魁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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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最后的画面描述起来像在做梦:失重感和警报声不知哪个先到,一段充满磕碰的下坠后,有什么潮湿的容器接住了本该四分五裂的你;冰冷,柔软,流动的液体包裹身体,以温和又不可抗拒的姿态侵入气管。一个个肺泡撑到鼓起,像是挂满圣诞树的粉红气球,在一阵脆响中破裂成咕嘟作响的白沫。游离在失去意识的边缘,你将身体最后的控制权交给了与生俱来的求生欲——

咳,咳咳咳咳!

像个盒装小丑一样从桌面上弹起,在分出神去感受手臂与桌沿相撞的剧痛前,你低着头干咳了好一会,尽管回应你的只有受惊的气流和尘埃。环顾四周,一如你预想的那样,偌大的办公室内仅你一人,墙上的电子钟安静而忠实地工作着,提醒你这是来此工作的第一天。

第274个“第一天”。你扯出一个狼狈的苦笑,捡起掉落在地的马克笔,熟练地扯过袖口,无视脑内依然坚称“站点内不可能预设有毒气室因此我们必然是将一次幻觉算进了计数”的声音,轻描淡写地记下那个实际上完全没有考据可言的数字。

熟悉的失真噪音传来, 哪怕已经刻意不去思考,你也清楚明白那是被长走廊和不锈钢门扭曲过的枪声。即使用最快的速度破窗再跳下楼梯,能收获的也只有同事的无头躯体和一地红白相间的浓汤,早已亲身验证过这一点的你在逼迫自己默哀三秒后,便选择缩进办公桌前的皮质靠椅里暂歇,等待手腕处妨碍行动的痛觉自行消散,顺带消化整理上一次——目前为止你走的最远的一次——行程的最后,被那台过于尽职的机器发现前,你在显示屏上所看到的信息。

项目编号(暂用):SCP-CN-7300

项目等级:等待分级

特殊收容措施:经由设施负责人及备用应急协议批准,包括本文档编写权在内,Site-γ-07内部所有设备访问及操作权限均已对Woodwolf.AIC开放。Woodwolf.AIC应在遵循将损失控制在最小范围内准则的前提下,对站点内各类异常现象的形成原理及活动规律加以分析并管制,直至事态稳定至足以继续开展相关研究工作;如有必要,允许采用适当的暴力手法清除站点内的不安定或危险因素。

描述:SCP-CN-7300是赋予特殊驻外站点Site-γ-07及其所属口袋维度∑-12的临时项目编号。目前能够确定,站点内部已被一大规模时空异常所完全覆盖,但尚无决定性证据判断二者之间是否存在关联,故为方便描述起见,暂且将站点及所在维度本身划定为项目本体。

数据库文件显示,∑-12是一处专用于测试“截流”计划原型机功能的实验用场地,预期寿命12日,有效空间容积约1.75立方千米。若无意外,其将依据设计预期在时限后自然与主时空线合流。

SCP-CN-7300的主要异常效应体现在,Site-γ-07内的时间结构偏离了可确认的线性模型,转而趋向于环形和分流化,这一异常影响被认为是当前站点内部诸多反常现象的直接原因。现有情报尚不足以对SCP-CN-7300的成因得出结论,仅能推测其与当前处于启动状态的“截流”计划原型机可能存在某种潜在联系。

对于依然保持有自我认知的人类员工,其主要工作目标应为尽可能保障“截流”相关资料及数据的完整性。

你在那一瞬间略微张开了嘴,似乎有什么话想要说,但终究只是沉默着揉了揉头。硬物滚动的触感随着收起笔盖的动作从上衣口袋内传来,仿佛某种无声的催促。维持着向后仰倒的姿势,你轻车熟路地用两根手指从布料的缝隙间夹起了它,让完美的人造圆形阻断视线与日光灯管的接触。

曾有不少好奇的后辈询问过你这枚硬币的来历。毕竟,在仍对杀人雕像和不死鳄鱼抱有压过恐惧的好奇心的新人眼里,能让一位资历深厚的老员工托付信任的死物,怎么也得是从哪本童话书里找到的魔法物品。而你早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不再尝试对此做出任何解释,只是随口编出一个在数秒内想到的故事,以此掩盖自己不过是想要在濒临崩溃时能够不用承担亲自做出抉择的后果而已。

正面,继续调查。反面,就……

你还隐约记得第一次掷出反面时的情景。战斗培训里的知识被抛在脑后,思绪比和你对视的枪口更加空洞,给子弹上膛用去了半个世纪,另外半个则用于将枪管举起,对准于医学上而言被称作太阳穴的地方。为了让手指向内挤压一厘米而做的自我斗争已经被忘个精光,你能想起的只有在回音完全消散后,映入终于睁开的双眼中的,瓷砖倒影里完好无损的头颅和枪身上忘记挑开的保险丝。

目光飘向了一旁的休息区,崭新的咖啡机被随意摆放在卡通饼干罐旁,期盼着出厂以来首次被使用。反面,就先吃点东西然后趴着睡一觉吧,你想着,因险些立下无法兑现的赌注而叹了口气,任由指间的金属造物回归重力的怀抱。

一声脆响。你懒散地探出头去向下看去,而某位不知名的君王则侧卧在地面上报以回望。

正面向上的次数是不是有些多了?这个怪异的想法如飞鸟一般掠过脑海,又很快被摇摇头抛在一边。你伸手抓住桌沿,将不愿动弹的身体从皮革靠背中扯出,伸了个极其无奈的懒腰,把硬币塞回口袋里,站起身来,朝着办公室的西北角走去。

在你顺利卸下通风管道的栅栏前,一道蓝光从一开始就被有意忽略在办公桌上的终端上闪过。而你甚至懒得为此做出一个回头的动作,只因为解锁屏幕后能够得到的信息对你而言已经太过熟悉,以致接近于厌烦。

From:O5-8

To:Site-γ-07全体职员

主题:关于“截流”计划及∑-12


致各位基金会的珍贵人才们,当你们阅读到这封定时邮件时,应当都已完成对应的交接工作,来到自己的岗位上了吧。即使因自身原因无法亲临现场,我也依然希望时空部门声称“全力打造”的工作环境足以让你们感到舒心。

进入正题。我相信,直到此刻为止,都还有人处于尚未回神的惊诧状态中——请放心,突然得知自己投入数年乃至数十年时间研究的课题,实则竟是某个未曾听闻过的计划的一部分,产生这样的情感波动属于情理之中,人事部门并不会因此降低对你的心理测评等级。

如果你在读到这里时产生了什么不好的预感,也同样不用担心,这封邮件并不是什么“你会自觉遵守保密协议不看机密文件吗”的自律能力测试。它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仅仅是,若一切顺利,在测试工作结束后,这项曾被标记为最高机密的工程就将放开权限,作为基金会制的Thaumiel级项目投入使用;因此我认为,在进入正式工作前,一些简要的背景介绍是必要且有意义的。

回顾人类历史,似乎自诞生以来,“寻找同伴”就是我们镌刻在基因里的冲动。为此,我们的祖先点起了烟,飘过了海,踏上跨越近半片大陆的征程,只为了和与自己相似的文明偶遇;而在已然团结起星球上所有同类的今天,即使在常态社会中,向银河之外抛出橄榄枝的行为也早已被民众所接受。我很确信,在过往的工作历程中,各位一定曾听到过诸如“基金会暗中进行外星文明接触”一类的流言,而我现在将对此给出无隐瞒的正面答复:在许久以前的某段时间内,我们确有将触须伸向家园之外的迷雾;但与传闻不同,我们目光所向的并非空间维度上的广袤星河,而是时间维度上,可能正徜徉在我们身侧的,某个放射性元素并未将猫杀死的可能性——用约定俗成的话说,“平行时空”。

基金会曾为此投入了难以想象的财力和人力,一个又一个设想,理论和图纸被提出又被证伪——但就像我所强调的,那早已是许久以前,久到你们中最年长者父辈的父辈都尚未出生时的事情了。工程被废弃的原因很简单,在经历了上千次失败后,我们筛查了所有的模型,发现这一切都可以用一个简洁而确切的句子作为回答:

所谓的“平行时空”,根本不存在。

是的,如此而已。在打开纸箱的那一瞬间,在物质能感知到的最小时间单位的千亿分之一跨度内,确实曾有那一瞬间,两条,或是更多条互为平行的时间线并驾齐驱地共存过;但同样在那一瞬间内,它们就像胎儿在子宫中吞并尚未问世的兄妹那样,遵循某种可能存在的法则,厮杀至只剩一位胜者。

尽管接受这一结果相当令人泄气,但就那时的情况来看,我们别无选择。不过,即使是正在攥写这封邮件的此刻,想到上一任议会接下来所通过的决议,我依然为他们的野心和异想天开感到不可思议:他们竟想反客为主,凭借人造的工具,将用于裁决哪种可能性将会胜出的权力握在手中——是的,这就是所谓“截流”计划的最终目标,让我们的主观意志凌驾于客观的可能性之上。

在启用∑-12前,你们所见的这台原型机已经在数个小型口袋维度中经历了数次测试,并取得了符合预期的结果。而这一次,则是我们首次将人员送入其所处的维度中,作为时空维度的参与者而非观测者进行实验。为此,∑-12配备了当前所能制造出最稳定的时空结构,完全可供自足的独立能源储备,以及储存了“截流”计划至今所有数据的辅助AIC,是基金会内安全系数最高的实验场所,足以支持各位自由验证所有可能产生的猜想。

设想一个所有入眠者都能在今夜做个好梦的世界吧;倘若不出意外,那将是我们可以轻易塑造出的场景。

提前预祝各位好运。

事情是从哪一步起,开始脱离“不出意外”的范畴的呢?轻微的嗡嗡声在通风管中回荡,吵得你有些头疼。为了不在没有路标的迷宫中失去方向,你强迫自己将思绪集中在具体的事项上。

前进,爬上斜坡,在第三个分岔口左转。

明明一切都很顺利。在得到来自监督者的豁免权后,你们这帮来自世界上最疯狂的组织中最疯狂的一批人就像是拿到了新玩具的猴子,源源不断地提出一个又一个无理取闹的构想;而无论多么刁钻的难题,在“截流”的原型机面前都迎刃而解,事物的可能性从哲学概念凝固成上千行数字,又融化成供人随意挑选塑造的软泥。

一小段垂直下落,注意不要扭到腿。右转。

事情不该这样发展的。按理来说,在相互击掌,欢呼,拥抱庆祝后,等待你们的应该是一场安逸的睡眠,睁眼就能再次看到的主时空线的熟悉光景,和一场盛大的学术交流兼庆功宴。

而不是在任何人计划之外的,“截流”原型机启动的提示音。

在三岔口向左走,一直前进到有风的地方。

是谁这么做的?那个人想要做什么?这对他有什么好处?他是怎么做到……还没等你细数完所有的问题,噩梦就开场了。曾有几次,你成功靠着休息室里少量的物资苟活过了12天,但除了重回原点的一切外并未得到任何回报;而在意识到自己终究没法像同僚们一样加入他们失去理智的派对后,出发去寻求解答似乎是剩下唯一的选项。

你轻车熟路地从天花板上跃下,用失败数次后才摸索出的最小损伤姿势落到地上。巨大的曲面屏分出了一小块新窗口,将你从天而降的英姿打上红色感叹号反复轮播,而你只是满不在意地耸了耸肩,简单粗暴地绕到操作台侧面,扯下了监控室内所有的电源线。

接下来是自由探索时间。你拍拍衣服上的灰,站起身来,吹了声跑调的口哨。


所见之处一片狼藉,而你对此早已麻木。

用餐区似乎刚刚举办过一场疯狂的派对,遍地是瓶瓶罐罐或桌碗瓢盆的残骸。边躲避着天花板上滴落的不明液体,边注意不要踩到横七竖八堆放在地上的餐盘,你像只误入丛林的袋鼠,一蹦一跳地在废墟中艰难前进。你的助理半撑在圆桌上抬起头来喊了你的名字,用带着酒气的声音含糊地表示,放心去做想做的事吧,他会负责保管应该分配给你的那份巧克力甜圈。

拜基金会的设施排布惯例所赐,医疗站往往位于站点的中心位置,因而无法绕开。即使曾有过亲眼看着自己的内脏被取出标上记号的经历,你还是在踏入走廊时还是忍不住因紧张而吞了口唾沫,生怕有什么曾经是人的生物从角落扑出,嘶哑地扑向你寻求了结。值得庆幸的是,或许那一批疯狂的生物学家在这次循环中终于玩腻了他们的基因游戏,你在快步从玻璃窗间穿过时并未听到什么奇怪的动静。

如果不是掉落在房间口的门牌,哪怕再给你十次机会,你也猜不出面前如同遭遇了狂风过境的房间是电力控制室。入侵者似乎认为人类进化的正轨是像海洋中的祖先一样重回黑暗,只可惜他并未如愿,因为正如信件中所说的那样,即使在此刻,站点的备用能源也依然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尽职尽责地运作着。

看上去有谁不小心在温室里测试了汽油的燃点。广播室已经被一群音乐分子占据,可惜你完全听不懂他们在唱些什么。宿舍不在必经之路上,这是件好事,因为你也不敢确信自己的社交能力还剩下多少。使用电梯会因为与电力系统相连而暴露行踪,在这一点上栽过跟头后你一直选择老老实实走应急楼梯。三,四,五……小心翼翼地踮起脚尖,绕过记忆中所有可能的覆辙,直到通向最顶层的走道出现在视野中。在走上台阶前,你下意识地理了理领口,做了个漫长的深呼吸,仿佛是要去参加什么盛大的晚宴。

这里是站点的核心区域。站点主管的办公室,Site-γ-07的数据库,Woodwolf.AIC的主机,以及你和你们所有人被困于此的直接诱因——“截流”计划的原型机——理论上,你想要知晓的一切秘密都在前方。

去往原型机房间的权限不够,而直接暴露于杀死了自己数十次的AIC显然是愚蠢行径。那么,可选项缩减到只剩两个,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你最喜欢的情景。轻哼着刚才从广播里听到的旋律,银色的金属脱手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

反面。


你设想过很多种可能发生的场景:围绕着关系到数十亿人口生命的黑暗内幕所展开的伦理争论,一场西部牛仔决斗式的对枪僵持,一场正在艰难发生的反抗人工智能的人工革命……但就算已经如此放任想象力自由挥发,推开门的那一刻,眼前的画面还是不可避免地令你感到惊诧。

过分平淡到令人惊诧。

没有警报,没有掌声,没有嘲笑,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响动。与其他房间别无二致的墙面,几盆装饰用盆栽外加标准型号的办公设备,就是房间内的所有程设。在幻想中多次担任幕后黑手或孤胆英雄,甚至曾经一度被你质疑是否真实存在的上司就伏倒在电脑屏幕前,即使在你走上前确认他是否依然拥有脉搏时,也未曾发出一个音节来回应你的到来。

答案是否。

一次简单的尸检看上去不会导致什么坏处。神情痛苦,衣着整洁,体表没有可见伤口或淤青,尚未形成尸斑,死亡时间不超过两小时——似乎除了自我了断外不存在其他解释。从体征来看像是死于某种化学毒品,还能勉强回忆起的基础知识在脑内小声提醒道。尽管略有困惑,你还是不满地摇了摇头,想着还有什么方法能从这个房间里挖掘出些有用的信息。

视线最后落到了显示待机页面的屏幕上。你试着滑动了一下鼠标,需要验证身份的提示框弹了出来。短到几乎不存在的犹豫后,好奇心就成功占领了高地,抱着想要知道对方生命中最后时刻在看些什么的想法,你费劲地把刚放下的尸体搬回原位,像在拍摄某种滑稽喜剧片般扒拉起他的眼皮,将停止转动的浑浊晶体贴到摄像头前。

随着一声清脆的提示音,熟悉的内网页面出现在你面前。

站点设施 » 控制中心 » 预设列表

当前自动流程排班表:

  • 饮食供给系统:每日午12:00至14:00,及晚18:00至20:00开放使用。
    当前状态:正常运行。
  • 空气清洁系统:每晚23:00至次日01:00,依据“生活区域-工作区域-实验区域”顺序开启。
    当前状态:正常运行。
  • 环境调节装置:全天候运行,预设温度24℃,相对湿度50%,微风。
    当前状态:部分故障。生活区域,办公区域的空调出风口损坏,无法稳定维持温度,请检查设备。
  • 广播系统:目前暂无预设。
  • 重力模拟装置:目前暂无预设。
  • 监控系统:全天候运行,间隔十分钟上传一次录像备份至数据库。
    当前状态:故障。失去与主控制室的链接,请检查信号传输,接收装置。
  • ……

在这种场合下还有必要如此尽职吗。你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加快了划动页面的速度。一行行常见或陌生的名词从脑中掠过,你也不确定自己究竟看进去了多少,直到那个无比熟悉的名字映入眼帘。

  • “截流”原型机:Σ-12相对时间12日晚18:00,载入并运行数据文件γ-244305.A。
    当前状态:故障。已有冲突指令正在运行中。

接下来数小时的记忆是一团乱麻。你记得自己翻箱倒柜地尝试点击屏幕上每一处角落,拆下了房间里所有仅凭蛮力就可分离的结构,如果不是手头没有足够锋利的工具,或许连死者为大的道德都要被抛在脑后。任何与现状有关的信息都好,你咬着牙对自己说,尽管实际上完全不明白想要发现些什么。

但现实终究不是什么粗制滥造或精心打磨的解密游戏。没有用匕首刻在墙角的镜像字母,没有抽屉夹层里的折叠纸条,没有需要输入密码才能打开的隐藏文件夹,偌大的房间里除了公式化的陈设外一无所有,全然一片信息的真空。

你依靠着桌沿站立了好一会,然后突兀地向后者撞去。叠放整齐的打印纸被整盒打翻,掀起一场淅淅沥沥的雪;双脚再一次因长时间的劳作而发出抗议,于是你任由身体紧贴着橡木制的办公桌慢慢下滑,直到毫无形象地半仰躺在地上。喘气声夹杂着含义不明的干嚎,最终演变成断断续续的抽泣——不,没什么好悲伤的,你自我安慰着,用手臂遮住双眼,试图继续强撑着挤出对一切麻木不仁的样子,但在亲身领会到了所谓“比哭更难听的笑”后只得作罢。

好吧,如果现在的事态就是基金会从一开始想看到的样子……过了不知道多久,理性终于再一次勉强占据了主阵地,你一边纯粹发泄式地用袖口用力碾过脸颊,一边认命地爬起身来——然后,理所当然地,在下一个想法跃入脑海前,就在刚被自己弄得一片狼藉的地面上狠狠绊了个跟头。

有什么东西和你一起落到了地面上,发出一声脆响。你恍惚着眨眨眼,顺势俯下身来,在地上摸索了好一阵,终于抓住了声音的来源——那是个雪白的小圆球,看上去和橡皮擦差不多大,被光滑但分布有数个凹槽的金属外壳所包裹着,在空旷的房间里发出需要凑近耳边才能听见的嗡鸣声。几乎在辨认出手中物件的下一秒,你就把它扔在地上狠狠地踩了个粉碎,但已经于事无补——更多个本用于清洁狭小管道的遥控机器人伸出倒刺,紧紧攀附在白大褂的后摆上,用闪烁的指示灯嘲笑起你的后知后觉。

Anki。Anki?过了好一会儿,你才意识到有谁正在呼喊你的名字。不时闪过的电流声暴露了播音设备的位置,由于想不出别的什么动作,即使知道后者其实并没有录像功能,你依然礼貌性地对着它挥了挥手以示自己接收到了信息。

单调的呼唤在片刻后停止,取而代之的一阵规律的滴答声,似乎数据线那端的家伙一时间还未回想起应该如何与人类交流。我理解你的疑惑。又过了好一会,僵硬的腔调再次响起,它,Woodwolf.AIC,当前站点内的真正掌权者,一台被设计成生来不会困惑的机器,干巴地模仿着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口吻:我能为你提供解答。我明白你依然对我抱有怀疑。我有证据证明自己。请跟我来。

透过门框,你看见走廊上的灯熄灭了一半,用最原始的方式指出一条通向数据库房间的路。

Site-γ-07数据库 » SCP-CN-7300 » 附录CN-7300-F:人员行为记录

» 个体014:Soul Anki,空间异常部门,四级研究员。

子时间线编号:α-00037
个体在初期表现出明显焦虑及急躁迹象,后听从广播指示,相信当前状况仅为“可以修正的小偏差”,恢复平静并滞留于生活/工作区域内,通过自制棋牌,手势游戏等积极与其余个体交流,照常生活直至该时间线结束。

子时间线编号:α-00129
个体表现出相对而言病态程度的镇静,使用武力手段击杀数名其余个体后,成功组织起一六人小团体,向站点核心区域进发。因其在行进过程中对其余个体施加了大量不必要的虐杀行为,顾虑到可能对“截流”计划相关财产造成的损失,由站点安保系统将其在中途抹杀。

子时间线编号:α-00923
个体表现出明显的消极和厌倦,多次尝试加入其余个体组织的破坏或狂欢行为,或进行自我了结,但均以失败告终。后其在取得足够多的饮用水和食品物资后将自身反锁于宿舍内,直至该时间线结束,除维持基础生理需求外无更多额外行动。

子时间线编号:η-00361
个体从实验区域窃取大量化学物质后投放至食物供给中,成功完成对包括自己在内共计16个个体的群体投毒。

子时间线编号:η-01933
个体脱离群体行动,意图使用站点内部通讯/广播系统与站点主管取得联络,未果。后试图只身前往核心区域,因其全程中并未表现出暴力或狂躁倾向,故允许其顺利抵达并尝试告知真相。个体将该时间线内剩余时间用于破坏“截流”原型机房间内的保护罩,最终未取得成效。

子时间线编号:η-04810
个体的行为与子时间线α-00012中完全一致。这被认为可用于佐证生物记忆容量已达到上限的证据。

子时间线编号:η-60013
个体在整理记忆后意图前往核心区域向本机寻求帮助,但在半途遭遇其他个体拦截。沟通无果后,个体做出妥协,表示愿意带领团体一同前往并分享情报,这一行为被视为存在严重的潜在风险,故由站点安保系统将其在途中抹杀。

……

一阵仿佛连能量都停止流动的沉默。

你不记得自己盯着屏幕看了多久。也许过去了几秒钟,也许过去了数小时,当感知外物的能力再一次回到身体中时,你听见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从喉管中传来。那声音干燥而低沉,仿佛来自某台积灰了数个世纪后被迫再次启动的播音机,带着某种并非发自主观的,渴望再次回归那片无需话语来传递信息的虚空中去的疲惫和无奈;它在沥青般的空气中缓缓流淌,每个字都被拖得很长。它说,告诉我全部。

“截流”计划,从未真正意义上地成功过。你靠坐在操作台前,像是许久之前坐在学前班的地面上聆听童话故事一样,半侧过身看向角落里掩盖在灰色防水布下的不知名机器。在很早以前,我们就已经发现,可能性间的厮杀并非是完全随机的;恰恰相反,它们遵循着一套严密,精细的运行逻辑——时间线的自我筛选机制,或者,更确切的说法,“自我毁灭机制”。

用最简洁的语句概括:能够在自然筛选中获胜的子时间线,必然是“最利于将该时空导向毁灭”的那一条。

这一结论导致了无数的猜想,质疑和争论,直到我们终于意识到,这当中的情况并没有想象的那样复杂:因为重力的存在,水向低处流;因为某种尚未被查明的法则,时间线向毁灭塌缩。二者一个性质,从本质上而言。

“截流”,是负责这一项目的监督者,O5-8取的名字,意在斩断顺流而下的时间流。但如果把命名权交给我,出于描述准确和比喻形象双方面的考虑,我会叫它“塑流”——不是偏旁三点水,组词回溯那个;是塑,塑造。因为从机器的运转原理而言,我们就并未对可能性原有的竞争加以任何干扰;我们所做的,是在原有的基底上,开凿出一条全新的,完美吻合要求的河道。

而在那之后,为了让顺流而下的时间乖乖绕道,我们唯一,也必须能做的,只有——让这条人造的通道,比任何自然的造物都要更加陡峭。

你无法遏制自己的瞳孔张大,就像你无法抑制全身通电般的颤抖。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你用尽全身的力气,至少控制住了提前抢答的冲动。Woodwolf.AIC毫无起伏的语调在房间里回荡,和你的心意不谋而合:也就是说,倘若“截流”成为了登记在册的正式Thaumiel级项目,它的每一次启动,都将以无法预估的速率,加速我们所在宇宙的毁灭。

机械的声音停滞了,你意识到它正在等待。不过好在这不是什么存在提问上限的整蛊节目,你有足够多的时间整理思绪,然后事无巨细地一条条问个清楚。“那边,那个家伙,”你侧过头,指了指来时的方向:“办公室里那个,很抱歉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他经历了些什么?”

过了一会你才听到回答,或许是因为组织起不带立场的语言即使对机器来说也稍有难度。

在“截流”计划开展的近百年里,它已经,正在,并且可预见地将要消耗天文数字级别的资源。无底洞式的投入早已引来了议会的反感——最近的一次投票结果是7:6,也就是说,如果再没有实质性的成果,那么整个计划都将被叫停,而这是那位对此倾注毕生心血的监督者无论如何都不愿看到的场面。于是,在一系列隐瞒,夸大和谎报后,议会最终通过了将∑-12作为最后一搏的提议。

如果你还有疑惑的话,数据文件γ-244305.A的内容是一串指令,转述为文字后,大意可表述为“一种让本时间线免于毁灭的可能性”。这是我和D.Olga——后者就是你刚才提到的“那个家伙”——计算后得出的结果,一个悖论。不出所料的话,它会让这个口袋时空化作一个莫比乌斯环,裹挟着其中的内容物一起,像是脱离了滤网的肥皂泡,以完全独立于主时空线的形态单独存在下去。

所以他在来到Site-γ-07前,就依据算好的时间提前服下了毒药,以便让将来的万千个自己少受点儿折磨。你突然很想发问,是否曾经有哪一条子时间线的自己在得知这件事后高声抗议这不公平,但最终还是把半成型的话咽了回去,换成了更符合现状的陈述:“出意外了,对吧。”

在你想象的画面中,Woodwolf.AIC——一台方方正正,后端插满数据线的颜文字显示屏,形象可能来自哪部上世纪的卡通喜剧片——人性化地点了点头。

知识面的狭隘限制了我们的演算。时间没有像我们想象的那样发生形变,或者说,不完全像。比起莫比乌斯环,我们所处的境地,不如说,更像是一座斗兽场。

这里没有敌人,没有目标,只有无数场,或者说一场重复上演无数次的竞争,所有的参赛者都是我们自己。我们倒下,输掉,然后被再次唤醒,重新回到进入场地的那一刻。优胜劣汰的法则还在以扭曲的方式运行着,只有唯一的赢家能够离开,而可笑的是——

完全不可笑,你闷闷地想着,随即意识到这只是一种修辞手法,用于描述当下的情景有多么滑稽。

——因为缺乏论据,我们对胜利的标准一无所知。

“但胜者必定会存在,是吗?”你不自觉地握紧双手,努力理解得到的信息:“必然有且仅有一次循环中的我们会因为某个天知道是什么的原因,带着他们的一切顺利回到现实;而在此之外,我们,另外无数个我们自己,将会彻底消失,就像其他所有曾经落败的可能性那样,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大致正确,尽管就当下而言,将来时并不是一类恰当的表述。“那不是重点,你理解就好。还是说你的底层逻辑就是这么刻板?”

是的。

干巴巴的回答让你气的一咬牙,恶狠狠地抓起一个在身边滚来滚去的清洁机器举到面前,但立刻意识到和AIC置气只能是损己不损人的无用功,只得又把手中的小玩意扔回一旁。数条短短的折叠肢体恰到好处地伸出,雪白的金属圆球稳稳当当落在地上:“很好,我理解了……应该吧。只是,这样的话……那么,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因为不能判断哪一条子时间线将最终回归,所以在所有的循环中,我都严格遵循着“保护‘截流’计划相关资料”,“保护人才储备”,“保护基金会财产”的优先级来规划并实施自己的行动。

“还有一个问题。”你将额头抵在操作台的边角上,冰凉的触感为感官带来了一丝舒适:“在你的记录中,过去每一次走到这一步后,我都去,做了些什么?”意识到另一侧的迟疑后,你叹着气摆了摆手,补充道:“满足好奇心,仅此而已。总数太多的话,挑有代表性的就好。”

Site-γ-07数据库 » SCP-CN-7300 » 附录CN-7300-H:当前子时间线记录

» 本次时间线编号:Ω-07983

相对时间戳:T-01-16:08
已完成与全部个体的接触尝试。与个体014(Soul Anki,空间异常部门,四级研究员)达成一致,其表现出明显但消极的合作意愿。个体036(阿雅,医疗部门,后勤人员)个体002(叶琰,奇术学部门,三级研究助理)与个体071(Katya,文书部门,四级人事总管)在接触过程中对“截流”计划及本机表现出明显敌意,保险起见已将其抹杀。其余个体则抗拒接收/理解信息,已放弃与其进一步交流。

相对时间戳:T-01-18:32
对Site-γ-07的全面监控已恢复,统计到共有约16%的摄像头遭到破坏或遮挡。

相对时间戳:T-02-09:17
约13名个体组成团体,洗劫了医疗用具及食品冷藏库,将可获得的全部致幻类药物及酒精饮品据为己有。个体068(E.Aye,奇术学部门,三级奇术师)与个体011(上官辰,空间异常部门,三级研究助理)在争斗中重伤,保守估计将在三日内死亡。

相对时间戳:T-02-13:01
个体014对其余个体的生理安全表现出担忧。告诫其需注意自身安全后,基于保护人员财产准则,允许该个体适当提供援助。

相对时间戳:T-02-20:56
个体014将经应急医疗处理过的个体011转移至个体001(D.Olga,“截流”计划负责人,Site-γ-07主管)的办公室内。鉴于后者处于深度昏迷状态中,暂且准许这一行为。该事件似乎对个体014起到一定程度的鼓舞作用。

相对时间戳:T-04-10:09
工作区域发生大规模冲突,导致约17名个体死亡或负伤。为保护数据,链接核心区域与站点各区域的通道已通电。

相对时间戳:T-04-23:19
个体011从昏迷状态中清醒并了解现状。约3小时42分钟的争执和僵持后,由于其坚持试图擅自篡改数据库内容,对其实施注射处理,使其重新回到昏迷状态。

相对时间戳:T-07-13:22
备用能源储备余量下降至50%,推测是维持通电所导致的额外开销所致。为应对可能的突发情况,除监控,重力模拟等少量必备措施外,切断核心区域外所有设备的电源供给。

相对时间戳:T-07-17:49
由断电导致的骚乱已平息。

相对时间戳:T-08-01:32
个体011短暂恢复清醒,窃取个体014(届时处于睡眠状态)的配枪用于自行了断,并留下字条示意后者在后续每一条子时间线的开头对其实施处决。就该事件与个体014发生争执,后者陷入消极状态,相关安保程序已进入预备状态,确保在其表现出不稳定行为时第一时间加以遏止。

相对时间戳:T-08-16:29
个体014大致恢复至可沟通状态,要求进一步得知“截流”原型机运行及操作原理。向其展示子时间线α-92110,α-99827,η-27197及Ω-00621相关数据,告知其仅凭当前站点内部设施,无法对原型机机体造成破坏。该行为共计重复三次,确保个体014已完全理解所示信息。

相对时间戳:T-11-15:24
向个体014开放“截流”原型机所在房间的进入权限。_

“……不往下写了吗?”

象征“编辑中”的光标在句末闪烁着,你盯着它看了许久,却始终没有新的字符串弹出,终于忍不住把心里的想法问出了口。

这是实时记录,不是指令也不是预知未来。

或许是已经相处了一段时间的原因,Woodwolf.AIC一如既往的音色落在耳中似乎人性化了不少,甚至能够用来读出言外之意:如果某人继续像个木偶一样在数据库房间里傻站着,就算是来自基金会科技尖端的AIC也不可能给他凭空编出故事来。

“我只是有点惊讶……好吧说实话,或许在这样的环境下发生什么我都不应该惊讶。”和一台机器解释这些有什么意义吗?这个想法刚在脑内冒出头,就被“至少比琢磨这件事是否有意义更有意义”的绕口令打了回去,于是你只是稍微顿了顿,比划着夸张的手势继续往下说:“你看……这和我预想的完全不一样。我以为你——或者说,给你编码的那个人——会觉得这个提议太疯狂了所以不予通过。我还以为程序不是这样运转的,至少不应该是。”

见鬼,我都在说些什么哑谜。你狠狠敲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回想着仅仅三分钟前所发生的事:本着想开窗先砸墙的想法,你向Woodwolf.AIC大咧咧地提出要将“截流”关停的想法,并在心里做好了一场硬仗的准备,而后者只是发出了一声清澈的滴答声以示准许,并极其细致入微地向你介绍了这项全站点最高机密的特殊权限设置。

“截流”的控制室准入许可被拆分为两段密钥,分别能且仅能由AIC和生物体进行录入;在此基础上,还有指纹,虹膜和磁卡三重验证,用于确认操作者是否具备进行操作的特定权限。关于后者,拜应急协议所赐,我现在具有任意调动站点职员身份的能力,所以你完全不必担心诸如触发闯入警报一类的意外事件。

“……这样做真的没有问题吗?还是说,呃,只要我的手一挨上那个大红按钮——”或许是为了安全起见,通往控制室的走廊狭长单调地令人感觉想在做梦;尽管打心底觉得荒谬,但为了缓解紧绷的情绪,你还是扯着嘴角,对摄像头做出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我没有这样做的动机,因为就理论而言,我不应在保护数据,保护人员和保护财产之外,干涉任何人的自由行动,这其中自然包括对“截流”的指令更改。并且,事实上,“截流”原型机及控制室并不处在站点监控所涵盖的范围内——换句话说,一旦你走进那个房间,除非采用特殊手段,否则我将不再能获取任何关于你的行为信息。

纯白的通道尽头是一扇就美学层面而言十分敷衍的金属门,镶嵌着一面同样不加装饰的电子屏。你很轻易地注意到右半边屏幕已经变成了绿色,而还黯淡着的左侧则漂浮着一个输入框。“容我最后好奇一句,”你对照着手中的纸条,一字一顿地输入着看似毫无规律的数字和字母:“这玩意是怎么做到区分咱——唔,你和我们的?”

原理其实很简单:在整个站点范围内,并没有安置可以供我控制后用于按动触摸屏的载体。

它意识得到这个问句其实并不具备实际意义,只是某种用于分散注意力的手段吗?左右门扇在你眼前缓缓分离,暴露出一间因空间被过度挤压而显得狭小的舱室。以悬浮在数道能量场中的正二十面体为中心,密密麻麻的管道,仪表盘,金属支架和线圈填满了整个房间——不知为何,你突然想起了许久以前看到过的某份事故报告,和那文件中失控疯长以致将整座设施都变回原始丛林的异常植被。

只是因为二者在画面上有些相似吧。你甩甩头,把这份思绪赶出脑海。Woodwolf.AIC在身后用单调的语气安抚你,说这并不是它第一次看着某人走入这间房间——或许是已经没有别的语句可以诉说,直到滑轨门合拢到完全隔绝声音前,这些简短的话被复述了数遍。你并没有打断或提前阻止它。

随着插销或磁片发出的“咔哒”声,房间内彻底安静下来。你向前走去,几何体上惨白的反光照入瞳孔,并不刺眼,却依然足以令人失神。面前的操作台和整个房间相比堪称简陋,以至于过去数十个小时的恶补就足以让你生疏,笨拙却顺利地激活它。

[请选择您要进行的操作。]

弹出的指示框为房间里增添了一抹红色。你盯着它看了许久,像是在玩什么幼稚的较劲游戏,看看对视的双方谁会忍不住率先开口。然后你妥协了。你总是在争论中率先妥协的那一个,一直都是。

连叹气的动作都不愿再做,你轻抬起垂在身侧的右臂,向前伸去。














“Anki先生,这是搜救小队在后续行动中发现的杂物,上级让你们自行辨认并取走自己的私人物品。”

“谢了,交给我吧。”

你从医护人员手中接过一个鼓鼓囊囊的纸箱,后者超乎想象的重量让你在接手的瞬间踉跄了一下。即使已经在单人病房内休息了数日,你依然对回忆那“十二天”的内容这件事有着相当程度的抵触——或许是因为知道这点,身着护士服的女性并未就你把纸箱原封不动放到床头柜上的行为发表评论。只是在你有意别过头看向窗外时,她才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地补充道:“另外,今天稍晚些时候,可能会有一位比较特殊的……”

打断她的是从接待处传来的提示音。“看来那位已经来了,那我就先告辞。”护理员留下这句话后便转身向屋外走去,你注视着她急促到甚至有些慌张的身影,暗自嘀咕起这是否算是某种在保密教育上的矫枉过正。

房门还没关严就被再次推开。你看着来者不到常人一半的身高和仿佛强行拼接上去的像素表情显示屏,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你知道吗,在我们还没真正见过面的时候,我想象中的你差不多就是这副形象。”

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注意,特意申请了最常见的PL-Ⅱ型讲解机器人作为活动载体。一如既往地,Woodwolf.AIC无视了你的玩笑。为了不让自己显得那么尴尬,你只得撑着身体坐直起来:“什么事?”

一些上级觉得有必要让你知道的事。有了Σ-12的惨剧为证,八号不得不坦白全部的事实,然后宣布退位。议会顺利叫停了相应的研究,但不排除将来哪一天有重启的可能。以及,很抱歉,当救援人员发现你的助理时,她已经确认不具备生命体征了。

“……这些事不能通过一封加密邮件讲清楚吗?啊,我是说……算了。我希望你能理解这句话的潜台词。”

圆筒状的机器滑稽地点了点同样圆滚滚的头。

感谢您的配合。调查结果显示,我们能够从“截流”塑造的循环中脱离,是因为整个环状时间所在的时空——也就是Σ-12,遭到了从内至外的破坏,以至于无法继续维持自身结构的完整性,最终自我湮灭,而作为内容物的我们则再次被主时空线捕获。当前,时间和空间部门认为,导致这一结果的原因是该口袋维度内部某一维上的信息量发生了指数级增长,直到超过了当前人造时空技术所能承受的上限。这是某个仅在该技术研究初期出现过的故障,数据库中已经近百年未记录到类似的案例。为此,我们必须尝试从这次事件中提取更多的信息。

“也就是说,你们需要知道,在最后的那段时间里,我对“截流”做了什么。”

不情愿吗?

“不……没有。我说。”你手上将床头柜上的纸箱抱到怀里翻找,却有意高高地仰起头来,让目光直视天花板正中的日光灯。灼目的白光让你不自觉地眯起眼睛,恍惚间似乎让你觉得自己仍身处那间操作室内,被冰冷的金属环绕着:“我……输入并运行了程序库里备份过的所有指令。一共进行了三次操作,全选,运行,确认。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

被冰冷的金属环绕着,唯一的暖色调是面前闪烁的屏幕。不知道这是第几次来到这里,不知道上一次自己做了什么,不知道下一次走到这一步会是什么时候,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像半小时振振有词的那样关闭这台既罪无可赦,又置身事外的机器。

眼眶发涩,手心布满汗珠,若有若无的塑胶气味令人窒息。你感觉到思维从立体简化成平面,又从面收缩成线,最终凝聚成瓶盖大的一点,从指尖,到空中,再到粗糙不平的台面。

正面,关闭它;反面,就像我没来过那样。

掉落,弹起,旋转。你像个趴在柜台前望着糖果的孩子一样半蹲下身体,看着流线型的金属在面前摇晃,等待它倒向其中一边——左或者右,二者其一。左,右,左,右……你在心里默数着,直到汗珠落在地上的声音打破寂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已经与一条竖直不动的银边僵持许久了。

很早以前,似乎曾有某个已经记不清面孔的人对刚入职的你说过,如果一件事的概率实在小到所有人都刻意对它视而不见,那么就当作它不存在,或者至少让别人负责指出吧,不要在这种地方给自己增添麻烦。但,他是不是忘了告诉我——你迷糊地想着,有那么一瞬甚至希望心脏跳动的轰鸣能够将直立的硬币推倒向某一侧——如果“不存在”的事情真的发生了,我究竟应该怎么做?

Anki先生,容我复述一次。除了已经描述的内容外,您是否有进行过另外的操作?

“……不。”手指终于触碰到了心里所想的物品,你弯曲指节,将微凉的金属货币握在手中,目光落回到面前的小机器人身上:“全选,运行,确认……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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