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里斯先生又在冥想呢。”雅各布感叹。
阿尔伯特耸了耸肩。“是啊,他不会觉得无聊吗?”
“你说他现在在想什么?”雅各布又问。
“不知道,”阿尔伯特嘿嘿一笑,“没准是在计划怎么逃走?”
雅各布白了阿尔伯特一眼。“这种玩笑就不要开了,一点都不专业。”
玻璃墙的外侧,雅各布和阿尔伯特一边操作着收容室的远程消毒系统,一边你一言我一语地闲聊着。他们是这个站点的安保人员,负责SCP-2075的看护工作。
阿尔伯特猜错了。瓦里斯曾被很多人囚禁过,沙皇的监牢、法西斯的地下室、格鲁乌“P”部门的密封舱都留下过他的足迹。瓦里斯从未尝试过逃跑,一来是根本没那个必要,二来他也乐于了解一下这些组织。瓦里斯喜欢基金会;正如他在墙外那两个年轻人身上看到的一样,基金会有几个他不曾在其他组织中看到过的优点:严谨、耐心、专业,以及最重要的,也是瓦里斯最看重的一点:谦逊且心怀敬畏。那两个年轻人尊敬瓦里斯,总是称他为“先生”,而不是SCP-2075。比起把他大卸八块,基金会更愿意与他交谈。“只可惜他们视大术士亚恩为有威胁的存在,不然这帮家伙也许真的能做些什么。”他有时会这样想。
当然,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是这样的。柯南伯格就是个例外。他是这个站点的主管,对瓦里斯抱有极大的敌意。他不能理解瓦里斯高深的思想,也缺乏倾听和理解的耐心,视瓦里斯为一个怪胎,一个无关紧要的存在,经常出言不逊。瓦里斯对他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感,好在柯南伯格还是一个遵守规则的家伙——他从未在瓦里斯身上做过任何实验。
“早上好,SCP-2075。”一个声音粗鲁地打断了术士瓦里斯的冥想。
瓦里斯从沉思中会过神来。不需要回头,他听声音就能判断出来访者的身份。说曹操曹操就到。
“欢迎,柯南伯格博士。”
瓦里斯其实不是很喜欢SCP-2075这个名字。这甚至算不上一个名字,只是一个代号,总是会让他想起在纳粹集中营里的日子。虽然那些法西斯并不能把他怎么样,但那终究算不上一段美好的回忆。好在他早就过了为一个名字而斤斤计较的年纪了。八百年间,他已经换过了无数的躯体。这些躯体都有一个名字,一段过往,但在大多数时候,他并不在乎。说到底,名字也不过只是一个代号。你的过往不能说明任何问题,你做的事才真正决定你是一个怎样的人。但世人却往往被名字所代表的过往所蒙蔽,并以此来评判一个人。多么愚昧啊。
“SCP-2075?怎么,我打扰到你沉思了?”见瓦里斯没了反应,柯南伯格用一种幸灾乐祸的语气继续问。“奇怪,”瓦里斯心想,“他从不喜欢我。”
瓦里斯从地上站起来,转过身,语气平和地说:“不不不,博士,随时欢迎。事实上,我还挺享受这个被你采访的过程的。毕竟,我在这里也没什么别的娱乐活动了。”
“不不不,SCP-2075,我今天不是来采访你的。”柯南伯格摇了摇头,嘴角泛起了一丝冷笑,“恰恰相反,我今天只是来通知你一声,我对你的采访已经结束了,永远地结束了。”
“我受够你那自视清高的态度了。从今天起,我不会再来找你了。当然,考虑到你对基金会做出的贡献,你无需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就这样。”说完,柯南伯格转身就走,连站在一旁的雅各布和阿尔伯特也没有搭理。即使隔着叠层防弹玻璃,瓦里斯也能听到他轻快的口哨声。
“瓦里斯先生?我们来给您送晚餐了。”雅各布的声音通过喇叭传进了瓦里斯的耳朵。
柯南伯格或许脾气暴躁、缺乏耐心,却是个说到做到的人。自从上次见面,他已经几个月没来过了。不止是他,在这段时间里,除了雅各布和阿尔伯特,瓦里斯没见过其他任何人。
瓦里斯转过头,微笑着说道:“当然,先生们。请进。”
雅各布和阿尔伯特当然不会进来。他们把盛着食物的托盘、装满红酒的高脚杯和各式餐具工工整整地摆在了墙上的一个格子里。几秒钟之后,传送带把这些东西平稳地送到了收容室里的一张桌子上。
这是一顿丰盛的晚餐,兼具了营养、风味和格调,是瓦里斯亲自撰写的食谱。他经常会帮助基金会进行一些历史研究方面的工作,包括鉴定文物、翻译古文等等,基金会也象征性地给他开了一份工资。金额算不上丰厚,但对于瓦里斯来说已经是绰绰有余了——除了一日三餐,他基本没什么个人需求。
坐到桌边,瓦里斯端起了酒杯,准备先细细品尝一番自己精心挑选的红酒。但与往常不同,酒杯中并没有散发出酒精醉人的气息;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瓦里斯扭过头看了雅各布和阿尔伯特一眼。像往常一样,他们正在一丝不苟地检查着收容室,完全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他们不会和我开这样的玩笑。”瓦里斯摇了摇头,抛开了这个想法。
他又端起酒杯,小心地晃了晃,让味道更加充分地散发。除了血液,这杯液体里还有其他很多成分。“鼠尾草,罂粟果浆,羊奶……”每分辨出一种,瓦里斯就在心里默念一遍。他高兴地发现,自己的技艺水平并未退步。
毫无疑问,这是一杯精准调配的仪式用血,绝不是外行做得出来的。这样一份仪式之血能有很多的使用方法,但最常见的用途,是占卜。
是谁?为什么要费这么大劲把这东西送进来?瓦里斯摇了摇头,暂时抛开了这些念头。想要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问问手里那杯血便知。
没有人能从凭空变出答案,瓦里斯也不行;所谓占卜,更多时候其实是一种催眠。很多时候,问题的答案其实就埋在提问者的心中,只是埋得太深了,单凭自己无法察觉罢了。通过恰当的引导,将人引入自己记忆的最深处,发掘出那个早就已经存在许久的答案,就是所谓的占卜。
不过,这招对自己真的管用吗?瓦里斯有一丝犹豫。他轻轻抿了一口仪式之血。
一瞬间,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击穿了他的脑海。
“到时候了吗?”瓦里斯喃喃自语。他将酒杯放回桌上,手指微微颤抖。
如果他没有记错,不,他绝不可能记错这件事;哪怕已过了数百年的时光,哪怕再过千年,这件事也将永远如碑文般刻在瓦里斯的脑海中。
那是一个承诺,一个他向他最崇敬的人许下的、发誓会铭记一生的承诺。
他再次回头看了看雅各布和阿尔伯特。正如他们留给瓦里斯的印象,二人已经十分有效率地完成了对收容室的检查。他们向瓦里斯一鞠躬,说道:“抱歉打搅了,瓦里斯先生。”说完,便转身准备离开。
“我也很抱歉,先生们。”瓦里斯小声嘀咕了一句。肉傀儡的种子早在十余年前就已经埋好了,只消一个念头,就会生根发芽。
阿尔伯特发现自己站在了一片山坡之上。他皱了皱眉。怎么回事?这是什么地方?数个疑问划过他的脑海,但就像溪水从卵石上流过,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想法一个接一个得从他心头溜走,只剩下了一个似乎是出于本能的意识:走下去。
阿尔伯特向山坡下走去。灰色的尖锐石子布满了山坡;阿尔伯特每走一步,就会有几颗向山下滚去,一路磕磕碰碰,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山坡一片昏暗,唯一的光源便是头顶上不同寻常的星辰。这些悬于漆黑天顶的群星并不会闪烁,如果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它们也不会移动:仿佛静止于时间中一般,那些星星纹丝不动。
一堵矮墙拦住了阿尔伯特的去路。那是一座灰色石块垒成的墙,看上去松松垮垮的,仿佛一用力就会垮塌;墙不高,只到阿尔伯特的腰部,用手一撑就能翻过去。墙对面有一座迷雾重重的村庄,无数的人影隐藏在雾中,看得并不清楚。阿尔伯特将双手放在了墙顶。
“我很抱歉,孩子们。这不是针对个人的。”突然,他身后传来了一个陌生的声音。阿尔伯特想回头看看说话的人是谁,却惊讶地发现,雅各布不知何时起就站在了自己的身侧。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最后一个念头在阿尔伯特的脑海中闪烁了一下。然后,他感到背后有人推了自己一把。他翻过了石墙。
瓦里斯站在收容室中,隔着玻璃看着另外两个自己。他们也看着瓦里斯。一丝沮丧划过他的心头。
自己已经多久没去过那个地方,那个“暗域”了?
瓦里斯叹了口气。他没说谎,他确实挺喜欢那两个年轻人的,但仅仅只是一瞬间之后,他们就已不复存在。此刻,站在那里的,只剩下了两个肉傀儡。
他杀了他们,为了一个承诺,一个数百年前的承诺。
当然,现在可不是感慨世事无常的时候。肉傀儡是近乎完美的伪装,但不可能永远骗过基金会。瓦里斯转身向门口走去。
走出收容室,瓦里斯分别向不明物品保管室和站点主管办公室走去。在基金会发现他的收容失效之前,他还有笔账要算。和上次不同,这次是针对个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