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tonin Zakharov向来无所畏惧。为什么要害怕比人还小的生物呢?又为什么要害怕黑夜呢?在童年时期,只要曾是红军一员的父亲待在家中,自己便不再害怕。现在他已经不再是孩童,雅噶婆婆和妖怪奇谭只是为了平息太过闹腾的孩子而讲的故事。其余的恐惧来源呢?Zakharov总是设法使它们合理化,他依然能够保持冷静,即使在最勇敢的克格勃特工都会不寒而栗的情况下也是如此。这就是他能够胜任的原因,是他为何能成为苏联普通执法机构和格鲁乌-P间的调查员及联络员的缘由。也正是他的无所畏惧,使他能够来到位于卢比扬卡的克格勃总部进行自己的工作。
他面前的特工看起来很疲惫,很害怕。他脸色苍白。对于像克格勃这样在维持秩序和意识形态方面至关重要的机构来说,这是一种耻辱;在波罗的海边的麻烦制造者用危险的思想毒害当地人之时,这耻辱便愈发加重。桌子上放着一块刻有拉丁字母的手表。Zakharov被告知,克格勃可能持有格鲁乌-P感兴趣的物件。
这块瑞士表与近日两起奇怪的死亡事件有关:一名几年前因在阿富汗立下战功而获得勋章的军官,以及一名因工作获得奖励的科学家。前者被发现时,在自家中被似乎是长冰锥的东西刺穿心脏,遍体鳞伤。第二个人在莫斯科大学的办公室自缢。两人先前都收到了来自党的礼物——这块手表。
在Zakharov看来,这似乎是一个巧合。在线索缺失的情况下,很容易会认定其是“异常”作祟。然而,他面前的特工显然想不惜一切代价摆脱这块手表,原因却似乎无法解释。他每隔十秒就会紧张地四处张望。当一只鸟在办公室窗外鸣啼时,Zakharov看到他陡然一惊。真是个胆小鬼…Zakharov仔细阅读了文件。当然,这可能是一系列不相关的事件,但他已经学会了保持谨慎。该名军人被谋杀的情况十分离奇。虽然其胸部受到的打击是致命伤,但分析结果无法确定造成在尸体上留下疤痕的伤口的原因。在尸检未能取得进展的情况下,来自克格勃的压力已使一些研究员崩溃,审查制度促使许多人犯下不可弥补的罪行。但此人是模范公民,其研究成果从未给政权带来问题。然后是他谈话对象的行为举止…他以前虽见过如此状态的人,但通常只有那些被克格勃追捕的人身上才会表现出偏执的迹象,而不是面前这名克格勃特工。
Zakharov接过手表,看见打开门让自己离开的那名特工露出了痉挛、带有一丝慰藉与紧张混杂的笑容。就在此时,后者冒出了一句奇怪的话语:
“我希望它们现在已经停止歌唱了。”
手表并非Zakharov的首要调查事项,他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官僚主义在苏维埃机构中仍然大行其道,即使是格鲁乌-P也不例外。
他看了一眼手表后,就将其摆在了桌上。它工作正常,在Zakharov在莫斯科的公寓的寂静中,秒针划过表盘的撞击声清晰可辨。
埋身于文件中,Zakharov放下了对手表的注意力,甚至在这敲击声的背景音中感到些许轻松。几个小时后,那敲击声却莫名令他难以忍受。他试图使手表停止运作,但当他抬起头来时,才意识到干扰自己的噪音不是来自那块手表,而是来自窗外。一只鸽子正在铁窗台上不紧不慢地踱步,鸟腿末端的小爪不停挠抓着金属板。Zakharov打开窗,试图赶走这只惹人厌的鸟。他感觉到了那鸟的翅膀正在人中上胡乱拍打,所以他向后仰去,随即倒下。与这肮脏的动物纠缠着,他站起身,望见远处的教堂上方有一团黑影。这不是在莫斯科能经常看到的景象。一只黑鹳在钟楼上耸立,身影撕裂了俄罗斯首都阴郁的天穹。在Zakharov看来,那鹳鸟体型异常地大,也许是立在俯瞰这片街区的塔顶上的缘由,它的身影看上去异常威武。虽然他和那鹳鸟之间距离甚远,但Zakharov仍可看见那细长的、血红色的喙,两颗血红的眼珠正朝他的方向看来。他有种不祥的预感,这只鸟正直视着他,威胁着他。它的存在像是有些许失实,在这个时节更是如此:屋顶上覆着一层薄薄的雪。在一次似乎会永恒持续下去的对视后,鹳鸟如报丧天使一般在钟楼上方展开羽翼,飞向Zakharov所在的窗户,他靠着窗,好像是被那身影催眠了一样。鸟飞过大楼,消失了。
一种奇怪的感受,像是某种不安,笼罩着Zakharov。在生命中,自己第一次感到了威胁。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几个极微小的、非同寻常的事件打乱了Zakharov平稳的日常工作,使这名调查者变得有些焦躁。
首先,当他在莫斯科格鲁乌-P总部附近的公园例行散步时,有鸟往他的灰色毛毡大衣上投下鸟粪。几天后,当他在长椅上安静地吃饭时,麻雀围绕着自己,争抢着餐点。
一天,当他打开窗户试图赶走那只似乎选择了自己公寓作为新家的讨厌鸽子时,另一只鸟,一只鸫鸟,设法钻了进来。爪子抓伤了他的脸,伤口离眼睛只有几厘米。起初,Zakharov试图通过扫地出门以及侮辱的方式让那鸫鸟离开,但他知道这是徒劳。那只鸟只是用邪恶的眼神瞪着他,然后换了个位置继续我行我素。
当那鸟落在桌子上,逼近克格勃给他的那块手表时,Zakharov向最近的窗户方向挥舞着手臂驱赶。事与愿违:鸫鸟飞了起来,用翅膀和喙攻击他。这还不是最糟的,另外两只鸟也从打开的窗户飞进了公寓。这太过了!他大手一挥,把鸫鸟击退回去,撞在墙上。他拿起自己的武器,在羽毛与鲜血纷飞之中向入侵者开火。他从挂在面前的镜子里看见了自己,脸颊上覆盖着一道红色的血痕,就在那鸫鸟造成的伤口上方。镜子面对着一扇窗户,他以为自己看到窗台上又出现一个巨大的、气势汹汹的身影。新入侵者?他转过身来,手枪对准了下一个目标,但窗外空荡荡,只有大楼脚下的大广场与教堂。在教堂前的栅栏上,那只黑鹳又耸立着,它那猩红的喙藏入脖中的黑羽毛里。那双红色的眼睛似乎在窥测Zakharov的内心。莫斯科的寒风搅动着大鸟的黑羽。
Zakharov立马明白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他将会以这样或是那样的方式付出代价。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感到忐忑不安。
他紧张地转过身去,逃开鹳鸟审判般的目光,但当他回头再次看向广场时,它已经消失了。
几个星期过去了,Zakharov发现,这个冬天莫斯科的鸟儿越来越多,尤其是在自己的日常生活中。早上,他听到窗外的鸣啼。在他去办公室的路上,他穿过蜷在一旁的鸽子群,它们在他经过时飞成一片羽毛尘暴,不忘用翅膀和爪子拍打自己几下,在回家的路上也是如此。在他公寓的窗户上,总会停着三四只不同种类的鸟。他已经放弃了对它们的猎杀,以免先前的情形再度出现。夜幕降临时,脚爪踩在栏杆上的声响,有时还有鸟嘴撞击玻璃的声响,与手表的敲击声混在一起,他几乎忘记了这些声音的存在,忙着对付这些可恶的鸟儿,它们越来越多,令人感到越来越压抑。在他的噩梦中,有一个反复出现的主题:黑色的羽毛。当他醒来的时候,又要面对与鸟儿们的斗智斗勇恶性循环。
Zakharov觉得自己好像要疯了。最轻微的咕咕声,最简单的鸣叫声,都足以使自己狼狈不堪。他曾多次试图抵御鸽子、麻雀和莫斯科街道上出现的任何他种鸟类的攻击。但是,只要自己成功地击中任何一只鸟儿,就能看到黑鹳极具威胁性的剪影,它每次现身都会距离自己越来越近。即使在晚上,他似乎也能看到那两颗火焰红宝石般闪亮的眼睛在黑暗中从巷子的拐角处、从建筑物的顶部窥视着自己。
它们甚至开始出现在了自己的梦中,鹳鸟会突然出现,在树上、窗边或墙上看着自己。Zakharov开始失眠。在梦中,不仅那只黑羽之鹳的干扰使自己难以歇息,而且还有不间断的咕啼,在他的窗前越来越多的鸟的聚集,爪子在铁栏杆上抓过的吱吱声,翅膀拍打的沙沙声,他甚至感觉自己看到的不再是鸟,而是没有形状的、羽毛的、嘈杂的一团,使他无法入眠。
他曾问过同事,是否也注意到了今年冬天大量鸟群的出现,以及攻击性的增强。同事说他一定是喝多了在说胡话。他的黑眼圈与睡眠不足导致格鲁乌-P总部中传出谣言:他一定是喝多了。伟大的Antonin Zakharov,模范特工,据传言已经陷入酗酒,活成了自己讨厌的模样。但波罗的海各共和国的动荡以及苏联在那里发现或保留的异常物体的回收,令所有人都忙不过来,Zakharov的忧愁也只是在紧张氛围中的一个娱乐来源,这对自己放下忧虑丝毫无益。对于格鲁乌-P的首脑来说,让任何异常物件落入基金会或其他同类团体的魔爪都是不可饶恕的。一帮丑陋的讹诈者!他们现在暴露出作为狡猾叛徒的真实本性了!在Zakharov亟需一丝安宁之时…
还有那些该死的鸟,不断地拥向窗外!用仿佛盯着笼中囚的眼神监视着他!日夜不息地跟踪着他!他已经受够了!受够了!
他的耐心被消磨殆尽,神经也开始不听使唤。他从办公桌上拿起一本大书,朝红场附近格鲁乌-P大楼二楼办公室的窗外扔了出去。玻璃碎裂,众鸟惊离。除了两只以外,其余的鸟儿都坠落在地。Zakharov完全失去控制,尖叫着跑向那破碎的窗户。他看到鸟尸躺在广场上、在那本书旁侧,翅膀张开,被碎玻璃刺穿,就像堕落天使一般。
然后他听见房间里有一连串细小的、不祥的咔嚓声——鸟嘴开合之声——就在Zakharov的耳朵附近。是它…他之前从未听过,但从那一刻起他便确信,这是那只鹳鸟的歌声。带着威胁的歌声越来越逼近。这来自地狱的怪鸟似乎在等待时机,随时准备折磨自己。Zakharov已经可以想象到那只鸟从身后走来,鸟喙开合,准备用那长喙将自己的心脏挖出,用利爪割开自己的喉咙,或者用翅膀一扇,将自己推出窗外。他猛地转身,但身后空无一物。他再次看向窗外,见那鹳鸟在楼底瞪着自己。它挥舞着翅膀以示警告。似乎无人注意到它,它不应该出现在那里。
Zakharov的上级把他送回了家,认定在目前的严峻情形下,一名无法控制情绪的特工毫无益处,但鉴于Zakharov过去工作良好,他还是准备帮自己的下属一把,不将这起惊动整个楼层的事件上报,但条件是后者要在接下来的几天内居家休养。这天的剩下时间内,Zakharov待在公寓的窗前,观察那只黑鹳的再度现身。虽然视线仍被窗前蜂拥而至的鸟群所阻碍、鸟粪糊满了整扇窗,但他知道,它就在那里,就在某处,伺机向自己扑来。
第二天,在一顿并不安稳的睡眠之后,他留心了一下那块手表。正是在这一切开始之前,自己才拿到了它。他记得把手表给自己的那名克格勃特工的精神状态。克格勃特工在将其交给Zakharov之前,已经将其带回了一段时间。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他最终不就会像这个神经衰弱之人一样么?他必须弄清楚发生了什么。自从离开卢比扬卡后,他又一次翻开了这些文件,并看清了:如果不采取行动、自己会是怎样的下场。科学家可能是因精神疲惫、濒临崩溃而自杀,而那名军人一定是比Zakharov在几周前受到的袭击更为猛烈的受害者。曾经看起来像冰锥造成的刺伤,在现在沉沦于鹳鸟与伤口的Zakharov眼中只能是它们尖锐的啄食,是这恶魔的跟班们反复袭击的成果,因为鸟群似乎与那鹳鸟有联系,报告目标的一举一动,互相耳语黑暗的阴谋,削弱自己的神经,从心理上将自己击垮。
这块表有什么问题?它是为了瓦解苏维埃而制造的异常物体吗?在俄罗斯,有几个异常团体,受到格鲁乌-P的密切或远距监视。 此外,这块手表是瑞士制的。这肯定是西方列强的把戏。
他有了一个想法。他双手抓起桌上的列宁半身石像,狠狠地摔在那手表上。他能听到表盘玻璃破碎之声,感受到手表被压扁、屈服于冲击。他喘了口气——石像有点重——并将它放回老地方。他十分庆幸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终于沦落成了一堆无用的破碎零件。
夜里,躺在床上时,Zakharov又能听见早上听到的鸟喙开合声。伴随着的是木地板上缓慢的脚步声。那脚步的主人有一定的重量,这证实了Zakharov的想法:这个生物比普通的鹳鸟更为庞大沉重。他已经可以看到长长的红腿末端是落在地板上的、像刀一般锋利的爪子。他已经可以感觉到那利爪就要将自己的眼珠挖出。脚步声来自客厅,办公桌就在那里,上面还放着那块手表的残骸。鸟喙的敲击声像是一种节奏,一种旋律,像是那些该死的爱沙尼亚人在视频中唱的歌曲之一,格鲁乌-P向雇员展示了这些视频,以证明从波罗的海地区向莫斯科收回异常物件的必要性。
脚步声接近了Zakharov的卧室,他伸手去取自己的防身武器。门已经关拢,一只普通的鸟无法打开。但现在他很清楚,这大鸟身上一切皆为异常。它是一个恶魔,一个来纠缠他的邪恶使者,而它那凄厉的歌声,伴随着窗前鸟儿的合唱,很不幸证实了这一点。
尽管不安,但自己已经做好了应对:手表已经被毁掉了,因此,如果他设法将它摆脱,这只不祥之鹳就没有任何借口袭击。然后突然间,当它们似乎就聚集在门前时,鸟喙声和脚步声陷入了沉默…
沉默被卧室窗前的鸟鸣所打破。敲击玻璃的鸟喙,拍打翅膀的声响,咕咕声,鸣啼声,呼应着已然停止的鸟喙敲击之响。一股冰冷的汗液顺着Zakharov的太阳穴流下,胃在颤抖,心在狂跳,所有的感官都保持着警惕。
在生命中,Antonin Zakharov第一次感到害怕。
沉默被躲在窗帘后面的众鸟争鸣打破。在房间的角落里,Zakharov瞥见了一个阴影。他觉得胸口像是被钳子紧紧攥住。他一手将枪对准了阴影,另一手打开了电灯开关。
那只是他挂在墙上的外套。他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Zakharov转过头来。离他的脸只有几步之遥,那鹳鸟的长喙就在床边,重新开始了它那极具威胁的歌声。它用血红的眼睛盯着他,血淋淋的喙指着Zakharov的喉咙。虽然手中有枪,但由于恐惧,四肢开始不听使唤,他只能呆在原地。距离脖子不到两厘米的血色鸟喙继续着恐吓。他向后退去,但那怪鸟也爬上了床,展现出自己庞大的身躯。它肯定有一个成年男子那么大。它的目光,尽管映着火焰纹样,却散发出一种冰冷的气场,比莫斯科上空的西伯利亚冷风还要彻骨。鹳鸟张开乌黑羽翼,变得更为庞大,更为不祥。Zakharov感到自己勇气从皮肤的每一个毛孔中渗透出来。他脸色变得苍白,仍然被恐怖所麻痹。怪鸟冲来,把喙刺进了他的咽喉。
汗水淋漓,Zakharov尖叫着醒来。只是场恶梦而已!他慌忙下床,跑到水龙头前洗了把冷水脸。所以这就是恐惧的真正感受?
外面传来翅膀拍打的声响。Zakharov被吓了一跳。 这拍打声如此之响,好像那鸟就身处自己的房间。如果他毁了这块手表,自己会不会迎来众鸟的审判?在所有情况下,他都将会是这手表所附上的诅咒的最后一个受害者,他这样想着,试图打消自己的疑虑。紧张且无法入眠的他来到了客厅。先前自己发出的尖叫一定吵醒了邻居,因为他听见他们在敲击墙壁表达抗议。
手表还在桌上,完好无损…黑羽散落在房间四角。秒针的敲击声让他不由想起黑鹳的喙。它已经成为自己恐惧的根源,众鸟似乎都是它的帮凶。为了使敲击声不被听见,他将那手表放在一个雪茄盒中,锁在柜子里。
他必须摆脱这块表,即使这意味着要向魔鬼本人恳求宽恕。那群厄运之鸟是这手表所赠与之人或集体的阻碍之物。
他花了足足两个星期,足足两个星期的失眠与众鸟的骚扰,才与基金会取得联系。他此行冒着极大的生命危险,但自己宁可在为苏联做出贡献后死去,也不愿沦落到像先前那两名受害者一样的下场。距离他第一次见到那鹳鸟已经有三个月了,冬去春来,就像九〇年让位给九一年的到来。他将会在冷战的中立地区,波兰的波兹南与基金会会面。他有些奇怪,选址不在苏联境内。万恶的基金会特工无处不在,在苏联境内也是如此。他已经获得了上级的许可离开苏联。在上级看来,Zakharov亟需一个假期,即便目的地是在西方国家。他坐上了火车——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航空旅行绝无可能。在车站,他看见了自己的基金会通讯员。
那是一个身穿黑西装的高个男人,长且棱角分明的鼻梁上架着墨镜。Zakharov注意到了一些东西:他的上衣前袋上有一条蓝黑白相间的丝带。是个爱沙尼亚佬…那些狡猾骗子中的一个,那些忘恩负义的叛徒中的一个,那些叽叽喳喳的农民中的一个…如果他能重历Zakharov经历过的一切,那对自己将是一种快慰。但Zakharov想尽快结束会面;在这人身边呆上超过一刻钟的想法都令他感到厌恶。更重要的是,会面之后,自己还计划去乌克兰以及黑海海滨的一个度假胜地享受假期。
“Antonin Zakharov,来自格鲁乌-P。”他自我介绍道。
那人从报纸上抬起尖鼻,笑了笑。那并非是一个令人放心的微笑,更像是一个狡黠的怪笑。Zakharov甚至好像听到了像是那黑羽恶鹳的冷笑。
“你不用知道我的名字,”那人用一种干巴巴的语气说道,有如几个月来萦绕在自己耳畔的鸟喙敲击声。“我们都不想把会面继续拖下去,尤其是,自从你知道了我是爱沙尼亚人后,你对我的评价就似乎变低了。我向你保证,我并未打算过与你成为朋友。你说你有一块手表,基金会这里可能对它有些感兴趣。给我看看…”
Zakharov拿出了手表。在接过前,爱沙尼亚人从口袋中拿出一张照片,与呈现在他面前的物件对比了下。他要求Zakharov给他看下表盘背面。
“你自己拿着不就行了。”Zakharov唾弃道。
“然后再跟你一个下场啊,老毛子?那可敬谢不敏。按我说的做,如果我找到了我想找的东西,我就会把表拿走,一了百了。”
不情愿地,甚至是在被羞辱后,Zakharov向基金会特工展示了表盘背面。在辨认出表盘背面的铭牌上所刻内容大约十秒后,爱沙尼亚人抓起那手表,不慌不忙地将其和照片一起塞进口袋。Zakharov描述了——并没有太详细,以便在基金会对其一无所知的情况下给他们来点“惊喜”——那块手表的异常效应。面前这家伙要么是个外行,要么是个炮灰…然而,他被许诺了一个交换条件,这对自己尤为重要。
当爱沙尼亚人准备转身离开时,Zakharov抓住了他的胳膊。西装男带着些许厌恶地看着他的手。
“你们答应过我的。给我一个解释,或者交流信息也行,你们对这块手表了解多少。”
爱沙尼亚人轻蔑地说道:
“把你的手从我身上拿开…”
“除非我听到我想听到的。是什么吸引了这些鸟的攻击?”
爱沙尼亚人邪恶地笑了笑。他伸手掸了掸袖子,仿佛是在清理上面的一层看不见的灰尘。他重新整了整自己的外套,冷冷地看着Zakharov。
“在你看来,为什么会是一个爱沙尼亚人前来与你见面?为什么我会毫不退缩地接过来那块手表?最重要的是,为什么我会没有注意到你关于手表效应的小小遗漏,特别是关于黑鹳的那部分?”
Zakharov哑口无言。他的谈话对象继续了下去:
“这很简单。自两分钟前开始,这个物体就已经失去异常效应了。它已被归还给了它的合法主人。如果你想知道的话,这块表是我祖父被驱逐到西伯利亚时被没收的物品。当他回到爱沙尼亚时,他要求将其取回,却被告知它已经丢失。这个故事传到了他的一名兄弟那里,他是一名抵抗战士,是‘森林兄弟’游击队的一员。我们的人民一直与大自然有着特殊的联系,一小部分爱沙尼亚人仍然信奉某种形式的泛灵论。我的曾叔父确保这块表被你们这帮盗贼看管起来,直到它被送回它的合法主人那里。这就是全部的故事。”
“你不是基金会的?你只是名普通的战士吗?”
爱沙尼亚人低着头,带着淡淡的悲伤说道:
“不,Zakharov,我的确是基金会特工。但这项案子贴近着我的内心深处。我从未真正了解过我的祖国。我的祖母在我父亲年幼时就携他一同逃离了爱沙尼亚。这是我的遗憾,但我即将出生的孩子肯定会比我更加幸运。我们会像鸟儿一样歌唱,我们将会展开双翼,在九一年结束之前重获自由。”
他带着乐观的笑容结束了这句话。然而,Zakharov并不满意。他仍然带有不适感:自己依然被飞过车站的鸟儿跟踪与监视着,更糟糕的是,他依然能听到令自己联想到那黑鹳的鸟喙敲击声。摆脱这块表丝毫未能使自己解脱。一只鸽子从头顶飞过,几乎是追着他而来。现在,即使不到五米远的地方出现一只鸟,也足以激起自己的焦虑不安。他不能再这样生活下去了。他不希望自己的结局是终日担惊受怕,将自己深锁家中,被最轻微的鸟鸣吓得浑身发抖,惊惧黑鹳的降临,甚至连最小的麻雀都可能将自己的眼珠挖出。他用恳求的声音问道:
“我要怎样才能摆脱这群鸟呢?”
基金会特工摇摇头:
“什么鸟?是那些在你入眠时一刻不停地跟踪着的鸟吗?是那些让你提心吊胆的鸟吗?得了吧Zakharov,如果波罗的海手无寸铁的农民们能在克格勃的阴霾下生活了如此之久,那么我相信你也一样能克服众鸟带来的心理阴影…”
他转过身,将Zakharov独自留在人群中。当那爱沙尼亚人走离时,他口中哼唱着一首曲调,清晰可闻:
Usk edasi viib, taevane kiir信心引路,天道酬勤
Saatmas on meid它将一同伴随
Nii - on võiduni jäänud veel üks samm所以——离胜利还有一步之遥
Lühike samm, samm短暂的一步,一步
Maa, isademaa, on püha see maa,地球,祖国,是一片圣地,
Mis vabaks nüüd saab一片即将获得自由的圣地
Laul, me võidulaul, kõlama see jääb这首歌,我们的胜利之歌,将被唱起
Peagi vaba eestit näed一个自由的爱沙尼亚很快会展现在世人眼前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