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莫斯科郊区夜晚的气温足以冻死任何一个企图露宿街头的乞丐。西风裹挟着水汽跋涉千里来到这里,化作浓雾笼罩着这座冰冷的城市,将一切都掩盖在一片朦胧之中。
午夜,远方的教堂传来了十二声钟响。新的一天的到来。
查尔斯·奥涅金推开大门,走进自己的宅邸。
女仆伊芙琳正坐在客厅里的一把椅子上翻着书,不时打一个哈欠;看见查尔斯,她立刻迎上来,一边帮他脱下大衣,一边问候道:“老爷,您总算回来了。”
查尔斯显然没有料到,疑惑地问:“伊芙琳,你怎么还没休息?我说过我会很晚回来的,你们不用等我。”
伊芙琳笑了,没说什么,只是把查尔斯拉到了沙发边。一个小女孩正裹着毯子蜷缩在沙发上。女仆悄悄俯身到她的耳边,小声地说:“小姐,醒醒,老爷回来啦。”
艾莉森原本已经快睡着了,一听到这句话立马清醒了过来。她一屁股坐了起来,扑到了查尔斯的怀里。
查尔斯一脸欣慰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这么晚了还不睡,就是为了等我回来?”
艾莉森狡黠地一笑。“现在几点了,爸爸?”
“刚过十二点,怎么了?”
“啊,那就好。”艾莉森显然对这个回答很满意。她脱出查尔斯的怀抱,跑到了另一张沙发边上。直到这时,查尔斯才发现还有一个小男孩躺在那张沙发上。
“萨沙,醒醒,我爸爸回来了!”艾莉森粗暴地摇晃着那个男孩的身体,把他从睡梦中叫醒了过来。
查尔斯皱了皱眉头,问伊芙琳:“你们到底在搞什么鬼?为什么连萨沙都在这里?”
伊芙琳又笑了。“老爷,您真的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了?”见查尔斯一头雾水的样子,她揭晓了谜底,“今天是您的生日啊。”
查尔斯愣住了。他低头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日期,这才恍然大悟。
这时,萨沙也已经清醒了过来。他走到查尔斯面前,毕恭毕敬地行了一个礼。“敬爱的奥涅金老爷,今天是您的生日。祝您长命百岁,万寿无疆!”
查尔斯立刻回了他一个礼。“感谢您的祝福,科兹洛夫少爷。您的造访令寒舍蓬荜生辉。”
一老一少互相敬着礼,僵持了几秒,同时爆发出了欢快的笑声。查尔斯抱住了一下萨沙。“谢谢你的祝福,萨沙。也谢谢你陪艾莉森到现在。只是你这么晚还没回去不要紧吗?”
“这没什么,奥涅金老爷。我已经提前请示过爷爷了,他让我代他向您向献上祝福。”
此时,伊芙琳已经唱着生日歌把一个插着蜡烛的小蛋糕放在推车上,推到了查尔斯面前。蛋糕的外形实在让人不敢恭维,明显是自制的。艾莉森跟在伊芙琳身后,也拍着手唱着生日歌。
查尔斯蹲下身子,吸了一口气,吹灭了蜡烛。
伊芙琳一边麻利地把蛋糕切成小块,一边说:“老爷,这个蛋糕可是小姐和科兹洛夫少爷花了一整天时间亲手做的呢。”
“你瞎说,我明明只花了半天!”艾莉森不服气地反驳。
“是啊,剩下半天全花在清理你留下的烂摊子上了。”萨沙揶揄道,“奥涅金老爷,你真该看看艾莉森做完蛋糕之后的厨房。我发誓,即使是亚大伯斯的屁股也不会比那个更糟了。”
“你胡说!我撕烂你的嘴!”艾莉森气得直接向萨沙扑了过去,伊芙琳和查尔斯则哈哈大笑。
一片热闹之中,短小而温馨的生日晚会结束了。
“萨沙,已经这么晚了,你今晚就住这吧。”查尔斯发出了邀请。
萨沙一鞠躬。“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好。伊芙琳,请把萨沙少爷带去客房。”查尔斯吩咐道。两人离开后,客厅只剩下了艾莉森和查尔斯,瞬间冷清了下来。
查尔斯坐到沙发上,把女儿抱在怀中。“艾莉森,谢谢你。连我自己都不记得的事情你居然记得这么清楚,还准备得这么用心,真是辛苦你了。”
“有什么办法嘛,你平时那么忙。别人家的大人天天都呆在家里,没事就开个聚会什么的;就你每天早出晚归,都不知道在忙活些什么。母亲的身体又一直不太好,要是连我都再不照顾你一点,你怕是连饭都会忘了吃。”艾莉森撅起嘴,没好气地嘟哝,“真的是,有时候我甚至都在怀疑你是不是觉得那本笔记本才是你真的女儿……”
听到这里,查尔斯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把艾莉森放到一边,从背心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本不大的笔记本。斑驳的黑色皮革封面里夹着微微泛黄的纸张,看上去已经有了些年月。查尔斯把它塞到了艾莉森手里。
艾莉森小心翼翼地接过来,一脸疑惑地问:“这是……?”
“这是蛋糕的回礼,现在归你了。这里面记录着我一生的心血;也许你现在还看不懂,但我相信以你的天赋,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艾莉森慌了,语气结结巴巴了起来:“我刚刚只是说的气话……这么重要的东西……”
“你是一个聪明的孩子,艾莉森。”查尔斯一改平日慈祥的神态,严肃说道,“终有一天,这本笔记本里记载着的内容会让你觉得无比幼稚,因为你会超越我;终有一天,你会追上大术士亚恩的足迹,取得伟大的力量,带领这个世界走向一个更加光明的未来。记住,这是给你的礼物,绝对不能让任何人得到这边笔记本,明白了吗?”
艾莉森不是很明白查尔斯到底在说些什么,但她听出了父亲的坚持,便没有再反驳,默默收起了笔记本。查尔斯显得很满意。“好了,已经很晚了。我们赶紧休息吧。明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呢。”他拍了拍艾莉森的肩说。
“好的,晚安,爸爸。”
“晚安,艾莉森。”
十五年前,一个名叫查尔斯的年轻人突然出现在了欲肉教各大家族的视野里。没人知道他最开始是如何接触到欲肉教的,人们只知道他突然出现,发表了一系列研究成果,很快就树立起了自己的名声。欲肉教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像他这样优秀的人才了。为了他,各大家族明里暗里进行了激烈的角逐。最终,奥涅金家族将他收入了麾下。他与奥涅金家主唯一的后代——希拉结为了夫妻,生下了一个女儿,在老奥涅金去世之后成为了新一任家主,并凭借这一身份成为了长老会的一员。在他的领导下,奥涅金这一古老的家族焕发出了新的生机,重新成为了欲肉教最强大的家族之一。
然后,就像十五年前他突然出现一样,今天,他突然消失了,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艾莉森出神地坐在卧室里的沙发上,两眼无神地直视着前方:她的眼泪早已流干。伊芙琳陪在她旁边,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背。外面,无数的警察、侦探遍布了整幢房子:所有人都在试图找出查尔斯去向的蛛丝马迹。
所有的来访者都被拒在门外,只有一人例外。
萨沙从门缝钻了进来,轻轻地蹲在艾莉森面前。他沉默了许久,似乎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犹豫许久,他终于开口:“艾莉森,你爸爸他……”
“告诉我,萨沙,他还活着吗?”突然,艾莉森打破了沉默。
萨沙被吓了一跳,但马上冷静了下来。他一本正经地说:“奥涅金老爷是我见过最了不起的人,像他这样的一个人是不会就这么消失不见的。此刻他一定正在外面的某个地方默默地思念着你,后悔自己的不辞而别。所以,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总有一天,他会回来的。到那时候,我们一定会好好和他算算账的。你听明白了吗?”
艾莉森被他严厉的语气吓到了,激动的心情终于算是平复了一点。萨沙松了一口气。“艾莉森,你是最后一个见到过奥涅金老爷的人。你还记得他对你说过些什么吗?”
“不,我不认为他对我说过什么重要的东西。”艾莉森仔细地回忆了一番。突然,她跳了起来,“他给了我一个笔记本!”她冲到床头,那本黑色的笔记本就在她的枕头边放着。
艾莉森急不可耐地翻开了笔记本,只看了一眼就愣住了。赶到艾莉森的身后,萨沙也看见了笔记本上的内容:泛黄的纸张上写满了俄文字母,却无法组成任何一个单词。
“这……是什么意思?”艾莉森一脸茫然地看着萨沙。
萨沙接过笔记本,仔细地看了几段字母。“这很可能是用密文写成的,只要找出正确的解码方式,就可以还原出有意义的内容。”他提出了自己的猜测,“我们应该把这本笔记本交给警察。他们一定可以破译出密文的内容。这里面没准就有奥涅金老爷下落的线索。事不宜迟,我们赶紧走吧。”说着,他拉着艾莉森就准备出去。
突然,艾莉森想起了父亲的叮嘱。
“等等,”艾莉森挣开了萨沙的手,“把笔记本还我!”
萨沙回过头,疑惑地看着艾莉森。“但是……”
“没什么但是,快还我!”艾莉森粗暴地推了他一把,从他手中抢回了笔记本。
萨沙还想说点什么,房门突然开了。一个佣人从外面走了进来。他向萨沙鞠了一躬。“少爷,老爷叫您回去,说是有要事找您商量。”
萨沙看看他,又看了看艾莉森。艾莉森也一脸坚决地看着他,紧紧地把笔记本抱在怀里。
“那么,我就先走了。”萨沙叹了口气,“如果有什么我帮得上的忙,找我好吗?”说着,他走出了房间。
“嗡嗡嗡!”手机的震动声把萨沙从睡眠中惊醒了过来。
“喂……艾莉森?现在是什么时候……喔喔,你慢点说……什么?你破解了笔记的第一段内容?”
“是的。那是一个坐标和一个名字。我现在要去那个地方。”
萨沙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什么?你是说现在?”
“是的,就是现在。”
“可现在是……”萨沙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是凌晨两点!你要去什么地方?”
“抱歉,唯独这件事我不能告诉你。”
“听着,要不这样,告诉我你现在在哪儿,我马上来找你。”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不用了。我已经在机场了,马上就出发。”
“什么?等等……你真觉得这是给好主意吗?”
“你知道这件事对我来说有多重要。”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无比地坚定,“六年了,我翻遍了父亲所有的藏书,终于有了一丁点发现。我没法再等下去了。”
萨沙沉默了。背景音里飞机引擎的轰鸣声告诉他艾莉森是认真的。他叹了口气。
“好吧,祝你一路顺风。有什么是我能帮你做的吗?”
“事实上,是的……”艾莉森沉默了片刻,“能麻烦你帮忙照看一下我的母亲吗?你也知道,那件事对她的打击特别大,比我大多了。她的神经,嗯,有点不太正常。当然,伊芙琳会照顾她的,只是……”
“行了,别说了,我明白。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萨沙打断了她。
他当然明白自己的发小是什么意思。
查尔斯失踪后,一时间众说纷纭。有人说他被其他家族暗杀了;有人说他发现了亚恩的踪迹,已经追随而去;还有人说他成了叛徒,离开了欲肉教。总之,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甚至没人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件事对他的妻女造成了巨大的打击:他的妻子在郁郁寡欢了一段时间之后变得疯疯癫癫的,他的女儿则一头扎进了他的书房里翻遍了他留下的一切,只为找出他去向的蛛丝马迹。
立刻,奥涅金家族陷入了混乱之中。除了少数最忠心的手下,绝大部分人都选择另谋出路。奥涅金家庞大的家业立刻变成了砧板上的鱼肉。艾莉成为了名义上的新一任家主,也继承了他父亲在长老会里的位子。但显然,其他家族都在等待,等待一个契机,一个可以名正言顺地瓜分奥涅金家族财产的契机。
在这样的危险时期,如果萨沙不愿帮忙的话,艾莉森是没法安心地离开的。
“谢谢,萨沙,这是我欠你的……好了,我要走了。再联系?”
“嗯,再联系。祝你好运。”
挂断电话,萨沙走到窗边。窗外的天空阴云密布,下着冰凉的小雨。路灯发出迷幻的光,照亮了雨夜空无一人的大街。
“愿亚恩保佑你,艾莉森。”萨沙轻声祈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