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年8月6日
我的名字吗?
我……叫小小少年。
嗯,说是名字也不尽然,貌似更像是我有意识以来我的大脑一刻不停地告诉我的:你是小小少年,所以我就理所当然地把它当作我的称呼了。
名字,再怎么说,也不过是代号不是吗?用你们这些叔叔阿姨的话说,这就算是Wondertainment博士在创造我时用的玩具名称吧,是吗?
可说Wondertainment博士只是我的制造者……我……我到现在还是好难接受啊。毕竟,Wondertainment博士作为父亲的那个身影到现在还是很难从我的记忆里抹去。
我的爸爸……也就是你们说的Wondertainment博士,在他很年轻的时候就创造了我,可印象里关于他的样貌却不是很深刻。记忆里有时他是个蓄着络腮胡的有双棕色眼睛的青年男子,有时他又是面部干净,脸色红润的中年人,请原谅我语言的平乏,但是我只能用这些不着调的词模模糊糊地描述他给我的感觉。
“你知道,儿子,我创造过数不清的人,它们的人生因为我的工作而有了存在的可能。不过在我看来,它们再怎么天赋异禀,也终将沦为世人的玩物。可是你不一样,我向你保证,你永远是我爱之最深的那个孩子,你和他们不同,你会有最最真切的人生。
为了提醒你你人生的价值,也为了避免你在未来的日子里失去我的陪伴,我在你的大脑里安装了一个微型的电子布谷鸟时钟,你以后会意识到它的重要性的。”现在想来,我还是那么相信,他说那话时是对我有感情的……
“小小少年,很少烦恼,眼望四周阳光照。”
4岁那年,我脑中的那只布谷鸟响了第一次,唱出了这样一句话。那时的场景我还记得,在夕阳的余辉下,是我和父亲在橄榄树的秋千下度过的时光。
那是我的童年?大概是吧,因为我很快乐。要知道,人类对自己的记忆有着最复杂的感情的部分,就是他们的孩提时代。他们愿意像老牛般把那金色的时光不断地反刍,再创造。在那之后一切只会越发明晰,也越发黯淡。
帮我推着秋千的父亲,他的神情,就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父亲而已。之所以在这么年幼的时候对那个片段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我简单的记忆库里,那种记忆仿佛在疯狂地繁殖,最后占满了我脑海的大部分……
“小小少年,很少烦恼,但愿永远这样好。”
7岁那年,能记起的那一瞬,是我照常到父亲的工厂来玩的时候。父亲暂时出去了,至于去干什么了我实在不知道。只记得他办公室的工作台上有张传单样的东西,我随手拾起一看,上面写着:
哇!你找到了Wondertainment博士限量版故事集——收藏家先生的故事集!
读完它们然后成为小小先生…
我还没反应过来,门被一声巨响冲开,那是父亲站在门口。他一把抢过那张传单,有些绝望地盯着我,看起来立时便要发狂。
我涨红了脸,质问他:“我是不是也是那收藏家先生的藏品之一啊?!”他倒愣了一下:“你为什么会这么说?”我下意识地捂住了嘴,是啊,他……不是我的父亲吗?
“一年一年时间飞跑,小小少年转眼高。随着年岁由小变大,他的烦恼增加了。”
10岁,布谷鸟时钟又响了一次。那是我生命中的一个转折点,事情发生时,我和父亲正在工厂后的草地上,透过工厂的窗口,观察着工厂里繁忙的景象。
“爸爸,为什么我的身高一直那么矮,从来没有变过啊?”我当时转过头,试探地问他,父亲低头目视着草地,沉默了很久。
“因为我希望你永远都不要长大啊,造你的时候就没有给你加入那个基因……别想了,你一辈子都只需要在这个地方……陪着我就好,放心,你这一生不会遇到别的什么……”父亲说话时也没顾得上看我一眼,不知是因为心虚,还是真的对这回答也没有把握……
“放下手上的东西,所有人不许动,都给我老老实实待在原地!”
从工厂大门处传来的一声怒吼划破了空气,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里面的工人脸上都露出困惑的神色,接着一个个如同机器人一样木然地从机床下拿出枪支,对准了大门……
我看到父亲一阵激灵,朝窗户内看了看,嘴里嘟囔了一声:“goc那帮混蛋!”随后冷笑了一声,拽过我的手把我向仓库带去。把我藏到那里的一个角落后,他按着我的肩膀说:“听爸爸的,外面没声音了再出来好吗?”看我点点头,他的脸上变得严肃起来,然后转头快步跑了。
外面的枪声混合着惨叫响了很久,当这一切终于结束时,我从纸板盒里探出头,胆战心惊地朝厂房走去。工作间里尸体横陈,血流遍地,我无助地搜寻了好久,才明白,父亲确实不见了。
这之后我再没看到父亲的踪迹,只能踏上了流浪的道路,那只布谷鸟也很久没再次在我脑中响过。路边的路标变了很多次,从我出生地“慕尼黑”到“第比利斯”再到“伊犁”。我没有一技之长,因此没法依仗卖艺为生。幸运的是我也从没感到饥饿或是寒冷,因此只在实在困倦时小睡片刻即可。不管怎样,看起来未来我再也没机会回到那工厂,我也多少次以为终其一生漂泊都会是我的宿命。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日历也没法数清的地步。我见了各种各样的人,那个在店门前醉心于锻铁的铁匠,那对大半夜在街边闹别扭的情侣,还有长椅上烂醉如泥的乞丐……
人们总认为,少年时期和成年之间会有道分水岭,把他们所看到的扭曲的人性和他们保有的童真冷漠地隔开,就像我记忆中的童年,被父亲设计的某种程序精确地分割。
可事实上,我所看到的种种情景,不会太过复杂;那些难以言说的复杂情感,大多是人类面对庞杂的同类时的手足无措而已……
小小少年,很少烦恼,无忧无虑乐陶陶。我的内心越发地在敲击着我,父亲到底是怎么想的呢?那么直截了当地走了,他当时想去哪了?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的意识越发微弱,终究还是倒在了不知名的某座城市……
又过了很长时间,好像是一段对话,在迷糊之中让我的思维复活。虽然听得到对话双方所说,但那时我的眼睛还没法睁开。
“又送来个样例,Waterloop博士。”
“好的,让我看看……这个标记,果然又是Wondertainment的大作……呵,看这里,竟然还有个脑机接口,Wondertainment博士什么时候这么粗心的?”
“如果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等等,你去研究部把Hannah博士叫过来,作为基金会的新人,她在这站点也有些日子了,正好让她熟悉下最近几项任务的背景。顺便……我还要为她,还有这个小朋友安排下住处”
“好的,博士。”
……
“哎,汉娜你来啦!正好在这和你说下,前段时间Wondertainment博士的几处工厂遭到了GOC的突袭。虽然根据基金会卧底报告,Wondertainment博士本人依旧下落不明。但作为收录过他所制作的玩具产品的站点,我还是要代表分站去看看,那儿有什么线索和站点研究对的上号。就得先委屈你和这个新送来的小孩子一块住上几天……哦,没事,大致检测过了,很奇怪,这个孩子除了骨龄和身高严重不符,倒是没什么异常性质,没必要套用特殊收容措施……我啊,考察得有段时间,毕竟第一个工厂地址要到德国的慕尼黑呢……”
慕尼黑?我的大脑复又一沉,那句散佚多年的话呼之欲出:
但有一天…风波突起…忧虑烦恼都来了
我微微睁开眼睛,却感受到我的身体在迅速地老化,低头一看,双手双腿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于是,我出生时的情景,仿佛从被深埋的海底捞出,展现在我的视网膜上……
那时我的意识未被唤醒,但双眼的摄像镜头却忠实地记录了一切。在Wondertainment博士的操作台上,我赤身裸体地坐着,博士在对我进行最后一次打磨。
“总算是要完成了吧,”他两眼凝视着我,几乎迸发出热泪,旋即克制了下来,嘴角露出一抹狡黠的微笑,“就算你没福气享受完全幸福的人生,等到你受到足够的苦难后,你也会快速长成一个正常的人,到时基金会那群人也不会发现我的任何踪迹了,嘿嘿…”
原来在他消失之后,布谷鸟时钟早已刻在我的身体密码里,变成我自己的内心挣扎。
原来,我……也只是一个被设计出来,童年无忧但在经过打击后立刻成熟的原型啊……
Doch so schnell vergehen die Jahre
然而时光匆匆流逝
Und dann schaust du still zurück
你再悄悄地回首
Denn die kleinen lieben Sorgen
那生活中曾经的烦恼
Waren einst dein groesstes Glück
已成为你最大的幸福
我缓缓睁开眼睛,眼前是个女生在自言自语:“真是神了,怎么不和我说,这孩子有的异常之处都没探查清楚……他哼的那首歌倒挺让人怀念的…哎,你怎么醒了?”
额嗯……她哼唱的是?为什么我的眼眶有些酸?
大概……这种孱弱的需要别人的烦恼,最后在时光尽头,会化成被人需要的幸福?
自那瞬间后发生的事,被像停顿的磁带一样,又放了下去:
……
“……不过,”他做完所有工作,如释重负般扔下工具,向门口走过去,在到门口时意味深长地回头看了我一眼,“还是留下一些瑕疵比较好,因为……你不是一般的玩具,是我最喜欢的小小先生哟。”
……
过了几天,我的腿脚恢复得差不多了,也能下床活动两下子。后来有一天,那位研究员Waterloop从德国出差回来,到我的病房探望我。他倚靠在病房门口,看到我和Hannah博士,开玩笑似的顺口说了一句:
“看你们之间相处得不错,大概你们和彼此都挺相像吧?那,这孩子,不是,这个人就交给你了!”
在那时我意识到,我应该不是小小少年……我就是,那个理想中的小小先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