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篇:被选中者
我惊叫一声,跳了起来。
局内人肯定听到了那些——那个玩意儿永远不会让我活下来的。但是讲真,我二十七岁了。这个年纪不该像孩子一样做些噩梦,更不该是关于过去的火焰的噩梦。
但那个梦太真实了。
我的胸部嗡嗡作响。我低头,看见自己穿着件红黑相间的紧身背心。
我晚上睡觉的时候肯定穿的不是这个。我实际上根本就不穿紧身背心。让我僵住的是,我发现有根输液管正从床头柜上一个袋子里往我体内输血。
“哇,醒啦。”局内人拎着个塑料袋和一些纸袋进了房间。
“你他妈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他耸耸肩,放下袋子。“我救了你的命——不用客气。你到底出了些什么破事儿?”他问了一句,拿出早饭和饮料包。“我昨天晚上去买汽水,回来就发现你的床单上都是血。幸好我有这件格斗背心——别摸,它在维持你的血液循环。”
“它为什么在振动?”
“它开着呢!它在用超声波振动止血。它还从你胸部抽出积液,并且在泵血,这个你也知道。这玩意儿已经在储藏室里放了太久了——我本来以为咱们待在这儿的时候我能把它卖了的。”
我缓缓点点头。然后我才意识到它的真实作用。
“妈的!我心脏呢!”
“对,没错。”局内人递给我一个丹麦馅饼和一只装咖啡的纸杯。“讲真,就好像有人直接把它拽出来了一样。”
我一边吃樱桃馅饼、喝咖啡,一边把昨天晚上的事情讲给他听。他眯起了眼睛。
“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我可能在某种意义上骚扰过她。”
他把一个新的血袋接到输液管上。“所以她就把你的心脏直接摘下来了?什么,最近肾的市价下降了吗?”
“哈哈。”我想起床,但胳膊没有力气。
“我不会帮你的。你就像从鬼门关上转了一圈一样。”
我低头看了看床单。我们入住的时候它肯定不是红的。
“我也这么感觉的。”我承认,“天啊,我没想到你会对我这么好。”
“我当然不会。”他装出一副愤慨的样子,“但我是在你身上投资,并且我对我的投资对象一向都很好。来,再吃个馅饼。”
“谢啦。”
我开始吃馅饼,还没吃完就晕过去了。
我醒过来的时候局内人已经走了。输液管里的东西变成了某种透明溶液。我可以够到桌子上的手机和电视遥控器了。这是个进展。
我一边吃冷的馅饼一边看新闻。没有任何一个台提到酒吧斗殴,但在Midwich山谷那场失败的诱捕行动在虚空台成了个热点。我还是没法想象是什么让Hersh给他的酒吧起了那么个名字的,当然可能实际上也不存在那么个诱因。我有点儿好奇机器人在三波特兰能不能拥有财产。
局内人进来的时候我还在研究自动化资本主义和酒吧名字(我最喜欢的两个是“锁,期货和桶”以及“Beermageddon”)之间的关联。
“我啥也没找着,”他跟我说。“我花了一整天去定位,但她没什么新的活动迹象。我要是早点进到你脑袋里我可能就可以通过你来追踪她的情感了,但我知道你不肯这么干——算了,这也不构成问题。你知道她可能去哪了吗?”
“这个我倒可能知道。”我把我之前跟Natasha谈恋爱的事情讲给了局内人听。
“你知道吗,你是个大傻瓜。”我说完之后他回答道。“但这也是个好事。咱们可以从这入手。你看起来不错,这个背心确实有效。”
附近没有镜子,于是我拍了张自拍。我看起来就像刚在卫生间里晕倒过一样,可这总比死在卫生间里要好。局内人打断了我的自我欣赏。
“我想到了一个办法。咱们把你组装起来,然后你去你前女友在的宇宙,把她弄死,把你的心脏重新装上,等完事之后咱们再继续抢劫安德森去。我知道它最开始实际上也不是原装的,所以你该知道怎么把它安回去。我说的对吧?”
“大部分都对,”我说。“问题是我没法再在宇宙之间跳来跳去了。”
“你他妈的是什么意思?”他不可置信地问。“你就去吸一点hellsmack,或者旁的什么你需要的药,然后直接跳过去,行吧?”
“我现在要是再看一眼那些药我都得散架。”我解释说,“我的心脏实际上是魔力源泉。”
“行吧,”局内人看起来很忧虑。“行吧。歇一会儿吧,我研究研究咱们怎么回Eurtec的事儿。咱们得跟Alliott Chao聊聊。”
Eurtec和我在飙车的时候看到的很不一样——更慢也更温暖。我头顶上有一打白色的单轨列车在纵横交错的高架磁悬浮轨道上,从玻璃、铁和混凝土构成的摩天大楼的缝隙中穿梭。到处都是显示屏,上面闪烁着新出的增强现实器件、仿生假肢和智能洗碗槽的广告。我要是装过VR器件景象会变得更糟——它们会直接出现在我脸前的。
地面上,小贩向顾客夸耀他们的盗版技术,店主们隔着橱窗嘲弄地看着他们。异常艺术家在他们的5D摊位上同时戏弄着以上两者。和我还在跳跃的时候相比,楼房显得更高,街面显得更宽,人也显得更危险一些。这证明了随身携带兴奋剂能够对你的自信心起到奇迹般的作用——我没法把“一旦他们注意到我,就会像疯狗一样扑过来”的想法甩出脑袋。
局内人和我一起穿过主干道,进入Neuneukölln内部的水泥丛林。城市内部的暖意渐渐消退。这儿曾经有普罗米修斯实验室的所有科研和生产设施,直到该公司在90年代倒闭为止。然后一切都被拿走或者卖掉了,这片地方就成了烂尾楼。
这儿的建筑是矮胖的混凝土厚块,广告屏已经碎裂了,既没有小贩也没有店主。异常艺术家以一种对正在踩点的强盗的蔑视嘲讽着我们。磁悬浮列车仍然从我们头顶跑过,但它们再也不会在这儿停下来了。
我们的藏身之所在这个区域中心附近一栋废弃仓库的上夹层里。锁是生物特征识别的——如果不是我们中哪个人打开门的话,就连楼梯都不会有。我们一进屋就都扑通一声瘫到沙发上。局内人打开电视和Alliott商讨见面的细节时,我几乎觉得我自己又活过来了。
对大多数人而言,Eurtec的夜晚仅仅意味着天不再蓝而已。
可我不是他们中的一员。我出发之前局内人让我穿上一套盔甲,还递给我两根中空的骨头。
“这他妈是什么玩意儿?”我打量着它们。它们摸起来很暖,有些令人不适。
“把它们戴在食指和中指上。”他跟我说。
“有什么用?”
“指着某个人,开火。它们可以把他的脊椎变没。”
“怎么用?”
“和手指枪一样。”
我瞥了他一眼,还是戴上了它们。它们像是橡胶的质感,可以随着手指弯曲。
“看起来不错。”他说,“走,开始吧。”
我走出仓库,走进了夜色。
到了晚上,这些混凝土块就活跃起来了。有裂纹的屏幕亮了起来,为在同一间屋子里的廉价卡拉OK酒吧和机器人妓院做着无力的广告。商店吸引任何有一点现金的人或者其他东西,他们把它花在破解版软件、DRM补丁或者常用药上。当然那种低端的K-pop机器人这儿也有不少。
我讨厌这些蠢东西。它们带着和时钟同步的编舞系统和假笑在城市里跳来跳去,乞求傻瓜们和它们一起唱歌,要是他们稍微表现出一点屈服的倾向,就把他们拖回这儿,然后给他们灌上一肚子的酒,所以早晨的时候这些傻瓜除了卡拉OK的嗡嗡声什么都不记得了。第二天晚上,这些傻瓜还会回来。
我的工具箱藏在有图案的连帽衫下面。但这件连帽衫也是有功能的——上面的图案可以迷惑闭路电视和K-pop机器人。这边的每个人都穿着这类衣服。但重要的不止是找摄像头的方式——还有找人的方式。
Neuneukölln的这个部分格外糟糕。到处都是想从不当心的人手上捞一笔的扒手和暴徒。警察什么用都没有——哪怕他们在这儿巡逻,他们也啥都看不到;大家都穿着能隐形的图案呢。一般来说没人会去惹一个头盔下面冒绿火的姑娘,但现在我就只是个可怜的普通人而已。
我所能做的就只有昂首挺胸,希望这些底层人士听说过我的名声。在Eurtec即使是扒手也有名声。每个人都知道同行们,但没人会把他们卖给警察。讲真这至少有一部分是因为用不光彩手段把你的对手踢出去的话,你在老芝加哥鬼灵眼里的招牌就全砸了——大家都知道Richard Chappell恨告密者恨得要死——但我更愿意把这认为是个人的自豪感使然。
吊诡的是,对某些人来说种族自豪感胜过个人自豪感。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当当局向北欧超级计算机祈祷时,总有几个纳粹分子混在里面。当地的这类人自称芝加哥盖世太保,我们则基于他们把种族主义和技术恋物癖结合起来的独特行为,叫他们纳粹宅。
我离Alliott在这个区边上的家就差一两个街区的时候,一个这类货色挡了我的路。就算以纳粹宅的标准来看他也是个怪人;我从气味和肿胀可以判定这个畜生的胳膊里植入了短刀。至少他比那些往胳膊里装胁差的家伙能精点儿——那些蠢货挥都挥不动——但他的胳膊里到底还是装上了见鬼的武士刀。
“把钱给我。”他用德语说。
我用手指枪朝他开火,但什么都没发生。他肯定换过脊椎。我该想到脊椎起爆器对改造人没有效果的。它们使用神秘的原理,但这种原理对金属一般无效。
我正想知道为什么他的脊椎没被炸飞,他就瞥向了我。“把你的钱包给我,不然我就把你切成生鱼片。我已经看到你兜里的钱包了。”
为了强调这句话,他从兜里掏出一条鱼来,扔到空中。他的手臂里伸出两把短刀,毫不费力地在它落地之前把它切成了一百块。他肯定也强化了反射。我想我已经休息够了。
我想弄死他。我想弄死这个晚上到处乱走、还揣着一条血淋淋的鱼来用他装着刀片的手吓唬过路人的白痴。这和他是纳粹党人或者他想打劫我没有任何关系,就只是因为他挡我道了。因为我要炸了的时候他正好出现了。因为要是我把他的头砸进人行道里再给它两脚,直到它裂开,里面的粉色肉酱冒出来,也没人会在意。
可我做不到。我胸口疼得要死,我那把见鬼的枪坏了,并且我要是想揍他一顿他能像杀鱼一样把我一切两半。我还没法跑;他显然要比我更快。我被一个种族主义死宅打败了,我非常生气。但我没时间看他那些仇恨犯罪的闹剧,所以我把准备付给Alliott的钱和U盘扔给了他。
他不知怎么没接到,钱包掉了下来。这个白痴根本没想到要把剑收起来,所以他一弯腰它们就撞到地上。我趁他努力捡钱包的时候走开了。我对自己发誓,首先,下次见到内鬼的时候要把他掐死,其次,等我拿回心脏就把这个纳粹宅抓住,用他自己的刀把他塞满。
我转过街角的时候,一个闪烁着霓虹灯的猫脸商标对我微笑。这儿曾是普罗米修斯实验室的旗舰工厂,但它最后只能慢慢腐烂,直到一群衣衫褴褛的安纳胡姆斯人买下它为止。现在它是一个繁荣的时装精品店和地下犯罪帝国:Kemonomimi Zaibatsu.
以一个犯罪集团的前台来讲,它的接待区干净得令人吃惊。但同时这也是家合法的时装商店的门面。地上镶着瓷砖,照明用的是日光灯,座位由塑料和纤维组成。前台的桌子材料是那种你通常在学校和医院见到的古怪的灰色塑料。
接待员是一个穿衬衫和短裙的、一脸无聊的俄罗斯女人。她的尾骨上安着一条像避雷针一样竖起来的金属猫尾巴。我认出了那条尾巴;是个很古早的款式,早在他们还没能把所有的脑机界面上的缠结都换成人工神经的时候就已经面市了。我猜她的意识根本就不识别那条尾巴,所以它就只能竖在那儿。这大概就是她为Kemonomimi Zaibatsu工作的原因:它是甚至在Eurtec都少有的几个招收带有这类明显的身体模板的员工的公司之一。
“Alliott Chao说你是个贱人。”我告诉她。她认出了这句暗号,扬起一边眉毛。
“你也一样,婊子。会员卡有吗?”
我把一张刻有黑红两色的“KMZ”的薄塑料卡递给她。她甚至没从电脑上抬起头就接过了它,手指在键盘上飞舞。过了一会儿她才回答。
“她应该在四楼的制造空间。没别的问题了吧?”
“没了,多谢。”
她把卡递还给我,我走向电梯,踏上第一部。
四楼是一整个空间开阔的房间,DIY活动的温床。我一出电梯,就有两个人扛着一台完整的动力套装走了进来。还有一个姑娘戴着一对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的猫耳,在角落的几台激光切割机之间穿梭。在中间的桌边,有人正把凯夫拉缝进他们的常服里。有个人形机器人坐在墙边的牙医椅上,正在对它的电子大脑进行非法超频。有几个人在弹珠机旁边喝着啤酒溜达——当然是自酿的;这儿的生物反应器可不仅仅是展品。
我在cosplay制作区找到了正在用热塑性塑料组装狙击步枪的Alliott Chao。
“这是把巴雷特XM500,对吧?”我问,“它的图纸是什么时候上传的,我怎么不知道?”
“他们还没上传呢。”她回答说。枪管一就位她就开始拆它了。“这是种习俗,我自己设计的。材质是一种新的减震热塑性塑料。KMZ在考虑把它加入他们的战术时尚套装里。专为防弹背心设计的。”
Alliott卷起一只袖子和一条裤腿,露出带有数个接口的假肢。步枪的零件刚好嵌入那些接口。
“我喜欢了解枪的女孩。你是菜鸟,对吧?”她放下袖子。
“对的。”
“我听说过一堆你的事儿。你抢劫了Eurtec银行和Phitransimun联合?真他妈酷。”
“谢啦。这支狙击枪是干什么用的?”我问。
“是我的生意。”她抚摸着她的胳膊。“你想要什么?”
“我需要一条双向门径。可修改的那种,我好改终点。我需要你能找到的关于一个名为Natasha Tokyopop的巫师的所有信息。我还需要一条通往月亮的通道。”
她扬起一边眉毛。“你什么时候要?”
“尽快。”
“这大概要花……”她停了一下,报出一个有一长串零的数字。
“行吧。可以货到付款吗?”
“啥?局内人说你是带着钱来的。”
“我……我来的路上遇到了麻烦。我手头没带现金。”
Alliott耸耸肩。“那我也没办法了,要是你——等等。”她仰起头想了一会儿,然后用一种我不熟悉的语言对着空无一人的地方含混地说着什么。她的面部表情从困惑到愤怒再到会意,然后恢复了原来的样子。这个过程持续了好几分钟。然后她结束了通话,看向我。
“我跟你讲啊,我有个活儿想交给你。完成之后咱们都能得到一大笔钱,并且我可以给你弄到你需要的东西。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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