅,他在这时彻底地死去,躺在独属于他自己的房间。


在基金会发现他时,他已经通过红色吊坠复活许久,他干瘦的尸体作为传家宝传了三十二代,传到了现在这一代人身上,想必是这一代传人没有按耐住他的好奇心,把吊坠好奇摘下带到脖子上吧,于是自三十二代人带上吊坠时,人们时常能看见腐烂的尸体穿梭于霓虹灯闪烁的楼道,人们时常能看见一具散发着浓烈腐臭味的人问人们是否记得他,不过人们大多都随口说一句就应付的了这位如乞丐一般的人。

说实话,他自己也不记得自己的历史了,但他知道,自己的历史绝不和人们所说的那段历史一样,因为他知道,自己绝不像人们的每一本书上写的那样颓废,整天什么都不做。

他整日游荡在这座城市内,不过他不知道这座城在现在早已在他的国家覆灭时归并到邻国的国土内了,在他行走时,衣服逐渐被徘徊在城里如梦游人的风吹散,不过他不在乎,直到他身上的腐臭味四散以及人们看见他如泥般的身体时基金会才如三月微风般徐徐赶来,不过在那之前,他已经死了,他自己把自己暴露在风中,风就如同吹沙尘一般把它这堆乌合之众肉泥吹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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