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而其貌不扬的门,紧挨着一块写有“归档存储”的陈旧塑料板,在它下方又是一个“FreeBay”的手写标志,也早已随岁月的流逝污黄发褐,边缘卷角,油墨褪色。
她敲了敲门,并被和蔼可亲,带有古怪口音的应声迎接入内:“进来吧!”门有些卡壳,她不得不给予它重重一击才将其推开。
一个橄榄色皮肤,黑发短而卷曲的高个儿男人盘腿坐在一张钢制桌子后面,额头隐约露出一个符号,像是芦苇笔沾泥土书写而就,双手如抛光钢铁般闪闪发亮,关节处可明显看到成千上万微小且复杂的连锁金属。
她诧异地哽在门口,“抱——抱歉,”她结结巴巴地说道,“我一定是走错了房——”
“没错,不要担心。”SCP-073回答,他调整了一下坐姿,动作如舞者般优雅,“你在找什么东西。”这不是疑问句。
“嗯……是的,”她将一张纸条递给男人,那是她草草写下的物品清单,“我是新来的,办公室里空空如也,有人告诉我说到这儿来会比逐级提交申请快的多。”
“谁告诉你的?”该隐问道,忽而摇手打断她的回答,“不,不要告诉我,”他继续说着,“今后我不会再毫无保留地信任他,如果他没有告诉你这是什么地方就让你来这儿的话。”
“那当然了,”她酸溜溜地说。
该隐礼貌地点头微笑,“可否稍等一下?”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双黑色皮手套,遮盖住金属双手,她注意到他的衬衫表面浮动着廉价涤纶特有的光泽,与精裁细作的外衣形成鲜明的对此。
该隐见状再度微笑,“我的特殊情况令我无法穿着棉布或亚麻制品,”他说,“羊毛衬衫又往往不怎么舒服。”他背握双手,带领她穿过一扇滑动玻璃门,进入一间昏暗的仓库,“这种异常尚且有些益处,”该隐说,“它能够抑制此处微生物群的成长,利于保存。”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她猜疑地问道。
“正式来讲,它被称为归档储存,正如你所知,每个人对它有着不同的称呼。这些东西曾被基金会员工使用,并在他们不再需要的时候送至这里。”
“因为他们去世了。”她逐渐明白过来。
“……或是退休,或者干脆不再需要它们,”该隐轻声道,“并非所有事物都沾染了鲜血。”
他按下开关,光线充斥了整个仓库,当其全貌呈现在面前时她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成排的办公桌、座椅、台灯、橱柜,部分还算完好,另一些则严重损毁,轴承处藏纳着红褐色污垢,充分说明了它们的前任主人是在何种情况下……终止了使用权。
“清单上的第一项是办公桌,”该隐念道,“我想这张就足够了。”他停在一张前端与两侧遍布常春藤雕纹的宽桌前,木料似乎完好无损,至少她没有即刻发现什么可疑的污渍或抓痕。
该隐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薄薄的黄色便签纸,贴在桌上,用夏普钢笔书写了几个字母。“这样搬运工就会知道该把它送到哪去了。”他说着为一个橱柜,几盏台灯和一张办公椅贴上同样的便签。
接着,他们靠近了贴有“办公用品”的走道,该隐递给她一个黄色塑料箱,里面装满了所有上班族必不可少的用具:订书机、胶带座、书桌记事簿、笔架、收件箱、发件箱,信件收纳夹。
“电脑得去找Patrick Gephardt要,”他们走过堆满老旧CRT显示器和电视机的通道,“还有橡皮章,你必须申请,我无法提供。”他向她展示一个刻有“ORIGINAL”字样的图章,字迹已近磨光,手柄折断。“同样的,你的纸张、钢笔,其他物品也是如此供应。”
“基金会从不扔掉任何东西吗?”她惊奇不已,将订书机从箱中取出,那上面曾有两张金色星星与卡通人物的贴纸,只是早已随时间的推移逐渐黯淡,留下粘性物质残留的痕迹。
“有时,”该隐回答,“但并不经常。”他微微苦笑,“毕竟,我们组织的宗旨就是收容。”
收集清单所需的物品没有花去很多时间,她怀抱着办公用品,在步行时发现了那条盘踞在巨大浮木上的蟒蛇,正以阴毒的目光注视着她。
她放下塑料箱,沿黑暗走廊缓缓而行,并意识到它不是这里唯一的活物。一条须蜥正趴伏在暖灯下的破碎石板上,长满青苔的水箱中徜游着一只箱龟。“宠物?”她问。
“它们的主人留下的,”该隐回答,“狗去狗舍,猫送给他人收养,这些……”他耸了耸肩,“难以合乎心意。”
她的手掌抚过兽笼和玻璃缸,并在一个装满玻璃木制标本框的塑料薄盒前停了下来,其中之一陈列着丰富多彩的蜗牛壳,另一个则排布着各种各样的鲜花,她举起一张粘有九只蝴蝶的纸板,常用名和学名精确巧妙地印在旁边,且伴随着一张纸条。
Kondraki,蝴蝶收藏,三件之一。
她松开手,在裙边擦了擦手,“个人财产?”她问。
“是的,”该隐轻声道,“有时,家人或朋友会把他们的遗物带走,可大多数时候,这些东西都被留在了这里。”
其他过道里摆放着另外的物品,一个物架上摆满了手表,全部停止了走动,大都刻有前任主人的姓名标记;另一侧则是数十装有现金、ID卡,信用卡的钱包,近乎完好如初;数以百计的咖啡杯,某些卡通图案尚且犹存;一个专门放置手机的架子,从旋转式拨号的旧话机,到笨拙的“砖块”移动电话,直至现代智能手机(每个都贴有小小的塑料标签)。
一条存放各式酒瓶的侧廊,从劣质威士忌到拿破仑白兰地,分为小组,摆着手写的标签,诸如SCP-682无效化或是1148的存在得以明析,“有些基金会员工会到这儿来,”该隐解释说,“只有研究取得进展,达到预定的目标才会打开它们。”
最大的瓶子单独搁在一块隔板上,标签上写着宁静之日。
一个贴有“D级”的走廊,放置物多是些牙刷、半空的牙膏管和剃须刀。几百件橙色制服,堆叠地整整齐齐……还是在他们身体尚好时所为。
最后一条通道最为狭小,但也最是不同寻常,一叠诺曼·洛克威尔(艺术家)的宣传画;桌上放着些玩具:草裙舞女孩,摇头娃娃,陶瓷小恐龙,几个金灿灿的佛像和招财猫;一些首饰盒,装有不少于一枚结婚戒指;一小箱婴儿服饰,她希望它们的所有者仅是因为成长而弃之不用……
通道的尽头是一扇前往图书馆的门,前端是小说、散文和教科书,中部是笔记本、活页夹和实验日志,后段则是成堆的信件,整齐地捆好,贴着此处常见的塑料标签,书架上镶嵌着玻璃板。“以防我不慎犯错,”该隐说,“我尽可能小心,可我轻轻触碰便会毁灭它们。”
图书馆深处是满架相册,附近的桌上还有半簿正待填满,一鞋盒的照片,拍摄了一位微笑着的秃顶男人,面貌粗野但友好,站在一群身穿制服的员工之中,页面顶部的标语写着他的名字M. Lombardi,在这里,在尘世之间,他改变了自己的一生。
“你总在做这个吗?”她问。
“有助于打发时间,”该隐回答,“尤其是这些天,需要我服务的人较少。”他的手指隔着手套沿相册脊背滑落,并在抹下灰尘时不满地抬手闻嗅,“基金会没有纪念碑与纪念馆,这里几乎存放着朋友、爱人与同事留下的全部遗物。”
他们离开了图书馆,她郑重地将办公用品从仓库搬至前厅,该隐按下开关,熄灭灯光,她在门口徘徊,握着与塑料箱不相匹配的小玩意儿,双脚轮流支撑,不知该说些什么。
“有三种人会到这里来,”该隐开口打破了令她尴尬的沉默,“第一种前来翻找东西,找到后便会停手,然后离开,他们经常空手而归。第二种明知故问,到这儿只为打劫死者,我总会拒绝他们进入。”
“第三种呢?”她问。
“纪念,”该隐说,“有时他们会前往仓库某个特定的角落,面对某些特殊的物品,逗留好长一段时间,更多时候他们会到图书馆去,抽出一本相册,翻页寻找,直到发现某张熟悉的面孔,泣不成声或是会心微笑,但他们都在缅怀。”
她如鲠在喉,使劲咽下了一口唾沫。
该隐报以温柔一笑,在钢桌后盘腿坐下,“明天早上东西会送到你那儿去,”他说,“祝你愉快,小姐。”
随着他送客的话语,她离开了,背后的关门声仿佛坟墓幽闭般重响。
尾声
后来,当她将东西放入新送至的办公桌时,她发现它先前所有的主人都将名字刻在了最上层抽屉的内壁,Davidson,Kingsport,Iceberg。
她僵住了,庄严和肃穆浮上心头,与自己在仓库中克服的那种情绪别无二致,两个星期后,她终于鼓起勇气将名字刻入了木料。那天晚上,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想要知道等到她的时间终结,谁会是下一位使用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