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叮!
齿轮和活塞躁动不止。
哐!哐!哐!
工厂的喊叫惨痛不已。
咔!咔!咔!
但它的行进是不可阻挡的。妇女和儿童求情的恸哭,传不出堵堵隔音的高墙。我们少数幸存者,个个都抓着机会倚靠在控制杆上,要不就拉住滑轮的绳子不动,只求一丝可供逃跑的时间。
工厂必须高效运转,日夜不停。它势不可挡,是自上而下睥睨羸弱众生的巨人;是赌上一切追求不可能的夸父。其伟力既然欺骗了我们,我们就不会再为此等错误而赎罪。我,我本人见过了许多尝试——但只靠摇摇绳子或空泛地祈祷一下,是不可能达成忏悔的。
我们少数人,那些未曾因尝试追求自由而被系上锁链的人,日常都住在上锁的房间里——没工作时就抛弃不管,有工作时就回来压榨。狱卒们的关押技术很精湛,只有最身强体壮的人,才有资格依靠自己的走私货过活。
自我上次见到外界,已经有许多日子了吧。即便我竭尽全力,也依然无法消除余光里渐灰的发丝。
我必须逃离。
监狱只见得到我的劳力,见不到我的才华。我在围墙外有许多兄弟姐妹,身处狱中的困境,他们一定知道的。我坚信,他们必然在准备迎接我的归来,届时,全世界的渣滓将被烈焰烧尽,受体制腐化的思想将被彻底肃清。
在那些水泥墙的安全锁后,我持续建造着我的塑像、我的伟大之作。日渐虚弱的身体扛不了太多东西——但刮尽了身上的各种原料后,我的作品也能从无到有。其中心是金属制成的内骨骼,为其他材料提供合适框架,以便我将一块块胡乱拼凑的组件捆绑、粘贴到上面。不久后,作品整体的形状已经比我还大了,而这说明,我逃离的时机业已来到。
我开始寻找向上、向里突进的办法——艺术品内部的空隙特别小,几乎不可能进入。就在我奋力将自己挤进去时,身体的重量压在了脚踝上,使其扭曲过度,瞬间骨折。我抑制住了叫出声来的冲动,继续向地面前进。塑像的边缘很粗糙,足以深深地割入我的腿和脸,留下道道伤口;塑像的体量很庞大,足以重重地压碎我的盆骨与胸腔。随着指骨一根根折断,我的呼吸也逐渐低沉。鲜血渗进了干燥水泥房的角落与缝隙,被咬断的舌头也掉在了地上。
这种疼痛简直不是人能承受得了的,但我决不能忘掉目标。我低声呻吟,然后封住了先前用于进入的缺口,真正与这尊壮美的造物合为一体。我很清楚这种抉择会带来严重后果,但现在不是反思的时候。一切就绪,接下来的行动只能秘密进行了。希望那些狱卒永远也没法比我更聪明吧。
要成功了。
第一个狱卒束手就禽——他一转头,马上就瘫倒在了地上。我抓住机会,一寸寸挪出了牢房,但很快就碰见了外面的两个狱卒。见到他们恐惧又迷惑的眼神,我不禁狂喜;他们赶忙闭上双眼,但为时已晚!
我前进地越来越快,路过工厂的各处大厅与分区,仿佛路途永无止境。每个路口都有人曾经试图奴役我,每个路口的人都将如苍蝇般被拍落——我的骨骼早已破碎,而每勒断一个人的脖颈,都会以阵阵狂喜填充我骨骼的裂缝。我从未想过复仇竟能如此爽快,不过,这样也挺好。
出口就在我前方几步处。最后的狱卒虚张声势地站在那里——他盯着我的眼睛看,愤怒的眼神里参杂着绝望。我们定在了原地,无法移开自己的目光。他绝对很害怕——我敢肯定。毕竟,被我解放的工人们一定都跟在我后面,很快就会来到这里的。
狱卒的表情开始扭曲,变成了一副自哀自怜的模样。发黑的眼角上出现了眼泪,他明白,自己的目光维持不了多久——大限将至。未被虐待致死的人们终于随我来到了现场。此刻,他动摇了,他面对工人们高贵的盛怒动摇了——他意识到了自己的罪孽,想要转身逃跑呢。哼……我尽数奉还的时刻到了。
叮!叮!叮!
工人们脚踩破鞋的搏命声音急速迫近。
哐!哐!哐!
他的视线不断模糊。
咔!咔!咔!
他甚至见不到它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