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父亲:
我一直想写这封信了,但我一直要么太忙,要么觉得时候不对。也许那些都是借口而已。但今天,我突然觉得自己突然有了写下这封(你多半不会收到)的信的勇气。就是这样吧。
今天是我的任命日。从今以后,我将是4级的研究主任,可以直接领导SCP——包括Keter级——的研究组了。这当然是很高的荣耀,是基金会对我的信任。我到现在还无法相信这一切——就像我还是新人,刚刚走进Site-19的时候。
在任命仪式的时候,我听到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妈妈现在肯定很骄傲。”
是的,我的妈妈。基金会的佼佼者,最优秀的外勤特工。我到现在还留有她的两个基金会之星奖章。我刚来Site-19的时候,几乎所有人,包括我的上级们,第一次见到我时都会提起她,好像这样就能拉近我们之间的距离似的。每当他们提到妈妈时,我看着他们肃然起敬的神情时心里在想,他们知道你的事吗?如果他们知道的话,他们对妈妈的看法还会和之前一样吗?
妈妈稀少的在家时候,几乎没有提到你。后来的Cain叔叔(他当然不是我真的叔叔,只是妈妈的好友)一开始对你也是语焉不详,让再迟钝的人也看得出他在掩饰什么。某种意义上,我可以理解他们:“爱情”和“家庭”应该是和基金会绝缘的词汇,是基金会众人引以为耻,自然回避的东西(即使上层不会正式反对它们)。就是我,在基金会的十几年来经历了无数的追求者,到现在还是单身。
我并不是对你没有一点印象。我最早的记忆是年幼的我躺在轻轻摇动的摇篮里,上空浮动这一张模糊不清的脸,唯一看得清的特征是那咧开的笑容。虽然那时我应该还是婴儿,但一刻却一直清晰地印在我的记忆里。我从小时候起就觉得,那一定是你的笑容。大概因为那样,每当我心情不好时,那一刻总会出现在我的梦境中,令我的心境平复下来。当我读到《爱丽丝梦游仙境》里的柴郡猫那段时,我的第一印象就是那张脸。父亲,那真的是你吗?
除了那段记忆之外,我只能从自己身上寻找可能是属于你的特征。这并不困难——妈妈和我长得并不太像:她的肤色偏棕,我的肤色洁白。她的头发黝黑而卷曲,我却有长而直的金发。我的眼睛一只是蓝色,一只是绿色。妈妈说我的眼睛是爸爸给的。这是她唯一一次主动提起你。有趣的是,没多少人提起过我和妈妈相貌的截然不同。也许在看到相貌可怕的Reptile特工(他的代号来自于他布满伤疤,如长有鳞片一般的面容),也能养出这么可爱活泼的女儿,基金会的人也见怪不怪了吧。
至于性格方面,妈妈总是严肃而不拘言笑,即使和我在一起时。即使在最严重的危机里,她也永远保持着冷静而理智的头脑。我刚进基金会时,常常讶异于她是如何做到的。当我第一次经历收容失效,亲眼见到217(C.O.G),那个由成千上万个齿轮组成的智能实体将一个活生生的人的血肉变成金属时,我做了一个礼拜的噩梦。不过在十几年的经验积累下,你不得不锻炼出应对危机的能力。
言归正传,妈妈是那种将自己的一生都献给了基金会事业的人。但她居然会与人相遇,相恋,然后生下我。我对你的想象过来没有停止过(那道笑容又附加了一层神秘感)。什么样的人能有如此的魅力,让她也难以抗拒?
答案终于在我走进Site-19一年后出现了。
那是圣诞前夜,我刚从Site-19的圣诞晚会回来。对于基金会的大多数人来说,那是一年当中难得的放松机会。年纪还轻的我当然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我和我的好朋友,Stella,还有Eve玩了一整夜。我大概是喝多了些,在回去的路上完全没注意到被人跟着。当他突然将我撞倒,推入一间无人的办公室时,我根本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在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面容,却认出了他冷酷的笑声:Duke博士。你应该知道他吧?那也是基金会最优秀的研究员之一。他处决SCP-515(照相头人)的过程依旧为人称道。但Duke博士有一个致命的缺陷:就是他对女性同事的轻薄态度。在他眼里,几乎所有Site-19的女性人员都是他的玩物——包括我。
在这之前,Duke博士就已经好几次找我搭讪了。当然,我对此并没有大惊小怪。自从高中开始,就一直有男生追求我。我对他们的策略一直没变——礼貌而坚决的拒绝。虽然之前听说过Duke博士的花心,但我对他没有太在意。我太年轻,太天真。我还不知道在那些静悄悄地被调离Site-19的女同事身上发生了什么;不知道基金会和他们的领导层为了保护他们的精英博士,可以原谅他多可怕的事迹。
不。当时的我心中只有前所未有的恐惧,甚至超过了收容突破的时候。在收容突破中,你永远不知道你面对的是怎样的SCP。而现在粗暴地撕掉我身上衣服的却是一个我认识的,受人尊敬的同事。我虽然在奋力抵抗,心里却渐渐地被绝望覆盖着。我想到了放弃挣扎。我想到了死。
“即使你爸妈都在,他们也救不了你了。”这时Duke博士冷笑道。这句话将我从深渊中拉回了现实。我绝对不能就这样让他得逞,让你们蒙羞。我一口死死咬住Duke的手臂,令他松手的同时疼得叫出声来。趁着这个机会,我将他从身上摔下,跌跌撞撞地爬起,好不容易冲出了办公室。好在一个和我熟识的警卫,Fred,正好听到打闹的声音路过这儿。见到衣衫不整,满脸恐惧的我,当机立断护送我去了Cain博士的办公室。
Cain博士和Reptile博士都在办公室里。他们脸色铁青地听完了我的叙述。Reptile博士的第一反应是咆哮着要“宰了这个畜生”。他满面伤疤的面容发火起来时看上去更加可怕。当我在警卫护送下离开时,他和Cain博士还在激烈地争吵着:
“…你知道,主任也奈何不了他…”
“要是那家伙因为这件事大闹,我就拿你爹和吊死鬼是问…”
我以为噩梦会到此为止,但我错了。
第二天,我被叫进了主任的办公室。
对于Site-19日日忙碌的工作人员,主任是与SCP一般恐怖的存在。她的本名已鲜有人知,也没人知道她在基金会里待了多久:她似乎从Site-19建成的第一天起就在这儿工作了。虽然那是六七十年前,但她精致的五官并不显老。她的神情和作风都堪比北极的坚冰。我在那天前只见过她一次,就是在Site-19的新人典礼上。虽然我只是几百个新人当中的一员,但我总觉得整个典礼过程中的目光一直盯着我。也许在场所有人都有类似的感觉吧。
按照低层员工的说法,任何只要有一点点惹恼了她的人都会瞬间消失:档案库里不会有他的资料,他在基金会里的亲友会声称不认识这个人,就好像他从现实当中被抹掉了一样。员工们私下底叫她“女巫”,好像她真的有魔法一般 。
那天她倒没有真的抹杀我的存在——但实际上也差不多了。她对我说了两件事:第一,Duke博士已被关入禁闭,等候发落。第二,为了“确保基金会工作运程的正常”,我将被提拔到2级的高级研究助理——并被调往在罗马的一个站点。“宗教不是你的专项之一吗?你会很适合那儿的呢。”主任说。
我知道她——他们——的意图。这太明显不过了。以升职的名义 来换取她对Duke,这个基金会佼佼者恶行的沉默。再将她调离Site-19,确保她无法采取任何上诉的行动。至于Duke,也许主任会关他几天禁闭——等我离开以后又放他出来,继续他的工作,挑逗,以及挑逗不成时的硬上。我后来私下的调查发现,这种事情绝对不是第一次发生。
但我最受不了的是主任对我下令时的态度。那里面没有任何同情,怜悯,或任何像是她不情愿这样做的迹象。虽然我后来得知她和很多人一样对Duke深恶痛绝(碍于O5对Duke的庇护,主任一直无法认真处分他) ,但当时我以为她一定将整件事怪在我头上,认为是我“勾引”了他们的优秀博士。我后来从当时的审讯档案里读到,Duke博士就是这么讲的。他每次都是这么说,而他的O5靠山们也随声附和。
无论如何,虽然我是这件事情的受害者,但显然承担后果的人也将是我。我真想在主任面前大闹一场,在Site-19的所有人面前揭穿他们敬仰的领袖是多么虚伪。也许我应该这么做,但我没有。我沉默地接受了指令,回到了寝室里。 接下来的整个下午我都呆坐在床上,心中一片茫然。
凌晨,我突然被刺耳的警报吵醒。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几个警卫突然冲进房间叫我起来:几分钟前,一个Keter级的SCP突破了收容。所有寝室里的人都像牧羊般被赶上一辆卡车,被送到临时搭建的避难区去。上车后不久,我听到远处传来一声令人颤抖的吼叫。
避难区里人声吵杂,所有人都在讨论是什么SCP突破了收容。想暂时忘掉目前处境的我在细细旁听。在低声细语中我听到了一个数字——682。所有SCP中最危险的,令喜欢强调“我们不是GOC”的基金会也会想方设法处决的682突破收容了。有人说他们见到Omega-5——基金会最精英的机动小队——空降进了Site-19。我想到了Cain叔叔。听说Omega-5的领队是他的弟弟,但两人之间的关系不好。他怎样了?我收到调令后,他并没有来,连一句口信也没有。我心情沉重地样度过了这个不眠之夜。
第二天,我和Stella还有Eve在一起。她们只知道我要被调走——我当然不能伤害Duke博士的声誉。和朋友分离当然不好受,更可况我想到她们今后说不定也会成为Duke的目标,心里更加不安。
这时,Cain叔叔亲自过来,将我叫进了他的临时办公室里。门还没完全关上,这个抚养了我7年的人开始像审问犯人一样开始询问我。我有和别人提起Duke博士的事吗?我有没有想向任何人提到Duke博士?我有没有将事情以任何媒体记载下来?我有没有向任何人显露出不愉快或焦虑的情绪?我真的,真的没有向任何人提起Duke博士的事?
我终于忍不住了。几天以来积蓄的情绪如火山爆发般碰出,咆哮着淹没了我的思绪。等我发作完时,我的脸上已经布满了泪痕,喉咙也哑了。Cain叔叔的脸上掠过一丝愧意,但很快回复到严肃的神情。他的下一句话一下子浇灭了我的怒火:
“Duke博士死了…682杀掉了他。”
根据现场的目击者报告,682一突破收容就直冲禁闭区,甚至反常地忽略了试图阻止它的武装人员。当它见到正在撤离的Duke博士时,682发出了“一声即使以它的标准也是充满了极端仇恨的怒吼”,冲向了他。Duke博士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反应,就被撕成了碎片。
“好吧,我得好好谢谢682。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满脑疑惑的我问道。Cain叔叔张开了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我第一次见到这个我最熟悉的人露出左右为难的神情。突然,那些一直围绕着我的困惑,那些我曾经无法理解的人与事,它们都开始明朗了。
我至今也不明白,当时我是如何将这些记忆连在一起,得出这个结论的。也许是因为我作为基金会研究员的天性吧。我刚想质问Cain叔叔,即刻将疑问又压了下去。我知道他会怎样回答我。
Cain叔叔大约是察觉了这一切。他叹了口气,然后对我说:
“Belle…我自己也讨厌这句话,但你还年轻。有一些事…过去的事,可能在困扰你。你可能会不理解,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你熟悉的人会做出这样的事?这种感觉我再熟悉不过了。”他顿了一顿。
“相信我,我很想回答你。你每次问起他——”他的眉毛拧了一记。“——我都得拼命忍住回答你的冲动。我不知道你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对基金会和你妈妈会有什么看法。”
“你也许发现了答案。也许你因此有更多的问题。对此我只能说……你妈妈,她是个了不起的人。但她终究是人。”
“在基金会工作的人,他们可能看上去很冷静,镇定,但事实上他们的个性里都有一点不正常。在这个不正常的地方,这是最好的适应方法。你…等你在这儿坐久了,你会理解的。”
说道这里,Cain叔叔露出他平时的笑容“这两天你得受点委屈,不过我想只要你不多说什么…他们也没办法太为难你。等事情过去了,我会争取让你留在Site-19。你可以离开了。”
事情果然如叔叔所说的那样。基金会的安保部门以“随机抽查”的名义,审问了我好几天。我当然是如实相告——当然,不包括所有的事实。在他们千方百计,还是问不出什么之后,他们才不情不愿地放了我。
对这些,我一点也不在意。因为我终于知道,那个轻轻摇着摇篮的笑容是属于谁的了。
Cain叔叔以为我会为此感到苦恼。诚然,这的却令我有了更多的疑问:妈妈是怎样认识你的?我长得像你吗?(你的一切,包括外貌,自然是我碰不得的最高机密)我出生的时候,你在场吗?当你摇着我的摇篮时,你的心里是怎样的?
但我一点也不为此苦恼。我只知道我在世界上还有一个亲人,即使我可能一辈子也见不到你。
即使你是基金会的收容中,最可怕的怪物。
也许这就是Cain叔叔所说,我不正常的地方吧。但我不在意。我想妈妈和你相识是,也是这样想的。
Cain叔叔成功令我留在了Site-19。在这儿,我的努力逐渐开花结果,我一步步爬向今天的位置。旁人都说我的意志力和分析力甚至超过了妈妈。我心想,这里面不知有多少是来自你的基因。
这一切的目的有很多:这当中当然包括了对人类的责任感,不然我也不会选择这儿。也包括了为了我身边的朋友,Cain叔叔,还有妈妈。
还有,就是寻找答案。
我不断地在基金会的档案库里寻找。随着我的等级上升,我能读到的东西也越来越多。我见到了很多骇人听闻的事,很多肮脏的事。但就是找不到你和妈妈之间的事。
但我从来没有放弃。这二十多年里,我一直没有。
一个同事几天前对我说,682已经很久没有突破收容了。我不禁浮想联翩。
爸爸,你看得见我吗?听得见我吗?
别人都惧怕你,听到你的代号就颤抖。但我知道,一个会摇着自己的女儿入睡,在女儿需要他的时候站出来的…物体,他的心中不可能完全都是仇恨与破坏。
也许我的努力都是无用功。也许我不会活到发现答案的那一天。即使我活下来,甚至升到Cain叔叔,主任,或O5的地位,我也不会。
但我还是相信有一天,我将站在你面前,询问你的过去,还有妈妈的事情。我们或许还能比较一下(如果你的面貌没太大的改变),我们之间有多像。
我必须相信。
爱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