谬误终局


大概是在会议室中,黑色风衣的男人睁开了双眼。

长时间被眼罩监禁的视力此时不由得有些抗拒久违的灯光,双手残留着的被束缚后的麻痹感令他感到不太舒服。他眯着眼环顾四周,一个找不到门窗的密闭空间,一整套讲究的皮质办公桌椅和他自己一起被放置在房间中央。桌子上方是一盏略显刺眼的射灯,往前看去则有一块占据了半面墙体的屏幕。男人尝试着站起身来,随后发觉双腿颤抖着使不上劲。

也许是麻醉剂,男人琢磨着,说不准,但更糟糕的是他一时间无法将记忆中的任何熟悉场景与此地匹配,这不是个好兆头。他的记忆仿佛不再连续,像是被截成几段的庸俗小说。上一刻他应该在酒吧里借酒浇愁,而上上刻他正驾驶着疮痍满目的太空梭蹒跚下行,思绪跨越了几个巨大断层后他来到了这里,他不清楚为什么,但不知为何能预想到他可能即将知晓一些东西,一些本用尽一生光阴也无法触及的东西。

片刻之后面前的屏幕亮起,黯淡背景下除了三只箭头组成的基金会图标外还闪过一个熟悉且陌生的词汇:

“The O5 Council”。

扎眼的猩红色字体下方浮现一串数字,由“1”开始逐渐递增,最终缓缓停在了“7”之上。一道阴影自寂静中浮现,携手而来的是漫无边际的呜咽。男人怔怔的看着这一切,分辨不出那道身影是何来历,但那身影尖锐如刃,只是盯着便摄人心魄。男人轻咬舌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沉重的血腥味与微妙的紧迫感在口腔中缓缓回荡。

“李辰博士。或者用一个稍微亲昵一点的叫法,Morgan,是吧。”屏幕里的身影首先打破了寂静。那声音仿佛一个顽童与垂垂老矣之人的嗓音一同投入水缸中搅浑,又像是野兽在深井之下辗转沉吟。

男人沉默,只是望着屏幕。

“如果一切都按照正常流程来的话,你可能会在洗澡时溺死,你可能会在下一杯酒中品出一丝苦杏仁味,当然你也可能变成一个不是你自己的人,漫步于无尽的你的思维。但唯独不可能见到我,亲爱的孩子。”

“那今日的一切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你和我,为了已经逝去的人和即将生还的人。”

“我不明白。”

“你当然不会明白,但其实你什么都明白。”男人仿佛能从这句话中读出些许笑意,“我只是想如你之愿,给你一个答案。”

那个声音稍稍一顿,转而持更浑浊的声线说道:“世界的崩殂有很多种方式。”

“难道你见识过?”

“我见过不止一种。我看过整片天空从苍穹上坠落,火焱将大陆席卷,而又有时盛血成灾,无数人自骨肉中诞生魑魅。但是这一次不同,我们也许会从作为人类的根本开始被溶解,被消化,最终所有人都消散如飞灰。”

“但我们最终本就会化为尘土。”

“你并未预见过那个场景。众生痴妄,意识凋零。如果那一天到来,人类的未来会被彻底堵死。我们不再拥有整片繁星,而是随着这颗星球归一,面对早晚会到来的坍塌与死寂。Morgan,你已经体验过了肉体处于临界状态是何感受,那么精神呢?在祂面前,我们就像濒死的鸟儿,逃不出牢笼,也没有回头之路,而这不该是我们的宿命。”

男人脸色变得有些难看:“那你们/我们又能做些什么呢?”

那道遥远的声线开始变得温和:“孩子,你已不需再做更多。”

男人的瞳孔微缩:“什么意思?”

“你和另外一位孩子,是经过千挑万选的,我最忠实的信徒。他有着痛入骨髓的过去,而他为我做的一切最终也让他自己解脱。至于你,孩子,我动用了你的能力与热忱,而这热忱将世界从一片漆黑中抬起,直到把我的绸缪和盘托出。你们是我精心织出的一张网,而我将用这张网使人类逃离这个熔炉。”

男人深吸了一口气,“所以Site-CN-17、Site-CN-53、Site-CN-85,一切都是你的安排。陈知道这些吗?我所经历的有哪些是真实的?”

“你与我,还有那个孩子,一切都是这场博弈的一部分。棋子何必非要获知全貌?只不过总有人需要来当那一手决胜的棋。”那处身影传来了几声哂笑,“至于你们的那些过往,当然都是真实的,亲爱的。我只不过是整理了你们杂乱的思绪,指导你们去做该做的事情。这难道不好吗?背负上骂名的人洗清了自己的冤屈,身居低谷之人成了明面上的英雄,如果人类能从这场不可琢磨的命运中超脱,他们都务必传颂你们的名字。”

男人惨白的面庞重新泛出一丝血色,他思考片刻,随之开口:“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我们的未来,会走向何处?”

屏幕上的身影陷入片刻沉寂,随之传来的是如河溪流淌的温柔细语。男人倾听着这一切,时而沉思,时而微笑,时而震惊之色溢于言表。

最终屏幕上的身影缓缓淡去,男人独自坐在座椅上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一声枪声响起,整个房间的电源被迅速剥离,会议室再次回到那个完全阴暗的状态。

然后藏匿于万物背后的齿轮悄然行进了一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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