套娃:第二部分

Stillwell的正对面,Juhasz坐在一把绿色的塑料椅子上。而在他的左手边,Coogan坐在一条破旧的灰色沙发上。Stillwell在脆弱的木制折叠椅上挪了挪身子。椅子发出的嘎吱嘎吱的响声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久久的回荡着。从空无一物的天窗外洒下了微弱的细碎光线,照亮了静滞在半空中的灰尘颗粒。

Coogan挪了挪他庞大的身躯,他又一次折动着他的大手,指关节噼啪作响。他看向了行动指挥官。

“我们这次本来可以用枪的。”

Stillwell皱了皱眉。“在这儿,带枪不是个好主意。我们到这儿的意义并不是想要制造恐慌。好不容易才把这个地方弄成了这种形势。”

Juhasz笑了,他浓密的黑胡子下边露出了一排闪亮的牙齿。“真有意思。现在我们这儿有了一个杀手,一个叛徒,以及一名恶棍。不会有别的法子了。”

“别的法子有过很多。”Stillwell摇了摇头。“没理由去增加不必要的风险。三个的全副武装的家伙出现在克拉科夫1的管制区,无论怎么看都会引起大麻烦。”

Coogan站了起来。“我以为穿过管制区就是整个行动的全部要点了。”

Stillwell检查了下他的表。“你永远都不知道要到何时才算完。”

隐蔽在房间阴影处的门再度被敲响,比起他们一行人刚进来的时候,敲门声更为急促和长久了。

“所以怎么着?”Coogan问道。

“别开门。”Stillwell回道。


Spinella将轮椅从广场推到了凹室里边,正当他将日渐消瘦的身体靠在墙边,准备弯下腰时,一阵猛烈的咳嗽袭向了他的身体,这让他差点没够到轮椅。等到咳嗽完了,他的视线模糊,眼角因为剧烈的不适滑下了泪水,他的头仍在抽搐着。他看向了手帕,上面的血迹比起以往要更多了。

轮椅的主人,一如既往地,双眼空洞地望向前方。尽管隔着多层的厚羊毛衫,还是能够轻易的看出坐在椅子上的这个男人饱经风霜,身形瘦弱得如同皮包骨头。粗硬的灰发从他得针织帽间冒了出来,苍白凹陷的脸颊对寒冷似乎无动于衷。而尽管他脸上露出了龇牙咧嘴的笑容,他的眼睛依然空洞而又湿冷。对随便一个旁观者而言,唯一表明Spinella并不是在推着一个尸体的证据,或许是这个老人缓慢而又不变的咯咯笑声。显然这是由于某种大脑缺陷导致的条件反射。这一点并不能让Spinella的心情有所好转。

Spinella再次用手帕擦了擦嘴,然后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皮制的盒子。他从中掏出一根香烟,弹开金属打火机的盖子,打火点燃后吸了一口。烟雾在他的肺中扩散,这让他感到了一丝丝的平静。他再度思忖起了任务详情。他作为基金会唯一的神经学家被派去侦察Site-7,而如今已经失去联络两个星期了。一同深入那片已经被苏联的宪兵队掌控的区域的,是一个理解能力低下的异常人形。他们之前同他讲过要尽快从那个鬼地方逃出来。对他而言,这算是唯一有那么点儿用的信息了。

Spinella深深地吸了一口烟,他的胸口因此而生疼。这种荒唐的行为正是对现状的完美写照。因为别无选择,只能用不合时宜的行为做些蠢事。从苏联领土上撤离的方案至今还未完善。他已经不指望能有什么方法改善现在的状况了。他继续吸着烟,直到火星快烧到他的手指。然后他把烟蒂扔进了地沟里,对着寒冷的夜空缓缓地呼出一阵蓝色的烟雾。他准备好继续了。还要再走个几公里。他推着老人的轮椅向前,重新回到广场,伴随着一路无意识的咯咯笑声。


年轻的小队长在椅子上将身体前倾,凝视着Juhasz。“当你回来的时候,我们还没来得及盘问,”Stillwell说道。“Lafourche说你经过判断后认为在这儿要比在那儿好。但是为什么呢?他们已经拿下了八个站点。只要你想,你本来有机会随时结束这一切。你能杀掉我们所有人。”

Juhasz往后靠了靠,叹了口气。他端详着面前的这个男人,这个浪子特工脸上的好奇让Stillwell想起了MIT2的一名教授。“真是千钧一发。在短期内,俄罗斯人仍可以继续赢下去。你懂的,你们在美国的小把戏的确很成功。”

“别把那叫做成功。”Stillwell的胃被涌上来的记忆揪紧了,他的手忽然被汗浸得又湿又粘。

“哦,可那的确令人惊叹。当Zherdev听说了美国人在做些什么后,他当时看上去就像条死鱼,”Juhasz一边回忆一边笑道,“你真该见见他的。见他们所有人。他们本来以为Truman3要把他们消灭得一干二净。而你,你们完全唬住了美国佬,作为替代他们能拿出来的只有宝贵的核储备了。”

Stillwell多咽了口唾液,做了几个深呼吸。“所以你为什么回来,如果苏联优势真的如此巨大的话?你是一个聪明人,为什么要选择输家这一边?”

Juhasz眉头紧皱,弹了几下舌头。“我看到了他们在谋划些什么。”

飘荡在三个男人之间未尽的话语如同空气中的尘埃一般凝滞。门厅处的敲门声已经转为了沉重的锤门声,比之前更加有力。门的震动激荡在整个房间里,穿透了Stillwell的骨髓,浸入了他的体内,告诉他有什么东西非常、非常的愤怒。

Coogan打破了寂静。“我们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还在为他们工作?”

Juhasz轻柔地回应了,他声音里的关切让Stillwell感到惊讶。

“别开门。”


“你怎么不讲俄语呢?”

为什么?因为我的身份是来自波兰,你个自以为是的傻叉,Spinella心想。他强行挤出了又一句塑料英语。

“我的外语不怎么好,同志。拜托了,请让我的父亲进研究所吧。”

检查点的警卫看起来瘦弱精干而又饥肠辘辘,好像战争昨天刚刚结束一样。他居高临下的看着轮椅上的人,当他把伪造的波兰护照和身份证交还给Spinella时,他的下巴坚定地紧绷着。“不管怎么看,他都快要死了。你自己看起来也好不到哪儿去。”

“只是一点小咳嗽。太糟了,我买了两包香烟,就在我的背包里,光放着就太浪费了。”Spinella有些不好意思地碰了碰挂在一侧的背包。“哎呀。我们只是去报个道,不会花太久的。”

“我该说不可以的。”瘦弱精干的士兵微微一笑。“Yuri,过来4!”他叫过来了另一名警卫,朝着Spinella的背包指了一下。另一个长着小眼睛、身材魁梧的警卫,粗暴地把背包倒在旁边的一张桌子上,翻找着里面的东西,而瘦弱精干的警卫则一直牢牢地盯着Spinella,手指平静地敲打着肩上那把卡拉什尼科夫的枪托。Yuri在Spinella的包里翻来找去,度秒如年。他突然停止了搜查,敲了敲他的同伴的手臂。两名士兵现在都背对着Spinella商量着背包里的东西了。

拜托了只是香烟而已。接受贿赂然后让我走吧。Spinella的思绪开始发散,他们还看到了什么。还有什么东西看上去是可疑的。

“那么,这个是什么意思?”第一个警卫转身面向Spinella。第二个警卫抓着一瓶免税的伏特加,瓶子从背包深处探了出来。Spinella打心底松了口气的同时扮了个鬼脸。舞会继续,一如所料。

“一路上拿来暖和身子的玩意儿,同志。你知道这东西多有效。”

瘦弱精干的警卫又笑了,把酒瓶塞进了外套,而Yuri则把桌子上排列好的香烟拿走了。“我们得进一步的检查这些货物。很多走私者会把这样的东西带过这个关口。你可以带着剩下的行李过去了。”

夹紧了Spinella的心脏与胸腔的铁钳终于松开了。他试着不要让轻松的情绪显露在表情上。“非常感谢。我们继续上路了。”他将轮椅推过了检查点,老人又开始咯咯笑了。呼哧呼哧,低低的轻笑,完全缺乏任何人类的特质,如果Spinella没有注意到这是由他的旅伴发出来的话,他可能以为这个声音来自某个故障的风箱或是哪里的通风口。他们的行进停止了。

Yuri拦住了他们。“是什么这么有意思,老家伙?”他站在轮椅的正前方,弯下腰以便能够同老人没有生机、湿润的眼睛对视。

哦操。哦操。“拜托了,他只是个老人,年老体衰,好吗?”

老人仍没有停下他反射性般的咯咯笑声。Yuri的脸色一沉。他看向了Spinella,以责难的态度。“他为什么要这样?”

“只是条件反射。拜托了,别一直看着他,这会让他很难过的。”Spinella急忙试图转移注意力。耶稣基督啊,不要看着他的眼睛。

“我们之间有叛徒。”老人喘息着,“自内而起的背叛。背叛。”他再度发出了那可憎而又令人不快的笑声。“我从我自己身上看到了,没错。”

两名警卫相互看了一眼。瘦弱精干的警卫举起了武器,扣在扳机上的手指在举起步枪时以流畅的动作滑开了保险杆。

“你知道今早上收到什么命令了吗?他们说要留心检查点上遇到的一切不寻常的东西。”

他看着Spinella。笑容依旧,但是不再友好。

“你必须得承认,这个情况,它很不寻常。”

Yuri静静地移动到了Spinella身后。瘦弱精干的警卫继续说话。

“你把什么样的家伙带到这儿来了?你在玩什么把戏?”

基金会的神经外科医生被吓懵了。他们研究了这个生物这么长时间,它从来没说过话。但是现在,这个……东西,偏偏挑了这个时机第一次说话。整个该死的事情开始崩塌了。

剩下能做的只有一件事了。他要用自己的方式去死。

Spinella突然转身一拳打进Yuri的腹股沟,这是他生平打出的最狠的一下。士兵一边咒骂着,一边吃惊地睁大眼睛跪倒在地。Spinella试着带上轮椅上的那个令人厌恶的东西趁机逃跑。才刚动身,他就在冰面上打了滑,摔倒在了地上。甚至还没来得及跑出去,他想到,徒劳地挣扎着想站起来。他的思绪被后脑勺的一阵冲击打断了,他再次摔在了地上。瘦弱的警卫跨在了Spinella身上并把步枪指向了他,眩晕疼痛中Spinella几乎看不清他的样子。

老人的眼睛由始至终都是一片空白,他脸上半透明的弹性皮肤拉紧了,露出了曾经出现过的有如骸骨一般的咧嘴大笑,当他继续说着莫名其妙的话语时,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他们会杀了我们所有人,每一个。”当检查点的大门关闭后,刺耳的咯咯笑声仍未停息。


三个男人现在都站起来了。门上的铰链嘎吱作响,不知为何在经历了门的另一端的强力冲击后仍然保持着完好无损。每一次有什么冲击越过了这个愈发不稳定的障碍时,Stillwell的牙齿都会震颤。

“这个房间在缩小。”Juhasz注意到了。

是这样的。如果Stillwell跳起来,他现在能碰到天窗了。有什么东西非常不对劲。

Coogan握紧了拳头。“这怎么会—”

又一道冲击从门框那边传来,三个男人都被撞倒了。未知的力量已经把门的正中间撞开了个洞,木屑如雾气般飞散在空中,慢得不自然。门的另一端,能看到的只有一片黑暗。

房间突然再次缩小了。天花板离他们的头顶只有最多一英尺了。

“钥匙,”Stillwell说道。“我们现在需要钥匙。”

Coogan急忙解开他的外套和衬衫衣领的纽扣,低头看去。“它不在这儿,它应该在这儿的!”

“它就该挂在你的脖子上,”Juhasz吼道,“它怎么可能不在那儿呢?”

“他一定是从外面取走了!我没拿着钥匙!他要做什么?”

另外两个人看向了Stillwell。他们现在缩在一起,被房间的边缘压挤着。椅子顶着他们,墙壁碰到了他们的肩膀。他们和门面对面了。

Stillwell扣好了他又厚又长的外套。“做好准备。”

Juhasz翘起了眉毛。“应对什么?”

“我不知道。”

Coogan开始祈祷。一阵粉碎性的冲击猛地将门撕成了碎片。房间不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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