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活着吗?
<爆炸声,自动武器开火声,慌乱的脚步声>
谁来……谁来……
<引擎轰鸣声,交织混杂的呼喊声,齿轮摩擦音>
我在哪里?
<玻璃破碎声,小孩的哭叫声>
这不对!这些不可能出现在同一个地方!我到底在哪里?
<某种未知语言呢喃着冗杂的经文,钟声>
这只是梦吧?让我醒来……
<猛兽咆哮声,直升机螺旋桨轰鸣声,液体翻涌声>
让我醒来!
<骨骼被折断的声音,手枪开火声,收容室大门发出的沉重摩擦音>
让我醒来!
<女孩尖叫声,火焰焚烧物体的噼啪声,议论声,航天推进器引擎轰鸣声,脚踏在木地板上的声音,昆虫从血肉中爬出的声音,蝉鸣声>
我说了!让我醒来!
<寂静>
<空无一物>
逐渐地,声音消失了,周围渐渐由嘈杂变为单调却令人安心的寂静。
有些模糊的声音在耳畔,很多,连成一片。在意识渐渐流回脑际后逐渐清晰起来。
我的脉搏、心跳、呼吸,还有生命监测仪发出的“哔——哔——”声。
随之而来的是渐变强烈的痛感,冲击着我的大脑。
我睁开了眼,没有看见异常,也没有看见MTF,映入眼帘的只是早已看过无数遍的白色站点天花板。
“啧……我还以为我已经死了呢……啊!”
我尝试用左臂支起身体,却发觉仅仅是挪动左臂都会为我带来即将散架般的痛感。我紧紧咬住牙齿,但还是放弃了这一念头,安稳地躺在病床上。
“醒了?”
那熟悉的声音响起来了,我听到轮子从金属地面上刮擦过的声音,是他来了。
“能看见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言简意赅,不是吗?我勉强地笑了笑,想要握住他放在病床边的手,却被接踵而至的疼痛打断。
“你先别乱动了……你的情况相当严重,你现在还感觉得到下半身吗?”
我尝试去感知来自下半身的感觉,无论是疼痛还是正常的感触,但却什么都得不到,下半身仿佛已经不属于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如果这部分身体还存在的话。
“先别庆祝劫后余生呢,你还没脱离生命危险。就算是脱离了,你恐怕……”他看了看自己正在坐着的轮椅。“你明白的。”
“会……比你这个更……更严重吧……”我从牙缝里挤出一点声音。
“很明显是的。”
病房里安静了下来,也就是在这时,生命监测仪的声响显得格外刺耳。
“我真想……把它关了。”
“别说傻话。”
我们两人都没再开口,我实在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报告我自从加入“镜之厅”以来的各种感想吗?对这次收容失效表示遗憾吗?还是跟他抱怨站点的安保和医疗条件有多么多么差劲吗?那种话说了也没劲,况且我现在说一个字也得折寿上几个钟头。
沉默仍在持续着,两人周圈的空气仿佛凝结一般,双方都不敢让对话进一步发展。
他终究是开了口:“你应该做好准备,如果你能被抢救过来的话……”
“我会被施以记忆消除……然后……然后变成一个普通的残疾人……回到正常的生活……之中?”
“就是这样,这对你来说应该是最好的结局了,很抱歉。”
要么去死,要么忘记这一切,过一个平凡……残疾人的生活?
操他妈的。
我恨不得立即站起身来,死死掐住面前那位老人的脖子,然后大声怒吼道:“老子他妈的还没死!让我回去工作!”就像三年前我第一次参与群众管制行动那次一样,然后看着他扯着嗓子去喊警卫,我再停手。可惜我做不到,我现在只是死死地瞪着这位老人的双眼,而不是死死地掐住他。
生命监测仪扰人的声音时强时弱,连同我的心跳声也是如此,我一点也不感到慌张或悲伤。
事实上,我什么都不想感受到,我站在“The edge of everything that happened to me”已经没有什么时候比此时更让我情绪复杂的了。
我今年大概三十多岁,自从十年前加入基金会以来,我就注定和正常人的生活彻底道别了,每天都处在令人焦头烂额的文档与报告工作之中,还得时刻注意着是否会因为自己的一时纰漏而毁掉大半个地球。三年前加入了专家组“镜之厅”,开始负责在大规模信息泄露及收容失效事件中的群众管制及收容计划制订等工作,这让我彻底告别了每天敲键盘处理文书的枯燥无味,但也让我工作于更加沉重的压力之下——我曾经亲眼看到过数千名希特勒在城市的主干道上大吼着游行;亲眼看到过几十个举着刀具棍棒的平民在城市广场上一边相互厮杀一边相互赞美,而且还在欢快地高唱着灵歌;更是亲眼看见过人们面对化为坟墓的自己亲友的房屋时崩溃哭泣的模样……这一幕幕场景始终在刺激着我的大脑,但我清楚,这是我的责任,我就是做这个的,我的工作就是与我的同事们一起保护人们免受异常的威胁。
我曾经一度为这一切感到濒临崩溃,但我现在怀念这一切。
我相信自己始终是属于这里的,但我已经走到了我基金会生涯的边缘。
我不想忘记基金会,更不想与自己并肩作战的同事们永别。
当我回到了正常的生活中,我会失去一切价值的吧?就像寄生虫那样,无所回报地享受着社会对我的给予吗?
生命监测仪的声响紧促起来,心率也一同加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