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你闹钟没响就起床?你今天凌晨3点才睡啊。”
“是啊,不然会堵车。”我把自己从被子里拔出来,回答Cropsey的问题,因为我停药的缘故,最近失眠的厉害。更衣,洗脸,刷牙,开车,上班。虽然天气不算寒冷,但玻璃上还是一片水雾。
经过二十分钟车程,完美地播完四首歌之后,我到达了公司。有些神职人员在外面,Cropsey悄悄地说他感到他们对他的恶意,也感受到他们对我的恶意。于是我不去理睬他们,有位修女告诉我“从你的脸上看到了被恶魔缠扰的表现”,我礼貌地感谢她,快步离开,一气呵成。恶魔,哪来的恶魔?只是因为贫血和肺病看上去的确面目可憎而已。
“我不相信神,我觉得他们想骗我钱。”我抱怨,然后打卡,去更衣室换上工作服,也许是我又瘦了一些,工作服对我而言有些宽大。“是啊,我也不相信。”Cropsey附和道,“而且都2020年了,怎么还有人相信恶魔那一套。”我点头。
离上班还有三十分钟,我比起傻乎乎地坐在更衣室等着更愿意带上滤嘴溜去吸烟室。捏爆安装点燃吸气一气呵成,灰色的雾在空中弥漫,尼古丁冲击肺叶的同时也把空气从肺泡中挤出。我靠在椅背上,掸掉烟灰,火星蹦到脖子上,稍微有些疼痛,不过还好。火焰在纸上镶边蔓延,单只烟的寿命也慢慢癌变。我拆下额外的滤嘴,把烟按熄在烟灰缸,小心翼翼,没有折叠到自带滤嘴上的日月印花。
二十五分钟,第三支。
“用自己的皮肤试试吧。”
我按下去,烧灼的痛感袭来,直至最后一点光亮消失在我的皮肤上。
皮肤被烫的扁扁地塌了,表皮变成我曾在汤里见过的白色,手没有撕掉它,而是犯了罪似的仓惶卷下袖子,拼命地点燃下一根烟,然后吸入,直到临上班还有十分钟,此时我已经因晕烟而几乎站不起来。
“是不是需要考虑戒烟了?”Cropsey突然说,声音有些慌张,我呆呆地站在吸烟室外呼吸新鲜空气,多次深呼吸让我从混沌中慢慢脱离。咳嗽几声,手帕上不出意外有血,即使是有些肺病也得工作,也得抽烟,也得让自己活下来。“不抽烟还真的不行,哈哈。”我回答Cropsey,路过的男同事如见到蛆虫般看着我,我曾偷听到他暗中议论我是一名“自言自语的怪人”,不过因为业绩突出并且为人和善,我至今还在我的岗位上兢兢业业,奖金照拿不误。
于是我忽略他的眼神,向项目负责组长询问我今日的工作安排,Cropsey帮我记着,那是车祸而死的尸体面部修复,自杀身亡的少女入殓妆容,病逝幼儿的遗容整理。
第一位先生的脸已经不成人形,我努力地为他捏了一个脸,这是一个我似乎认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的脸。
“这双眼睛真好看,如果偷回家会怎么样?”“这是犯法的,不能这么做。”“你可以为他捏眼睛,失去眼睛的尸体你也处理过。”“停下。”“只需要这么做就行了”。手指抚摸他的眼球,还微微湿润,保留着弹性。灰蓝色的双眼倒映我的眼球,而我的眼球中又是他的双眼。“拿走吧。”“继续工作。”“拿走吧”“继续工作。”手微微颤抖,他的眼球弹走其上的手指,我猛地一激灵,又开始咳嗽,随后摇摇头,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匆忙地为他的假面上色,然后下一位。再下一位。
回家的时候已是下午五点,我和Cropsey决定先去外面解决晚饭。今天的Cropsey比之前更过分,甚至开始干涉我的想法,借晚餐期间我决定与他好好谈谈。
“你今天有点过分。”我抿一口可乐,发现这次兑水比昨天多些,“我知道那些不属于我的想法是你塞进来的,这降低了我的效率。”他在玻璃的倒影上,表现形象为一团黑雾,Cropsey罕见地保持沉默,这份令人尴尬的沉默持续到晚饭结束。我坐在车上,他从后视镜看我,并且终于开了口:“这只是我的一些想法。”“而我希望你能在我工作时闭嘴。”叹气同时发动汽车,约三十分钟,六首歌半,最后一首歌是Cradles,我到家。
匆忙洗了澡之后便躺在床上看电视,我拿起刀。“划开皮肤。”“停下,不要这么做。”“划开静脉不会死的。”“流血后的地板很难收拾。”
我的眼睛似乎有些失焦,一切都变成了色块。
“划下去,划下去,划下去,划下去。”“闭嘴,停下。”“该闭嘴的是你。”
我却还是深深地划下一刀,肌肉,或是脂肪组织现出白色,约一段时间过后才开始流血,血液顺着疤痕滴到大腿上,伤口似乎非常深,但并不疼痛,仅仅是皮肉被翻出去而已。一切都安静了,我摸索着打开抽屉,点燃一根烟。
“当烟抽完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用血灭掉它呢?”
又是一阵晕眩,我从窗口看到Cropsey的轮廓。
“烟灰进了伤口很难处理,不要这么做。”“Cropsey,你太他妈过了。”我由于突然的一口烟而被呛到,咳出的血在膝盖上呈现喷溅状。与河流般的伤口血液融为一体,成为它的细小分支。烟灰飘进我的伤口,烟在烟灰缸内被砍了头。
不知怎地,我猛烈地咳嗽起来。
吐出和手上流下的血把床单染红了很大一块,事态似乎不能被控制,我在咳嗽的间隙中快速地喝下多口白水,但还是没止住咳嗽。我只好努力忍住,让空气带着血从鼻子里逃逸。
“应该好好考虑戒烟了。”“它能让你平静,你负担得起药吗?”“好好考虑戒烟吧。”
“他妈的,几天之前开始不对了,你到底在干什么?”我从无止境的咳嗽中勉强挤出这几个字,镜子里的Cropsey仅仅是人形而已,“我什么都没做啊,我说的不过是你该做的。”
我灌下两瓶止咳糖浆。
“我就该做这个?”“你就该按照我说的做。”在我听来他的声音似乎有些委屈,我并不想和他争辩,咳嗽慢慢减缓,看来药量对我而言起到作用。拿餐巾纸和胶带勉强包住伤口后,我换了床单,睡下。
夜晚因咳嗽惊醒了三四次,不过并没有之前那么激烈,咳了不少血,看来第二天还是得换床单。
“今天你起的比闹钟晚啊。”
起床后血还在流,于是我只好把伤口简单地撒些止血粉,再乱七八糟地在纸巾外缠上胶带。然后开车去上班。
“他在闯红灯,撞过去!”“闭嘴,你想坐牢吗?”我刹住车,停在规定线内,大口大口地呼吸,也许是精神病的躯体化让我胸闷的厉害,脑仁内也是突突地随心脏一起跳起来。我趁着红灯点烟,暂时冷却我被Cropsey烦扰的大脑,但心脏跳动的声音还是让我心烦意乱,突突突突突突,头随这声音涨痛起来。车内的音乐是我愈发痛苦,于是一拳砸在关闭键上,转弯灯亮了,我继续前往公司。
“没有撞真是损失啊…”“不要再想这个了。”
我挖掉了尸体的眼球。
“不要再想这个了。”
眼球的液体使我的口袋内显得略微滑腻,我捏出两个颇为可爱的圆,塞进眼眶后让眼皮合上,看上去就像睡着一样。孩子的纯澈蓝眼睛躺在我的口袋里。
“应该做这个吗?”“停下。”
我抬起头,一张似乎见过的脸从眼前一闪而过。那是谁?是Cropsey吗?“是你吗?”我问他,语言从口中滑出,那名男同事看着我,眼神就像是看一个疯子,或是蛆,披着人皮的蛆。
“杀了他。”
头又开始突突地跳起来。
“你没事吧?”他走向我,但是他带着恶意,我敢肯定他带着恶意,就想看我从好员工掉下来呢,掉在地上,再把我碾成泥。
“他在嘲讽担心你。”“
“装的,全是装的。”“他在担心你。”
头痛欲裂,又开始剧烈地咳嗽。我甚至不能说出“我没事不要管我。”,除了我的咳嗽声还有其他的声音,那是Cropsey的声音,同事们的声音,主任的声音。
“你还是回家休假几天,不是开除你的意思啊不要想太多,去医院检查检查看看身体情况吧,身体比钱重要。”这是主任的声音,我还在咳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想说“我没事不要担心我我还能工作。”但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都是你的错,你何德何能在家休息?”我坐在车里,努力抑制住从肺中逃出的气体。“闭嘴啊。”看向车窗,Cropsey的嘴在开合,他的眼睛在后视镜里看着我,我们曾经是朋友,但他似乎失控了,原先的挚友,但是眼泪怎么止也止不住。
“快调养身体继续工作。”“马上重回岗位,没有休息的机会,不然会被放弃。”“不,没有被放弃。不是你的错。”“这都是你的错。”我只看见Cropsey的嘴和眼,但他的脸我却如观云雾般隐去在视线的朦胧里。
我锁了车,闭上双眼,脑海中的嗡嗡声随意识一齐消散,等到开车回家,天空早已挂上一轮缺口之月。我发现草下阴影中有一只不知是什么的尸体,已被碾烂,就那样躺在月光下。
在家的第一天,我尝试去想些什么,但是大脑不是一片空白就是充满窸窸窣窣的絮语。到处都是Cropsey,他的眼神把我钉死在床上。我趴在地上,剧烈地咳嗽,到处都是一滩滩血迹。
止咳药已经被吃完了,于是只好破罐子破摔似的抽烟,前些日子烫的烟疤已经鼓起,半透明表皮内包裹着似乎是脓液的东西,我不想去戳破它,更多的烟疤如雨后春笋般一个接一个冒出来,可笑的是当抽烟时我居然不再咳嗽,而停止时却快喘不上气。
每一根烟上都写着US,不是美国,而是最后一根烟。一根接一根地抽,直到我因为晕烟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呼吸有些困难,于是翻箱倒柜地找出过期的可乐,灌完后因为缺氧与晕眩开始呕吐。
“杀了他。”“是你唯一的朋友。”
“杀了他。”“你唯一的朋友。”
呕吐物在马桶里弥漫,有些溅到脸上,这种恶心感和酸腐臭味让我再次呕吐。
“杀了他,你落到这般田地。”“唯一的朋友。”
“杀了他就安静了。”
呕吐物是粘稠棕色液体与血液的混合物,味蕾向大脑反映可乐,血液和胃酸的味道。可乐混合血液原先令人作呕,鉴于目前我已经在呕吐,该效果可忽略不计。
几乎站不起来,满房间都是烟味,在地上爬行,我想到男同事看蛆虫的眼神,都是他害的,我曾经唯一的朋友。当我服药时我们相安无事,我们曾经相安无事,从不拌嘴,而如今他塞给我太多不属于我的想法。
我全身上下打满蛆虫的烙印,一边咳嗽一边爬着,穷尽全身之力打开房门,顿时新鲜空气涌进肺泡,我翻身,咳出的血沫就这样落在脸上。
“这都是他的错。”“我是你唯一的朋友。”
“都是他害的。”“唯一的朋友。”
我潸然泪下,眼泪顺着脸颊流进耳孔,大声地哭,在这条路上Cropsey已然行的过远,我唯一的朋友,他却把我带向思想矛盾的陷阱。
烂肉般躺了会后我支撑双腿站起,去厕所抽掉呕吐物,洗把脸。镜子对面的脸满脸血迹,我低下头冲洗,镜子对面是Cropsey。
他的嘴在开合,而我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他我伸出手,镜子碎了。我满手血液,玻璃扎进肉里,并不疼痛,像扎在棉花上。白色睡衣上到处都是血,一块块棕色在全身缓慢僵硬。
洗了手,红色慢慢流进下水道,玻璃碎片躺在空垃圾桶里,我的脸在碎片上垂着,跪在垃圾桶前,蛆的归宿。透明的液体滴在其之上,我不知道那是我的口水还是眼泪。
夜晚我才发现我在厕所睡了一个白天,感谢之前的我让垃圾桶里只有玻璃碎片。洗了脸,剩下的镜子里有一双眼睛,那不是我的眼睛。
“Cropsey?”
“你已经太过了。”
“我们曾经是朋友。”
“我们曾经是朋友。”
我今天除了咳嗽和呕吐什么都没干,房间一片狼藉,但是我没有任何心情去整理,鉴于没有镜子会很麻烦,我在卫生间的洗手台前放了一面黑色边框的立式小镜子,大概和我的手差不多大,总之是很方便人使用的设计。
今天是没去工作的第四天,我不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似乎睡过了第二天,第三天我也没什么记忆,但我应该不至于睡了两天。
今天身体似乎好些了,除了脑中不断互相拮抗的想法没什么异样。我收拾房间,把地上那些血迹都擦掉,又洗了被子,把崭新的床单换好。
“今天应该可以去上班了。”我说。
“不,留在家里,不然会……”他后面说了什么,完全被耳鸣盖过。
雨滴声让我身心都放松不少,点燃一根烟,却刚刚闻到味便开始咳嗽,只好在我的大腿上熄了它,手上的烟疤已经从鼓鼓的泡泡变成红色的小圆圈,看上去很可爱,圆咕隆咚的,像个小蘑菇。
“你都做了什么啊?”
我打开电视,蓝屏的对面是Cropsey的影子,然后消失了,廉价口水节目蹦出来,换台,科教节目主持人的脸似曾相识。可是这是新的主持人啊,我问自己,脑海中浮现那位差点被我挖了眼睛死者的脸。玻璃瓶里孩子的眼睛转向我,里面是Cropsey的影子。
我突然跳起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砸碎玻璃瓶,碎片戳在眼球里,我用一本书拍打它,而它跳着,里面的Cropsey似乎在嘲笑我,用手紧握住,然后在手心破碎,扎进手心
雨声突然变大了,混合电视的沙沙声。
“闭嘴。”
“你快停下这些无意义的行为吧。”
“杀了他。”“杀了他。”
窗玻璃上是Cropsey我的脸,地板上倒映着Cropsey我的脸,主持人是Cropsey我的脸,水杯里是Cropsey我的脸,吐出的血来自Cropsey我的脸。
很痛,为什么变得这么痛了。我用冷水浸泡伤口,血慢慢在水里散开,勾勒出一张人脸,那是谁?是我Cropsey,还是Cropsey我?
小镜子里的Cropsey盯着我,“不要再挣扎了。”“我的想法都是为了你啊。”“亲爱的……”他伸手,抚上我的脸。
雨声太大了。
我掐住他的脖子,把他按回镜子里,右手掰下大镜子上残留的碎片,对准他的眼睛,他的脸,他的脖子,眼球滚到床底下,镜子里的他在说什么?
我曾经的朋友啊!
他在说什么我已经听不见了,我看见他在流泪,我也在流泪,小镜子里倒映我悲伤的脸,与Cropsey的脸叠在一起,我继续殴打,雨声太他妈的吵了,他的眼泪滴在手上,我开始咳嗽,视野剧烈摇晃,我的血喷在他脸上,夏日雨,冷血四溢,他的表情非常惊愕,张开嘴似乎在尖叫。我继续殴打,刺着他的脖子,他的血喷在我脸上,咳嗽,不停地咳嗽,咳到快干呕,我什么都看不见,温热的触感,谁的手伸进谁的脖子。
“Cropsey!”
“Cropsey!”
他倒在地上,身边散满碎片,世界安静了。
我把他的尸体推进镜子,眼睛大张着,里面倒映着我的脸,也是Cropsey的脸。
黑色的小镜子也碎了,我明天应该再买一面。点燃一根烟,扫干净碎片,雨声让我非常放松。
“明天应该可以工作了!”我自言自语。终于安静了。
“我身体好多了,今天就来工作。”
那位男同事还是看着蛆。
我挖下尸体的眼珠藏在口袋里,非常安静,没有人发现。
“杀了他。”
这次没有反对的声音。
我抚摸口袋里的眼珠,哼唱BananaCo,轻轻为尸体刷着散粉,我该怎么杀了他呢?这个问题还是有待思考,我可不能忍受他这样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