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多克斯与机神信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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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归于Perelka_LPerelka_L

太阳升起,纳多克斯游荡着。

到何处去,从何处来,在狄瓦的时日里,这曾是一个重要的问题。血淋淋的玄武岩刃刻下伤疤,隐隐作痛地回避着它,再接着是亚恩的托付,宏图大业回避着它,最后,正是它自己的答案回避着它。何时,为何,何等,如何…所有这一切都愈发重要起来。

这无足轻重。藏书阁随着时代建起又陨落。愚昧与学识以相等的尺寸膨胀,成形的图案共同指向同一个神秘结局。所有这些,在纳多克斯的脚下显得太慢,又在他的内心显得太快,恐惧开凿出坑洞。书本只说了那么多,知识随着流血的群山轰然倒塌,跟着坠入深谷。沧海桑田,时间推移,纳多克斯有的是时间。

太阳落下,纳多克斯游荡着。

教化众生,尊奉为圣,几乎永垂不朽…如果这就是生命之巅峰的话,那么一位不朽的流浪者终将被束缚在他自己的残破形体上。纳多克斯同情他周围的人。多次,他渴望缩成一团,尖叫,让这个世界停下,仅仅几秒钟,再让生活继续,再让统领的蹄不可避免地将他践踏进泥土里。爬进最黑暗的角落,尽可能的静静地躺着。纳多克斯不为这样的时刻骄傲。亚恩消失后这些时刻便愈加频繁起来。

觅食,喝饮,睡眠:这些是阻碍,神化途中应当被舍弃的。刚需被诸神强加于低等民众之间。肉体上,纳多克斯并没有追寻这些;精神上,遥远的受难者向他投来嫉妒的目光,为其周围稀有的生。他怀念肉的滋味,酒的寒意,梦的宁静吗?或者他怀念狩猎,那日复一日投入工作的生活吗?

或许他怀念凡人。或许他亦只是凡人。全视者知晓一切,知晓所有学说,所有论据,所有歧义。额外的血管将血液输送回失缺的心脏,在那里,完美胶合的动脉耐心地等待着,为成百上千只器官滋养。

纳多克斯脚疼了。可他也没走几步路。


套管式伸缩的机械眼从远处观察着纳多克斯,在猎手与猎物间形成不可言喻的纽带。纳多克斯并非全然不觉;事实上,他不可能不留神。他听到了齿轮的转动,蒸汽的排出,一位破碎神祇的单调祷文。

纳多克斯放慢脚步,不引起疑心,稳步拉进与追踪者之间的距离。近一些,近一些…利刃出鞘发出声响,轮齿加速运转,引擎燃烧只为同一个目的。奇怪的是,纳多克斯接下了预料之中的第一击刺杀。剑刃穿透了他的脊柱,把他的身体扳向浮现的星空-那夜的星空甚是迷人。

“去死吧,欲肉教徒!”机神信徒的叫喊回荡着金属气息。他的机体改造仍不完备。“以机神之无限图样,汝将被净化!”

纳多克斯那缝死的嘴唇近乎蜷曲成笑容。他上次遭受刺杀那会儿,距今至少已有两个千年了。此刻,纳多克斯意识到他的追踪者一定是把他当作某个低阶的血肉牧者了。

纳多克斯竭力向攻击者阐明他所犯下的谬误的严重性。

不定形的血肉从伤口处倾盆而出,蠕动着的团块比那虬结的外皮还要大上不少,受控地生长着。骨骼断裂又重组,支撑着新的肢体。多腱的触须拉掉了它的外壳,如昆虫一般蜕变。一百只拳头成形,手指像莲花绽放一样展开,露出一百只眼,死死地紧盯。他腾空而起,充满生机地展露真容,高举又增生着。

大多数人会在惊慌失措中夺路而逃,或在顶礼膜拜中跪倒在地。然而,纳多克斯预见了这个人会有不同。丝毫未被展现的容貌吓到,黄铜制成的战士把剑从起伏的脉管中拔出,继续战斗。

一阵值得玩味的好奇在一百只手掌的血肉中滋生着。机神信徒的剑刃撕扯,撕扯,又撕扯,砍向纳克多斯,刺向涟漪般发散的血肉,但只使这些露出更多。纳多克斯如丰收的果实般恢复着,远快于攻击者的剑锋,可奇怪的是,他仍在战斗。

机神信徒全神贯注着他那把神圣的武器,不过,纳多克斯也决定停止观察。

第一次突击蓄意着第二次,将机神教徒抛掷过沙丘。抵挡着的轴承结构留给他一些时间,只够去躲避百手的冲击。纳多克斯再一次突袭,慵懒地反手一抽,却劈在了攻击者的格挡架势上,机神信徒为他的冲锋赢得了时间。

现在处于守势,机神信徒跳了回来,可太近至于丧失冲击力,太远以至于砍不到。他呆滞在那里;纳多克斯知道,甚至这样也没有恐惧从他心中流过。

机神信徒跑了起来,一团翻滚的肉块尾随。这不重要;纳多克斯更快,无论机神信徒领先与否。同一片沙丘给予了纳克多斯优越的牵引力,优越的导引…

…还有,纳多克斯意识到时早已太晚了,转向受限。

机神信徒扑向一边,利用冲击的势头,垂直避开了纳克多斯的行径路线。冲锋中,纳多克斯误判了他的动作,绕了一个大圈,过早地与机神信徒短兵相接,偏离的角度又使他越来越远离目标-不过,无论如何,缭乱的血肉已围住了他的敌人。

纳克多斯走进了一些,血肉有规律地成螺旋状盘旋着,接近机神信徒。不管怎样,必要的精密总是为机神信徒留下了计划的时间,以避免他的践踏并争取更多机会。

于是,在预料到机神信徒逃脱前,纳多克斯突然撞倒在地,停下来,被一打手围绕着,固定在原地…其中的一只伏于沙下,一把抓向他的对手。

再一次,纳多克斯笨拙地弄错了时间;他原以为,自己无需把每个片刻都计算在内的。机神信徒从他指尖溜走了,他本能地以关节保持平衡。一道选择摆在他面前:俯下身子或静止不动。无论选哪种,最终都无关紧要。

机神信徒跳了回来,直接迎上了拍打过来的掌心。

纳多克斯的时间凝固了。

纳多克斯研究着机神信徒的视线,机神信徒的身形,机神信徒的行径轨迹,粘稠在沙漠的空气中,像沥青般流过舌。他研究着他板起的面孔,扭曲的面相不顾一切。在凝固的时间里,纳克多斯脑海中的这些肖像覆去翻来,沧桑中交织在一起。当他开始研究起那把对准他肉块中心的武器时,为时已晚。

***

剧痛。

灼烈的剧痛。

一阵痛苦的喘息声从在纳多克斯身上的伤口处逃了出来,徒劳地撕扯着缝嘴的线。融化的血肉滚落下,还在烫得咝咝作响。冲力把他击退了。每过一分钟,就有更多的血肉脱落下来,把沙子的颜色染成一片红、白和棕。

纳多克斯的躯体向着它自己尖叫着。它尖叫纳克多斯将要死去;将要一遍又一遍地死去,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又一遍,即便他知道他定能会活下来,他觉得还不如死了算了。

纳克多斯撤退了,伏于沙下,静候着。

地表之下,冰凉的沙子给予了他时间去思考,计划。无所谓身体表现出怎样的问题,纳克多斯改日定能活下来。不过,这种想法并不能缓解血肉灼烧带来的疼痛。阉刑,缝舌,强迫哑言,对于这些苦难纳多克斯早已麻木;圣火可完全是另一件事了,无论纳多克斯花多长时间再生,伤口都将保持原样。

机神信徒使他分神了。这是在浪费时间,是统领的试炼。他得死。

触须般的血肉钻入纳多克斯的周围环境,感受上方的运动,全视之眼探测上方生命的思想。突然转变的视角妨碍了直截了当的操控,新近的烧伤又进一步地阻碍着。一只蝎子不顾一切地躲避不被压扁。一只糊涂的蛇正在觅食。一丛灌木,快死了。机神信徒。无数的沙堆,每一块都可能是纳多克斯,也都可能不是。

沙流涌动,机神信徒亦如此。动物们掘洞,奔逃;纳多克斯感受着那东西在他上面,即使疼痛混淆了上方的具体位置。他清晰地耸立…

就是现在。

纳多克斯从机神信徒之下的沙尘中浮现,缠结的臂膀,触须,伴着锐利的骨骼将他吞没。他并不在意机神教徒的抵抗;裹在包络着血肉组成的茧中,这样的挣扎是无效的。

机神信徒的大脑仍是人类的,原封未动,一串浅绿色的青铜电笼和线缆将它连入金属躯体,与之形成对比。一块圆肉被青铜方洞夹住,纳多克斯很快就会将它取出。

纳多克斯无法解释他为何窥探进入机神信徒的思想。

窥入机神信徒大脑的褶皱,是一个人叫Derdekeas。

Derdekeas是一位机神的监察者教众。他已经整整七周未合眼了,在沙丘投出的影里,于灌木和岩石和树丛后,跟踪纳多克斯。好奇心为回忆铺平道路,一阵强烈的渴望,希望找到一位同道的流浪者。辜负了理想,他找到的居然是一位血肉的代理。

Derdekeas渴望一个更好,更理智的世界。在机神的指引下,他渴望秩序,安全…成圣?为了终结血肉的统治,终结亚大伯斯和深红之王,那些以蠕虫的形状掘洞者。

纳多克斯停了下来。

Derdekeas感到惊恐,辜负。在寻找同伴的途中,他遭遇了一位欲肉教徒,堕落血肉的活生遗产。本应是常规的净化工作,在吞咽间结束了,困于牢笼,必死无疑。甚至是机神的圣器也救不了他。

Derdekeas将要死去。

Derdekeas不想死去。








纳多克斯舒展开来,将机神教徒Derdekeas吐出

***

五次,太阳落下。五次,太阳升起。

Derdekeas很聪明。他健壮,他坚韧,他于烈火与剑锋间致命。他顽强,敏捷,狂热,但最重要的是,他是

在六日五夜的行程里,Derdekeas继续袭击纳多克斯,与他开战。烧焦的玻璃,破碎的沙丘,纳多克斯的血流汇聚成河,所有这些都记录着他们的各种进攻、交锋,仅有一人的战略和阵型,勾勒出他们持久作战的轮廓。Derdekeas以军队的气势作战,以獾兽的勇气作战,气势随时间日渐式微而勇气却在加增。

在,大约,第六天的午时,Derdekeas迈出了第四次冲锋,不慎失足跌落,摔倒在沙子上。

维持他冲锋的气焰减弱了,退到眼前。除了紧盯纳多克斯外,他什么也做不了。在他的脑海里,他欺骗自己,告诉自己他不怕死在一位“值得”的血肉仆从手中。

纳多克斯只是回望过来。

缓慢,稳定地,他开始形变。骨骼折断,内脏撕碎,几乎不可能地将它们压缩成一位旅者的形状。笼罩在沙漠上空的阴影缩成了一个普通人的影子。

Derdekeas笑了,然后便不省人事。

***

三小时后,Derdekeas醒了,面对纳多克斯。

诚然,纳多克斯并没有过多在意。上一个城镇上买来的几卷卷轴吸引着他的注意。剑刃推过他的头,显得有些怪异。

你醒了。”纳多克斯头上的血肉收缩,轻轻将剑刃吐出。“我相信你睡的很好。"

纳多克斯用空着的一只手挡下了一击。“滚出我的脑袋,欲肉教徒!”Derdekeas半心半意地踢向他。这无关紧要:眼下,他的战斗欲高过了杀戮欲。

抱歉,我做不到。”那张卷轴几乎毫无用处。做完笔记后,纳多克斯想把它在下一个城镇里卖掉。“我没有舌头。

Derdekeas只是纠缠着,蹲下来越过纳多克斯的肩膀看去。“你说着我的语言,但你的手迹…你是狄瓦族。”

"生为。但不选择成为。"

“你…”Derdekeas迅速起身,在于失望中大喊大叫前控制住了自己,可刚一开口,语句便又在一声没能忍住的尖叫中戛然而止。Derdekeas踱着步,几分钟后才说出话来。“够了!你是谁?”

好吧,够了就够了。纳多克斯将研究材料打包,整理到合适的袋中,向后站起身。“高阶术士纳多克斯,‘全视者’,如果你不介意的话。”纳多克斯开始走远。

纳多克斯没走一步,机神信徒又发动了进攻,言辞而不是刀刃。

“高阶术士!我还没完!”Derdekeas不那么雅观地跑过徐徐展开的沙漠。如果纳多克斯愿意,他可以提醒他,与被尊奉为圣的对象相争徒劳无用。“你要到哪里去?目的又是什么?”

纳多克斯保持沉默。没有舌头,又有什么要说的呢?

“全视者当然看得见一切。那还剩什么要看的呢?”向着后方,Derdekeas继续缓步而行,纳多克斯也未停下脚步,一边走一边接受盘问。“我见过你。你什么也不修改,什么也不写,什么也不。你在观望。不过,你身上的血肉并不简单:所以,你目的何在?”

纳多克斯身下的沙子变得燥热起来,当他停下时,这种感觉越加明显。“研究。我在研究。

正在纳多克斯站住不动时,Derdekeas走了过来,像猎犬一般,环绕他行径一圈,不接触沙子太久以免烫伤。纳多克斯感到他的思想如他的双脚一般,容易得不到满足,在困苦与绝望间穿梭,在稀疏与好奇间掩藏,虚饰尾随着,薄过头骨骨板。“哈!研究,全视之眼如是说。你是不是拼图少了一块啊?”

或许饶恕Derdekeas是愚蠢的。果真如此的话,那么他得忍受一会了。这可能是对于亚恩之道的误解。这几天来他一直在犯错。瞬时的愤懑,还有呢?

沙子烫极了。

“好吧。我觉得你是明白的。”Derdekeas停下来,装出一副自鸣得意的优越样子,事实上他自己也不这样觉得。接着他又踱步起来。“你早已找出了零件,但是,啊哈,你把拼图弄错了!”

纳多克斯继续前行,一半是为了工作,一半是为了照顾Derdekeas那双快要融掉的脚。“你已经见过一些迹象了。有些东西超越血肉,在它之外施以救赎。”纳多克斯脚下的沙子颗粒度变粗了些。他内心的某一部分希望有一处岩石可供歇脚,躲避炎热。“但是,啊哈,机械是对神性的禁锢,是对一种比你自己或亚恩更高等的力量的屈服。”

纳多克斯停了下来。

“你以为你已征服了血肉。但是实际上,”Derdekeas举起一根手指“血肉征服了。你沉湎其中,把自己搞得严严实实像个统领似的,而且-”

纳多克斯眨了眨眼,发现他自己正将一根削尖了的骨刺对准Derdekeas的喉咙。

透过Derdekeas的心像之眼,纳多克斯看到,深处中,他的形象是一位狄瓦女祭祀,挥舞着一把染红的玄武岩之刃。

纳多克斯的武器落到了一边,纳多克斯尽可能快地走远。

***

纳多克斯不需要取暖,不需要休眠,不需要到一块有罕见的岩石露出地面的地方去,蜷缩在篝火旁他什么也得不到。但现在,他就在这儿。

温暖不会持续太久;篝火在沙漠严酷的凛冽中照耀,这可真是个挺讽刺的发展。眼下的灌木太少,无法助燃火苗,而纳多克斯也不确定他是否愿意为这一短暂又不必要情况献出脂肪。纳多克斯总会活下来,无论其他的怎样。

他合上眼。










“…你好啊,又是我。”

纳多克斯身上的眼睛仍闭着。

短暂的永恒中,夜风和火焰的噼啪作响组成了稀微的宁静,只有Derdekeas轻柔的咔哒声打破了它。纳多克斯原地不动,像胎儿一般在篝火旁蜷曲着身子。

…我道歉。我不该威胁你的。

Derdekeas的脑袋转得飞快,而纳多克斯也克制住自己别往里看得太远,以免翻出之前的那些回忆。“我…认为我…”高过风声,低于火声,纳多克斯可以听到Derdekeas的旅行斗篷发出的轻柔褶皱声,他正坐在那里。“对不起。我…并不需要和你作对的。我自作自受。”

你…不需要道歉的,监察者。”一丝真诚的悲哀滋生在Derdekeas的心底,一丝真诚的、罕见的、令人陶醉的同情,掩藏在困惑之中。“你那时并不知道。

“我…我也觉得。”

两人静坐着,直至破晓把火焰的最后一缕余烬扫向层云。


接下来的几天里,Derdekeas沉默寡言。纳多克斯尽量不去窥探,但这就好似不让一位仰望星空者望向月。Derdekeas的思绪就像虚无之漠中的一片有毒绿洲。

纳多克斯走了起来,Derdekeas尾随其后。他的面孔,几乎呆滞着,仅仅把目光投向高处,跟上纳多克斯的长袍。除了活动部件木讷的摩擦外,Derdekeas发出的噪声很少。

…道路。纳多克斯不知如何迷了路。

又是几天的游荡。Derdekeas很少说话;对疑问必要地回答是或否,三心二意地建议该往哪儿去,机神信徒轻声细语的祈祷逐渐失去意义。他几乎跟不上,几乎无法继续…

当两人终于到达下一个城镇时,纳多克斯指望Derdekeas能开心点,期待风景的变幻能引起态度的转变。可直到现在,Derdekeas只是看向地面,无精打采,重重地踏在铺平的路面上。一位纳多克斯的奥德赛之旅上的忧郁旅客。

***

同一段。纳多克斯只是在读同一段。

被当作小镇图书馆的建筑空无一人,除了纳多克斯和Derdekeas。这里的居民在墙外办公,以寂静或以其他方式,与纳多克斯的研究隔绝。Derdekeas坐在远处的角落里,很少走动,说话更少。基本上,这给了纳多克斯一个完美的研究环境。尽管他尽了最大努力,但这一时机最终还是挥霍在了重复读同一段上。

Derdekeas。他改变了一些,是在研究过程中错放的一步。或者,总得来说,这是一种新的动力吗?

纳多克斯合上眼。

他想起了亚恩。他慈悲的凝视,他轻声的忏悔,他谈到血肉撕裂,内脏再生时的华丽词藻。他们最后一次交谈时所在的半死荒原。纳多克斯想起了他完美,迷人的形体,以及丑陋的统领在其中的孕育,新生。失去了这样一位模范的指引,他的高阶术士们随风而逝。最后一个问题留了下来。

他的思绪漫游到了他的旅途上,他周围日渐腐朽的一切。饥饿的鸣蝉,紫罗兰般的彩云在尖啸中的震颤,和种种恶毒、堕落的同类。

他想到了在Derdekeas心灵的褶皱中看到的事物。激情。改变的必要。共同的大敌。

Derdekeas。

纳多克斯在金属的细小摩擦中得到回应。

愿意加入我吗?

“我…”Derdekeas站了起来,他的处境已经改善了很多。“你是什么意思?”

在研究中。”要想偷偷摸摸地让纳多克斯把深藏心底的文字给吐出来,是并不容易的,至少是在交往方面。不过,Derdekeas已经看穿了纳多克斯的内在,远甚于他所愿分享出的。这使得他感到的惊讶相当小。

Derdekeas小心谨慎地走近,考虑到过去几周,这种谨慎被纳多克斯所不齿,但他依旧谨慎。在与桌面间的某个无形的绝壁前,Derdekeas悬崖勒马。

空天平静,微风宁静。

“…你是会原谅我的谨慎的吧。”

没落的日光在炉火中反射入Derdekeas的眼。

我已然如此。

黄昏故去,伴着故事传颂古老的神祇,那些人们生活在其下。


太阳落下,Derdekeas跟着纳多克斯。

“…我认得那个。”

纳多克斯继续着他的手艺,但心像之眼却向上看去。“一个简单的铰接而已。

Derdekeas的脸被青铜替代,没有眯起眼所必需肌肉。即便如此,纳多克斯可以感受到他肌肉里的记忆仍想这么做。“好吧,可是…那个结构。作为整体来看,我认得那个结构,知道你是如何造出那个手臂的。我的内部结构和它看起来一模一样。”

一阵踌躇。纳多克斯检查了一下他的手艺品,和Derdekeas体内的结构比较了一番。

纳多克斯继续着。

Derdekeas蹲下来面对他们的病人。“你感觉怎么样?”

小牧童感受到了许多,或至少,纳多克斯透过牧童的心灵感受到了许多。困惑,对于他的新型手臂。恐惧,对于他们俩中的任一个都可能漫天要价,他根本无法支付得起。感激,尽管在这种处境下。

正当他的思绪跳转到该如何偿款时,纳多克斯转身离开。

太阳落下,Derdekeas和纳多克斯行走着。

这本书,不出所料,是以另一种语言写下的,不同于上一家图书馆。几天过去了。这也无足轻重。语言障碍在许久以前就被亚恩跨越了。从他同伴脑海中冒出的思绪来看,Derdekeas可没有那么幸运。

纳多克斯记下了各种预言,历史,以及可能的应验,把每一片碎片都汇编成了书面记录。一座微型的图书馆,一策一人对抗统领的计谋。在Derdekeas的语气中,这些似是挺容易的;纳多克斯也是这样告诉自己的,尽管他手指上的肌肉还在努力着适应新字母表。

纳多克斯研究,记录,温习,Derdekeas阅读,阅读,尝试阅读。他的理解能力有限,一道语言的鸿沟无法跨越。挫败感从他的心里照出,染着…失望。

纳多克斯闭上了眼;所有的眼,除了几个还要完成手头任务的。

几分钟溜走了。几小时。

他一直在读一张卷轴,关于古老的仪式,加冕的蝉和蠕虫状的坑洞,当Derdekeas瘫靠在他身旁的座位上时。“什么都没,我什么都没学到。我看不懂这种笔迹。”

对不起。

“好吧。好吧。”Derdekeas只是盯着纳多克斯读书的那张桌子。“…已经几周了。休息一小时?”

黎明就快降临了,纳多克斯猜。最好是这样。“为你所需。

Derdekeas靠着纳多克斯,让自己入梦。他的机械底盘温暖着。

太阳落下。纳多克斯和Derdekeas行走着。

“再次感谢您,非常感谢,为了您的好意。”在他们面前的这位胖乎乎的,恳求Derdekeas帮他修理马车的男子,想把他们两个都杀了。病态的恶意如囊肿破裂一般沸煮他的头脑。他意图这样做是为了服侍深红之王。纳多克斯感到这一切都很怪异。

他会失败的,当然了。他的毒药会侵心,而纳多克斯有好几个心,Derdekeas也有一个用青铜炼成的。一旦下毒败了,他会计划用新学的法术和一些小把戏把他们的内脏挖出来。在纳多克斯的角质利刃敏捷迅速的斩首一击中,这场闹剧很可能会终结,接着他会吞下他的肉,然后继续上路。这取决于纳多克斯是否配合;他有更为重要的事要做,相比于戏谑一个神性太监的追随者。

“一定有什么事任何事,我能做来报答您的。”纳多克斯很惊讶,至少是这样。传统上,对深红之王的崇拜仅限于狄瓦族;可怖憎物向远南蔓延,缺乏海岸天堑的阻拦,尤为剧烈。统领们的杰作?

骨骼融合又撕裂,掩藏在纳多克斯的长袍之下。纳多克斯默默地向亚恩祈祷,然后-

“这没什么。”Derdekeas已经完成了修理。“你不欠我们什么。再见,旅途愉快。”

Derdekeas转身走远,纳多克斯不得不跟从。

“他 在跟着我们吗”

那个胖子,Derdekeas指。他的病态的恶意显得格外明显,正当Derdekeas的温心照彻荒原与虚无的背景时;纳多克斯还没能找出时间来杀了他。过会儿,大概吧。

过会儿,大概吧。

Derdekeas在薄暮降临时分停了下来,出于不怎么恰当的好意。这不重要;那个胖子是杀不死他们两个中的任一个的。

他谨慎地接近;纳多克斯知道他知道他们了解他,了解也猜得出他的意图。这人思忖着,既然纳多克斯和Derdekeas知晓,那么这样的企图便是徒劳的。但,最终,纳多克斯不知那人为何还在继续行径。

他每走一步,燥热与疲倦便漫上他身,可那人仍无怨无悔。他的奉献精神令人钦佩,几乎可以弥补他的无能。几乎。不过,纳多克斯和Derdekeas有时间,而那个人从出生开始,就被死亡一点点地夺去了生命。

他的时间在离纳多克斯和Derdekeas还有十几步远的地方消耗殆尽,那个人倒下了。他很快就会死去。他们两个最好还是让他听天由命吧。

纳多克斯发现Derdekeas正伸手拿他的水袋。

太阳升起,纳多克斯,Derdekeas,和Fang行走着。

当纳多克斯分发购买补给所需的硬币时,他的思绪漫游起来。这几天来他一直如此。

原先两人,现在三人,迷路了。回望他的旅途,Derdekeas最终显现出一个可疑的趋势,情绪似在不断上扬;即便如此,多余的第三者的出现也把这毁掉了。具体怎样,纳多克斯也不清楚。

日子…没有变短,纳多克斯意识到。他只是被迫更加注意着他们。Derdekeas像一台钟,能走几个月;Fang呢,几小时。如是时间的掠夺应被诘难,那么这些便牢牢地抓住了Fang。他最简便的解决方案是杀了他,除去他继续前行。但,不知为何,这也是最困难的。

重新关注起从筛子中滤出的沙,他意识到沙粒正从他指间滑落。天照得更亮。沙流得更烫。一阵舒适的憎恶酝酿在纳多克斯的胃,一阵直到很晚才被注意到的憎恶,翻滚着,愈加猛烈。自亚恩后,这种感受从未如此强烈,自从与别人并肩作战,自从他除去只是行走,阅读,写作外还有更多后。与翻覆幽邃之物的重逢。

当纳多克斯移动时,他留下足迹,位移的沙粒,蛇形的尾迹。纳多克斯留。他一直留痕吗?他必须留。他必须。

纳多克斯的思绪回到Derdekeas上。他发现他的心灵未经受过考验,比拼,渴望解释谜题。纳多克斯只是想到了他,并为此感到幸运。狄瓦缠绕,撕裂,穿过洞的边沿;可这不能阻止他蜷曲起嘴唇。

完事后,纳多克斯回到了他的友人和追随者间。

太阳落下,纳多克斯,Derdekeas,和Fang行走着。

当太阳再度升起时,纳多克斯,Derdekeas,Fang,和Jungsai行走着。

一天,太阳在纳多克斯,Derdekeas,和他们的旅伴间升起。

稍后,太阳在纳多克斯,Derdekeas,和他们的追随者间升起。

很快,挚友。

助手。

家人。




















太阳落下。

纳多克斯独自坐着。

在他周围,追随者们搭起帐篷,清点行装,准备过夜。少许几人还醒着,研究,推论着。Võlutaar与机神信徒相交,交往着失眠的心神,和那些足以为了进展,彻夜难眠的激情。宁静中,星河斗转,又入了夜。

Derdekeas坐在他对面,抄译着功课,图表,他一天的全部收获。联系纳多克斯所忽视的,得出与纳多克斯相异的结论,拼图碎块,结合着书载传言。

几世纪来,第一次,纳多克斯允许他自己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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