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地方总是很难找,高楼大厦之间扎着的老筒子楼早就没了系统的门牌号,他们还存在着的唯一理由只是旁边又有小学又有初中。我和大柯顺着资料里的地址游荡于这片弥漫着柴米油盐和老人味的空气,以最慢的效率寻找目的地。
“哪里有这样写地址的,‘梅花棋院,进入小区巷道后先左转再右转‘?糊弄得好似她在填信息的时候以为这种东西永远不会用到一样。”
我向大柯抱怨道,努力给我们的磨蹭寻找理由。
大柯没有接我的茬,而是盯着楼道里做菜的妇人出神,没头没脑地冒出来一句:“怪不得,朱洋原来是在这个环境里长大的。”那个妇人用的酱油来自她对门家敞开的窗户里,而另一家的蒜头簇拥得绿油油。
突然有一堆孩子从不容易注意到的拐角里钻出来,他们如同被小狗一个喷嚏吹飞的花瓣,一瞬间就自由扩散占领了整片楼道。
“课上的怎么样?”
“今天朱老师教了我特别的一招,把其他人的子都吃光了!”
不一会儿他们的对话就融化在其他声音中,但我和大柯面面相觑。没得逃,前面就是梅花棋院,朱洋家属的地址,门上的红色门铃死死盯着我们,如同朱洋的眸子。
“千万不要是好客的主人” 在大柯投来待宰羔羊般的眼神下,我真诚地祈祷着。
“诶呀,这不是小洋子的同事吗?洋子呢,别站在外面了快进来坐吧” 一个家庭主妇特有的活泼声音从背后传来。
完了
“来得正好,你帮我把这个拎回去” 她把手里的一个黑色塑料袋交给大柯后便抖开钥匙打开大门,拎着另外一袋生鲜瓜果不等我们就跨进屋子。"她爸,今天小洋子在家吃饭,还有她的两个同事,有一个还是外国人呢!" 妇人的声音从屋子深处传出来。
饶了我吧
棋院只是由普通住房改造的,不到我们小腿高的桌子椅子满地都是,上面整整齐齐地摆着棋盘和棋子,刚才的那群孩子估计就在这上课。
“朱洋!带你同事来院子里!人多就在室外吃吧。”
一个中年男人声音带着炒锅的噼啪催促我们两个。穿过一屋子的学龄前琴棋书画,我们看到了在厨房忙活的夫妇,听到了菜铲和铁锅撞击的声音,吵闹与平静交汇的场景里抽油烟机轰鸣,似乎将一切焦虑都隔绝在心房外。
但我们不行,我们没带回来朱洋。
妇人见到我们两个进来,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后走出灶台问道 : “朱洋呢?”
我们两个的沉默迅速影响到周围的一切事物,菜铲渐渐失去活力,抽油烟机发出停机后无力的呻吟,最让人心痛的是看着朱洋妈妈脸上如退潮般消散的表情,不安和悲伤渐渐占领了她的眉头。
“发生什么事了” 朱洋的父亲也走了出来,他问:“朱洋怎么没跟你们来?”
“朱洋她…她不能回来了。”
朱洋母亲抽泣了一下,声音很小,但似乎把这整个世界都震动了。男人温和地说:“竹梅,去给这两个孩子倒些茶来” “详细的事情进屋来说吧” 然后便领我们回书房。
“叔叔,这是朱洋的遗物,以及殉职通知书和抚恤金。” 大柯将一个印着数位产房频道公司商标的盒子递给朱洋父亲。男人用粗大的指节从盒子里拿出了一张拍立得照片,那一瞬间他似乎老了十岁,照片里年幼的朱洋像只猴子一样吊在男人脖子上,他们两人望向镜头,笑得阳光灿烂。朱太太端着茶水走进来,她的眼眶红红的。
“告诉我,朱洋是怎么殉职的”
“先生,朱小姐简直是我共事过的同事中最懂得奉献的一位。” 我按着模因部打在我脑子里滚瓜烂熟的那篇故事继续说到 “我们公司需要在珠穆朗玛峰选地方造服务器群,您的女儿第一个就报名了,我和他因为放心不下也一起陪着朱洋报名。”
放屁
“到了山脚下后,我们专门选了一个晴朗的日子开始勘探,但山上绕了一天也没找到合适的地点。”
男人表情严肃,听的很认真,时不时点点头。
“夜深了,在帐篷里朱洋建议我们在第二天继续勘探,因为再过几天就要入冬了” 大柯的手紧抓着衣角,我继续讲着 “您女儿的直觉真灵,那天我们果然找到了合适的地点。”
“洋子从小就知道该干什么” 太太靠在丈夫身上说到。
“但是在下山途中,冬季到了,暴风雪到达的时候我们小队居然还都在山壁上顺着绳索下山,狂风将大柯从山壁上吹开,我,大柯以及最下面的朱洋就在这样吊在风中。” 听到这里,大柯的脸涨得通红 。
“但那绳子无法在风中支撑三人的重量,而其他在山壁上的人更是不敢动弹。朱洋这时掏出刀子将自己的绳子割断,救了一队人。” 大柯涨着红脸说: “朱夫妇,我发誓如果当时在最下面的是我,我也会立刻割断绳子,朱洋真的是好样的。
夫妇两人的脸色有点苍白,朱洋父亲带着尽力掩饰的颤抖说:“看来你们还是完成了任务,朱洋从小就是个好妮子,富有责任感。”
“能和她工作我三生有幸。” 大柯安慰着他们。但可能因为大柯的蓝眼睛,男人并没有什么反应。
在这间小屋里我坐如针毡,一秒都呆不下去,这报丧鸟的工作简直是对我最大的惩罚。
多奇怪啊,模因部的人像洗袜子一样将我们两个的记忆冲了个底朝天也无法消除朱洋和我们最后一次外勤的记忆。我亲眼看着朱洋将大柯从脚下的机神纽结推开,自己却实打实地摔在上面,那个布满复杂齿轮的存在慢慢从洞壁上吊下,欣赏着一只脚被扭结锁住的朱洋,复杂的齿轮逐渐替换朱洋的脚趾,脚掌,小腿,无尽的恐惧以她的身体为代价在洞穴里蔓延,我则挤在角落里什么都做不到。
“大柯,我们结婚吧!”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朱洋和大柯跪着相拥接吻,而我和那个存在是他们唯一的见证人。
“我们女儿的遗体呢” 男人问道,我只能回答:“勘探队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
这群畜生连假装烧点灰带过来都不让。
朱洋妈妈盯着大柯看,我认为大柯准被她盯的发毛,她是把大柯当作自己孩子啦,既然是朱洋救了他,那他就是在替朱洋活着,她是个女人,她不管大柯是蓝眼睛还是黑眼珠。在转交了遗物后夫妇两人请我们留下吃饭,我本想立刻逃走,但大柯的手把我按在椅子上动弹不得;夫人做了朱洋平时最爱吃的蘑菇粉丝和铁锅炒蛋,大柯吃的好多,连盘子里剩的汤都带着米饭吃完了。他的脸通红。
我们两个挺着塞满烤蛋和蘑菇的肚子走在小城市的街道上,亚细亚晚上特有的徐风吹在脸上很舒服,我少见地抬头望向那疯狂的夜空:一颗硕大无朋的眼睛占据大部分的夜幕打量着这个世界,成群结队的恶鬼卷起他们破烂的风衣向高楼大厦发起一次又一次冲击,一个达到五马赫速度的面包机滑破上空,操起红色的贝司砍往落单的恶鬼身上;同时,街道上一个小孩子晃晃悠悠地跑向妈妈的怀抱,他边跑边喊,叫声随着脚步晃得煞是可爱,在夜晚遛狗的人们互相聊天,任由小狗们顽皮的互相追逐。高大的写字楼在巨型奇术屏的保护下弹开恶鬼,丧命于面包机贝斯斧下的恶鬼散成紫色的粉末撒往地面,而现在受雇于基金会的小精灵们一瞬间就收集掉了那些粉末。人们当然不会感受到周围的变化,因为我们不会去告诉他们。
但总有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