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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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墙角下的流浪猫溜出阴影,城市的尖啸渐趋平息,高楼溺于流光中沉默不语。粉红带紫的LED灯牌在某个街角胡同里亮起,若有若无的灯火下一闪一闪,像在招揽黑夜里飘渺的空气。

“𝒮𝓁𝑒𝑒𝓅𝓁𝑒𝓈𝓈 𝒱𝑜𝓎𝒶𝑔𝑒”

今晚的小酒吧里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黑西服的特工站在灯牌下嘟喃。上了年纪的烤漆在一旁的小门框上不愿被刮去,伸手触碰——门是木质的,特工有点惊讶,某个不知道是谁的上世纪海报贴在门前,还很新,没有褶皱和划痕。

推门,门轴依旧光滑,木门安静的扶在墙边。黑色金属质地的墙面闪烁着银光。这是酒吧的后门,连接着包厢区。六扇玻璃门缀着银黑二色,若隐若现的虹光在里面变化。铺在地上的红色绒毯从走廊延伸至前厅。特工看了看墙壁,这时他才注意到光线来自那些画。半抹月光在夜空里明静,昏暗光线下的潮汐轻拍海岸,未知名的红色液体在管道里幽幽流动。

他端量着这些小玩意,也许是某种空间异常促成了这种风景的实现。“酒吧的小把戏。”他撇了撇嘴。

两扇彩色玻璃门通向酒吧正厅,门外的色调很暗,黑橙色的墙壁镶着花边,几张书架靠在旁边。他绕过一一排排随手摆放的木凳和扶手椅,寻了个还算僻静的位置坐了下来。现在还不算太早,酒吧里的人已经很多,有的三五成群埋头灌浇着酒精,有的靠在柜台边和女招待攀谈,也有几个在舞台上左摇右摆。

男人盘腿靠在扶手椅里,尽量使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僵硬。那个本应该坐在这的小年轻此刻恐怕正抱着女友缠绵。他并不用来这的,只是他必须得在今晚做点什么来聊以慰藉。舞台上的人群喧嚷着,看上去有很多,只不过在光线下都是黑糊糊一片。兴许是某种奇术操纵着那些金属物件浮在空中舞动,构造者很精妙的让音乐聚拢在舞台,慢慢转动的玻璃球灯拖拽尾光,色调混融在一起蒸腾起伏。

慵懒暖热的空气充斥着酒吧,他感觉有点恍惚。特工眯着眼睛打量着身旁遗落下来的半杯蓝色饮料,湛蓝色的液体显得很冰凉。他实际上是无所谓的,于是微微晃动酒杯抿下一小口。就像被海水淹没,寒凉浸透了他的身子,一层薄汗浅浅渗出。

“您喜欢我们的饮品吗?”

温顺的女声从他的侧旁传来,他瞟了一眼,女孩大概十八出头,茶色的头发梳在右耳侧,眼睛很独特,眸子里有着一点海蓝色。

“还行。”特工懒洋洋的回答,“没什么酒味,太淡了。”

“为什么不亲自点一杯呢?那是上桌客人留下的,已经变了颜色了。”

特工本打算招招手叫她走开,一点酒精的作用也能使他的思维酥软起来。不过他突然想耍耍无赖,于是便拖长了音调扯住了她。

“没钱么,怎么办?你请我?”

女孩抿着嘴对他笑了笑。

“本店对新顾客的第一杯是免费的,何况是如此喜爱我们的产品的穷苦人呢?”

那倒不错。这女孩的声音莫名的很是舒心。他不怎么在乎她说了些什么,反正他只期望在今晚的夜色里随波荡漾。

柜台边,女孩很认真的在调酒,宝石红和深黑色冲浇在一起,然后淋上一点点浓稠的灰白。他猜得到他们不会真正显露自己的手法,果然,随着瓶身缓缓流出的液体晶莹透亮,通体冰蓝。

“您的酒。”小手托着酒杯递到了特工面前。

“嗯……”他细细端详着,杯里的酒似乎很浓稠,液面纹丝不动,但却有着流动的珍珠光泽。“这叫什么?”

“还没定呢,不同的客人有不同的特色,您喜欢叫什么就叫什么吧。”

“你叫什么呢?”

“冷心,您叫我冷心就好。”

“恐怕不是真名”他看着面前的女孩,嘲弄似的说,“但是好名字。”

“您恐怕也不是来喝酒的。”她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很明亮,“您喜欢我们这吗?”

“还好”,他低着头,然后把左手拢在耳朵边,“音乐怪无聊的,darling,darling,重复上百遍,有什么意思呢?”

“那是您没有细细听,试试看?”女孩咯咯地笑了。

是么,也没有什么好担忧的,只不过是个低危险的小小酒馆。

……

Oh, Darling ! 

Don't you know ? Don't you know life's so sweet ?

きみの夢 どういうの?

その瞳をのぞけば 明日がSay Hello !

笑ってる

Life is so sweet

Life is so sweet
……

“先生?”

特工猛然直起身,梦里的歌声弄得他意识昏沉。

“您也不讨厌这歌啊”少女弯着眉毛显得很是高兴,“酒还没喝呢。”

“我睡了多久?”特工环顾了一下四周,下意识的把手贴近右口袋。人群已经散了,酒店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坐在吧台前。

“才二十分钟,”女孩唱着歌般说,“要不再睡会?”

再睡会……亏她想的出来……

“不了,你是做什么的?”

“服务员啊。”

“服务员可不会看着客人睡觉。”

冷心看着他,空明的眼瞳使他想到笼罩在城市上的夜空。

“客人也不会追问服务员那么多。”

“哈哈,”他干笑几声,“好奇嘛。”

“基金会的人也会那么优柔寡断?”

“嘛,只是个人因素而来,”他并没有对被揭露身份表现出太大的惊讶,打了个哈欠,“基金会人也是人。”

“如你所见,我只是来喝杯酒的。”

两个人彼此面对面。冷心打量着眼前的人,歪着头似乎在想些什么。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陈未申”

“嗯,”她沉着嗓子学着他的语调说,“好名字,除了叫着怪别扭。”

“别那么学我。”陈未申说,“上一秒不是紧张兮兮的吗?”

"古板,"冷心一只手撑着下巴歪着头说,“在这我还怕你?”

少女立起身,双手合拢,透明的水流绕着指尖旋转,悬在空中交错盘旋,依稀还能看见长相奇怪的海兽在其中游动,随着她的手指而变幻万千。

“蓝色的……”庞大的须鲸迟钝地在陈未申面前游过,“现实扭曲者。”

“啥?才不是你们说的那一套套什么什么的,这是,这是魔法!”女孩发觉没有吓到面前的人,装出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不过脸颊还是泛起了红晕。

“哦吼,”陈未申渐渐放松下来,端起酒杯盯着她看,“脸红了?被我戳破了害羞了?”

“切,才没有。还以为你不过是个没头脑的笨蛋呢,看起来好像还有点见识。”冷心嘴硬地回了一局。

女孩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走出吧台坐在特工身旁,然后拿了个杯子倒了点栗红色的酒,举到了陈未申脸庞。

“一起喝一杯?”

他之前的杯子突然找不到了,于是也倒了杯醋栗酒和冷心碰了碰杯,“不是在上班吗?还喝店里的东西?”

“你也不看看这里面有多少人。”冷心白了他一眼,“难道要我一个人特别服务你啊。”

陈未申笑了,女孩的样子很可爱,并不算是某种好看,只是面容令人舒心,仿佛从未存在于世界中一样。

冷心伸出手,拽着他的衣领,“来嘛,趁现在没人,我们跳舞去吧。”

实际上还没等他回复,他的脚尖就已经被少女拖到了舞池上了。他很少跳舞,几乎从不。不过还是和着曲子随便动了动关节。

“笨,”陈未申第二次踩到了冷心的脚时,她嗔怪着说。

“我从没跳过,你似乎很会跳舞,以前学过?”他看着女孩,腿型修长,全身的线条也很匀称,白衬衣紧实的勾勒出她的身材。

“我也不知道,酒吧之前的事我都忘了,不过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就对了。”冷心欢快的跳着快步舞,在他身边画出了一条美丽的弧线,“你呢?来这抓你们的那些异常,结果反而勾搭起服务员来了?”

他挽着她的手,尽量跟随她的节奏。“我不是说了吗,只是个人而来的。”

“是吗?家里只有一个人啊?”她凑近头坏笑着。

是啊,他只是来寻欢作乐的。

他们两个跳着不成节奏的舞,时不时,还互相踩到对方的脚。舞台灯光黑白变化,两人挽手的影子在软软的墙壁上留下一道道痕迹。

“你知道——我好久——没有这样干过了———呼”他喘着气,平静了一下,“上一次还是女同事拉我这么干,不过没那么活泼。”

他拽着冷心的手太紧,过了好久他才意识到这姑娘正对着他哈哈大笑的原因。

“你想不想等结束了,我们一起出去玩?”冷心凑过来小声说。

一瞬间,他忽然从那扭在一起的镜子里看到自己的模样,红润的颜色驱散了他脸上的阴霾,好像布满蛛网的玻璃窗被清洗一新。但这光彩没有点亮他,反而勾起了这件窗户里藏着的阴影。

陈未申笑而不语,那杯早已忘记的酒杯不知道什么时候掺进了跳着华尔兹的玻璃杯队伍里,瓶中已是绚烂跳动的琥珀色水花。

他举杯,一饮而尽。然后像被一块铁秤砣狠狠砸中了前额,他直感到自己的头快要炸裂一样。

无光之目在黑暗中蔓延,黑潮静谧泛滥。

上世纪的古旧阁楼,喑哑怪物盘桓,干枯的女子跪倒于地。

崩塌的高楼,埋没于地下的城市,死气沉沉的怨灵游荡。

一片狼藉的废墟,倒在地上的好友,残肢和枪在不远处陪着他。

还有,呃,幸好,他忘了。

“傻瓜。”

周围很热,真的很热,像一个火球贴着他。他发了疯一般的叫,一直持续到他发觉自己并没有死。尽管喉咙的哽咽感依旧明显,但能感受到一股连绵湿漉的热气掠过他的鼻梁。

柔软炙热的唇紧紧贴住他,软糯甜蜜。几缕头发贴在他脸上,少女弱弱的身子与他黏在一起。他挣扎着把手伸进右口袋,想掏出那把陪伴他许久的枪,但是一只手按住了他。

“嘘。”

吻着,在地上扣住双手,紧紧依偎在一起,他的手在迟疑,还是搂住了她。为什么?他的脑子无法思考,迷迷糊糊的橙红幻梦升起,温柔和他交融在一起,少女的面容若隐若现,眼眸里的蓝光越来越弱,直到变成模糊的一点。

然后他在半身温暖里坠落。

当朦胧的阳光射进萧瑟的酒吧,扶手椅里蜷缩的男人大汗淋漓地惊醒。大厅里没有别人,只有一个年纪很小的女服务生在擦杯子。周围的桌椅摆放的井井有条,除了他座下的那把打乱了它们整齐的乐章。

“你!”他没有多疑冲了过去,受惊过度的女服务生尖叫了一下,像看变态一样看着他。“……抱歉。”他认出这个人并不是她。

“我只是想问问,这酒叫什么?”他递给服务生留在身旁的空酒杯。那女孩虽然怀疑地盯着他,不过还是接过酒杯细细看了下。

Cool Heart,唔,是本店的烈酒‘冷心’。”

“谁取得这个名字?”

“据说是很早以前的一位客人取的,店长觉得不错就采纳了。”

是吗?陈未申点头谢了谢服务生,拿着酒杯推开正厅的大玻璃门走了出去。清晨的街道还睡意未醒,要不了多久车流的咆哮就会撕碎这层宁静。

抬头的阳光令陈未申感到一阵目眩,浓郁的酒精气还混杂在他的唇边压迫着大脑神经。他回头看了下酒吧前门,那是如同稀松平常的巷里酒吧一样嵌在一堆居民楼里的普通牌坊。他悻悻地离开了。

晚上此人又去了那里一趟,夜幕里的灯光很清冷。后门什么也没有,破旧的LED灯牌被扔在一边。酒吧已经人去楼空,什么也没有。他在那站了一会,四点的月光像灯塔上的明灯打在他身上,影子拉长到街边猫咪躲藏的货车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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