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时间涂上印记,刻上了深夜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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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有一天,我们能看到我们光荣退休的样子吧,可惜那一刻我怕是永远等不到了啊。”

Site-CN-44,这座蓝海之上的一叶孤舟,对于从其它设施调来此处、习惯了内地站点的工作节奏的基金会人来说不亚于流放。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她将手头杂乱与有序并存的桌面清扫一空之后不忘把杯子的里剩的水一饮而尽;她时不时紧张的回望着办公室里的时钟,生怕在她们第一次的约会中迟到。

她对自己的样貌总是不甚在意惯了,突然紧张起来又害怕自己过分散漫的模样会给对方留下不好的印象,一路上不知在为何而忐忑不安,高高挂起的悬念撩拨着她的心弦,在去往约会地点的路上,她都在用电梯里的反光检查着自己的模样。

然后,电梯门开了,迎面而来的风立刻吹散了她的经过打理的头发。而当她抬起头时,她看到她浓密柔顺的红色发丝于风中飘荡,形同烈火。

Episode 1:上

上沙明里叛逃了。她的离开众人早有预料,他们已经做好了在她离去之后应对接下来所发生的任何意外的万全准备。就在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他们却因为她带走的部分敏感信息而使得他们过去所作出的一切努力都将化为泡影。

除非他们能赶在项目计划泄露之前将她找回,或是让事关全局的“密钥”在接下来的时间内能够以最快的速度得到重置枢定,否则他们就得做好面对最坏结果的准备。行动任务下放到外勤特工这里,便是关于她的性命选择——要么说服这个固执倔强的家伙回到设施并接受B级记忆删除,或是在她捅出更大的篓子前,把她从人间抹去。

千鸟奈在骇入她的手机之前还是抬起头来望了望门外令人望而生畏的暴雨,这一刹那片刻的放空中,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以极快的速度渡步到了她的面前。此处人少,随性的她便随意地在机动特遣队蛙服外面套了一件基金会白大褂,背上的基金会日本分部标志则被她束成马尾的红色长发从中一分为二。

“找到了吗?”

“没那么容易,不愧是明里组长啊……做事就是这么严谨。”听她这么说,同行的伙伴微微偏过脑袋,疑惑不解的望着她,“她把她的手机连同一切通讯设备都放在了不同地方,行动组的同事都找到了它们,但是都没看见明里本人。”

“这下子可怎么办呢,真是伤脑筋啊……不明白,明里组长那么温柔的人怎么会做出害我们不得安生的事情。”

“说不定,她是为了反抗某个人呢?”

“什么意思?奈奈?”

千鸟奈摇了摇头,她觉得有些事情还是不说为好;眼见这暴雨下得没完没了,百无聊赖的她把把白大褂随手一扔,任由双手在背后交叉,起身就开始一蹦一跳地在原地打转。

“可是着急有什么用呢?着急了也还是找不到明里的,干事。”这句话刚出口就立刻招致了对方不满的眼神。

“毕竟奈奈你不是安全科的人,如果你是的话就不会袖手旁观了,更不会在这拿明里的生命开玩笑。”

“如果你们真的关心她就不会唯石根那个混蛋马首是瞻了,怎么到现在,就开始假惺惺的关心起了明里的性命了呢?”

她对着向她投来威胁目光的那双眼睛微微眯眼,玩味着此刻的微妙气氛。期间颇为随意地撕开糖纸,把棒棒糖塞进了嘴里。短短一分钟,安全科对上沙明里的处置从处决变为活捉,作出这一改动的人恰巧是安全科干事水石根。

“毕竟你不知道石根对明里干了什么,笨蛋。”

奈起身的时候,一串手链从她的携行具里掉出,她还只是机械性的俯下身去捡拾这串在结绳处别有十字架的玫瑰念珠,等她捡起来的时候,刹那间乍现的灵光形同雷击,惊醒了与整个Site-81KA参与围猎的特工为众的她。现在她看向身边的背过身去的特工,一个恶魔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的脑海里,凑在她的耳旁对她说,去做吧。于是她在鬼使神差之中安静地抽出甩棍。


在脑海中的声音指引下,她找到了她。那位有着一头蓝色长发的前辈站在站台上,转过身来看向浑身湿透的千鸟奈时,上沙明里像一只受惊的小鹿,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千鸟奈平举手臂,手中的装着消音器的S&W MP9正对着她曾经的老师。

“你为什么不快点走…?”

“奈奈,我不忍心…”

“你两手空空的有什么好担心的,石根的话骗骗他自己就行了,反正他说的话只有整个站点里信的只有他自己。”她深吸一口气,努力的平复着自己的情绪。“你还不忍心,有什么好不忍心的?你走了以后还是会有人来代替你的。反正基金会有的是叛逃的人,再多一个你又怎么了?”

她颤抖的语气使得这句质问变成了一种抗议,理解与共情使得她所接受过的伤害,投射在她的精神上被放大了。还没说两句,奈的眼泪不争气的从眼眶中流出,划过脸颊,和身上的雨水混杂。她实在是无法接受现在的离别,即便理性的化身在脑海中告诉她,让她走吧,离开由水石根统治的内务安全部门,这样子对她来说是最好的选择,她也依然觉得难以接受。她脑中的声音没法说服她,看着戴着耳机、鼓起勇气准备去迎接新生活的明里还是在长时间的沉默后自顾自地哭了起来。而明里在见她把枪放下之后踌躇着向她走去,正欲伸手去安抚这个一直留在她身边的后辈,却停在了指尖触碰到她的前一刻。千鸟奈突然抬起了头,用尽全力去擦掉眼泪。

“你为什么还不走…?!走呀!别把时间浪费在一个不争气的家伙身上!!你有权利去选择自己的人生,而不是陪葬在石根那个性变态身旁!”

奈一边大声呵斥着对错误的人心软的前辈,一边拧下手中手枪的消音器,因为需要压抑发自内心悲伤,她的动作笨拙地像当初那个半天也组不好手中武器却又站在她面前装模作样地努力着的初学者。一直到她拆下消音器之后,她才止住了哭泣,重新调整回经验丰富的外勤特工。

她把枪口指向曾经色厉内荏的上沙明里,按下PTT的接通键。语气冰冷地令她自己都感到瑟瑟发抖。

“已发现叛逃分子上沙明里,经由口头劝服无效……”

松开左手,她对石根的命令闻而不觉,扣下扳机之后任由凄厉的枪响划破空气,子弹落点处顿时绽开如蛛网般的裂痕;紧接着就是她按照他们常干的那样,对着地板上连开两枪。碎片飞溅。

做完这些以后,她闭上了保险,她没去看明里的神情,而是以闭上了眼睛这种方式去躲避告别,列车到站之后,她从包里拿出一袋血液,标签上写着上沙明里。

“前辈快走…去追你的新生活,这里还有我们……”

奈盯着明里走入车厢,在她回过头后强装倔强地紧闭着眼,听着车门关闭的声响也未曾睁开,列车缓缓开动,车内唯一的乘客注视着站台上的千鸟奈,一直到这辆车沿着铁道线,头也不回的奔向成田前都是如此。

而在打在脸上的风消失以后,她才如同劫后余生般的睁开双眼。手中的枪指向血袋,扣动扳机。

Episode 2:弦

告诉石根明里已死是集体共识,事后责任则由千鸟奈一人承担。在经过同期幕僚的层层包庇下,奈在关了几天禁闭之后便登上了去往其他设施的货轮上,远离令人恶心的人着实让她逍遥自在了几天。和同样不受人待见的问题研究员们一起以交换人员的身份来到Site-CN-44之后非但没有让他们感到不安,相反这座由钢铁与异常铸就的海上孤岛给了他们前所未有的愉悦。Particle推开那扇门前,她都在挂念着当着她面远走高飞的前辈。

Particle看着她,半天挤不出一句话,一半是因为寒冷,另一半是她优渥的身体硬件总是让她颇感压力。仅是在一身红黑配色的水手服套装和一件棉冲锋衣就在冷风中目送船只驶离Site-CN-44的补给站,没被冷风吹得瑟瑟发抖。

“……你不冷吗?”

“嗯?你是指什么?”奈歪了一下脑袋,对这个在她看来无比死板的心理医生表示自己无所谓。“哪有在KA跟自己不喜欢的人在一起时冷,心冷了身体再热都是没有用的。你看你看,看那边。”

“可那只是一艘普通的驳船……而且除了异常,什么都不给在这任职的人运,唉。我是说真的啊,在外面待久了你会感冒的。哪怕是武装人员都不会在外面逗留超过三个小时的。”

总之,在Particle的一再坚持下,只消片刻千鸟奈便乖乖地随她坐到了娱乐区的柔软沙发上,含着吸管嘬饮着热橙汁。而身旁的Particle则是坐在暖气的出风口,即便有毯子裹得严严实实也仍就在不住地打喷嚏。这便是她们相识的第一面。心理医生在这位大大咧咧的被放逐者看来只是基金会脆皮大军中精通心理学的其中一个吹弹可破的面团,而被放逐者在医生眼里则绝对不止是第一次见面时穿得很少就敢在风中淋雨的那个癫婆。当她们面对面坐定时,千鸟奈照常是把手中的活计放下,隔着碍眼的玫瑰花看着Particle。

“这次怎么不在病房或办公室了?医生。”

面对疑问,Particle把目光移向一旁。

“不是你一直在抱怨我的办公室不合你心意吗,你说你不喜欢我的办公室…”

“可是医生,你的办公室乱的有点过分了哦,都不能给病人提供一个整洁的环境,病人怎么样都不肯说实话的哦。”

Particle把脑袋低下去了几分,她见过不少类似的病例,却在面对这个以“弑师犯”自居的同龄女性的时迟迟摸不透她的状态。现在的她就像未来几年之后突然在网上走红的常熟阿诺一样,在对与不对的两个极端中反复横跳。

“嗯…这不就给你找了个整洁干净的空间嘛,现在你总不能说我办公室又乱又脏…了吧…?”Particle闭上嘴以后半是慌张半是警惕地盯着经过她俩身边的一对办公室情侣;这个举动则让千鸟奈察觉到了一些医生的用意,也粗略地判断出了她没有明说的事情。她撕开棒棒糖的包装纸,把糖塞进嘴里了以后,鼓着一边腮帮子对Particle吐舌尖。

“好了,不逗你了医生,其实在哪我都无所谓的啦,不过你带我来这个地方……”她笑的时候虎牙冒出尖尖,带着些许不怀好意的神情盯着不远处那对暧昧的情侣,“你是有什么事情要托我去办的吗?处理这种事情我不是很擅长的说。”

她竖起小指,一到有桃色八卦可以听的时候,她都会做出这个手势。

“欸?才没有呢。呃…你可别太荒谬,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当时间按下倒带键,回到她们相识那一天。

Particle放下手中的文件,打开手边的药箱,从剩余不多的瓶子中找出了一个蓝色的透明药瓶。贴在瓶子上的标签上写着“平亚西醇”,她对这瓶药没有任何印象。

隔离在深渊中的孤岛太久,她只是从基金会内网得到了关于它的模糊信息:有说是一种针对异常病的试验性药物;有说是一种强效的精神类镇定药物,还有一些声称这药没有后遗症的试验结果能被信手拈来,众说纷纭。在思索良久之后,她还是不厌其烦地在基金会内网发布了第三条几乎一模一样的质询帖。

该回到工作了,只是病人却迟迟未到。但是她刚一回头就看到了那个戴着太阳镜的红发女孩,只是今天需要评估的人并不是她。

她能说一口流利的中文。和她交流的时候都有可能会在无意间被绕进她的逻辑里被各种捉弄。

“其实吧,有一件事情我挺好奇:你在日本分部那里有一项蓄意伤害的指控还未被撤销,那为什么他们还要让你跟着交换人员来44号站点?”

她听了以后坦然地令人感到意外:“你觉得我那个指控是真的还是假的呢?”

Particle看着她把嘴里的棒棒糖拿出,她一边笑着说下去,一边摇着手让它在空中打转。

“哎呀,我们日本分部的审查机制又不是跟你们一样的,还有隐藏评分的。一不合群就会被调走,所以经常有人在多个站点像被踢皮球似的踢来踢去的,最后跟着其他因为人品不合格的人被以交换人员的名义丢给外国人。”

“啊?”

“对啊,有人就是怎么踢都踢不到学术气息浓厚的站点就只能去外国人那边了,对于评分标准在位高权重的人手里这样可太好了。”她把糖塞回嘴里,向后一躺,摆出一副颇为惬意的样子。“不适合交际就只能出局的也是大有人在咯。反正能把一堆搞不懂人情世故的麻烦丢给外国人,至于人家给什么就不是这些主管官员们要考虑的了。反正被送到日本站点的人都是些高大上的课题组啊研究团队什么的。啊吧啊吧。”

Particle下意识的把千鸟奈所说的一切记录了下来,仿佛这是一次心理分析,她发自内心地喜欢这种对方毫无保留的将心中感受全盘托出的对话。

“哦…那你是因为什么得到的交换资格?”

“因为我得帮其他人承担责任啊,呃,医生…?你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没有用的。”

她毫不见外地从Particle的手中拿过笔,在对方珍视的笔记本的一角上写下了一些汉字之后又把笔交还给了Particle。后者在把那个角落翻过来时,她看到了她所写的东西。

但这时的她双手放在膝盖上,从沙发上起身准备离去;在走之前不忘从茶几上的盘子里又抓了一把水果硬糖打包带走。她鲜艳的红发在视野中渐行渐远,那个身影看上去无比欢快,待她消失不见后,她开始考虑怎么样去把她用签字笔写在本子封面上的那句“我爱我师更爱自由”没有痕迹的清除掉,哪怕奈的字迹写得再好看也还是让她难受不已。


她把手机往边上的架子一放,从一旁的纸盒里抽出卫生纸。不知出于何种目的,44站的马桶上安装了毛绒垫圈,连这种地方都有满格信号覆盖着。上完厕所以后,千鸟奈看着手机上的新闻,把换掉的卫生巾十分潦草地扔进了半封闭的卫生纸篓里。

她戴着耳机,嘴里叼着根白色塑料棒,在她靠近门口时,她听到了一句非常熟悉的歌词。不过她并不是SNK48的粉丝,对这句突然冒出来的唱词只有疑惑。

是谁在这唱歌?在卫生间里…?

“如果很喜欢,就要大声说出'喜欢'!心中的想法,逐渐……”

留着短发、左右两边一紫一青两处挑染的女孩在看到她的时候尖叫了起来,那声尖叫声反而让奈猛的缩了回去。她默念着自己在她臭美的时候出现可真不是时候,但再出去的时候,两个人撞了个满怀。

“哎呀!”

“哎哟——我哩个老逗啊……这可真不是个事啊…”

千鸟奈在被扶起来时,注意到了这个女孩身上的独特服饰。

“嗯…冒昧问一下,你身上怎么又是亮片又是缎带的…你是偶像吗?”

“欸?你的眼力见这么好的吗?哎呀哎呀,不好意思把你撞到了哈哈,对不起对不起。”

珠树恒子挽着奈的手,无论对方是否愿意,热情奔放的偶像都还是把她推到了外面。根据站点外面的时间,全息屏也自然地切换到了星空夜海,她与恒子就这么走在波澜起伏的“海面”上,实时演出的漫天星空吸引着她的目光,在绚丽柔和的冷色调光的映射下,千鸟奈才注意到,她的身边有由全息像衍射而出的热带鱼游过,其中一只悠然自得地穿过了她的手,在她伸手去抓时还慌张的游开了。

“哇哦…好看……”

“很棒,对吧?”

“嗯…!我在81KA都没见过这样的,天呐……”

“嘿嘿,这还只是44站文娱活动的一部分,这是我出的主意哦。”对方自豪的说道,然后又略带歉意的对她说道,“刚刚不好意思哈…实在是有些太尴尬,被人发现私底下做偶像动作真的…很无地自容的…还有能容我冒昧的问一下么,你有没有空来看看我的演出?”

“啊呀,又没关系。可是我都还不认识你呢,你是叫什么恒子…?竹鼠恒子?”

“是珠树恒子啦!哈哈——那个,我还得去排练啊,先走了哈——拜拜!”

千鸟奈开始寻找关于她的信息,好在这一片区域里恒子的海报随处可见。她走到自动化咖啡贩卖窗口前,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看上去造型奇葩的机器究竟是用什么方式做的咖啡。抱着试试看的心态点了一杯咖啡后,她坐在全息影像塑造的珊瑚礁之间,嘬饮着手中的咖啡。即便戴着耳机也在音乐的间奏中能听到一旁的声音。

从她进入这座深海孤岛开始,“大洋之声”电台都在高强度的占用站点广播,基本就是各种风格的音乐,或流行或古典。偶尔有些时候需要通报一些重要事情时,才能听到这档电台节目的主编Jack R的声音。她对音乐外的一切都并不感冒;低着头刷着LINE,不知道该干什么。

也许现在也挺好,就这样一个人安安静静的,被全息影像建构的幻影簇拥也未尝不是件坏事,只是在她放下手机的时候,她收到了一条消息。她没仔细看,只是单纯的以为是近些天来她认识的那些新朋友给她发的即时短讯。

直到水石根的名字重新出现在她的手机屏幕上。

Episode 3:月

“嗯,还没睡吗?”

“啊?na…nani?我…我没事……”

“唉?怎么了?白天你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就没精打采的了?”

咖啡杯子放在脚边,烟头泡在没喝完的咖啡液里,已经在底部堆积成了一丛枯木。渐渐浸入深夜,全息像一点一点的随着休眠模式的启动而逐渐入睡,等到恒子走到她身边时,奈寄居的珊瑚礁已经消失不见,失去光彩庇护之后,她把抽了一半的香烟一把摁灭在了杯子里。

“对不起,我不该在这抽烟的。”

“哎呀,现在都已经下班时间了,想要干嘛就干嘛了啦。但是呢,我不喜欢抽烟的人,无论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所以下次还是别抽了吧,心里不舒服可以去找Particle医生谈谈心。”

明亮的暖色光映照着她的面容。即便她换下了偶像的衣装,套上了一件无趣到爆的白大褂也丝毫没有影响恒子的形象。偶像的光辉晃晕了本就仇人跳脸而心烦意乱的奈,以至于面对向她伸出手的恒子时,混乱的她在无意识中把手伸了出去……

“做个好梦吧,晚安。”

越想越不对劲的千鸟奈猛地从床上翻了个面,还没抬头就看见嵌入式的时钟上的9:10,这一数字在她眨眼之后立刻上升至9:11。

“不对?!为什么?为什么44站的咖啡里面会兑酒?”

奈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猛地把盖在身上的被子一脚踹开,带着对新环境的不信任与危机感把脑袋下面的枕头作为她唯一的武器。可枕头毕竟不是正经武器,不像甩棍,不像MP7。现在的她穿着大一码的T恤,满头红发披散在肩上,站在巨大的化妆镜前,恍惚间又像是回到了以前。

拿起发绳时,她看到了那张被恒子贴在镜框边上的便利贴,在得知她那套衣服都被她带去洗衣房了以后,奈拿着那些恒子为她准备的衣服思索了片刻,便穿到身上。好在这些中性风的衣服大小都还算合身,打理地差不多了之后她取下叼在嘴上的发绳。

“嗯,还好吧,总比没有好。”她把塞进卫衣口袋里的手努力的向外推,看着衣服形变时的样子,总感觉一种恶狠狠的快感涌上心头。

她回到昨天看到全息像的地方,只可惜扑了个空,她不仅没看到炫彩斑斓的实时演出,也没看见这附近的任何一个人,终于是在功能区找到了一个活着的人时,她立刻凑了上去。

“你好,我能问问站点的全息像是什么时候开的。”

她把自己的下巴贴在写字台上,仰望着戴着眼镜的美女咨询员,得到了一个令人意外的答案:由于今天是SCP Idol的演出日,所以今天44号设施的氛围增强设备一律进入休眠状态一天以确保不会产生额外的能源损耗。

“演出是今天什么时候?”

“今天下午一点半,提前一个小时进场,现在还早着呢,妹妹。”

“啊——”

红头发的女孩突然失去了活力,从签字台的边缘缓缓滑落到地上,好在周围并没有什么人。失意的千鸟奈再次回到了咖啡机旁,试探着这台会往咖啡里加酱香白酒的倒霉东西,直到她发现这台机器上亮着的选项不止一个。好在香芋拿铁勉强挽回了些她对它的看法,但在她浏览着站内地图时,有个人在她边上放下手中的袋子,走到咖啡机旁点了杯咖啡,趁着这个空档,千鸟奈无意间瞥到了装在他手提袋里的刀柄。惊讶之余她回过神来审视着这个神秘男子,他把口罩从下巴拉到鼻梁,只露出了个喝咖啡的嘴。

在他离开后,千鸟奈开始复盘起那个人的模样:中等体型,穿着卫衣戴着兜帽,那副口罩更不必多说。至于他的下巴,奈觉得有点毛骨悚然,长满了大小不一的痘痘与脓疱。再三考虑之后,她把喝了剩一半的咖啡放在了咖啡机旁就慢慢的跟了上去。

对方行色匆匆,只是一味低头赶路,手提袋中的刀柄若隐若现,在他转身的时候,跟在他后面的奈还在犹豫着。一直到目睹那个人走进了一个房间……

千鸟奈推开门以后所进的房间是舞台的幕后,专心于手头工作的SCP爱抖露们并没有对这个行迹诡异男人投入过多的注意。千鸟奈随手抓起一顶棒球帽戴在头上,故意混进零散聚集的人群当中。

现在珠树恒子已经换上华服,在精致的妆容下,她的一颦一笑都变得更加动人了起来。但那个神秘男子距离她,只剩下了一步之遥。

“嗯?你有事吗?”

恒子看着面前戴着墨镜口罩,还用卫衣兜帽把自己保护的严严实实的人时,她露出了含蓄的微笑。而对方则毫无征兆地忸怩了起来,扭动着身子的同时他把手伸向了手提袋,就在千鸟奈做好最坏打算的时候,他像是变魔术似的从那个空荡荡的袋子里拿出了一束鲜花——并非是随处可见的塑料假花,而是真正的花朵。

“致我一直以来都所热爱的恒子小姐,请收下我的一片心意。”

“哦,这,这怎么好意思呢?非常感谢你对我的支持,但是鲜花就免了吧……未免也太正式了吧。”

在对方的再三要求下,恒子只得把这束散发着淡淡的清香的花束捧在手中。虽然这份礼物在外面的世界不算什么,但是在深海之中则被赋予了不一样的意义,她还未来得及感动,这个陌生的男粉丝则把手指搭在他的脸上,略带歉意的说道。

“可是光鲜之物很难保留,而我很希望你能够和这束花一样永远保持美丽,从此时此刻开始直至永恒。恒子小姐,我真的很高兴——能和你在一起——”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他手中的利刃出了鞘,直向她的心脏。


时间与空间突然被压缩成了走马灯似的片段,但这种感觉稍纵即逝,等恒子反应过来的时候,她躺在地上毫发无伤;但对千鸟奈来说,她的左手现在正疼得火烧火燎。在那个家伙刚拿出花时,她就已经摸到了离他们不到六米远的地方,从他抽刀的那一刻起,她就在恒子的身旁。

搏斗的结果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千鸟奈赶在锋利的尖刀刺过来前就把恒子往后一拉,下意识的伸手去挡住他的进攻。好在,她的伸手抵挡还有效用,在左手被刺穿的那一刻她将对方的手腕一把钳住,即便痛不欲生也依旧将左手合拢,死死的扳住手心的刀,丝毫不给对方收刀的机会。就在行凶者手脚慌乱的那一刻,她把身子往对方怀里一靠,借助惯性把他一并撞倒。千鸟奈丝毫不敢怠慢,趁着他吃痛松手的瞬间扭住他的一条胳膊往往反方向一叠,再用膝盖死死压住。一直到这个男人的惨叫声吸引来其他人的注意,左手带刀的千鸟奈才在众人的接替之后从他的身上起来。

“嘶——疼啊啊啊啊啊!”她捧着自己握拳的左手往边上一坐,疼得咬牙切齿,“你们都别乱动!别过来——啊啊啊啊啊啊!!去——去给我拿绷带——还有医生!”

整个后台都乱成了一锅粥,要么围在被人压死死压住的杀人未遂的狂热粉丝身边对着他一脸密密麻麻的疱疹指手画脚,求得情绪宣泄;要么就是围在救人性命的千鸟奈身边,看着她执意不让别人动她伤口时呲牙咧嘴的模样,担忧与戏谑皆有。

——把酒精淋在自己通透的手掌之上,千鸟奈立刻发出了昂长的哀嚎。她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把绷带自己的手掌连同扎在手上的刀一齐包裹起来。好在医疗小组来得及时,但所有人都看着她左手上插着刀子的巨大纱布团,哭笑不得。

Episode 4:迷

由于痘面人的袭击,演出取消了。非常抱歉。不过大家不用担心,恒子没有受伤。作为补偿我们会给全站员工发放一份小礼物,谢谢各位支持。

看完来自某个头发茂密的研究员亲笔手谕之后,千鸟奈不由得嗤笑一声。把这张字条揉成团了以后轻轻地往垃圾桶里一丢便满怀期待地拆开白色礼物盒。

比起一个做工精致的玩偶——原计划准备在演出最高潮时洒给所有人作为活动环节的小道具,千鸟奈更喜欢手里那把刺穿自己左手的刀,看着自己已经凝固的血液在闪亮的刀面上留下诡异的瘢痕,她只手将刀一转,收刀入怀以后轻轻地放进柜子里面。虽然只是小伤,但是44站还是为她安排了一个床位,她一边说着抱怨着医疗部门有些大材小用,一边欣欣然地坐在床上吃着零食。和大多数无聊的午后类似,把时间切碎划成薄片,慢慢的交给互联网去消灭。

除了重症病人出行需要报备和护工随行,剩下的中轻症状病人都只需要经过前台登记便可以离开医疗部,至于像奈这样的纯外伤更是无拘无束,去小卖部买了个冰淇淋以后,她沿着来时的路溜了出去。

只是这一次,任由她左逛右晃,像个找不到回家路的夜游郎一样,她一直走到需要权限等级轻收容区的门口,在抵达边界之后,她识趣地转过身时,却被突然出现在身后的少女吓得魂不守舍。

“喂!你为什么突然出现啊,很吓人的好吧!”

她的左手刚碰到收容区的大门便像触了电般立刻收了回去,这一动作引起了少女的轻笑,面对她愤恨的目光,她只是微微一笑。

“再往前走一步就是轻收容区了,还好我们没有给你任何权限,哪怕是……”话音刚落,门禁发出了满足的叮哒声,缓缓地沿着轨道向着右侧滑去。少女原先洋洋得意的表情在瞬间被惊恐替代,转而浮现在了千鸟奈的脸上,哪怕只有一只手,她也能无比自然的使用那只和她的手相比显得格外巨大的Pad式PDA。

“你在干什么?!”

“告诉你我进收容区取决我想不想进而已。”千鸟奈翻过手掌,看着自己的红色美甲,“哦对,我感觉我见过你诶,好像是在站点手册上。”

“没错…所以你就用这种态度对设施主管说话…?”

“哪怕是我对我以前的上司也是这样子的,有时候谈不拢还会骂人哦。那么,千鸟奈,请多指教哦。”

御守苍子看着这个有着头发红如血液的家伙用她完好的右手把收容区的大门用力往回一堆,闸门锁定的声音顺势而响,让两人之间的气氛缓和了不少。不过前者还是以冷若冰霜的态度看着那个红发女孩,她把长长的银白色的鬓发往耳后一撩,对着她冷冷地说道:“中国分部第44号设施站点主管御守苍子,还请指教。”


钻井平台上的中央塔台接收到了来自海底的信号,却不以为意,他们照旧按照设施运营条例,在每天的傍晚六点打开雾灯。声纳上的黄点由远及近,在接近水下主体设施时,这个表示不明身份的黄点变成了红点,随后消失不见。

而负责监视水下情况的人在这极短的转变过程中只顾着从冰箱里拿出啤酒,用于拧开瓶盖的工具则是他身前的操作台。


“嘿!晚上好——”

千鸟奈在经过一处双行道时对着迎面而来的研究员打了个招呼,心情舒畅的她迈着轻飘飘的步伐从对方身边经过,可是研究员则在看见她的第一刻便放慢了脚步,确认无误之后从宽大的白大褂口袋中握住了PPK。

“诶,请问一下,你是千叶站点的人吗?”

“嗯,对哦。”

千鸟奈回过头去,看着那个研究员快步走来。她本以为同是千叶站沦落天涯的同事,可对方在走到自己跟前时猛地把手抽出,把那把袖珍手枪猛地戳向自己。

“石根总监代我向你问好。”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千鸟奈来不及作出反应,在机动特遣队的训练形成的肌肉记忆替她做出了选择。枪响瞬间,她用全身的重量压住了对方的右手,又狠击对方的肘关节以期他能够放手。

“拜托!能不能不要这么任性!”

他尝试抽回手臂却被牢牢控制住,气急的研究员抬起左手向着千鸟奈的脑袋猛砸下去。一连挨了两下都没有吭声的奈拦住了他的手,正欲反制却被左手处传来的剧痛刺得楞在原地。这刹那的犹豫也让对方看出了破绽,他先是把膝盖往上一提,先让她裹着纱布的左手碰了个空,再用大腿把她的左手压在墙上。损招效果拔群,左手处难以名状的痛苦迫使千鸟奈放弃抵抗,她的喊叫让他感到越发的愉悦。

令他没想到的是她的手指不何时摸到他的大腿根上,狠狠地扣了进去。

“啊!!你个混蛋在搞什么?!混蛋!”

他抓住了她的头发正准备往墙上撞时被掐住了隐私部位,于是立刻发出了更加刺耳的尖叫,开始还扯着千鸟奈头发不放的研究员在拍打她的脑袋时说的最多的话还是充满脏字的求饶,只是千鸟奈并不相信他。带着对石根的咒怨,一直到那个研究员因为剧痛休克之前她都没有轻易松手。

因为疼痛,她的左手不住地颤抖着;随着肾上腺素效用的退却,一阵接一阵的眩晕使得她每打一个字都无比吃力。至少在趁自己晕过去前,她还是给Particle发了一条求救短信。

Episode 5:梦中

每当她晕过去以后,她的意识都会来到这个地方,痛痛快快地做一场毫无顾忌的清醒梦。这片内心深处的荒凉地开不出花,虽然她也不指望它开花。

在学校里被人推下楼梯;在训练中被前辈打昏过去;在更为久远的记忆中失足跌进水里;包括现在,只要一晕过去,她都会来到这里,同寄生在自己脑海深处的两种执念交谈——与其说是交谈,更多的则是倾听这两个话痨的絮絮叨叨和没完没了的抱怨。摆在她面前的两处房间,一处是公寓单间,另一处也是。

两种声音充斥着这块荒野,引导或怂恿着她去打开对应的门,在无意识的权衡利弊之后,她首先打开了左边的那扇门,整洁划一的房间布局标准的近乎失真,那个半裸身子的人型实体此刻正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丝毫不顾及自己已经春光外泄。

她知道,那是代表她脑海中理性的声音具象给她看的模样,一个身着希腊长袍、分不清男女的天使把披散的头发遮在自己的乳头上,以天真烂漫的笑容向她示好。

“哎呀哎呀,进别人私人领地怎么不先敲门呢?唉,奈奈你总是这样,没有一点边界感。虽然我只是你幻想出来的相形,但怎么样都得给人一点反应的时间吧。”那个家伙带着一丝淫猥的语气说道,“这要是以后转行去干租房行业可是会被租客投诉的呢,奈奈。”

她没有说话。因为心知肚明哪怕说再多都是自说自话。安静地从房间里倒退出去,关上了门并从外部将门锁住。至于第二个房间,她走进去时,险些被一旁的纸盒绊倒在地,不知何时起,这个房间已经扩宽到了令人叹为观止的地步,参天的垃圾堆上镶嵌着各色绚烂的闪光点。她知道拼凑出这些的代价是那些曾经灿烂过但如今破碎的各种幻想。

你怎么还留着这些东西?她扪心自问。

“怎么好意思说出来的?你自己三分钟热度过了以后就丢了不要了!要不是因为我把它们当宝贝似的收着你都忘光了,反正指不定你哪天会用!滚吧!越远越好,反正你也只会给我丢垃圾!”

门突然关上了,两个房间消失不见,独留她一人站在黑暗之中,等她再睁开眼时,一道光从身后照来,为她打通了回到现实的通道。于是顺势而为,迈跨过了那道门。她的脸上冰凉凉的,睁开眼睛时,她看到了Particle正在用湿巾为自己擦脸。

“诶?醒了,她醒了。”

Particle的身边突然冒出了珠树恒子——即便现在的她刚从荒地回来神志不清也依然能够辨认出那两道标志性的挑染。

“奈奈你还好吗奈奈,妈呀你没事就好,我真怕你再也醒不过来了奈奈。”

“喂喂喂……我没那么脆弱。”千鸟奈往后坐了坐,身上的一些无针注射器随她的活动而自动脱落,收回原位之前自行截去了旧针头。

“那个人呢?”

两人立刻露出疑惑不解的神色,不知她的用意如何。但眼见她将要下床,恒子连忙把她按住。

“不行啊奈奈酱!你还得再静养几天,”她颇为心虚地往了一眼Particle,“医生说的。”

“你们…两个…是不是趁我晕过去的时候摘掉了我点什么东西……哎呀!好像真少了什么!”她极其浮夸的把自己的身子粗略的摸了几下,随后像恶作剧得逞似的哈哈大笑,“开个玩笑而已啦~”

“哇靠你也不要这样开玩笑啊!”

恒子大笑着往后仰倒,继续把手中的活拿起,削完手里的苹果以后捻起一条匀称完整的苹果皮炫耀着。

“看!这是我第一次削出这样的苹果皮,厉不厉害?”

Particle点了点头,把目光瞄向正专注在手机上的千鸟奈,虽然她对恒子的话有所反应眼睛却始终停滞在那块小小的液晶屏幕上。医生并没有告诉偶像该做什么,仅仅只是给了一个暗示。在千鸟奈打哈欠张嘴的时候,一颗削了皮的苹果堵住了她的嘴,受到惊吓的她下意识的往下一缩。牙尖咬破果肉之后流出的清甜汁水像是安定剂,奈微微愣神片刻之后才意识到这是什么,她贪婪的把嘴张大,在苹果上留下了一个巨大的陷坑。

“…好甜。”


声呐还在继续工作,屏幕上的信号点依然在闪烁,每十五分钟,绿色的“友军”信号点都会布满屏幕,余下的时间段里,钻井平台上的石油工人们都在自己的岗位上默默地做着本职工作。即便有时在海上刮起飓风的恶劣环境下,也依然有人冒着风雨走在开放地带。

“塞壬一号,我部已到达投放地点,正在行动。”

带着44站标识的潜艇浮出水面,然而从里面出来的却是混沌分裂者;他们在“深海一号”钻井平台的周边区域投放了一个小型风眼,启动后的风眼在内部的短暂聚变了之后便有了反应。球壳与球心之间的超高速旋转产生了巨大的向外作用力,并逐渐将自身过剩动能作用到了黑色的海面上,顷刻之间,一个小型飓风就此拔地而起。

这个鬼东西自然是战术研究部的杰作。

雨水如幕,像是把整个深海一号都塞进了水帘洞,然而这里并无洞天,只有钻机工作时沉闷的呼吸,沉默地在岩壁中凿出现代文明的血液。一队石油工人冒着急风骤雨,漫步在连接各个节点间的长廊上,然而他们的身上无一例外的挎着冲锋枪。

这些人被安插在此的内应带进主设施里面之后,一面巨大的白帆上用遇害工人的鲜血写就疯言疯语:今天的利润,明日之审判。

“407,人都到齐了。”

冒雨进来的“工人”如此说道。他把腰间的MP5K冲锋枪向上稍稍提起,托在怀里,时不时以轻蔑的目光瞥视着脚下躺在血泊之中的深海一号工程师。

“漂亮!我们得动作快了,毕竟这个钻井平台背后是基金会,他们也不会容忍他们的资产被外人破坏。动手吧,为了人类文明能够更好的存续下去。”

语毕,他从那几个抱头跪地的工人之间随机拽起了一个戴着眼镜的家伙来,对方在挣扎中惊恐地发现那个嗜血的杀手有着一张稚嫩的脸蛋,那张写满嘲弄与讥讽的白净面旁把他按在栏杆上时,他忍不住开口说道。

“小同志,我家里还有老婆孩子要养,我死了他们吃什么啊!我们干体力活的每个月累死累活就那么点钱——”

“干体力活吗?你明知有更好的去处的。”

砰!又有一人的血为那面白帆抹上了殷红。侥幸苟活的不知不觉地把自己的头低得更下去了些。被“火炬”组织渗透的潜艇再次浮出水面,带着“长生鸟”臂章的分裂者士兵们趁着海上风暴正甚悄然将爬升器固定在铁索上,紧紧抓住把手。

“'流光'一号准备。”

“二号就位。”

“三号就位。”

“目标,攻占深海一号总控单元,占领钻井平台。准备,升起。”

三个士兵同时双脚离地,朝着那高不可测的钻井平台上方平行升起,挂在身上的X95短步枪上带有火炬的标志。

“正在跟随,保持警惕。”

一号在起升中向下望去,看着二队以极快的速度越过三个层级,并在到达第六层之后与他们匀速地保持距离,整个行动就这样顺利地进行下去,直到他们越过第十二级平台。当那个陌生的人影出现在第十三级平台的边缘并被尖兵们发现的那一刻,早已做好准备的他手中步枪射出致命的弹丸,不给他们任何反应的机会。

“行动中止!出现伤亡!”

而那个人却站在13层的边缘朝着下方正在急速向上的人继续开火;对突袭毫无准备的他们还在手忙脚乱的拿起步枪就在急促的金属射流中中弹身亡。其中一人即便死亡也仍保持着紧握把手的状态,而枪手顺势将枪口抬起,而射出的子弹全部命中他的身躯;他盯着他的尸体从半空中落下,只手卸下枪上弹匣。


“怎么回事?为什么?”

绿麻雀的雏鸟们开始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躺在地上的工人已经几乎占满了整个过道,可即便外面猖狂的恐怖分子再怎么杀人,龟缩在安全屋里的人都毫无动摇。直到MTF-辛巳-21的舰船出现在深海一号的目视距离之后,407叹了一口气。

“失败了,我们走吧。”

“那那些人呢?”

“为了人类的存续,劣等种群是要被消灭的,”他从问他问题的绿麻雀新人手中拿过武器,展开枪托,“永远牢记我们的信条,人类应迈向永续。”

他笑着对那些手无寸铁的工人扣下扳机,多面而来的子弹很快就把他们杀得一干二净,但并不满足于此的407把枪口对准了安全屋的门口继续开火,却被反弹的跳弹划破脸颊,险些就被自己射出的子弹害死。

“该死的低劣种群。”他啐了一口唾沫,吊儿郎当地朝着门外走去。

407的脖颈不知怎么就被在此埋伏的神行客一把揪住,紧接着窒息而来的是他手中利刃一刀接一刀地在他的脖子上划出豁口,截断脊骨的一刀了却了他的性命以后,余下的雏鸟都紧张的看着他从面前戴着尼龙头套的健硕男子手中滑落。

他们被恐惧固定在原地,然而即便在他离开视线范围之内双手端枪的雏鸟也依然没有开火的勇气。终于,领头的雏鸟终于在恐慌中扣下扳机。为时已晚,打穿挡板的子弹盲目的在空气中弹射,而身首异处的407即便是死了也不得安生,他的尸体里又多了几发变形的全金属被甲弹头。之后他们便尝到了冒进的恶果——几发穿甲子弹打中了后排的雏鸟,当场死亡。死亡瞬间的尸僵反应勾住扳机所造就的连锁反应则让每个参与袭击的绿麻雀成员都吃尽了苦头。

倒在血泊之中的他们自知仍有一线希望,直到一颗掷地有声的卵形金属球滚到他们面前,将一切希冀连同生机一并在震荡中砸个稀碎。

Episode 6:神行客

“全体都有,汇报情况。”

风雨飘摇的黑色水域之上,“海之戟”特遣队仍在继续着夺回深海一号控制权的尝试,由飓风夹带而起的滔天巨浪不断打在前进的驱逐舰上。

“报告!已发现了'风眼',请求火力打击。”

从观测镜里所看到的飓风则是另一番景象,具像化的飓风卷动暗流汹涌的海面,然而在其深处闪烁着耀眼的蓝色光芒。武装台上的1130近防炮迅速指向了问题的根源后便以每分钟上万发的恐怖射速向着那个高速自转的球体泼洒着尾翼稳定脱壳穿甲弹。蓝光在顷刻间消失于沸腾的海水,失去外力控制的水柱随即解体,重重地砸在海面上,激起了更大的浪花。

“报告!海面恢复正常,直升机可以起飞!”

作战室里顿时充满了快活的气息,只是所有人都看着雷达系统上那满满一面的绿点,指挥官葵扇心里不是个滋味。明明深海一号的周围满是友军单位,但在深海一号遇袭的时候却没有一人及时作出反应?

又有几轮游艇搭上了泊位,坐在上面的分裂者干员纷纷跳到两侧的船坞,枪口指向上方的平台。他们看到一艘无人驾驶的游艇慢慢的从另一端向着这里驶来,直到凑近,他们才看到装在里面一船的碎肉断肢。

“所有人提高警惕,别去动船里的东西。行动!”

他们将爬升器装在了先头部队留下的钢索,攀上一层平台。在他们之上的平层,持久的交战仍然在进行;晚来一步的他们并不清楚他们的友军到底是在跟什么人打,抱着对周围环境的不信任,他们在上升的过程中每经过一处可疑的地方都会开枪射击。这种剑拔弩张的态势就这么进行着,一直到他们走到刚刚抵达任务地点时交火发生的层级。

倒在地上的混沌分裂者同僚正捧着他大量失血的腿,看到前来参与支援行动的干预小组时,面罩之下那双绝望的眼睛突然就放出了微弱的光彩。

“敌人?”

“是神行客,别的不知道…只有他一个…可能更多…?”

可怜的家伙就快死了,血液沿着他的面罩滴落在地板上,在他咳嗽的时候更是从面罩里喷出不少。小队队长这时才注意到了他的伤,左右膝盖上都有枪眼,胸口的开放性伤口侧面说明了子弹射来的方向,他的死去的原因则是被人划开大腿动脉之后的失血过多。

“不可能只有一个,再想想,喂!”

“咳……神行客…他…”

在阴影之中看着他们的徐鹏冷漠地放下了他们的通讯设备,在他的身旁堆满了死去的混沌分裂者干员,不少人在死前仍像斯巴达勇士般为了争夺某样东西而保持着进攻姿态,只是在徒劳的无用功后随他们的武器一起都倒在了这里。他们应该还会继续进攻,直到拿下这个付出大量的资源人力也久攻不下的掩盖设施以侵吞基金会在南海的油气资源;但CI几乎拥有整个第三世界的石油供给,却还放不下这里则令他困惑不已。

“时刻做好接敌准备,看看那个吹牛逼的家伙到底几斤几两。”

刺鼻的血腥味充斥着整个钻井平台,连着这间机房也被顺带连累。然而对于早已习惯一切的他而说这种气味已经不能再对他有任何影响了。把身上唯一的一处伤口包扎完毕之后,埋伏在背光面的徐鹏迎着对方手电光束与他们对不信任环境试探性的提前射击;一直到他们走进机房内部才从被他们所忽视的背后举起手中的Glock 17,开枪射击。

前后两人一人因中弹而后仰,消音器稀释后的枪声在室内依旧震耳欲聋,剩下一人虽然反应及时却也无法幸免于难。被穿甲子弹射穿脑袋的他像是被抽走了灵魂的布娃娃般倒在了地上,他们口中的神行客对着他的脑袋又补了两枪,彻底杀死了他。至于前一个还匍匐在原地苟延残喘的自然也没有落得好下场,他先是被从脑后射来的子弹杀死,插翅难逃尸身被塞入诡雷的命运。姗姗来迟的干预小组什么都没找到,除了两具脑洞大开的尸体和千疮百孔却还在坚持工作的硬件机组。每个人都对深不见底的黑暗感到不安,好在这样令人窒息的寂静,一直持续到有人翻开那两具尸体。

少时,徐鹏从机箱后面闪出,手中的霰弹枪立刻开出了一条畅通无阻的血路,直到手中的Vepr-12卡壳。抓住拉机柄用力向后一拉,弹出的蓝色弹壳冒着硝烟;他的枪口随即对准了另一个从外面伸进来的身影——那是一个机动特遣队队员。

徐鹏把膛内的最后一发子弹退出枪膛的那一刻,特遣队队员开了枪。

但见他向后一退,消失在了阴影之中。只留下了一片暗潮涌动的黑色水域。


“通知安全部门,深海一号危机解除,还有,通知财务部门准备好给死难者家属的抚恤金。”

林裴把一打厚实的文件扔到了颜朗懿眼前,平日里闲适散漫惯了的站点副站长光是看着面前一掌宽的报告就花了不少时间去反应。

“等会,什么?”

颜朗懿慢慢把双手伸进羊毛开衫的口袋,贼咪咪地从里面拿出打火机和烟,这一掩耳盗铃的行为被林裴尽收眼底,她轻轻干咳了两声之后,轻轻地对颜朗懿说道:“颜副站长,你不会还想用半支烟烧掉整个办公室吧?”

“没有的事。”颜朗懿连忙摆摆手,把手中的的烟盒又放下了,“上次把办公室点着就纯属是个意外,绝非不是我故意所为。那都不一定是我,我可不会干那么蠢的事。”

“是吗?我怎么记得你信誓旦旦的说,44站的办公室绝对不会因为半支烟而熊熊燃烧,然后你就把一瓶便宜的白酒倒在毛绒地毯上以后又把半支烟丢了上去。既然不是后面灰头土脸的蹲在禁闭室写深情小作文的人既然不是你,那又是谁呢?”

“别说了尺子,你再揭我老底我就得把极光叫过来了,不能只让我一个人难受。好好,你说的东西我都知道了,我会通知他们去办的。葵扇那边怎么说?”

“葵扇说混沌分裂者的用了更加奇怪的新装备,是一个能够在海面上形成飓风的离心机原型,不过为了能够让争夺行动继续,他们把它给打坏了。没错,就是用海军部的给飞鱼级驱逐舰上新装的近防炮给打坏的。以及海之戟的善后小组在打扫战场的时候有不少人被平台里未被清除的诡雷炸伤,所幸无人死亡;另外就是,有一个不知名的特工在机动特遣队之前就在跟袭击深海一号的混分小队打拉锯战,据小队成员袁朗的说法,他发现那个人的时候那人把自己枪里的子弹卸了,然后就用空间异常跑了。”林裴合上手中报告,深吸了一口气暗自庆幸,“讲真,这种情节我只在小说里才见过。”

“的确,但话又说回来,尺子你不是伦委巡查员吗?为什么把安全部长的活给抢了?”

林裴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可别提了,你的安全部长还在度假呢,又偏偏找了我来代班。你以为是我勤奋想冲业绩吗?”

回到宿舍以后,林裴解开发绳。一头黑色长发披散在肩上;带着一天的疲惫走到床边向后一倒,很快就昏沉沉的进入了梦乡。梦里真正的阳光、沙滩,细腻而真实,在她随着湾流被冲上海岸时,她刚好从睡梦中醒来。多日因焦虑而失眠的她终于做了个美梦,但在她伸手去拿手机的时候无意间摸到了一张字条。拿过来一看却只见上面写着“愿安,好梦。”

林裴顿时感到一阵激冷,立刻从床上爬起,打开床头柜。S&W M10左轮手枪静静地躺在抽屉的角落,她将它拿起,拧开弹巢,六发全满。随手从衣柜里抓了件棉夹克披上,只身走向阴冷的克莱因蓝调。

他就在那。手中的近乎完美的螺旋几何体浮在他的掌心上,那枚海蓝色的“眼睛”随着他的手掌合拢而渐渐降落,握拳的手往衣兜里一揣,他继续望向那片一望无际的苍茫大海。半个身子搭在外面的他现在才从神游中恢复,神清气爽。

双方都对对方的存在心照不宣,所以徐鹏在海风中抬起头,冷冷地望向那轮高悬在上的胧月。

在他的身边,是与他擦肩而过的机动特遣队。有一个人在经过他时撞到了他,却又叫他别挡道。

Episode 7:杂物箱

晚上不睡觉,哪怕白天起不来也要把夜熬穿。刚出病房不久,才过了两天十一点前准时睡觉的健康作息千鸟奈就受不了了。不让难移本性的夜猫子熬夜跟直接杀了她没有区别。辗转反侧依旧无法入睡,最终在凌晨两点,她走出了宿舍换个地方,继续去原地打转消磨漫漫长夜。

夜间模式下的氛围系统低功耗运作时有电流在成像层间流动,它在白天还是一个用于维持站点风貌的氛围增强器,不过整个44站除了勤勤恳恳的工程部“工蚁”之外。几乎没有多少人会去关心它们;只有深夜百无聊赖的她才在现在正眼望向这些默不作声的隐形员工。

“这是在充电吗?”

宽松的T恤随意的挂在身上,在温暖宜人的设施里呆久了也会觉得困,坐下来小歇时她在咖啡机旁打起了哈欠。一边揉着眼睛,一边盯着那个会做酱香拿铁的咖啡机,然而脚踝处突如其来的毛茸触感把她吓得不轻,好在她在发作之前低头看了一眼,才避免了把脚下那只膘肥体圆的暹罗猫一脚踢开的惨剧。

设施里居然有散养猫咪?还这么肥?这着实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不过它也沉得令人汗颜,像个小型的煤气罐。把它抱在怀里的千鸟奈向着前面一看,看见蛰伏在走廊尽头密密麻麻的一窝子。一个白头发的女孩站在它们之间,转过身来时,千鸟奈抱紧了怀里的猫咪。

“你也是来喂猫的吗?”

角落里的非人类女孩——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她的头上有对猫耳朵,几只暹罗猫追随着她身后的猫尾,她不时摆动尾巴以应对那些时刻准备凑上来撒娇的小奶猫。她的语气还算客气,眼睛却警惕地盯着衣衫不整的千鸟奈,快速的扫了几遍这个她从未见过的女孩。

“不是哦,它突然就冒出来了,好肥啊——怎么吃成这样的?”

怀中的暹罗猫不满的叫了一声,挣扎着从千鸟奈的怀抱挣脱出来慢慢的朝着朝仓绫奈走去。然而只是转头的瞬间,那个猫女孩就消失不见,只剩一地的暹罗猫还在过着它们安逸的日子,奈俯下身去抚摸这些亲人的猫咪,仅仅只是伸出手掌,大个小个的脑袋便一个劲的凑上来。

只是猫咪越摸越困,摸着摸着,她连自己是怎么在站点里一觉睡到天亮的都不清楚,就向着旁侧倒了下去。

“那个…你下次编故事能不能编一个靠谱一点的,奈奈。摸猫摸着摸着就睡着了这种鬼话谁信啊,还有还有,我们站除了苍子养了两只暹罗猫以外就没人养猫了,怎么会有那么多猫?”

Particle的话让千鸟奈开始复盘起了自己昨晚到底干了什么。她只记得她在喝完一杯热牛奶之后就遵照医嘱在十一点之前就躺在了床上,经过几分钟的黑暗之后,就是后面这些子虚乌有的离奇经历。真实情况是她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她躺在自己宿舍的……地板上。准确的来说是从床上摔下来以后,又在地板上睡了个香甜的回笼觉。

“好的,我知道了。已经有五个人和你有一样的情况了,你是第六个。”

“我是该感到庆幸还是?”

她在Particle的注视下从糖罐子里拿出了一颗糖,当场撕开包装扔进嘴里。从医生的办公室里出来时面对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时,她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在Site-CN-44,没有那么些事出反常的幺蛾子反而不正常,她本想上前去问讯同样在医生门前的其中一人企图想问出点什么。短信提示音恰到好处的出现,并把她的注意力全部转移到了这上面去。

“在吗奈奈,能帮我个忙吗?是这样的,我现在还在忙暂时没空,你能帮我去后勤保障部门去帮忙代领一下Wota艺要用的荧光棒好吗?”

她只看了后勤保障部门在哪就草草回复了事,至于她要向谁去拿则连看也不看。

“啊,什么?已经有人把荧光棒拿走了?”

她费了好一番力气才好不容易地找到了人,却得到了一个最坏的结果。还好只是随手帮忙的事情,她靠在饮料机旁扳开拉环,用一瓶带汽的能量饮料作为今天的开场,只是在无意间听到恒子声音的奈猛地转过头去,确认声音来源之后,她捏着易拉罐走到了放着那几台极具辨识度的舞萌街机的地方时,她看到那对熟悉的紫绿挑染。

“恒子你进步挺快的嘛,虽然漏的不少。”

在她的身旁,有个戴帽子的长头发男生打着舞萌的同时还吃着关东煮。但奈的注意力并不在此,而是他身边的那几大箱荧光棒。

如果不是因为恒子在旁不好发作,墨轩估计早被千鸟奈按在地上摩擦出火星了。倒不是说他让自己白跑一趟,对方也没有做出把荧光棒掰断激活以后塞进了可乐杯里的行为,但一股无名怒火就这样莫名其妙升腾而起。接到排练通知的恒子是笑嘻嘻的走了,而黑着脸的千鸟奈看了墨轩一眼以后正欲离开。

“墨轩,”对方自我介绍道,耍帅似的压了一下帽檐,“你叫千鸟奈对吧?”

“对,有事吗?”

“没事,只是恒子跟我说起过你而已了。”

“嗯,那你慢慢玩吧,我还有事要忙。”

她拒绝了墨轩的舞萌PK邀请转而回到了她熟悉的地方,心理室门可罗雀是医生令人汗颜的工作效率无声证明。不过千鸟奈很好奇一件事:医生现在在干嘛?

手刚搭上门把手就被静电刺得疼痛难忍,猛地收回了手的时候不停地在抱怨即便是在深海千尺之下依然难逃静电,懊恼的伸手擦了擦一旁的瓷砖墙,做足准备之后再次把手搭在把手上,慢慢地打开了门。

只不过千鸟奈来的不是时候,她一进门就看到Particle被一个高个子的女生搂在怀中;双方仅仅只是对视了一眼便以千鸟奈单方面原路返回结束,令被压在沙发上的Particle哭笑不得的是那个显眼的红毛丹在几秒钟又轻轻地把门推开了一道缝,用手机摄像头记录下了房间里正在发生的事情。

“Particle……超形上学部的工作真的枯燥的要死,每天都有一堆理论课题要去弄,再这样下去头发都要掉光了,就怕哪天变得跟极光一样脑袋发光。呜…薇尔,我还是想吐槽一下设施的福利制度,虽然——”

她注意到了Particle的心不在焉,疑惑中不满地歪了一下脑袋,之后顺着她的方向向后看去。自知被发现的千鸟奈连忙把手机收起,转身离去,随着脚步临近并拼命向前冲刺。只可惜她跑不过那个一米八的女孩;被素不相识的手揪住衣领的时候险些因重心不稳摔倒。

姬煜澄没好气的把千鸟奈按在设施走廊的墙壁上,用一种带着浓郁的威胁意味的眼神死死的盯着她的双眼:“你,你最好把录下来的视频删了,不然…有的是你好受的!还有,我和医生的事情你最好别乱传!你要是乱传的话…我会给你配餐里的每根薯条都抹上芥末!!”


由于44站的环境,这个地方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令人感到惊讶,同时由于44站过于发达的文媒活动与宣传力,有时甚至还会在基金会内网论坛里掀起一些莫名其妙的风潮。

今天下午零食照常供应,虽然刚来不久的她没遇过物资断供的情况。她从吧台拿了几块一口量的奶油蛋糕和两大杯西瓜汁。果汁和蛋糕都是无限可续,不过为了省事,很多人都会一次性拿两份。千鸟奈刚落座不久,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她的身边,挨着她坐下了。即便对方来势汹汹,她也依然镇定自若地吞下了一块蛋糕。

“你,那个…你叫啥来着?”

“千鸟奈。”她含住吸管,吸了一口西瓜汁。

“好,千鸟奈,我在这里再郑重地说一遍,我和Particle之间是清白的!才不是你想的那样……你要是觉得我和她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还到处乱讲的话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她象征性地拧了一下手腕,面带意味深长的微笑。

只是千鸟奈在吃完蛋糕以后才给了一点反应。

“明白,不过谁是Particle……她是谁?”

手中的茶匙停下了,杯中红茶仍在不停打转,为了缓解尴尬她急不可耐地端起茶杯,猛喝一口杯中茶水。奈把另一杯西瓜汁推到被烫得泪眼汪汪的姬煜澄面前,倒吸两口凉气以后,她毫不客气地拿起了西瓜汁。

“呜…谢谢了。Particle没跟你说过吗?薇尔·帕蒂科,那是她的真名。”

“啊这个…她倒是从来没跟我说过呢,”千鸟奈有些为难的转移视线,“我都是直接叫她医生的,直到现在都还没问过她的名字呢……”

“没关系,现在你知道了。还有,别在她面前提她的名字。”天蓝色长发的女孩义正严辞的说道,看似不经意地推了一下那副在她脸上显得很夸张的红框眼镜。“差点忘了,我叫姬煜澄。”

面对对方伸来的手和SCiPnet身份码,千鸟奈毫不犹豫地作出了回应:“在下千鸟奈,请多指教哦。”

Episode 8:败火

打开弹巢,把六枚子弹放入其中;房间里面一片昏暗,仅有一盏白灯高悬在天花板上。

与混沌分裂者类似,火炬组织的绝大部分成员被认为是来源于基金会内部。其目的,按照其自己的说法,是“成为代替基金会的存在,成为世界新一代的守护神”。

把脑后的长发扎起,束成一个高马尾。走出装备室时她看着两旁身着银色作战服的机动特遣队队员正忙着把一个探测设备似的东西安装固定。

“啥活啊,尺子,这么晚就把我们给拉过来了。”

火炬对于基金会中国的大部分信息都了如指掌。其很可能在基金会各阶级都安插有情报人员。其对基金会持高度敌意,已经策划数起威胁暴力事故,包括站点袭击,窃取异常与杀害基金会成员。

林裴没好气地白了那个特遣队员一眼,毕竟她也是被从美梦中拉起来去处理这些问题的人之一。有人在她的床头柜上放了一张不大却写着不少人名的字条,字条的另一面则是残缺的44站logo,上面只写了一个详细的位置。

林裴倒吸了一口凉气——那是44号设施的维生装置所在之地。

书面承诺的新任安全部长迟迟未到,这对热爱闲适散漫的林裴来说不是好事。光是被迫花了好几天去了解44站的区域布局就足矣让她不得安宁,而现在一起重大的安全事故即将在眼前发生,她只感到绝望。比起建功立业她更在意能不能摸完过渡期,让更专业的人来接替自己这个半路出家的人来完成保卫44站的安危。只可惜手中沉甸甸的金属让她意识到这并不是梦,而是摆在面前冰冷的事实。喊着让基金会新生口号的疯子往数千人生存的基础里塞了一枚炸弹,仿佛在他们狭隘的认知里只有铁律一般的“要建立新的,就必须得把旧的毁掉”。

然而深井之下,满头是血的男人坐在地上看着他的背影,半天吐不出一句话。他的心血,他自认为所有一切如今都被对方牢牢地握在手中。

那枚炸弹被接上了各种各样的数据光缆。他看不清现在正在拆除炸弹的人的模样,从一开始,这条毒蛇将致命的毒液注入他的躯体之前都一直隐匿在黑暗之中。

对方的虚影依然无规律地在眼前浮现又消失,伴随着幽绿色的极光。他在沉默中转身,瘦削面容上那副圆形眼镜的反光刺得他睁不开眼,眼眶里破碎的玻璃体什么都看不见,甚至让他开始怀疑起了自己是否跨过了生与死的边界。只听一声滴答声,如钟表作响,为孤独的叛乱者敲响了终末的钟声。

“傻叉!白痴…火炬所做的一切可是为了基金会…… 没有牺牲,基金会就只会被一群无能的官僚所掌握……你也希望基金会重新走回正轨吧?我要求不高……停下……不要助纣,为虐…”

“傻逼。”

行政设施之中,当他看到拿着枪的林裴时顿时慌了神,对方看到她的瞬间便立刻朝着与她相反的方向狂奔。枪声刚从这条走廊里传出并向着其他地方蔓延开去前就因为腿部中弹而倒在地上。

“抱歉,由于你与基金会敌对组织有着直接联系,还有直接证据表明你参与到了该组织针对44号海上设施所策划的恐怖袭击事件。因此在此向你提出正式拘捕,你有权保持沉默,所说一切都将呈堂证供。”

林裴照着电影里的台词随意念白了几句,效果不错。对方听到前一句话时就像锯了嘴的葫芦般没有声响,直到被银狐部队抬走时,他才如梦初醒般地大喊大叫。

今夜依然安宁如常。但林裴却还有疑惑。端详着那张凭空出现在床头柜的纸片反复端详,非但没法再从疑点重重中看出更多端倪,还因过度专注于手中纸片上寥寥无几的信息险些和一个迎面而来的陌生男子相撞。

“小心点。”

他冷冷地留下了一句话,继续走他的路。林裴看着他的背影,愣了半晌。一直到银狐部队拨给她的危机解除通报到达为止。

“搞定了。有人在我们之前就把炸弹拆了,同时名单上最后一个人还就在旁边…我滴妈什么仇什么怨啊,脑壳都打烂了,身上就没一块好的……这还一股双氧水的味道,呜呃。”

一只脚迈过宿舍门的林裴停下了脚步,她的脑子突然想到了一些事情。刚刚的那个男人身上,有双氧水的味道。停摆的脑子猛地回过神来,向着他离去的方迈开脚步。

再紧追猛赶也有44站的站点布局阻碍,跑上约三层楼高的楼梯,上气不接下气的林裴突然注意到了腰间的左轮手枪。

“草,老子为啥子,要带着这个铁疙瘩,爬楼!”

越是向上,林裴就越感觉到一种微妙的情绪变化,随着自己的逐步前进越发的强烈。她撞开通向甲板的门,缩紧脖子直面着那刺人的寒风。

他就在那。穿着一件雪地迷彩的棉夹克,立起的衣领随劲风摇摆,她看着那副不怒自威的眼目,无比吃力的举起了手中的枪。

“你终于来了。”


“Particle医生?”

Particle连忙捂住了嘴,在面前一桌的糖纸愣神片刻之后连忙着手于将它们清理干净。但是那些轻盈的纸蝴蝶并没有如预想那般乖乖就擒,在Particle的横扫式桌面清理法下有不少随风飘舞,当其中一只飞到千鸟奈面前时,她伸出手指轻轻捻住了它的鞘翅。

“啧…这么晚来找窝…你似有什么…有什么事吗…?”

“呃医生你先把糖吃掉吧,我不着急。”

Particle捂住了嘴,像是在为自己的失态道歉;奈把指尖的糖纸揉捻成团,径直走向桌前替她清理起了那满满一桌子的糖纸。虽然有来自Particle的阻拦也仍不在意,直到她发现那一桌的糖纸不是她两手抓就能解决的。她往后退了两步,转头望向极力避开她视线的Particle。

好在垃圾桶就在手边,捧着垃圾桶的Particle默默地看着她把自己制造的垃圾一点一点的收进垃圾桶,在最后几张糖纸入桶以后她把住了垃圾桶的边框,把它从Particle的怀中拿走。

“吃这么多糖干什么啊……”

“什么…?”

“你也自毁吗,医生?我以为你不会那么干。”

Particle低下了头,叹了口气。生活那么苦,那就吃点甜的中和一下吧。她常常这样对自己说,也常常对自己开出这方蜜药,她在独处时也总常常默念这句话,甚至也常常这样模样狼狈地过量吃糖。

即便她知道这是唯独对自己无效的药方。

千鸟奈从外套两边口袋里各拿出了一罐啤酒,把其中一罐放到桌上,往边上一坐就自顾自地往嘴里灌冰凉的啤酒。不同于过去在微醺状态下没完没了地谈天说地,今天的她则是垂头丧气地独自饮酒,跟Particle一样都在颓废中无机分解。

“医生,”她突然开口对她说道,俯下身子把桌子上那罐啤酒拿起以后递给了Particle,“能陪我喝一罐吗?”

她未等她做出回应就擅作主张的扳开了拉环,浓密的气泡从开口处滚滚涌出,在室内的氛围灯营造出来的温雅空间里闪闪发光。Particle咽了口口水,接过了此刻与她刻板印象中的日本不良少女别无二致的奈向她递来的易拉罐,只是喝了一口就受不了了。她从没喝过这种回味呛得人嗓子冒烟的啤酒,又辛又辣。

“…就这么干喝吗,没有下酒的东西吗?”

“没有哦,我平时都这么喝的。”

她本以为千鸟奈会从口袋里掏出来点什么,用油纸包起来的花生米或是用保鲜膜包着的盐水毛豆。事到如今她也不好再说什么,看着面前空了一半的糖罐,她强迫自己又喝了一口。

“你是不是心里有事啊,奈奈,说吧。在我这里畅所欲言就好。”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大概喝了二分之一,总算是放下了心里的防备。她叹了一口气,拿出手机解锁屏幕,划了两页被五花八门的应用程序里装得满满当当的功能页就锁定了,接下来又猛地给自己灌了一大口啤酒。

然而喝得太急,被呛到的她咳嗽的很厉害。

“医生,你吃那么多糖干什么…不怕得糖尿病?”

“……”

聊死的话题很快就有了机械降神前来解围,一个81开头的电话号码出现在她的手机屏幕上,看到它的千鸟奈突然变得精神抖擞,连同眼神也跟着变了——眼神里充斥着的情绪令Particle对她感到陌生;她将电话挂断以后,又仰头痛饮了一大口啤酒。

擦掉含着的眼泪,她像是在为自己找补似的对Particle说了句好辣,只是声音轻得只有她自己才听得到。

没一会,那个电话又一次不请自来。

“医生,不用去管。44站还有他的眼线。”

Particle没能跟上千鸟奈突如其来的话题转变。她看着捂着眼睛的她,不知道她在此刻说的那些话都是些什么。

“需要我帮你联系安全部门吗…”

“那最好…谢谢医生。”

有了之前千鸟奈遇刺的前车之鉴,Particle自然不敢怠慢,她看着她把手机里的SD插卡拔出、摧毁。问到她为什么对那个号码如此紧张时,她无论如何都不肯向Particle透露任何一个字。

Episode 9:光秃秃

天一早,林裴就在氛围系统的人造光下自然苏醒,昨晚的经历就像一个梦,除了爬楼梯时上气不接下气的窒息感仍在肺脏灼烧。自从大学体测过后,加入基金会的她已经太久没有正二八经的运动过了,被那个行踪不定的神行客这么一搞,昨夜的运动量超过了她过去的几年的总和。

她刚醒不久便收到了极光的短信让她开始思忖44站的员工隐私问题是否能够得到确切保障。不过一到有饭局的地方,她都不会推脱。但不妨碍下床的时候抱怨着脚底发酸;很快,她带着酸疼的脚走到了南海设施中位于员工食堂三楼的会餐中心。比起授勋与奖励,她只希望菜品里不会有胡萝卜这种对她来说异常邪恶的蔬菜。

她故意从侧门走进食堂里面,混在轮流自取餐点的众人之间挑选着,至少明面上,这里连一点胡萝卜碎也没看见。

“好,大家请注意,我们的守护天使她——来——了——”

林裴在心里给了他一个白眼,她无视了身边的掌声,夹起一块竹荚鱼天妇罗送进嘴里,只可惜她怎么也想不到Aurora居然会用聚光灯专门从人群里照出自己来。这时她才抬起头来。本想将一切推脱干净,但昨晚与神行客的对话又让她无路可退,在林裴硬着头皮,不自然地走到Aurora身边时,她盯着他茂盛浓密且柔顺的一头秀发盯了很久,直到他把话筒递到嘴边,示意她说两句话。

除了两句客套的体面话以外,林裴什么也没说,她的魂早就被现炸的天妇罗勾走了,她先是把责任归咎给那几个被火炬骗的神魂颠倒的研究员,再正儿八经地夸了一遍44站安全部门所有在岗员工,最后又把Aurora、御守苍子在内所有她认识的人都点了一遍就一刻不愿久留的回到了就餐区。

刚炸好的大虾浸入蘸汁,立刻挂上了一层鲜明的琥珀色泽,咬下一口被烫得哈气也不肯吐出。之后的菜品就相对单调了:虽然种类五花八门但做来做去,或许就像Aurora说的那样用四个做法做的蛋炒饭一样。最后是固定的果蔬杯环节,令林裴满心欢喜的事情就是那该死的胡萝卜条终于在果蔬杯中消失。

中午11点20分,正是员工食堂人满为患的时候。姬煜澄拿着叉子拨弄着盘子里大块小块的胡萝卜,迟迟下不去口,玩心颇重的她有尝试过把胡萝卜拼回原样,却发现它们彼此来自于三个不同的胡萝卜。Particle喝着混合蔬菜汁,发现了过往稳定的绿色蔬菜含量被胡萝卜打破了;恒子在强迫自己又喝了两口以后,最后还是放下了。跳过了前面的所有热菜直接去无人问津的最后一个窗口拿了一杯只有胡萝卜条的果蔬杯以后,边啃着生胡萝卜边抬头看着那些流动的LED菜单。

“不好,我们今天光是胡萝卜杂炒之类的菜就有四个!今天是什么胡萝卜Only吗?”

千鸟奈转过身去,向着姬煜澄竖起了四根手指。

“怎么全是胡萝卜?!这是把我们当骡子养吗!”

埋怨过后,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哀鸣。

今天的会餐怎么样?啊,是我提前跟三楼的师傅说好的,让他们别把胡萝卜做进菜里,不要胡萝卜。不过这就多出了一堆胡萝卜,以后还是得吃的,但是呢我叫师傅——我对你不吃胡萝卜心知肚明的啊尺子冷静,冷静!

一声清脆的假发撕裂声之后,Aurora的惨叫声不绝于耳。挤过人群,大家无一不看着躺在地上的Aurora被林裴拽着头发,滑过了光洁的地板。“不愧是极光杀手”之类的论调不绝于耳,林裴并不在意这些,毕竟,Aurora说了不该说的话。

“哟,尺子劳模啊,用极光拖地呢?”

颜朗懿背手漫步经过林裴身边时不忘打趣了一句, 由于旧的眼镜已坏而新的迟迟不来,在茉莉不怀好意的注视下他果不其然的撞上了墙壁,碰了一头灰。

“慢点走,老登,别把自己撞死。”

“你个鬼丫头…会不会说话。”

监控摄像头记录着站点的日常工作生活,坐在暗幕之后的人看着眼前无数鲜活存在,将杯中咖啡注满。只消片刻,一切都将化为泡影;他将杯中的温咖啡一饮而尽,准备按下快门键,将一切破坏殆尽,然而细细的红线于无形之中缚住了他的脖颈,扑面而来的窒息感将他拉入深渊,任凭他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沾染血色的黑暗愈发接近,直至他因窒息而死去。

而将他带入死亡的冥河摆渡人熟练地收起了钢线,徐鹏轻叹了一口气,看着监控里正在发生的各种状况,沉默不语地拉开了他的单肩挎包,从里面拿出了一把黑色的MP9。

库拉亚依旧带着他的巡逻队例行巡查底部区域。

本来以为今天的44站一如既往的无事发生,但在经过Y-2时,所有人都被突然从天花板上喷出的水汽吓了一跳,警报随即响起。上次出现这种情况几乎动用了整个工程部,抢修过程惨烈到在工程部全体人员保质保量地完成了修复工作以后,他们不光在年末的表彰大会上挤满了舞台,出尽了风头,也因为保护了44站而得到了基金会之星。一枚基金会之星对于库拉亚而言不过尔尔,那次事关Site-CN-44及站内全体员工的安危的事故里,他得到了更好的东西。

“都别慌!都别慌,通知应急工程部,最快时间内到Y-1区域报道!”

他摸了一下脑袋上的铁桶,抬头望向天花板,往上一层是44号设施的轻收容区,再往上面走一点是在这座荒岛上生活的几千人。应急工程部的人很快就小跑到了他们所在的位置,拿起工具箱的时候,拉库亚注意到脚下的地板有一道透明的边界线由外而内的移动着。水波打在他的胶鞋上时他像触电似的往后退了一步。戴着铁桶的他抱着怀里的工具箱,不停地朝着后面大吼着。

“我操!海水内渗,叫所有人来!跟他们说跟上次一个紧急度!”

水面仍在上升,然而源头迟迟不见,他们就在深一脚浅一脚中朝着走廊尽头走去。但很快他们便发现了问题所在:一队全副武装的不速之客在44站的底部钻开了一个通道,这些头戴呼吸面具的水老鼠们在看到他们的第一时间,举起了手中的冲锋枪朝着他们扣动扳机。

情况紧急,的的确确有一发子弹打在了库拉亚的头上,多亏了他视若珍宝的铁桶那颗致命的子弹没能取走他的性命。被及时赶到的工程部抢修队拉到安全区域,把那个变形的铁桶从库拉亚的脑袋上取下来之后,看着他额头上鼓起的大包时有人忍不住笑了起来。

但这并不好笑。在工程部遇袭之后,整个设施随即陷入了一片混乱。


徐鹏刚准备拆这颗炸弹就听到了起爆器激活的声音,籍由战争历练出来的肌肉记忆一瞬间做出的条件反射让他幸免于金属射流,被烟尘呛地连连咳嗽时,他看向地上那把AK-204。这些炸弹的初衷是创造伤害而非死亡,混沌分裂者们多次的突袭已经证明了对于如羔羊一般的研究员来说,看着血肉模糊的同事苦苦挣扎远比直面死去的同事更具杀伤性。金属射流无比精准的射进了机匣部位,打坏了全部的工作零件;枪绝对是用不了了,他只得转头看向门外。一抹昏黄的光透过门缝照进一片漆黑的总控室,浮尘在光中飘扬。

是时候得登台露面了,很可能和之前一样,没有人会注意到自己。


Aurora背着重伤的研究员回到自己办公室时被里面的情况所惊呆,一地的破碎的研究设备,满地烧焦的纸屑,基本可以宣告研究成果付之东流。好在角落里还有一架折叠床可以用。

“来!搭把手,慢点慢点,慢点……好嘞。”

安置好昏迷的伤员以后,转而望向实验室的遗迹。他因主持会餐活动幸免于难,不过看着自己的心血化为灰烬不免还是有些恍惚。

这时,颜朗懿的电话打过来了。

“喂?极光,你那还有空床位吗?我办公室被炸了,没地腾出来给伤员了。”

“我的也被炸了。”

“哦,节哀。你问问看还有谁办公室幸免于难的,你叫几个人去看看,研究成果没了咱们日后再议,人命要紧人命要紧。”

“好,我这就去问。”

极光感觉脑袋凉凉的,从未有过的清醒。刺杀高级研究员及部门主管都在混分的行动之中,然而万幸的是他们挑错了日子,今天除了颜朗懿以外,站点管理层榜上有名的几乎都不在行政设施。一想到他们回来看到自己的办公室被炸个稀巴烂以后的反应,颜朗懿就忍不住咯咯发笑,躺在床上强打精神的茉莉吐了一口淤血,不忘吐槽这个幸灾乐祸的中年男人。

“啥事那么好笑……老登…?”

“没事。你只要知道极光被尺子薅秃了,研究成果还被混分那帮嗦屌的龟儿子们给炸了,今天是他霉日就行。别说话了。”颜朗懿笑了一下,看着自己杂乱但温馨的办公室被炸得一片灰白。“那帮混分干黑事都干不明白,别干混分了,趁年轻早点转行进厂打螺丝吧。”

袭击突然,伤者不少却无人因此丧命。

“那个,你们谁看到恒子了吗?”

一个戴蝴蝶结的短发研究员不合时宜的对医护人员问道,她的右臂胳膊血涌如柱,所幸处理及时。在集合点东奔西跑的姬煜澄焦躁不安的看来看去,迟迟没有见到那个熟悉的黑色长发女孩。她尽可能的让自己看上去非常的冷静镇定,但越来越多的人来到这里登记,都没有她。

所幸,那个红头发的出现了。

“奈奈!你找到Particle了吗?!找到了吗找到了吗…!”

“没,我都不知道医生在哪里。”

她倒是无比自然地撕开了棒棒糖的糖纸,含进嘴里。有那么一刻,她想抓住她的头发,狠狠地抽她的脸颊;眼看着那扇围满武装人员、连接医疗部们与外部行政区域之间的门就要关闭,终于在压抑中爆发。

“跟他们说一下——我去找Particle!让他们等我回来!!”

但姬煜澄很快就停了下来,因为她的身体像是被击中似的瘫倒在地,应急预案中的吸入式镇定剂已经开始生效。千鸟奈快速环视一圈大厅,看到了坐在床边裹着毯子的珠树恒子。乱糟糟的。她正疑惑着为什么没看到Particle,又一连看了好几圈也一直如此,直到姬煜澄的声音传进耳朵里。

“她不在这,Particle不在这!她不在别的集合点也没回消息!她一定是出事了……”

这无亚于一声平地惊雷将她震醒过来,待短暂的耳鸣过后,奈扭头准备就走。坐在地上的姬煜澄抓住她时,大门关闭。

“你要去找她吗?你能带我去吗?我不会拖你后腿奈奈我想去找Particle……求求你了……”


撬开通风口的封框,打通了通往外界设施的通道之后,她扭动身躯,从通风管道爬出、回到熟悉的软质地板的那一刻千鸟奈开始后悔为什么要把糖给姬煜澄。

希望她不会嫌弃那个是她吃过的。

以前在机动特遣队里所受的训练在这里终于得以施展,只可惜警备部队的技巧在这里完全用不上,面对全副武装的敌人,在过去的十几年光阴里连一个人都没杀过的她甚至连敲晕意见相左的同僚都需要内心声音的指引。

然而最近一段时间,她好久都没听到了。

像只无头苍蝇似的在设施内乱转,直到摸到那个熟悉的房间,或许是早有预料到门禁系统会在入侵时的全面失效,奈早早地把PDA的输出端对准门锁,伴随着金属相撞时的闷响,宿舍门开启。她立刻扑进了这个比起标准员工单间豪华不止一倍的房间里开始翻找任何可能有用的东西。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当她从层层叠叠的行李下找到那个箱子时,她半是抱怨半是庆幸地将它从一切的疑问中解脱出来。

刚开始,别人都以为那只是个骨灰盒,在她的夸大其词下,所有人都以为她打算就这样死在这里。那个箱子被打开以后,她从里面拿出了自己的MP7A1。


三个混沌分裂者围在心理咨询室的门口看着地上的脚印,其中一人耷拉着头双手低垂,沉浸在目击队友被那个于黑暗中突然出现的健硕身影折断脖颈的无力之中。

“刺杀行动失败。44站高级管理人员无一人死亡,记录小队伤亡超过半数,火炬组织没能接应我们的行动,请求终止行动。完毕。”

“你看到了吧…?他掰老彭就跟掰芹菜似的……咔嚓一下,咔嚓一下老彭就他妈的没了……跟我出生入死的兄弟…没了,没了……”

摸着墙沿悄悄来到此处的千鸟奈竖起耳朵听着他们的对话之余不忘压低身子,只是他们粗略简短的几句话实在没有什么可用的信息。当她看向了手中的枪时手心不自觉地出了不少汗。

拉动枪机的时候小心再小心,总算是把声音压到只有一声啪嗒的闷响,但突然出现的人影不由分说抬腿就是一记沉重有力的正踢。

虽及时避开,但他随后的侧踢不光踢掉了她手中的枪,也踢到了她的手指。在死亡威胁面前她忘了痛,只是麻木的躺在地上,把自己的双手自然地放在对方能看得到的地方。

面对漆黑的枪口时她知道她完蛋了。但在对方开火的瞬间依然不认输的朝着旁侧一扭,顺便对着面前的壮汉的膝盖狠狠地踢了一脚。试图去拿枪那一刹那来自不速之客的侧扫将枪踢飞,紧随其后的是正中腹部的一记正踹。

因为吃痛,她不得不弓起了身子,但是她心里知道,自己除了死亡之外无路可走。于是她的目光从不远处的枪转向了拿枪指着她头的人。

随后混沌分裂者的脸在她的注视下炸开了,一个熟练的枪手拿着MP9经过了她的身边,非常轻松地把那三个混沌分裂者给杀掉了。有一枚弹壳掉到了她的脸上,顺着胳膊的缝隙掉到了地上。他在对那几个人补完枪以后,悠哉悠哉地走了几步,之后轻轻地走到了她跟前。

她闭上了眼睛,做好了迎接结局的准备。

徐鹏把枪往她手边轻轻一扔,轻轻蹬了她胳膊一脚尖,碰都不想多碰。

“起来,别给自己加那么多戏。”


趁着千鸟奈钻进了心理咨询室的空当,徐鹏把手中武器的故障排除。红发女孩在几分钟里就把昏迷不醒的Particle从整齐得有些异常的房间里带出。抬头就看到红色灯光下锋芒毕露的他站在门口看着她抱着这座站点里唯一的心理医生从房间里走出。

“跟上。”

千鸟奈并不知道面前这个人的来头,她甚至连他是不是44号站点的人都不知道。出于机动特遣队对服从命令的职业素养,她紧紧跟在那个在沉默中对着路途中所见之敌扣动扳机的他身后。虽然比起人质模型Particle还是轻了不少,但毕竟是个成年人,一路小跑才勉强跟上他的步伐,更别说还要再背个睡得死沉的活人。

“喂!能稍微停一下吗,快跟不上了…”

对方闻言,什么都没说,干脆利落地打了个停止前进的手势,随即转向去查看地上的那些混沌分裂者的尸体。

“快…!救救我…!我是44站的!”

面对那个因为挂彩而满头是血、脸上挂着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的研究员,徐鹏举起了枪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扣下扳机。

目睹这一切的千鸟奈吓得不敢吭声。

“不是你们自己人。”

他从被他亲手杀害的研究员身上拽出了一张卡片,他转身向着千鸟奈所处的位置随意一挥,那张印着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奇怪标志的卡片飞到她的大腿上面。

“这是…火炬?”

“你猜分裂者为什么能够突破你们的海防封锁。”

“你是说…内鬼?”

“不只有Site-CN-44,Site-CN-19,甚至81KA。”

她看到了一双英气凛然的眼目。因为防毒面具,她看不到他的全貌,但那双勾人的眉眼很快就转移到了Particle那去。他熟练的试探了她的鼻息脉搏,确认了她的状况之后,把手伸向腰间,从武装带里拿出一株用红绳串起五个独特钱币的挂坠。

“帮我把她放平。”

从这串独特的吊坠碰到医生的那一刻,昏迷不醒她总算是有了反应,他用力向下一按之后,Particle顿时从混沌黑暗中脱身而出。面前的景象仍是熟悉的Site-CN-44,只是不知被谁蒙上了一层绝望的薄纱,空气中有股血腥的气息。

“奈奈,这是在什么地方?”

“医生你总算是醒了,扛你扛得快累死了,能不能平时少吃点糖。”

“和吃多少糖没关系。走吧,警报很快就会解除。”

“太好了!那然后呢,你叫什么名字?”

“这很重要吗?”他以冰冷的语气回应道,在把两人带到安全区域之后,他随即准备返回仍然处于戒严状态的44号站点的行政区域内。但在行动之前,他还是微微转过头去问了千鸟奈一个问题。

“你愿意回去吗?”

Episode 10:44

枪响。

林裴扣下扳机的瞬间枪口上抬指向玄墨般的天空,子弹在自转中朝着直线飞速前进。然而徐鹏闪身避到旁侧,躲过了那颗带有奇术印记的魔法子弹。

都只是一瞬之间发生的事情。

她正想开第二枪,以为只要能打到就能让这个身份不明、行踪不定的陌生人老老实实地听候差遣,但对方一个箭步上前的刹那间腾空跃起,反身一脚点在M10的枪管上。令人恐惧的爆发力与操作精度双管齐下,林裴甚至没都还没反应过来枪就已经脱手。

那人只是微微一抬手,她的左轮手枪就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对方手上。然而对方在拿到它的第一件事是打开弹巢,倒出了里面的四枚子弹,两枚空壳,把它们一并交还给了临时上任的安全部长。

“你是何方神圣?”

“无名无姓之徒。”

好在他要说的事情,都是能用一支烟一罐酒就能说清的。“神行客”在几天前就告诉了林裴未来几天里会发生袭击事件确切发生的时刻点,令人细思恐极的精确到分。

只可惜,那个家伙当初没有给出可信的证据,她虽然脊背发凉但也不以为意。然而事实有力的证明了,他在那天晚上陪她一起海风就酒时所说的一切,都是对的,只是她当时觉得他在编故事。

现在她站在一处被他非法占用的房间门口,亲眼看见那块红灯下面被写得密密麻麻的线索板;光是从里面抬出来的物证,就足以确定除那几位之外,还有多名身居高位的体面人士在日后难逃追责但最戏剧性的在于,和那位被拘禁期间没少吃毒打的火炬成员一起被抬出来的是五彩斑斓满满两大罐尚未被开封的小熊软糖,还有罐吃了一半的,和一个空罐。

千鸟奈刚进心理咨询室的时候就看到那两大罐小熊软糖,如果不是因为开口问了一下,可能就误认为是新的一批物资到了。她吃着果味浓郁的小熊软糖,开始时只是抓出了一把一颗一颗地拣着吃,越吃越上头,见周围没人,把罐子从桌上转移到了自己的怀里,正抱着糖罐子吃得开心时,一个不速之客叩开了心理咨询室的门。

对方的打扮华丽得有些浮夸,然而这个俄罗斯人来这的第一件事就是突然凑到千鸟奈的面前。

“糖吃太多对你可不好,尤其是小熊软糖。”

“你不觉得这话对医生说更好吗?”

“喂喂…和别人吵架怎么又带上我了。”

他看到从咨询室里走出,在等候厅的过道上靠墙站着的Particle时,立马就换了一幅面孔,阴暗咸湿的男人立刻变成了一个雍容华贵的女子。这突然的转变让千鸟奈愣了一下,然而对方一开口说话,那股劲儿又冲了出来。

“我得带走你的病人了,P医生。此人,涉嫌谋杀和报私仇。”

“不应该还要再给我来顶参与火炬组织叛乱的帽子吗?”

“是两码事。”

对方斩钉截铁道,甩出了一张照片,千鸟奈只看到了背面,翻过来时,一个面部中弹的男人躺在病床上,呼吸面罩里满是血污。奈刚看到这张照片时有些莫名其妙,又有些恶心,但仔细一看,那是前几天试图替水石根那个混蛋杀掉自己的狗腿子。

“他死了……?这个和我半点关系都没有嗷,别污人清白张口就来。”

“你真的如你所想的那样无辜吗?小姑娘,重点是他死了,根据死者生前的人际关系方面,你的嫌疑最大。”

“那是因为他要杀了我,你个呆瓜——喂,你是怎么做到突然从男变成女的?”

“如果你想的话,我随时可以变回去。”在死者昏迷的那段日子,你的行踪不明,很可疑。”

“那几天我都昏迷在床,如果不信的话,”她转头望向Particle,吐了吐舌头,“医生就是最好的人证。”

“如果P医生是共犯呢?”这个家伙依然用鼻孔和余光蔑视她,“我觉得我们得喝杯茶好好地聊一下,一杯好的热茶有助于头脑清醒。”

“脑子不清醒的是你吧,大、叔。”

“作为克格勃特工,我相信自己的判断,我还是得说一句,坚持负隅顽抗的人,只会在严丝合缝的推理过程中逐步崩溃。若你真的觉得自己无罪,那还请与我当面对峙。”

特工没看出来变态倒是暴露无遗。她的嘴唇只是动了动,闭上了。她看向Particle,却发现对方好似在神游。

“喂,你是现实扭曲者吧?少动用你的花伎俩了,走吧,让我看看你能给我安上什么罪,然后杀掉我哦……”

言毕,她夸张地用手指往自己的脖子上一抹,脑袋后仰。一眨眼的功夫,她已然身处于一个晦暗的房间,虽然在心里她着实是吓了一跳,但事已至此,她咬了咬牙,装出了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坐,让我们对对账,看看究竟你说得对不对。”

她刚坐下,那张椅子立刻伸出了铁夹似的机关将她牢牢困在原地,然而向内收紧时压到了胸部,她险些因此乱了阵脚。抓住机会的克格勃特工立刻露出了欣喜的表情,他激动地站起身来,手里攥着鞭子,拍打着带着手套的手。

“听着,我曾经在内务人民委员会和克格勃工作,是所有与审讯有关的最佳选择。但是光拔掉犯人的牙齿是问不出什么东西的,你还得找他们家属做思想工作,很快,他们就会承认他杀了阿道夫·希特勒。当然,也可能是其他的别的什么。一个人,一只猫,一头牛,还是一条狗。”

“那这个牙医你当的很失败诶。”

他毫无迟疑地掐住了她的脸蛋,把她整个人都往后按了下去。这一举动很快转变为了扼喉,在窒息感袭来的时候,奈断断续续的听到了他在耳边低吟了些什么,但她缺氧的大脑已经容不下除了氧气以外的其他东西。

好在对方趁她快晕过去前松开了手。

“现在告诉我,他是怎么死的?你的手很厉害,也很狠毒。但是他死了,被枪打死的,谁开的枪?用哪只手开的枪?”他把自己的脸同她的贴在一起,在她的耳边低语着,“我敢打赌你很享受。你的出生是个问题,谁叫你在一个纸醉金迷,物欲横流的世界里,看那,是'垮掉的一代',就是你的——”

“扯淡……拿开你的脏手。呃——”

他再一次勒住了她的脖子,小心翼翼的地控制着对她施行的窒息时间,她在一阵颤抖后失禁,两腿之间顿时就湿了一大片。正当他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切时,来自身后枪管的冰冷触感方才让他如梦初醒,这时再注意到了来自在他塑造的现实之外的基准现实的威胁时,为时已晚。

不跟他废话,照着喉管直截了当就是一枪,直接干碎大动脉。

“省省吧。”

看着那个自诩正义的克格勃余孽倒下,徐鹏关上了PM手枪的保险,当着他的面把他心爱的手枪转了起来。他知道他死不掉,毕竟是一个热衷于施暴与用刑的现实扭曲者,有的是一堆又一堆的手段。对于他借扭曲现实之口所说的那些话,徐鹏嗤之以鼻,奈何他絮絮叨叨碎得没完没了,他自然地把旋转中的枪握住,对着地上那躺着的肉体飞快地连开两枪。

花了一点时间把枪拆成散件之后,他走到千鸟奈身边查看她的状况,她已经没了生气,死气沉沉地把头倒在一旁。他的顾虑打消于在不确定中试探了一下她的鼻息,但是徐鹏思考了很久,最后打算是把她叫醒。


“看!她醒了。”

“唔,醒过来了?欢迎回到你温馨的小家。”

她睁开眼,看到了深层意识里那两个熟悉的模样,一个高得怪诞,一个小得滑稽。好久不见。

“你还好意思说好久不见!”红立刻尖叫着跳了起来,“之前一堆心理医生,男的女的公的母的,车轮战愣是没叫你把那脑残药吃下去!怎么换了这个就服软了?她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还是你是背着我们跟她做了什么交易了?”

这时白才站出来把骄躁的红推开,虽然他的脸上洋溢着微笑,但是他的悲哀还是能被神游的她感觉到。

“虽然你的选择给我们带来了不少毁灭性的麻烦,但是你所做的事情对你来说……”

白没说下去,虽然她心知肚明。看着她的反应,白欣慰的点了点头。

“红告诉我,你现在的朋友会害死我们,他总是那么激动。往往还没观察就武断地下了判断,虽然他的直觉一直都很准。如果要问我有什么看法的话,嘛…我也很难说呢……”

他抚琴的手里伸出其中一只,指了指她,又点在了自己的左胸上——准确的来说,是左乳头。

“主次可不能忘。毕竟嘛,我只是你那时塑造出来为了陪伴你的臆想罢了,你的意愿会决定我们的思考,意见相左的话可只有红敢说呢。”

他在叫你了,快醒醒吧。奈奈。快醒醒吧,奈奈。他在叫你了。

Episode 11:进取

“头好痛……这是在哪?”

“一辆便宜的丰田车里。”

前座的男人说话时把含在嘴里的棒棒糖拿了出来,刚说完就放了回去。

“唔,谢谢你啊……那个精神变态差点要掐死我。”

“他?只想把你性窒息,而且你还真失禁了一次。”

千鸟奈愣住了,她立刻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身体。

“瞎说!一点味道都没有!我还刚洗过!澡……?”

她突然意识到了有些事情不对劲,身上的干净衣服,正是自己那套被恒子拿去换洗的衣服。等到发现异常的时候连脸红耳热的功夫都没有。那个行踪不定的男人就这么拉上了手动车的手刹,顺手抓起副驾驶上放着的步枪,打开车门以后堂而皇之的走上了无人的街道。摇下车窗的千鸟奈朝外探出头对他喊道:“这是哪里…?还是在44站吗?我不记得有这样的地方啊。”

“这是横滨,先去吃东西再说后面的事,你之前没来过这吗。”

有人说,横滨的背面有的是麦克斯韦宗信徒的圣地;虽然千叶附近就有不少不顾死活只知一个劲往自己的身体里狂塞各类硅晶体的麦宗疯子。但是和横滨相比只是小巫见大巫,她看着那些华丽的体外植入件和闪着霓虹灯光的复合材料义体,情不自禁地放慢了脚步。

“感觉像是大型的赛博朋克2077only展会,千叶那边的麦克斯韦宗信徒可不敢这样大规模的改造。不过嘛,我没去了解过。”

“是平时也没机会了解这些吧,情报安全统筹部门又不会真让你们去处理这些。”

“话也不要说的这么伤人吧,我们好歹也遇到过真的混沌分裂者。”

“那为什么在44站的时候,你拿着真枪不敢开火。”

他的语气平静到不像是在质问,而是在陈述事实。千鸟奈顿时像锯了嘴的葫芦一般哑口无言。他低呼一声跟上,在这块不受JAGPATO染指的飞地上,各路异常人士快活地呼吸着弥漫在空气之中淡淡的生活气。

他停在了一扇门前,把住虚掩的门往右侧一推。信步迈进了这家一推门就一股浓郁辣椒味的拉面店。

“花の火?奇怪。”

“徐先生!你怎么来啦!”

徐鹏径直走向柜台,把手中被油纸布包得粽子似的步枪往桌上一放。

“阿牛,谷本先生在么。如果他在的话就让他来处理,另外再给我来两碗面,能吃辣么?”

他回头看向千鸟奈,她愣了一下,一时半会不知道是在跟谁说话。不得不说的是那张脸太过平平无奇,但是那副眉眼却英气十足。

“emmm,能吧,能。”

“那就照着平时的上。”

“好嘞,谷本先生!两碗招牌拉面,另外加辣!”

“操,他小子的怎么在这。”事已至此,徐鹏从前台走到后厨,不忘嘱咐那个叫阿牛的男青年,“那个妹妹就交给你了,我跟老苍谈谈去。”

“好嘞,你咋找女人了?是寂寞了?”

“寂寞你二大爷你寂寞,”徐鹏抬手就打,快准狠的照着哈哈大笑的阿牛额头就来了一下,“她是千叶站点的,我还得靠她去找反情科的下线。”

“哦~原来如此,交给我了!那个,她单身吧?”

“你可以自己去问问,死了不负责。”

他撩开门帘,走进了那个后面的房间。她自知没戏,于是开始端详起店面的布局,粗看之下这里不像是拉面店更像是居酒屋,可能也偶尔会承接地下演出,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还放着专供wota艺的荧光棒。但最吸引奈的还是店里随处可见的便贴,无不例外地写着“和气生财”。

她向后一坐,稳稳地在了吧台的旋转座椅上,那个服务生立刻走了过来,给她倒了一杯乌龙茶。

“诶,谢谢。”

“不客气,你跟徐先生是什么关系?”

“呃,这个…是个深奥的问题。我被一个变态缠上了,差点被弄死到时候他就突然冒出来给变态乱枪做掉了。之后一觉起来我就跟他到这了,挺莫名其妙的。”

“嗯,他果然还是没有变。”

他随手给千鸟奈面前的杯子满上了。

“对了,他叫什么名字,我才知道他姓徐。”

“徐鹏,鹏程万里的鹏。”

“哦~”她恍然大悟似地点了点头,拿起了杯子往前坐了点,“他管你叫阿牛是什么意思,那是你的名字吗?”

阿牛笑出了声,手上的活计没停下来过,他以飞快的将食材挂上一层的面糊,下入滚烫的麻油里。等到恰到好处的节点到了便熟练用那双长筷子夹起捞出。

“叫我阿牛无非就是大家都这么叫我,要加好友吗?我网名是千寺狐。喏,天妇罗大虾,趁热最好。其实炸天妇罗和做服务员都是副业,主业的话还是给机油佬们修义体,偶尔也做定制服务;你在新横滨里看到的机油佬十个有六个是来我们家修的。”阿牛有些自豪的说,从油锅里捞出了金黄色的竹荚鱼。“煮面搞卫生炸天妇罗可比给他们修那些个破玩意要轻松多了。有的人没什么钱,玩的是垃圾非法植入件不说自尊心还特别强。”

他指了指那些“和气生财”的招牌,“看,为了防止他们闹事,专门贴出来的。现在也没人在我们家动枪动刀的,哪怕是丹尼尔斯和徐鹏大哥那么厉害的也是。”

“原来是这样啊。”

在她大口吃天妇罗的时候,徐鹏走到了最里面的房间。

“好久不见,徐鹏君。”

“别在我名字后面加奇怪的后缀。”

谷本苍还是那个样子,这个健硕的二百斤胖子躲在一个满是电脑屏幕的房间里,等着徐鹏到来。

对方倒也干脆,把纸布里包着的SG550步枪倒了出来,自然地拉动枪机,卡住空仓挂机以后,把枪丢给了谷本苍。

“唔,不错,好枪。这次要怎么样改?你这次也赶时间吗。”

“我最近没别的安排,先把它改造得更精准点吧。”

他把一具Specter DR光学瞄准镜放在桌上。听到了阿牛的呼唤,转身离开房间前,他回望了谷本苍一眼。


千鸟奈从没吃过这么辣的东西,虽然一大碗红光满面的手工拉面看着很是喜庆,可即便适应了那股浓郁得呛人的辣椒气味,在动筷子的时候还是被辣的咳嗽连连。硬着头皮吃了一筷子以后,她赶忙拿起一旁的饮料灌了下去。

“好辣!这么辣的东西——你是怎么吃下去的。”

吐出舌头的不止地往上面扇风,又往自己嘴里倒了一些这种独特的饮料。

“好喝诶,这是什么,梅子汁吗?”

“酸梅汤。”

拉面味道不错,如果没那么辣的话,她觉得自己吃完一碗不是问题。她把面条从大碗里捞出,放进了用来盛酸梅汤的碗里,把它们在碗里的酸梅汤涮洗了一下以后就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没有了浓烈的辣度以后,味道明显就好很多了,双眼直放光的奈把碗里的酸梅汤喝完以后,又多要了一碗。这时再回头去看徐鹏那个家伙,吃完面以后喝起了那红得吓人的汤。光是表面上那层辣椒就足以令人望之胆寒,看着他什么也不就的干喝,看得千鸟奈很是毛骨悚然。

徐鹏刚吃完面就立刻朝着里面的房间走去,迎面而来的阿牛看着他的时候脸上露出了微笑。

“徐大哥,吃得怎么样?”

“挺好的,没上次那么辣了。今年过年你回国吗?”

“这个嘛…得看情况了,老苍说今年诊所的行情可能会很旺,毕竟麦宗的那帮机油佬一直都挺不安分的。又是哥拉斯又是JAGPATO让他们的生存压力很大,而且这儿的机师现在就只剩我和老苍了。”

“嗯,那就好。如果能回家里去的话跟你老妈多待几天,多去看看她。”徐鹏从口袋里拿出一卷厚厚的纸币,全是一百面额的人民币。“我先把明年的服务费交了,把钱寄回家里的时候记得给没钱的自己留条后路。”

“好的!我在这的话反正有老苍照应,能帮我老妈带口信么?”

“对我没坏处,还有别的要我说的吗?”他接过阿牛递来的信,套上了防水袋,封口压实。

谷本苍的工作室,阴冷、干燥,好在设备齐全和房间整洁。等徐鹏回来时,经过改造的枪械组件散落在桌上,戴着乳胶手套的谷本把枪一点一点的组装起来。

“明显比89式好多个档次了,这才是正常人该用的枪。”

他拉动拉机柄,卡住了空仓挂机,端起徐鹏的步枪闭上另一只眼睛,向着前方瞄准。

“它本来就很准,就是有点旧,所以除了枪管以外还给它的大部分零件翻新了一下。它真的很适合你。”

在他把玩了片刻之后,觉得的确如此。

“徐先生,我觉得现在可以说说正事了。这次来日本是为了什么?”

“算是在质问我吗?”

“当然不是,”谷本苍咯咯地笑了起来,见徐鹏露出轻松的表情,他从万宝路香烟里抽出了一只,递给了对方,“如果是来问商业机密好让你去炒股或是勒索大公司的话我也给不出什么,但是事关基金会还是能给一些的。”

他掸了掸烟灰,虽然还没抽多少,抖下来的寥寥无几。

“你来的正好,隐将军最近又有行动了。而且一支极右翼势力现在准备在千叶发动一次袭击,趁着JAGPATO第六轮峰会期间大做文章。”

“那帮鬼子怎么还贼心不死。”

“赶走外国人是他们的终生理想,占领全世界是这帮脑残能做一辈子的白日梦。据说已经有一群地雷兵们在千叶集结了,好像只要他们一天存在,日本就没有安生的时候。”

谷本苍把烟蒂按灭在了烟灰缸里——那是一个被烟头烧得黝黑的89式步枪的机匣盖。

“你是要去千叶对吧?”

“嗯,御守苍子给的活,而且某些人还跟刺杀名单上的人矛盾不小。”

“嗯,嗯?千鸟奈?那姑娘还能有什么?”

“不清楚。水石根那人好像对她很在意的人做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而且那叼毛还专门派人去暗杀她。不仅没成功,几把还被她给捏碎了。我去要他小命的时候,他还躺在床上叫疼,一摸下面,都切了,什么也没剩下。”

“噗呲——听起来挺疼的。”

他们都笑了,谷本苍的哈哈大笑盖过了徐鹏的笑声。

“事情都干到这个节骨眼上了,那人定会是那种龌龊至极的货色。去找他麻烦的时候,注意安全。”

“嗯,对了。那个水石根跟寄生在44站的马伯升交情不浅。他手下的那帮蛆,如果哪天她没地去了,记得给她留个位置。”

躲在房间外面听到这的时候,千鸟奈仰起了头,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袭来。但不同于过去,这次不再是被抛弃和被诋毁了,渐渐地,眼前的一切都因泪水而模糊不见。这一夜她就这么靠在两人夜谈的房间外面,即便房间里的灯光早在十一点就已经熄灭。

为睡着的她盖上毛毯的徐鹏站在她跟前看了她许久,最终在叹息中离开。

愿好梦。

Episode 12:暮蝉

“千鸟奈。”

这是这么多天以来徐鹏第一次叫千鸟奈的名字,在这之前他无非是干脆果断的把要做的东西和一些文件毫不留情的丢在她面前,态度不算差,但也绝对说不上好。也正因为他的举动太没人情味,千鸟奈跟他的互动也常常没大没小,所以也经常吃凿子。但今天他突然叫她名字了,她反而有些无所适从。

“你想去找上沙明里吗?”

她突然像被闪电击中似的愣愣的站在了原地,直到徐鹏走到跟前,撩起了她的刘海,弓起手指装作要弹她脑崩的架势,然而这次她没躲。

“你是说真的吗,真的能去找她吗……?”

“对。不骗小孩,骗你我也没好处拿。”

对于他所说的话,她半梦半醒地点了点头作为回应,说了几句梦呓似的话,等神智清醒过来时她已经坐上了那辆丰田车的后座,再一次上了他的贼船。

后备箱里躺着他的SG550步枪,还有几乎全套的破拆工具。她和平时一样躺在后座,只是今天格外安静。停在一个十字路口等待红灯熄灭时,徐鹏扭过头去看了她一会,什么话也没说,不一会后就把头给转了回去,他趴在方向盘上,暗暗骂着死难开的右舵车。约莫一分钟后,他们才再次上路。后面的路途还算畅快,至少没有堵车与红灯,只是走走停停间,她伸手擦去了滑出眼角的眼泪。

耳机里的音乐还是自己喜欢的,闭上眼睛还能感受到鼓点与节拍在脑袋里振动,以这种感觉作为介质将自己麻醉,她试图从深层的记忆里找回与明里有关的选段。然而她突然绝望的发现,那些和她息息相关的记忆,她只能干看着它们流过,却怎么也捕捉不到。

“我们到了,赶紧下车收拾东西。这周围怎么会有你的同事?”

千鸟奈突然就精神了起来,心中不知不觉间就悬起了一颗巨石。他把车子开进一个没有监控的地方便急匆匆地跳下了车,等奈下车时他已经展开了那把长枪的背带,继而将它横跨在背上。她一时半会还没明白他的意思,愣在了原地,直到她想起了那天晚上。

那个刺客——虽然她刚得知把他送进阿鼻地狱的人正是面前这个家伙。她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石根连她这样的小角色都不放过,更不必说和他有过一段畸形恋情的她。

不,不要。


瞄准镜的6倍放大倍率在这个地方用起来反而还是不方便了些。还未开始实战,SG550的尺寸问题便在这个小房间里暴露无遗,他也没蠢到在上楼的时候还抱着这么个傻大个不放。刚进房间,就立刻闪到了阳台的靠墙处,蹲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观察着百米开外的情况。

当千鸟奈还抱着他的MP9原地发愣时,经由消音器稀释后依然刺耳的枪声响彻房间。

“你——”

但他还在继续开火,在同个方向又连开两枪以后,将枪收起。

“你能接到他们的通讯频道吗?”

他把一只加装了信号接收器的PDA推到了她的面前时,千鸟奈有那么一刻认为这个人疯了,可冥冥之中她拿起了那个PDA,无师自通地将信号接收器展开,看着左上角满格的信号图标,奈飞速地将功能切换至信源搜索,按下确认键的手稍有迟疑。

然后她就发现行不通,但解决方法还是有的。拆下徐鹏PDA上的信号接收器,她把这个小组件装到了自己那只太久没用的PDA上,现在才把它给拿出来的时候,她还担心会因为电量不足而无法开机;很快,一段稳定的无线电信号传递到了数据处理器,借由扩音器向外界输出。略有失真的人声沙哑,几秒钟后通话音质才有所改善。

“搞定。”

她洋洋得意地朝着徐鹏比了个OK手势,作为回应,徐鹏则腾出右手回了个拇指。见骚动势起,徐鹏卸下弹匣,拉动枪机排出膛内枪弹,做完这些以后,他在转移位置之前回收了所有的空弹壳。

至于那枚尚未击发的子弹则被塞进冲锋夹克的口袋里,他向着门口跑去时,猝不及防间险些被一记横扫腹部的重拳击倒,格挡瞬间骨肉相撞的声音沉闷得令人窒息。

来者在尝试着挥出下一拳前被徐鹏用枪托猛击腹部,受痛躬身的瞬间又被一记横砍在了太阳穴上,他在无意识中后退,直到碰到了扶栏;随即就被徐鹏抬起了腿,从五楼扔了下去。砸在了一辆警车上。

“完蛋。”

从室内赶忙跑出来的千鸟奈倚在扶栏上看着下面那个在“警车”引擎盖上躺的四仰八叉的人时注意到了一些问题,“不是警察,是基金会的那群人。”

当然,她也不确定是不是真是基金会的同事们,总之当务之急是怎么样逃出这里。

“那个,你有多余的枪吗?我感觉如果我被他们抓住了,可能下场会比你更惨。”

见对方没有说话,千鸟奈心里咯噔了一下,然而他示意她仔细背上的挎包时,她总算是明白为什么她背的包会那么沉的原因了——里面放着一把MP7A1,但她自己不知道。


他们停在了目的地前,作为最后的终点,她紧紧地握着手中的钥匙,试图让自己的汹涌的情绪平复下来;身后的枪声总算消停了,即便装着消音器也不能让人安生。终于,她下定了决心,把钥匙慢慢地插入锁孔,向右转动。

然而当门打开时,映入眼帘的是一地的狼藉。这里很早就被一伙不速之客闯入,把一切都翻得天翻地覆后扬长而去。在千鸟奈走过的地方,她的脚印留在了那一片灰尘之上。

强打精神举起手中的枪,她从玄关处开始,细细的搜寻着她的身影,然而整齐的鞋子,淤积灰尘的水槽,和满地的衣物与空荡荡的床都被定格在了两个月前。过去几个月在44站享受为数不多的欢乐时光的她还愚钝的和明里保持着无必要的隔阂。

但是现在她能够重新建立联系时,她却消失了。

徐鹏进门的时候带上了门,却沾染了一手的灰尘。他甩了甩手,看着千鸟奈像是被什么东西勾走了魂似的站在那儿。他本以为是某种认知危害而过度谨慎,可走近时却注意到,千鸟奈已经哭成了个泪人。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说的。他放下了枪,把手搭在了她的肩上。

“我在帮你找找吧。”

“不用了……明里前辈她不在这……”

“这可不是你的错,千鸟奈。”

他打开了战术手电,强流明光束所过处余烬难以遁形,那间毫无透光的卫生间,光束闪过浴缸里发绿的积水,划过那面漆黑的落地镜时徐鹏还没第一时间发现问题,直到他的手电光点即将从镜面移开才察觉端倪。

这面镜子正如饥似渴地吞噬着任何停留在其表面上的光线,噬光的镜子自然照不出人像,除了自己的投映在其上的虚像以外,他在光点停留的位置上看到了一些诡异的东西。就像任何老化的单向镜一样,一些它不想给外界看的东西,还是被那双锐利敏感的眼睛捕捉到了。

他走上前去,仔细观察着那个光圈之外的那一点异常,隐隐约约地看到了另一个地方,与他所处的房间一镜之隔。

修长的手指搭在镜面上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寒席卷而来,但这种现象他已见怪不怪,五根手指紧握成拳,狠狠地打在了这面镜子上。难以言语的剧痛让他发出了痛苦的闷哼,也许是意识到镜子并非牢不可破,他举起了手中的枪,朝着那一片漆黑扣动扳机。

一连两个弹匣下去,子弹叩在镜面上的白色斑点几乎覆盖了整个镜面,即便消音器因过热泛红,那面漆黑的镜子依然岿然不动。可是不再平整的镜面似乎是某种信号,他把冲锋枪的保险关了以后就让它挂在身上,拔出手枪,继续在其之上留下弹痕。

当他打空第三只弹匣时,千鸟奈靠在卫生间门口,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用平常的那种语气对他说道。

“你是疯了吗?”

徐鹏嘴角微微上挑。

“我在你眼里,有哪一刻是不疯的?”

这一次,千鸟奈有好久都没有说话,又过了一会,她从身后拿出了他的步枪。

“用它,看看后面是什么。”

她看着那个链接两个空间的镜子沉默不语,在徐鹏的暴力摧残下已经形如朽木;他接过了她递来的枪的第一时间几乎是条件反射式地拉动枪机,之后就将沉重的枪口对准了暗镜,直到千鸟奈捂着耳朵走远才扣下扳机。

很快,破洞出现了,一枪又一枪。在第五枪之后,他看着那面还强撑的镜子放下了手中的枪,猛地踹向那面镜子,清脆的破碎声总算传入耳中。他后退了几步,再一次发起了冲锋,两脚并拢同时腾空蹬在了那面残镜上。他先是觉得自己坠入了一个深涧,在黑色的水池里起身时,他看到了这个房间的另一切面。


当她迈步至此,那种阴绿色的环境让她害怕到无法直视,如同面对儿时的梦魇,每向前走一步,她都要深吸一口气,一直到她走到最后看到浴缸装的东西的时候,她还是退缩了。

那具白骨化的尸体只露出了骨骼与链接彼此的肌腱反而是对她最大的仁慈,与其看到高度腐败时的狼狈龌龊,一切归于尘土,她的微笑在幻觉中时隐时现。

她的手悬在浴缸边上,扭着头不敢去直视已经发生的现实。徐鹏扫视了一边这个房间,俯下身去捡起骷髅手边的一样东西,那是支录音笔,他按下播放键,望向了泣不成声的千鸟奈。

你好,任何来到这里的人。无论你是谁,都请接受我的道歉。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这和其他人没有任何关系,只是我自己,坚持不下去了。

我无法忘怀他对我做过的事情,更无从释怀。所以我决定了一件很蠢很蠢的事情。

我真的无法接受那些回忆,所经历的事情也是真的难以启齿。在我躲躲藏藏的那些时光里,一只鸟从树梢跳下来发出的声音都让我怕得不行。我疲于担惊受怕,所以打算就此结束这一切。在我生命当中最后一段时光里,能得到那么多人的帮助,不枉此生来过。

但还是拜托你一件事,如果你能找到这的话……求求你,请你明白不只有我一个人被Site-81KA情报安全部门部长水 石根所欺凌过,还有其他的女孩。

求你帮帮她们。

上沙明里按下了停止录音,看着这唯一的录音文件得到保存,确认真的全录下来以后,她坐进了浴缸,等待着生命最后时刻。

她和死神打了个事关人类良知的赌。虽然时间过了很久,她也从生理死亡时的那个漂亮女孩变成了一具森森白骨,但她的等待也得到了结果。直到不速之客撞开那面庇佑她走向死亡的镜子时,属于她的漫漫长夜终于迎来了日出。

“神行客”站在那具枯骨前,向前走了两步,他的手伸向腰间,从身后取下了一串五帝铜钱。闭上双眼,默默吟诵着安魂的歌词,为被禁锢于此无法离去的魂灵引渡超生。


“千鸟奈。”

她抬起头,看上去魂不守舍。

“干什么?”

“拿着。”

徐鹏随手一扬,一颗蔚蓝色的石头从他手中就地起飞,这突如其来的戏码让千鸟奈所始料不及。虽然没有接住,下意识的往下一捞,那一块月牙似的水晶石落到手中的时候,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悄无声息地萦绕在她的身旁。

“最近几天带着这个,没有特殊情况都不要摘下。”

“这是什么?”

“海角石,以前在卢甘斯克的时候有个姓李的人不知道从哪搞来的这东西。当时他急于用钱,就把它出给了我,结果害得我差点得辐射病。”

“好惨。”

手掌平摊,这块石头所产生的力场使其自行浮起。

“原来你平时都是在玩这个。”

她笑着说道,收下了这块温暖的超自然体。

Episode 13:璞

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已经成了Particle的日常,她热衷于在纸上画上一堆没有实际效用的东西图个心里开心,虽然她画的那些简笔图案精美程度可能还不及幼儿园的人类幼崽的用心涂鸦。

在她拿着草稿本四处闲逛时她遇到了千鸟奈,对方的注意力集中在了面前那块大尺寸模拟屏上,那片虚无缥缈的蓝海令人心旷神怡,只是看“海”的千鸟奈今天显得格外的心不在焉。一头红发自然的披散在肩上,没有如往日那般束起双马尾;身上松松垮垮的黑T恤大了一号,露出了洁白的肩膀。

她坐在那望着单调的屏幕出神,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奋笔疾书的Particle,在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是Particle在本子上画完了一个红色的火柴人。

“早啊,医生。”

还是那么的随意散漫,但是她的反应不如过往那般热烈,消失了两天以后她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尽管还是一如既往的那副事事无所谓的散漫样。大声欢笑不过只是她的自我保护机制罢了,Particle合上本子。

“有什么事吗?”

她的目光躲闪,右手不自觉地搭在了左胳膊上,即便是在面对面做咨询时也是如此。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在她的试探问询中一边打岔跑题,一边又乖乖地吞下她开出的各类药片。但并不妨碍她在问诊期间不止一次装作无事发生的故意跑偏话题。

Particle有时真的很想用手中的笔戳在她脖子上,告诉她不要跟她扯谎打哈哈;她在极度不爽的情况下不爽了一下,然后又拿起手中的笔,继续在那本自第二章起就没清掉封面字迹的笔记本上开始记录。

然而她依旧是那样,甚至变本加厉,最后,往往是在诊点到了以后就说着些表达感谢的漂亮话,头也不回地匆匆逃开。不过Particle也没时间为她烦恼,往往总是往嘴里塞颗糖就迅速调整好状态,迎接下一个病人。

不过她的不配合多少还是影响了医生,在用一杯奶茶消化睡前的空闲时间里看着那张表格里唯一空出来的空格,总归还是感觉心里有点过意不去。一阵风吹树梢似的沙响过后,她看到自己的房间里面多了一个专门用来装文件的信封。不大,把它从门缝里塞进来也不用费多少劲。可是它被故意折得很鼓,这也解释了刚刚那阵噪音从何而来。

撕开信封拿出里面的文件以后,Particle才刚开始读了两页就放下了。在她第二天把这个名字对着她说出时,她看着这个名字久久不能释怀。

上沙明里。

千鸟奈像是被电了似的战栗了一下,虽然幅度不大;关于她的文件里没有她的名字,她也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她。她虽然短暂怀疑过徐鹏,可那天晚上只顾着自己一个人哭得死去活来。他就坐在身边,一句话都搭不上来,也许不屑于来问。

“医生……你为什么问这个……?”

“有人告诉了我这个人,我觉得可能能让你……想起一些什么吧。”现在是Particle在躲避奈的目光了,“她和你是什么关系,好奇。”

“嗯…能说是,前女友吗……”

“诶……”

看着医生露出了八卦的神色,她像是释怀般的叹了一口气。

有些东西并不能随时间推移而慢慢消逝,如同胃中的不可消化之物,既然没法随正常的消化功能顺流而下,那就被逆流而上的胃酸一起排出体外。

很多的时候,人都是被迫的接受一些不好的记忆。

嚼不烂,更咽不下。即便强忍不适咽了下去,无法释怀的痛苦终还是会造就心殇。


“明里前辈…你怎么了?”

上沙明里在看到她的第一刻就扑了上来,虽然千鸟奈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二人相拥的这一刻时甚至有些手足无措。平时被照顾惯了以后头一次被人所需要令她感到不安与尴尬。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在明里的肩头,笨拙且机械地拍着她因恐惧而颤抖的身体企图给予她一些聊胜于无的安慰;可她不知怎么的就哭了。

当她哭的时候奈奈慌了神,除了紧紧地搂住她作为回应之外无路可走。隔着特遣队的尼龙制服,她能感觉到她的指甲在她身上抠得发疼。她不敢喊疼,也不想就这么草率地喊出来,于是只能就这么尴尬地僵着,束手无策。直到眼眶通红蓬头垢面的明里主动松开了怀抱,但那双手依然搭在她的胳膊上。

“明里…你怎么了……?”

奈对自己此刻无比僵硬的声音感到无比陌生,一并干涸枯槁的似乎不只是声音,明里把头埋进她仍在隐隐作痛的肩上时,心里小鹿乱撞也仍在竭力维持表面上的僵直。

“奈……我好想走……我不想在千叶站点继续待下去了……”

“嗯…?你怎么了……”

明里的嘴张开了,然而什么都没有说出来,见她不说话,即便奈再心急如焚也无济于事。

“明里前辈,不舒服就说吧。我不会告诉别人。”

“我没事。”她放下了手,权衡利弊之下还是选择了隐瞒实情,“当我在说疯话好了,我其实——挺舍不得站点里的大家……”

她心有余悸地瞥了一眼两人头上的监控摄像头,红灯闪烁,如同被某人派来监视她们的独眼恶魔。她看着千鸟奈的眼睛,半天没有说话,只是动了动嘴,简洁明了的把自己的意思隐晦地告诉奈。然后便快步离开了这里,走的时候像是在躲避着什么,狼狈不堪,魂不守舍。

她到她的房间那一刻就被扒的干干净净,她用全部的精力去搂紧她的身体时,弱势者总是情不自禁地发出长短不一的呻吟。像触电似的麻痹感传遍全身以后,她们紧挨在一起,用今夜剩下的时间互相抚慰对方的心灵。

趁着良夜舔着伤口,在心中默默地向着并不存在的不知名神明祈求奇迹降临。虽然千鸟奈对没有所谓的神这一点心知肚明,看着她含泪的睡颜,蹑手蹑脚地在她的脸上吻了一下之后起身取走了她的手机。

“……然后呢?”捂着嘴巴的Particle问道。

“然后,就没然后了啊。我给她的手机动了点手脚,发现了一点不好的事情。”

她戴上耳机,趴在桌子上装睡,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今晚再来我办公室,你不想你以前的事情被现在的人知道吧。明里酱…”

在自己刻意制造的黑暗中,千鸟奈瞪大眼睛不敢相信,水石根以这种方式会出现,然后她就听到了明里的声音。她的反应很果断干脆,很符合她的性格。但她只希望在这一刻她能像自己那样犹豫不决,血气上涌的时候她拨通了她的电话,可是在对方接通的那一刻还是退缩了。

“奈奈…!你是有什么事情找我吗?奈奈?怎么了?”

很抱歉,那一刻的我还是太软弱了……

“抱歉,可惜打通的那一刻……我还是太软弱了。”

她陈述着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只是当时趴在桌子上看着浅蓝色的座位挡板默默流泪,还好趴着的时候正是午休,没有人注意到她在偷偷哭泣,只当她是在趁着短暂的休息时间浅浅小歇。

“没事的……至少你做过了,总比什么都没有做过的袖手旁观要强。唉……”

她把一杯氤氲着的咖啡递到了她的面前,看着她沉默的样子,难免有些心酸。看着奈把这杯咖啡喝完之后,她把一颗糖放在她的面前,她看着眼前的小熊糖,摇了摇头。

“后面的话,就是水石根那个变态,欺负明里的过程了。虽然很难过也很愤怒但是还是听完了,甚至我还做很对不起她的事情。”

“是什么…?”

“我在她被虐待的时候,听她惨叫的时候在……自慰。”

Particle花了几秒钟消化了这个词,顿觉天旋地转。

“其实我也见过她从水石根办公室里出来的样子,脖子上全是掐痕……然后……”她选择了在此刻保持缄默。捂着嘴巴冷静了许久之后再次开口说道:“……我从其他地方了解到了水石根原来是Kamisa的高中老师,她好不容易摆脱他,考进了大学到基金会工作,却敌不过他一纸调任就到了她在地方。她的人生就是被这个畜生毁了。猥琐地缠着她不放却还是堂而皇之的说对她避之不及,混蛋。”

她长舒了一口气,像是卸下重担后的解脱一般露出了飘飘然的神情。

“谢谢医生。”

和过去一样,一到诊点就飞也似的走掉了。Particle听着她的脚步声,叹了一口气。她提笔在那个空缺太久的白格上打上了勾,心里很不是滋味。


“恒子。”有着紫绿挑染的短发女孩转过头时,脸上烦闷苦郁的表情一扫而空。

“奈奈,你怎么了?”

她头一次见到千鸟奈没扎头发的样子,鲜艳的红色头发自然地垂在肩头,甚至比扎起来前要更可爱。她穿着那件偏大的黑色T恤在温暖的设施里瞎逛,手里还拿着一罐在44站里不太常见的姜汁啤酒。

“哎呀,少喝点酒啊奈奈。你那天喝酱香拿铁喝醉了以后把你抬到房间里很麻烦的啦。”

虽然在调侃的时候发出了轻松的笑声,可在笑完之后,她立刻变回了之前闷闷不乐的状态。千鸟奈伸手搭在她的肩上时恒子听着她喝饮料的时候不经意间发出的呜哼,在哈气的时候又很明显的抖了一下。

“你这是怎么了?”千鸟奈摩挲着她的肩膀,可能是注意到了她低落的情绪。

“啊,没有没有,我没事的了奈奈。”

“骗,人。”千鸟奈斩钉截铁道,把手中的易拉罐递给了她,“如果真没事的话就把它喝掉,最起码要喝一口。”

在接过罐子以后爽快地往嘴巴里面倒了一点,五官立刻扭成一团。

“好辣!”

千鸟奈笑着从恒子时候拿回姜汁啤酒,然后又悠然自得地喝了起来,被捉弄的恒子并没有因为不确定有没有加料的啤酒而生气,相反一口辣乎乎的啤酒下肚以后,心情舒畅了一些。见她还是没笑,奈对她伸出了手,手心上躺着一颗被精致包装纸保护得很好的小熊软糖。一直到恒子从她手里接过以后,梦幻般的塑料薄膜纸就在她的手中破碎了。

“你是去医生那里了吗?”

“嗯。”

“啊,这么一想的话,感觉医生也挺难的。整个设施有心理问题的人都离不开她,和她一比感觉自己的困难好像不是困难了。谢谢你了奈奈,哦对…还有医生。”

接过她再次递来的的酒罐,恒子又喝了一口这辣得呛人的姜汁啤酒,并没有辣椒的辣,也没被人恶作剧的下了辣椒。

“唉,其实也没什么,其实就是担心自己在台上会不会让大家失望,毕竟上次的事情影响还是太恶劣了,再加上又有分裂者袭击。大家的心情已经差到极点了。虽然收到了不少鼓励的话,但是万一做不好…总感觉对不起大家。”

千鸟奈刚想说些什么,但突然意识到她与恒子的不是一个量级,更不是同个性质。事已至此,她选择跟她站在一起,但是什么也不说。

“奈奈,总感觉这个世界乱糟糟的,啊啊我没有说这个世界很烂的意思。主要还是觉得有的时候我们还是太脆弱了,哪怕躲过了疾病灾荒还有战争也很有可能被不可名状的异常干掉。嗯…当我在说疯话好啦。当初一时脑热来基金会之前欠下的违约金即便是现在我都没法还清。”说到这里时她尴尬地挠了挠头,盯着千鸟奈的同时期待着她的反应。“怪不好意思的,虽然现在也不着急去还了。”

“酷诶。”

“能进44站还是挺幸运的其实。小时候就觉得那些敢于挺身而出,救人于水火之中的英雄都很厉害,可现在我也加入了他们的队伍才意识到,运作如常的世界真的很美。”

“说起来也挺好笑的…我在加入基金会前就是个地偶,而拿到44站的offer以后没过几天就又开始继续当地偶了,感觉就像是梦一样。可是帷幕太过沉重,而偶像曲又太过于轻灵。一路过来也有不少打击和挫折但都一一挺过来了,其实,比起流言蜚语和冷嘲热讽,我更害怕的是,我没有足够的时间在短暂的生命里去做完所有我想要去做的事情。”

“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不过你能来看明天的演出吗,奈奈,真的很重要。奈奈?嗯?人呢?”

临近目的地,千鸟奈停下了脚步,花了一些时间去消化珠树恒子所说的话。她靠在饮料机边上,用胳膊枕着自己的脑袋;灵光乍时闪过,她从包里拿出了那块石头——它还是那个样子,轻飘飘,浮在空中的时候,向外辐射柔和的蓝光。看了片刻之后,她将其收起,走进本应处于锁定状态的靶场,她把单肩包往一旁的椅子上一放。

在这等候她许久的徐鹏依然低着头在玩手机,似乎对千鸟奈的及时赴约毫不知情。

“知道枪怎么用吧,也不用我教了吧。”这时他把手机息屏,对着千鸟奈伸出了手。“该还我了。”

Episode 14:间奏

装上弹匣,为USP解除空仓挂机状态,她开始了新一轮的射击。

“其实,我有想过放弃这一切去过只属于我自己的清闲生活的,可是我绝望的发现了一件事,我自己好像被框死在了基金会,想逃也逃不掉。虽然我无关紧要。”她学着那些自诩成功人士的人腔调装腔作势,徐鹏对此深恶痛绝。

纸靶上的弹孔越来越多;拉动套筒排出卡在抛壳口的空弹壳,她再一次举枪射击,虽然动作有些生疏,好在当时的射击技术她都记住了。从几乎遗忘到再次拾起,只消片刻。

她看着人质靶总还是不自觉地出神,有一次如梦醒般回过神来时,险些让枪走火。

“不行……”

她向后退了两步,关上了保险。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面对徐鹏的诘问,她心虚的移开了目光,也幸亏他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为明里收尸的那天晚上,她坐在烛火前,在酒精的作用下对他说。

她想亲手杀死水石根。

酒醒了,但这个念头直到回到44站都并未消散。于是后面几天,她都会准时撬开训练室的门,有几次险些失手,差点被夜巡的安保人员捉住。甚至到了让徐鹏出手相救的地步,但他的手段往往都是用之后会用来折磨她的藤编短棍给人一棍扇倒在地以后就地用A级记忆消除喷雾喷得不省人事。

“你想放弃可以直说,如果还想继续那就站起来。”他在她身边俯下身子,“直到死亡之前都没有失败一说,那只是吸血鬼为了压榨你编造出来的谎话!”

再一次。她接住了他伸来的援手,站起来的时候仍不免踉跄了几步。对于这个来历不明的中国人,千鸟奈找不到任何关于他的资料,从他嘴里撬出点有用的则更指望不上,她想过让他醉酒,想过下药,却都不敢去做。

然后现实的棍击一下子就把她从幻想里给打了出来,她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那带着风声的挥棍落到她身上不痛不痒。即便徐鹏在耍花棍的时候给她详细地讲过,不过就像他对于她的态度一样,他不指望一个笨蛋能理解他的动作要领,也不关心她是否想去了解自己的动机。

他只是照常挥出一记能够打碎椰子的重棍,在即将和奈相碰的前几秒内及时收棍以免误伤。到她这次仍因走神而被棍子挑翻在地时,这样的垒球游戏已经进行了很多次。

但是她不信邪,于是积蓄力量再一次向他发起突袭。正合他意。


“奈奈!”

姬煜澄突然从身后把她抱了起来,悬在半空中大脑宕机的奈想不通为什么这么大个女性人类走路会没声音,总之在被突然袭击了以后,本来就被神行客敲得趋于散架的身体零件此刻更加的七零八落。

“别这样啊啊啊啊!我差点被你弄死了啊。”

她不快地活动着全身筋骨,浑身上下咯吱作响。

“奈奈,你是——提前进入老龄化了吗?”

天蓝色头发的高个子女孩还没把话说完就先一步笑了起来。

“没,我…只是跌打损伤而已。”

她捏着肩膀,看着面前高她不止一头的女孩像变魔法似的拿出了两只油光发亮的鸡腿。她把其中一个塞进了她的手里,就抓着她一路狂奔。

“快点再不走Lucas就要来了啊哈哈哈哈哈——”

但对于千鸟奈来说,比Lucas更可怕的是拽着现在半身不遂的自己百米冲刺的姬煜澄。迈步狂奔的同时嘴里还叼着鸡腿,在跑到目的地时,她狠狠地撕下一块肉,咀嚼的同时不忘哈哈大笑。虽然Lucas烤的鸡腿很诱人,但千鸟奈实在没什么胃口,在踌躇犹豫不定中,她还是把鸡腿还给了姬煜澄。

“怎么了奈奈?”

她捏着自己的肩膀,脚踩台阶一路向下,在姬煜澄看不到的地方坐了下来。从耳机里流出的依旧只有她所喜欢的音乐;一些情绪随着明里的离去消失了,她并不因此感到悲伤。按照以往,她本应为她的离去沉浸在悲伤中无法自拔,就像妈妈因为收容失效而死以后,她的同事们把骨灰盒交给她时那样。

她打开烟盒,从里面拿出了一支,左思右想了很久还是把手中的香烟在从中折断,连同剩下的一齐丢在一旁。起身的时候差点因为浑身酸痛而站不起来。


“很难说我是什么品种的笨蛋,再笨的家伙只要挨打了都会记住棍子飞过来时代表着什么,而我呢,哪怕棍子没来也会自己主动撞上去。”

千鸟奈说道,得到的回应是一记无情的弹脑崩。

“可恶!就知道你会这么做!痛死了!”

徐鹏只身一闪,别住了她的胳膊向下一拽,两脚腾空的那一刹那千鸟奈迷失在了时间与空间的抽象概念之中,直到被脸朝下扔在垫子上时才清醒了过来。

她试图在他的动作里找到切入点,她既没能找准时机也中了他故意卖出破绽的陷阱。那把只有刀把的刀很快便扎遍了脖子和脑袋,如果这是实战,从徐鹏用那把想象中的刀在自己的喉咙戳洞的那一刻她就必死无疑。

然而在他怀里待不过三秒就后脑勺着地,看来跟她想的一样只有那个软垫是爱自己的——起码在花式挨揍了以后它不会让自己硬着陆——可惜这次她没摔在垫子上,除了脑袋以外都砸在了垫子之外。

好吧,连它都在嫌弃她菜了。

还要继续吗?他问道。面对这几天来没有一点进步的她,徐鹏至少有耐心继续陪她继续下去,她摸了一把自己的额头,把刘海撩起的同时,再一次站了起来。

在拼尽全力站稳脚步后,她挥舞着手中棍棒再次向着徐鹏冲去,他仅是一个后垫步,手中短棍一挥,截停在了她的身前之后用力地向前一推,效果立竿见影。她再一次摔得四仰八叉,至少在她落地的时候,身下的垫子稳稳地接住了她。这时候对方再拉她起来时,已经不屑于去用手去拉,他把棍子往前一伸,到她抬手就能够到的距离就停了下来。


“嘶……又开始疼了,蛮难受的其实。能帮我再偷点颜主管的药水吗……谢谢茉莉。”

“啊?你的意思是,我最近跟老太婆一样?不要啊我才20岁啊QAQ——”

“我的身上有味道…?诶好像是诶,日本人爱干净的刻板,就由我来打破吧!”

“让我再多睡一会,又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活力满满如沙!皇!炸!弹!”

“苍子主管,能帮我个忙吗,帮我把颜主管引来,我想借点他的红花油,谢谢谢谢。”


磨磨蹭蹭,如此半个月,直到44站再一次贴出和SCPIdol演出的海报,这一次明显是给足了面子,后面哪怕是全息像,也在不间断的推送着珠树恒子的全息影像。虽然不知道恒子本人对此作何感想,但是千鸟奈每每看到总是不厚道地笑了出来。

终于,她扳手腕第一次赢过了姬煜澄,理所当然的从她那里白嫖到了第一份 “胜利餐”。她在镜子前看着自己,捏了捏仍在隐隐作痛的胳膊时,她觉得好像回到了过去在机动特遣队里的时候,对于那些事情,她只记得大家都是百里挑一的精英,除了被加进去凑数的她。

她叹了口气,把镜子翻了过去,存放个人物品的箱子上方,明里送给她的那串玫瑰念珠还在。如果不是因为被她亲手打晕,她可能一直都是那个被人排挤的吧。

思来想去,千鸟奈最终还是把它戴在手上,算作是最后的留恋。

扎起头发,在脑后束成马尾。颓废的那几天里她一直都无心打扮,不过意料之外的是,她散发的样子貌似挺受欢迎;不过都无所谓了,她现在身上贴着从颜朗懿那“借”来的伤膏,可能再过几天,她就会离开这座南海之上的孤岛。

“奈奈?”

她应声回头,转身面向迈着轻盈步伐前来找她的人,一个戴着蝴蝶结的短发女孩此刻正倚在门框边上,看着她呆站在镜子前面的时候看到她赤裸的小腹时不由得愣了一下。

“那个…恒子叫我来通知你,明天就是她的演出,你一定要去。”

她拉下了T恤,顺带把那些斜七竖八的褶皱一并摊平。

“好,我记住了。哦对,你是哪位?”她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只知道你是恒子的朋友,44站的人我还是没法认全。”

“语虹——叫我语虹。”

她还没来得及问询更多,对方就消失不见了——跑得飞快。奈沿着她来时的路走出了休息室,娱乐区里人来人往,然而在众多小坐歇息的同时享受一杯咖啡的人里,一个戴着软呢帽的中年男子佝偻的身影,她无比熟悉。

“丹生干事?你怎么在这里?!”

名叫丹生亮司的小老头并不在意身边多个一起喝咖啡的伴侣,更何况她还跟自己已故的得意门生有着非常亲密的关系,他又往自己的咖啡里又加了一茶匙的砂糖,搅拌均匀后轻呷了一口。光是在千鸟奈的注视下就加了六勺进去,难说在她到来之前这个家伙到底还加多少。

“干事…加这么多糖,对身体不好。”

“这的咖啡,怎么加糖都很苦涩啊。就像你的挚友,同时也是我最得意的学生,过往的回忆再甜蜜,但她走了以后,再回忆起来总有那么一丝凄凉。”

但愿他说的不是明里跟水石根之间的关系。千鸟奈在心中默默地沉吟着,很快,她要的热可可也端上来了,她能接受的咖啡是罐装的三合一,而非现磨的黑咖啡。

“至少明里在的时候,大家都挺受她照顾的…”

“对,她如同美玉一般,只可惜,天妒英才。她本可以在基金会大放异彩,唉,何必呢?”

“那个,丹生干事,我能说明里是因为遇到错误的人吗?”

后半句话没能说出口,她觉得如果向一个争执之外的人单纯地只说一个人的坏处无亚于水石根的附庸们在明里逃离是非之地后喋喋不休的对部内成员进行洗脑毫无区别。

然而丹生的反应让她很是难过,这个喝咖啡要加好多糖的人摆了摆手,像是拒绝。

“那是两码事。”他斩钉截铁道,拿起杯子继续品尝着被他加糖加到甜得发腻的咖啡。“明里选择以死亡来结束生命是她自己的选择,石根毕竟是部长,虽然他做的事情,的确很难以置信。”

真是两码事吗?千鸟奈期待寄生在脑海里的两个家伙能在这时不请自来地跳出来吐槽这个伪善、冠冕堂皇而又衣冠楚楚的家伙,他们都没有出现,事已至此,她觉得自己得说点什么了。

她拿起从开始到现在一口未喝的热可可,很甜很甜;这时她开始在心中吐槽为什么丹生干事这么喜欢甜味的东西,为什么不直接去点一杯热可可还要坚持喝一杯苦味的咖啡?这种别扭且做作感觉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请问丹生干事怎么看水石根的事?”

“情理之外,意料之中。他的能力能让基金会容许他的癖好存在,这不得不说也是一种个人能力,只是很难被大家所接受罢了。而且据我所知,所有和他有过关系的女孩,似乎全都是自愿的。”

所幸曾在特遣队的经历,千鸟奈没有拍案而起并把整杯热可可全泼在他脸上,她很难相信这些话竟然是从一个面目慈善的老人口中说出。

“您知道,那些女孩里——明里也是其中一员吗…?”

他睁大了眼睛,长大了嘴巴——尽他所可能的表演出夸张的神色。

“太让我惊讶了,他怎么会…?太过分了……”

“这是事实,绝非恶意中伤。”

说完,她便把那只录音笔放在了他的面前,按下了播放键,让明里绝望的声音第一次被她所信任的那位麻木的导师所听见。

“的确难以置信,但是你知道——请问你怎么称呼。”

“千鸟奈。不过嘛,丹生干事不应该是应该知道我名字的吗?”

“哦,啊,想起来了。说来惭愧,最近一段时间记性都不太好,有很多东西都记不清了,被遗忘掉的更是数不胜数。哎呀。”

他叹了一口气,杯子里的还没喝完的咖啡已经随着温度降低而开始析出砂糖,在这最后一口过盈的糖浆入喉以后,丹生亮司擦了擦嘴,起身准备离去。

“我还有事情要忙。如果你有什么问题的话,先自己把它消化一遍,得出了自己的答案以后再来找我。”

“丹生干事,我还真从那个问题里找出了一个答案,能劳烦您一下吗,我想现在就告诉你。”

“现在不行。”

丹生亮司把手杖往脚边一戳,快步走出了这里。千鸟奈看着他的背影,猜的八九不离十,喝完热可可以后,连同丹生的杯具一并收拾干净,带到了服务区旁边的回收处。直到她离开后十分钟,混在人群里的徐鹏这才起身离去,他点的柠檬红茶被一个新来的服务员给上错了,那杯茉莉绿茶他几乎动都没动。

Episode 15:Nirvana

就在她邂逅丹生亮司的这天晚上,一名不速之客闯进了她的房间,搜查一遍翻找无果后,他走到床头柜,打开了她的抽屉。可是这也没有,再次扑空的杀手不免有些恼羞成怒,于是他拿出待机状态的PDA,按下了控制键;整个设施的实时监控净收眼底,在距离他不过一个走廊的距离,他找到了她的踪迹。

下楼的时候,千鸟奈猛地转过了头,背后只有被氛围灯渲染得无比暧昧的空走廊。

“唉,自己吓自己。”

然而她下意识地向着旁侧躲去,拔出腰间手枪的刹那一枚子弹刚好从她的身侧划过,阴影中的枪手拨动手中的枪,在其所暴露的第一时间便缩回了暗处,不声不响。或许是以前遇到过,这次遭遇刺杀的千鸟奈立刻向着紧急事态报警装置的位置跑去。

然而她突然像抽筋似的向着低处匍倒,就在她倒下的位置所在的墙壁,被子弹打坏的氛围渲染器开始报错,一些随机排列的诡异图案围绕着弹孔。拔出枪的她立刻转向身后,对着阴影处的杀手不断开枪。这一系列的变故发生的太快,以至于抱着思维能力百米长跑的灵魂这时才追上了她不同于过往的身体。

已经来不及后怕了。她赶在杀手再次出现前走到报警器前,对着收音器边上的绿植盆栽开了一枪。原本安静的分区里此时警钟长鸣。

杀手的手还在颤抖,给手中微声手枪退壳的时候,那个红头发的女孩已经杀至面前,他抬手格挡,另一只手顺势挥出,然而对方似乎早有预料;手腕被抓住的那一刻时腹部传来一声闷响,她握拳的手毫不留情地砸在了他的小腹上。

他本可以在瞬间制服她,但奈何青春不再的身体早已不是经过锤炼的青年肉体的对手。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擒拿的反应就已经被一记沉重有力的抱摔砸得头晕目眩。

他的头套被她摘下,在昏黄的灯光下看着那张在此刻无比狼狈的脸时,千鸟奈的脸上的表情并没有什么明显变化。她的答案已经呈现在了面前,正愁没人进行验证时,答案本身就自己找上了门。

“何必呢,丹生干事?石根那个变态干了什么让你们都自愿为他卖命,你们是有什么把柄被他所掌控,还是他和你们有什么利益关系。没想到你都沦落到了要给他干事的地步了。”

只是丹生亮司仍旧固执地举起了手中诡异的枪,握住枪管往旁侧一别,即便没听到枪声,被震麻的手依然让她感觉到了它的威力,所幸那一枪没能命中目标;即便脸上挨了一拳,丹生亮司也依旧是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他亮出了待命许久的刀,径直朝着千鸟奈刺去。

历史再一次重演,疯狂偶像宅刺出的刀刃再一次出现在她的眼前,然而这一次,她并非毫无准备。

徐鹏将身往她相对的方向一侧,右手抓住了她的手腕的同时用左臂手肘抵住了她的胳膊,她就这样被他连拖带压地摁到了地上。

“顶住肩膀,把胳膊往外扳。”

说完他就松手了,然而千鸟奈却做不到;她用全身的重量压住了丹生亮司的身体后便把他的胳膊从后面开始,扳得绕过了整个背部一圈,直到与左手相碰。

虽然对待一个德高望重的前辈,这样野蛮的行径并不恰当,但是她为了活下去不得不把对水石根的仇恨短暂的转移到了他的身上,直至他松开手,匕首落地时发出的声响把她从这种激进的偏执中瞬间拉出。

于是她松开了手。

疼得浑身发抖的丹生亮司额头上涌出了大颗大颗的汗珠,而身上T恤被汗水浸透的奈也好不到哪去,前来取她颈上人头的人不止一人,看到另一个人拿着和之前那人一样的PPK手枪跑过来时,奈无奈之下只得闭上双眼,然而枪响过后,男人的惨叫声刺得耳朵发疼。

她回过头去,徐鹏慢慢地放下了装着消音器的霰弹枪,他的枪口指向了丹生亮司,开口对他问道:“你们在44站里还有多少人。”

丹生亮司对他的所说的感到无比惊讶,这种惊乍很快就被行动失利的挫败感所取代。

“除去死掉的那一个,在你面前的就是你口中的全部。随便你们怎么对付吧,反正你们曾经是我们的手下败将,未来也一定——”

徐鹏很干脆地开了枪,丹生那被打碎的肩膀很快就被他踩在脚下。

“傻逼鬼子。隐将军哪怕在日本本岛都被'浪潮'压得透不过气,除了对手无寸铁的人大逞淫威你们他妈的还会干什么?”

枪口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荡,手指搭在扳机上,随时可能扣下。等安保人员在四分钟内赶到了以后,他们看到地上躺着的两个日本人,和抱着霰弹枪、坐在桌子上的千鸟奈,她衔住烟卷,就差再来一杯啤酒。

“混蛋——怎么现在才来?差点死了你们知道吗——”

然后她就被自己给呛到了。装逼都装不明白。


“还好吧,挺解气的。”

徐鹏停下了手中擦枪的动作,盯了她片刻,然后又把目光转回了手中的枪。

“但愿你说的是实话。”他放下了抹布,转而将那些零件一一组装起来,“还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到吗?”

“嗯,不了……吧?”

她知道,这是最后一次;她不再急于求得任何成果,毕竟他的经验与技巧决定了他注定会如现实一般难以撼动。深吸一口气,她笨拙地舞着手中的短棍,准备再一次向着现实开战。

即便面对假动作时不再慌张,但该挨的打还是照挨不误,再看徐鹏不痛不痒的棍击时更像是一种试炼而非对弱者的嘲弄。在他的步步紧赶下,她终于回忆起了何为进攻,她挡住了他的试探,用力地将其挑开的下一刻立马挥出一记果断干脆的甩棍,敲在他的手腕上时发出了不小的声音。

这是她的第一次。从她挥出的棍子终于打到徐鹏的那一刻,由过去十几年光阴积累下来的阴郁都随她的有力回击而破碎;她挥出棍子的那一刻因为害怕而及时刹车,可做不到像徐鹏那样干脆利落。手中的棍子随着一声闷响掉落在地,之后,徐鹏从地上慢慢爬起,他在重新捡起那副细框圆眼睛之前,揩去了嘴角不起眼的血。

在他站起身时,意识到自己闯了祸的千鸟奈条件反射式地对他鞠躬道歉,一边用慌张的语气说着她所能想到的所有抱歉话,一边不自觉地向着身后退去,险些被自己绊倒,终于他在沉默之中伸出了手,扬起。

“干得不错。”

她本做好防御等待着他的报复,然而直到他的手拍在她的肩膀上,她自懂事起的前十几年光阴里最为恐惧的事情都没有在她身上重演。从这一刻起,由过去十几年光阴积累下来的阴郁都随她的有力回击而破碎。

泪水再次夺眶而出,和以前一样,从过去到现在,她一直都没长大。

除了那只一直存在的手,从曾经的狠掐猛打变成了轻抚头顶,温柔地过分。


“请等一下,没看见非工作人员禁止出入吗?真不是我们不讲人情,这要是再出现向上次那样的事情,我可——”

穿着制服,戴着棒球帽的年轻女孩闭上了嘴,面前红头发的女生展示了她的左手,这时她才意识到面前这位就是当初伤害事件发生时替恒子挡下一刀的人。

她走过数道安全门,在把身上的斜挎包翻了个遍后又被金属探测仪扫了个遍,面对更进一步的检查时她实在是无法忍受,拿出了研究员语虹塞进宿舍门缝的演出工作证的同时举起了自己的左手。

没有什么是比她创伤已愈但绷带至今未摘的左手是更好的证明。

她漫无目的的在后面逛了两圈,期间还走到了乐队的后台,乐手们不知所踪;在无人监督的情况下她拿起了架子鼓的鼓槌,象征性地敲了几下就放回原处。她叹了口气,她至今未知当初音乐社的他们现在如何,作为一片从未被暴力染指的净土,她每每忆起曾经敲架子鼓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地露出笑容。

这时乐队的人刚好到来,领头的那个人在进门时看了一眼千鸟奈后就匆匆去取她的吉他,之后进来的人则像是没看见她似的纷纷走向了各自乐器。后面又来了两个双开门身材的安保人员把架子鼓干脆利落地给抬了出去。

她低头看了一眼手机锁屏,9:40,再过20分钟演出开始。他们刚刚结束最后一次排练,摩拳擦掌。

“这些天里都辛苦了,再过20分钟就要登台亮相了,千万不能辜负44站的大家对我们的期望。”

戴着口罩和鸭舌帽混在工作人员之间的奈在周边掌声雷动的时候跟着一起拍起了双手,然而刚刚那个面色苍白的女孩再也装不下去,她把手放在胸口的那一刻起就毫无征兆地晕了过去。

咣当!

马上就要上台,意外不请自来。恒子顾不上自己身上的华服有多么金贵,也还是第一时间赶到晕倒女孩的身边立即着手进行抢救工作。

“坏,马上就要尝试新的表演形式了,这个时候出问题了。”

置身事外的千鸟奈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但看着焦头烂额的恒子现在的模样心里还是很难受,她想起了那天晚上她俩促膝长谈时的坦率与真诚。现在来不及了,9点54分。

“要开始了,恒子。交给我们吧。”

一个身材高挑的女性站在她面前说道,在她上台之前,彼此拥抱。

随后,实况转播的屏幕中心出现了战战兢兢的珠树恒子。她在所有的44站职员的注视下深深地鞠了一躬;摘下口罩喝了点水,看着她在所有人面前为那个晕倒的鼓手道歉时,演出正式开始。

“这次是她们第一次用乐队的形式演出吧。”

“仅仅是这一首歌,之后就是正常的偶像曲演出了,因为这首歌是恒子她们一起写的。”

时雨看这个这个往自己嘴里拼命灌着矿泉水的红发女孩,虽然歌词很棒,不过差强人意的舞台表现并未能将她们所想要表达的情感抒发。

喝完的水瓶被她随手一丢,转而看着自己的手。高中时期的技艺并不熟练,也没有把握去临时顶替一个乐队之中的核心职位。

“你们有曲谱吗?我会一点点。”

时雨惊讶的看着她,哑然失笑:“恒子她们花了很长时间都不一定能保证不会出错,你觉得你能临时顶替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学着徐鹏的样子,千鸟奈右手握拳,平举在前。


“奈奈!!”

恒子突然扑了上来,把千鸟奈紧紧搂住,被敲打得松散的骨头再一次啪嗒作响。

“太谢谢你了我的天哪你真的真的…”她竭力组织自己的语言,想要把心中的爱连同感谢一起对着救火的临时鼓手大声说出。

已经没人对她说恒子,你的注意力不集中了。一轮结束之后迟迟未来的鼓点让所有人都感到沮丧。可突然响起的鼓声把恒子给吓了一跳,她回头看向原本空缺的架子鼓,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努力追赶着她们的节奏,直至散场。

心中有太多的缺憾此刻随鼓槌如雨点般敲打在鼓面上;音量调到最大,清了清耳朵之后所听到的声音,如浮起来的深夜,戴着耳机所以只能听得到那个才华横溢的孤独天才留在世上治愈人心的旋律却看不到眼前自己的仓促不安。瞎了聋了,放手一搏吧。

“其实,挺感谢恒子的…帮我填补了不少缺憾,不过嘛本来跟我没关系的,突然就脑子一热然后冲上去了。”

“但是效果超好!连我们的鼓手都说你干得很棒!奈奈你就跟我们一起吧我们一起做44站地偶怎么样?”

“嗯……考虑考虑。”

毕竟她还是有更重要的事没做。一如既往的,她没有向包括恒子在内的其他人坦白交代的勇气。她在44站的最后一夜什么都没做,点了一杯第一次就把她醉倒在地的酱香拿铁,坐在全息像营造出的海中生态之中等待着醉意袭来。暗自庆幸自己还是死皮赖脸地走到今天这一步,磨人的命运虽对她束手无策,也仍剑拔弩张地静候着发动致命一击的时刻。

毫无妥协,毫不屈服。

令她感到斗志昂扬的不在于今天在散场的时候自观众席向舞台而来排山倒海的欢呼,而是在人群散尽之后,独自留在舞台上时,一觉睡醒,抬头看见了不起眼的角落里依然坐着一个孤独的观众。

正如帷幕内的呼号一样,在她看来覆着神秘面啥的徐鹏此刻仍然坐在那,见她注意到了自己时才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向着这个永远都在当替补的女孩鼓起了掌。


“还觉得自己做不到吗?千鸟奈。”

出发的前一刻他抬手握拳,等待着她的回应。


Episode 16:弄权家,失败者,神行客

“做好准备。”

徐鹏把手中的破拆器交给了她,虽然曾有耳闻混沌分裂者在日本之外使用的门禁解禁技术,但真正见到他们用来骇入门禁系统的设备时,那个录音笔似的东西还是让她大跌眼镜。

“他们就是用这个东西…破开了44站的门禁系统?你不会是在骗我吧?”

“你觉得呢?”他浸在阴影之中,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融为一体。“你先进去,到Site-81KA里面等我,我会自己找别的路进去,待会在里面会合。”

他突然压低了身姿,示意她隐蔽。两个相互说笑的人虽然穿着基金会公发的制服,但总让她感觉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正萦绕着二人,紧紧跟随着他们的脚步。

然后还没听清他们之间的聊天内容,变故就像突然发生的车祸猝不及防的发生了。

一把锋利的格斗刀刺入了其中一人的脖子,精准干脆;旁人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一记沉重的上踢命中两腿之间。拽着他的头发向下一拉,刚好擦过他手中鲜血未干的刀刃。

被割喉的家伙躺在地上惊恐地瞪大双眼,挣扎着翻身不能,徐鹏将刀锋一转,无比干脆地捅进了他的喉管,向旁侧一拧,将其送入死神来者不拒的怀抱。

两条人命就这么在了她的面前没了,喘不过气的千鸟奈顿时感到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他打开紫光灯的时候,两把明显不属于基金会常规编制的AK-47步枪赤裸裸地靠在尸体身上。事到如今,她战战兢兢地问道:“这两把枪是你的吗。”

“不是,也不是你们那边会有的武器。”

他熟练地拉开那两把枪其中一把的枪机,思忖着朝鲜人走私武器为什么走私的净是这么些老爷玩意。随便挎上一把,另一把则卸下弹匣留作备用。对于伸着脑袋谨慎地盯着自己的千鸟奈,他没有多说什么,将手中的刀子往他们的衣服上一划,露出的皮肉上面没有一块洁白无瑕,几乎都被刺上了斑斓的图案。

“别跟我说你们日本分部招募雅库扎。”

“不,我们不招。”她往回缩了一下,他手中的刀不时有鲜血滴落,仿佛下一刻就刺向自己以满足对鲜血的渴望。“千叶站是不可能招收极道分子的,我们只收……总之我们一定不会有这群人渣!”

徐鹏用他们的尸身擦净格斗刀的时候像是释怀了一般放松了下来。

“大概知道这些人的来历了,没什么值得我去顾虑的了。去吧,在里面碰头。”

她点了点头,把那只“录音笔”放在了门禁读卡器前,令她没想到的是,这个东西居然真的帮助她重新回到了Site-81KA。只是再次看到这些熟悉的布景时她只觉得一种诡异的陌生感。于是她向前走去——

午夜时分的设施里并没有多少人,闪着红点的摄像头仍在无声无息地缩在暗处,不动声色地侵占着站点内所剩无几的私人空间。她就在这种令人窒息的监视下快步走在曾经她生活过的设施里。突然响起的脚步声让她如惊弓之鸟般躲了起来,仅仅两个在设施里闲逛的研究员品尝着氤氲的热咖啡的同时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却让原本散适的空气突然就随神经而一块紧张起来。

奈咽了口气,直到他们走远才探出脑袋,当她看向自己的手时才注意到自己已经将手指搭在扳机之上。她被莫名地激出一身冷汗,所幸保险未开。可突然响起的噪音又让她不得不举起手中的枪,那阵激烈的噪音像是两个贪得无厌的人在为了一点蝇头小利争打地喋喋不休,终于,这些压抑的咆哮随着有人破门而出而戛然而止后,竖着耳朵企图从嘈杂中获取信息的千鸟奈只得空着手离开。

好了,集中注意。她对自己说道并慢慢地把弹匣卸下;然而装在里面的蓝色子弹并不能让她安心。可事已至此,她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向前。

千鸟奈就这么漫无目的地徘徊着,一直走到她的宿舍门前,看着她呆了好几年的宿舍换上了别人的名片,她心里多少有点难过,可能是因为自己站在门前太久,房间里面的人打开了门。

脸上长满雀斑的胖女孩与这个千鸟奈站在房前四目相对时惊讶地捂住嘴巴,而千鸟奈看着这个如今住在这间宿舍的胖女孩,脸上并没有过多的表情变化。倒是对方则露出了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盯着她的有意躲闪的双眼。

“你是…千鸟前辈?”

“是。”

对方依旧夸张地张大嘴巴。

“第一次见诶,只听说过你把上沙组长给……”

“好了,闭嘴。”

“啊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但是我还是有个问题想问你…你真的去做了吗…?”

回答问题之前,千鸟奈有意地回头望了一眼,冥冥之中感到有无数只眼睛正盯着自己。

“不好意思哦,当时除了布置明里被我杀掉了的假场景之外我什么都没有做呢。拜托你一定要记住凶手是水石根,上沙明里是被水石根害死的,这就是真相。”

“可是水先生他……”

“记住。那个家伙是很擅长伪装的,对他警惕点。”

她想说的太多,但是她没有那么足够的时间将真相娓娓道来。转头往回走时,她抬头看向闪着红点的监控摄像头,以一种挑衅的眼神与躲在屏幕后面的那个人对视着;然而他失手打翻了杯子,装在里面的碳酸饮料洒了一桌,有不少还顺着桌子的边缘滴到了西裤上。

“混蛋!”

他猛地跳起来,胡乱地抹了两下湿掉的西裤,但是看着一桌的冒泡的汽水又下意识的把嘴贴在桌上吸吮,即便干得差不多了也意犹未尽地舔着桌子上留有水渍残留的地方。

现在,他又再一次正襟危坐在了电脑屏幕前,在他的身边,这样的屏幕铺满了他的四周,整整三面。看着屏幕里的她做出威胁性的动作时他狞笑着将杯子斟满碳酸饮料。一口喝下半杯之后,他站起身来,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在千鸟奈意识到后方的危险时,麻醉针已经刺穿了皮肤,扎进了后颈,应声倒地的前一刻,她闭上眼睛的前一刻看着与她一同倒下的胖女孩时,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如果要死的话,她希望她的死法是被用枪打死,命中要害,没有痛苦。


要死的人在手中挣扎,勒在他脖子上的弦则越拉越紧。只是他的动作越来越偏激疯狂,拿出一把明晃晃的刀子乱戳乱刺;徐鹏别住他的腿,用力地向上一提,结束于一记致命的过肩摔。

夜里静悄悄,无人知晓发生了什么。直到漠不关心者意识到判官手中的尖刀已经深入脖颈为时已晚。

和之前一样,将尸身盖上薄膜,轻轻盖好,直到那层逆模因的树脂材料将尸体隔绝在认知之外以后,忘却身后事的他向前走去,拾起了那把来路不明的SVD狙击步枪。

10倍的Leupold瞄准镜内,一队没有标识的无武装车队从十字刻度分划线中驶过;他的目标并不在此。而是转向了固定在道路两侧负责设置卡口的人。

不知何处啪嗒作响,几秒过后,一个人的脑袋当场炸开,几乎溅满了这个小小岗亭的角角落落;剩余三人溅满了死者的血肉,手足无措。但还没来得及在大声喊叫中跑出哨亭就又有一人死在当下,像是被钉在了墙一般直到像娃娃似的慢慢滑落。逃出岗亭的人刚张开嘴就哑了,肉块裹挟着血污一并涌出体外。

至于其他的人像是避瘟似的朝着四周漫无目的地跑去,有人带着武器躲到掩体之后向着遇袭的地方瞄准,有的干脆就地趴下,茫然地把枪口向前。期间总夹带着身边活人在刺鸣的刹那间接二连三地倒下,直至枪声停歇,见不再有人死亡或受伤,一个趴在地上的人把头抬了起来。

于是又有一人死在徐鹏扣下扳机的瞬间。

平地一声刺鸣划破夜空。身旁同伙被杀的瞬间手里有枪的人立刻朝着虚无缥缈的方向打个没完没了,除了给临近崩溃的自己壮胆以外毫无用处——又有一人被沉重的弹头崩出了个让人嗔目结舌的血窟窿。风力指示器几乎没有转动,偶尔随着他的呼吸控制而被拂面微风吹得轻轻颤动。

冻得发僵的食指探进口腔,藉由体温的使其维持指腹弹性。他呆在这个位置太久了,连他自己都知道换做是其他地方,即便不是势均力敌的对手,自己也不可避免地会死于任何一个无名狙击手有的放矢的反制射击。所幸那群家伙除了只会像火鸡一样地做出错误的反应,就是朝着错误的地方瞎打一气。

自枪口处涌出的火药燃气吹起浮尘,十字点交接处自下偏右的人像是挨了一记重拳似的向前一挺,片刻间便因死去而仰起脑袋。他将枪膛里最后一发子弹随意射出便不再过问,因为他知道无论如何总还是有人会因此丧命。

于是他敲响库房的大门,等待着里面的人前来开门。在等了大概几分钟后,开门的人推开了被门链拴住的门,透过门缝只看到一个陌生的健壮男子站在他的面前。

下一刻,枪管塞在门框之间,关门的人即便用尽全力也无法阻止这个入侵者扳断锁门的链条;徒劳的抵抗最终止步于枪口吐出火舌,被打断的腿还没捂热,便被一枪打在了脑袋上。

抵在门框边上朝着室内不断开火的徐鹏并不急于冒进,仅凭感觉射倒几个人之后,他闭上双眼所到一边,张大嘴巴以迎接从一开始就被扔进里面的那串炸弹爆炸之后从门框中溢出的气浪。

湍流过后的满地狼藉,总有那么几个还在喘气的传奇,抬起枪口了却心愿,徐鹏看向了依然在地上散落着的纸张。或许张狂如他们也不曾想过会有今日。

把这些传单从地上捡起铺平,留下影像之后,剩下的交给另一边的谷本苍。

“是赤柱,这帮人什么时候到的千叶?”

“什么来头。”

“1999年赤竹组织分家了以后分出去的一小撮无政府主义者,一直在犯罪什么都没干成。”

他嗤笑一声,从一箱非法走私的68式突击步枪卸掉了其中几把的弹匣塞入腰包。随后把一包塞姆汀炸药扔进了装满弹药的箱子里面。


“拜托,拜托……这不是我们情愿要做的,我们啊啊啊啊啊…!”

千鸟奈再次醒来时,枪声刺耳;手肘撑地,麻木机械地从地上站起来时。陌生的他躺在地上,被一个高个子的女人射杀在地。

“唔,你醒了?有做梦吗?”

一头杂乱短发的她在千鸟奈即将摔倒前伸手拉了一把,她被她向前一拽,那双美艳的狐狸眼让千鸟奈瞬间清醒了过来;她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脸红什么?别期待的太多。”

见她恢复过来之后,她松开了手轻轻一推。那把从地上那人手中夺来的枪被她随手一扔,那个号称什么都做不好的笨蛋不仅没让它摔在地上还接住了它。把那把有些老旧的M1911生涩的滑套拉开,松手使其回位上膛。

身材火辣的短发女人凑到奈的耳边,“笨小鬼,总不用我再教你怎么开枪吧?”

千鸟奈在做出回答前愣了一刻神,短暂如电光一闪,她注意到了面前女人丰满的胸部时又愣住了。

“那个…挺需要的。”她仅仅脸红耳热了片刻就打起了精神,“你能教教我吗!最好是手把手的!”

她笑了起来,像是透过阴云的阳光一般灿烂。

“哎呀你这小鬼啊…真不知道你是跟那个中国人是怎么相处的来的。现在不行,把事情办完,今晚想学到什么时候就学到什么时候。我会手把手教,把你教会前都不会停下。”

说完,她温柔地弹了一下奈的脑门。

“幻想先放一放,干活去吧。”

千鸟奈咽了口口水,恋恋不舍的离开了她的怀抱朝着前面走去。越是往前面走,越是能听到一阵诡异的哭声,渐渐的,一扇漆黑的大门横在她的面前,里面诡异的哭声随着一个女人的干嚎转为呜咽。

她一脚踹开了门看到的是只一个眼眶深陷的女人坐在地上,浑身青灰色的皮肤像是死去已久的僵尸。千鸟奈刚进去的那一刻,她放下了手中的注射管,只是抬头便看到灯光之下那浓密的红色头发让她死去已久的瞳孔重新焕发光彩。于是她向前一扑,在说话的时候,唾液不住地往外流。

“——奈奈!”

她对面前染了黄发的女人没有一点印象。她从不跟瘾君子打交道,心理洁癖迫使她向后退却了两步。

“是我——奈奈!不要忘记我——不要忘记我——”

一开始,千鸟奈迫于恐惧向后退去,直到反应过来那句短语的含义时,她在难以置信的震撼中被恐惧攫住。


自从妈妈去世后,樋口春菜的人生迎来了一个新的开始。在她以此为由解散了稍有起色的乐队时,乐队中除了永远缺席的鼓手之外,大家都在悲痛中挣扎,一直在用力演奏的贝斯手更是在那天晚上亲手砸坏了心爱的贝斯,付之一炬。

她听不进去任何的劝告,将自己作为筹码孤注一掷,希冀于风月场所的声色犬马。不久,便有风月场里有个长相清纯一掷千金的大肥羊之类的小道消息不胫而走。

刚开始她也不以为意,毕竟自己受够了给人家当希望明灯,破罐子破摔也不失为一种手段;为此她打了舌钉,染了头发,在其他牛郎身上花光了全部的钱以后,又靠着给酒吧卖唱才勉强过得下去。有时候,她把自己写的歌混在低俗乐曲里唱给那些被酒精与药品迷住心窍的原始人听,得到的反应,无非是些五的变数。

这样高不成低不就的日子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

现在,谜底揭晓。滨彦这个名字的主人给了她一点安他命,直到刚刚,他都仍在想法甩掉这块已无美感的狗皮膏药。走投无路的他逼着她把那剂致命的毒药注射进了身体里时,没有为此感到任何的欢愉,只有药物过量之后走向死亡之前难以忍受的剧痛。

表明身份之后,春菜栽倒在地,整个人像是触电似的剧烈颤抖着,现在行将就木的她已不是过去的模样。

“求…你…救救我…奈…”

千鸟奈颤抖着握着手里的枪,内心挣扎着,与过去的回忆死磕。眼泪从眼角滑落,沿着脸颊滑出一道柔和的弧线;她终于无法忍受自己所爱的人在自己面前生不如死,于是在她闭上眼睛的瞬间,子弹出膛。

那些痛苦沙哑的声音在那一刻后消失了。过去相拥着度过秋风与春雨,在晦暗单调中哭着笑着的日子一同消失不见。千鸟奈松开了手中的枪,连人一起栽倒在地。眼眶里不再有泪花落出,像是习惯了。

值得她去追忆的年华就以这种方式匆匆的死了,她甚至都不知道,该以何种方式埋葬她们。因躯体化而失能的身体僵在原地,灵魂好似飞升,却又被禁锢于原地。

“你终于来了。水男。”

姗姗来迟的水石根看了一眼被枪杀的妓女,便转头看向了杀人的凶手。他在樋口春菜的尸体边上站定,轻蔑的鸟瞰着被自己逼上绝境的杰作。

“这下你满意了吧,嗯?她死了,被你开枪打死了。”

“没有你她会这样吗?没有你明里会自杀吗?”

“啊呀,哦哈哈哈,这个女孩子死了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知道她名字,又不是我开枪打死了她。”

“你是怎么有脸说出这样的话的啊你个畜生,她们的人生都因为你被毁掉了。”

“哈哈哈哈,又只会净说些子虚乌有的话,你们可真热衷于侮辱我的个人形象啊。真的不知道你们这样造谣我对我有什么好处。”

“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啊,水男。你个十恶不赦的性、变、态——”

她因腹部挨了一脚而发出呻吟,水石根气急败坏地踢在了内穿防弹衣的插板上,疼得死去活来。但很快,面对失能状态下的千鸟奈他立刻又摆出了一副般若鬼似的面孔。

“我真不知道我是做了什么让你们这样子对我…?是因为我在最有才华的时候在一个芝麻点大的破地方混到了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垃圾官职吗?嗯?你还惦记着那个蓝毛吗?要怎么形容上沙明里那个贱人,那我觉得这是给我的诅咒。”

“呜…!你知道吗,水男,你个彻头彻尾的变态。那天晚上你对明里做的我都知道……只是你自己在逃避!”

“逃避什么?有什么好逃的?实话告诉你吧,你跟那个混蛋女人没区别,反正我没惹她,你还是学到精髓了,把垃圾都学去了,混合的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你要是不在背后搞见不得人的事情,我今天还真能给个台阶下。因为你个卖淫贱货教的下流胚子不配跟我谈论。”

千鸟奈突然扑了上去,用尽全力照着水石根的脸上就是一拳。他的脸庞滑腻失真,没有一分生气,直到她的第二拳矬断了他的鼻骨之后,失去支撑的人皮面具这才从脸上滑落。

这下,水石根那如月球表面坑洼不平的真脸终于露在了她的眼前,她的迎头痛击让他的脸上白浆喷涌,连着空气也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气味。

“我操你妈……傻逼水男。”

“你在说什么怪话……贱人……把你送去中国,自己的话都不会讲就学那些中国佬说话……现在时不时就来个人骚扰我,时不时就来个人,骂我贱人,骂我性变态…说我一辈子就该背负着这样的头衔活下去,所以。”

“他们说对了,你这头畜生…”千鸟奈哈哈大笑着,“你就是这样的混蛋呢,你既然那么厉害为什么还要害怕?除了贬损他人价值,除了利用麻药发泄兽欲,你只会干这些么?啊?!”

在自己的裤子被水石根扒下的那一刻,她强忍着恶心拽住了他脑袋,毫不留情地把指甲嵌进他的头皮,死死扣住。终于,无法忍受痛苦的水石根终于撒开了手。千鸟奈下意识的把身子向旁侧一闪,她将膝盖一蹬,转身侧踹而出的那一脚正中他的两腿之间。


踩着血泊,他撞开了这扇虚掩着的门,枪口迅速朝向前方。只是他扣下扳机的前一秒看见了那些被关在笼子里面的那些苍白无力的肉体,于是他慢慢地放下了枪。

一路走来,他都在思考一个问题,一个人要畜生到什么样,才会把花季少女连同发情期的恶狗关在同个笼子里。即便是他作为国际志愿者在乌克兰所经历的那些晦暗日子也未曾有过如此令人发指的程度。

一只惨白的手搭在了铁栅栏上,徐鹏闭上了眼睛。他实在没有勇气去看那一双双眼睛,他唯一能做的,也不过是把手放在自己的手中的AK步枪快慢机上——抬枪射杀了狗,像是泄愤似的打烂了那些野狗的后腿,一条听到枪声就夹着尾巴想从笼子缝隙里钻出来的则被直接命中胸口的一枪钉在原地,生命流逝于指尖第二次将扳机扣下。

这的确是最佳的证据。拿起相机的徐鹏并没能按下快门,来自上方的争吵声和随后发生的冲突声让他下定决心按下了快门键。现在证据既定,他需要一个能让他满意的结果正义方才能够平息他心中的满腔恶火。

进门的瞬间被扑面而来的麻醉毒针刺中脖颈,突然的失重感让他在空间中迷失,却不妨碍他继续向前。

强忍着剧痛的水石根还没跑出去几步就栽倒在地,他总算是被自己所走私的那些子弹中的其中一颗打中的滋味;迫于恐惧他顾不上疼,拖着残废的腿努力的向后退去,而追击他的人却在此刻趴倒在了地上。

药效发作的时间比他预想的要快,可面前的家伙却依然在向着他前进,见挣扎无用,他索性愣在原地失声尖叫。

“中国佬!中国佬!混蛋!混蛋!”

眼前只剩一片空白与虚无的徐鹏抓住了那条好腿,用尽全力一拧,把水石根整个人向下一拉的同时送出手中的AK步枪向前探去。

“狗娘养的贱畜!!你在动什么?”

水石根的右膝很快被他的手肘有力地压在地上,像断了似的疼的死去活来;在徐鹏手中步枪的枪口再一次顶到他的大腿根时,他用尽全力向前一戳到底,死死地扣下了扳机。匣内的剩余子弹在一瞬间倾膛而出,水石根生不如死的在此刻发出了猪也似的闷哼,然而这并非结束。中国人强撑着麻木的身躯卸下了空匣,并在颤抖中又装上了第二个弹匣。

枪栓复位的瞬间,水石根对这个世界感到的,只有深不见底的悲哀与厌弃。但“它”是怎么想的,徐鹏毫不在意。

糟粕的血肉在抵身射击中不断地向着四处飞溅,他将他压在身下,以自己的方式强暴着这个十恶不赦的畜生。只可惜两个弹匣还是太少,他的身体也不堪重负。

于是他在昏迷之前解开了枪套,把自己的手枪滑了出去。

“千鸟奈。”

一片昏暗中混入了一抹鲜艳的红色。

“动手…”

当她拾起他的枪时,装着消音器的CZ75枪口所向的地方自然是半身化为一滩烂泥的水石根。

她颤抖着想去了却他的生命,然而自己又在此刻犹豫了,下不去手;冥冥之中又好像有人在盯着她看,抬头便看到那抹熟悉的蓝色长发在她的眼前摇曳。

透过泪花,上沙明里在尘埃中对着她微笑;眼泪划过眼角。但现在的千鸟奈已不再相信童话,闭上眼睛,朝着水石根那龌龊的脑袋扣动扳机,直至匣中的十发子弹悉数射进了那个一切罪恶孕育开始的地方。

“哈……”

他的枪从她的手中滑落,释怀的她跪坐在地上,像是失去控制后的提线木偶。然而她的身影并未就此消失,明里向着千鸟奈慢慢走来,伸出了虚无缥缈的手,捧住了她满是血污的脸颊。夹带着血与污尘,她的眼泪源源不断的从眼眶中流出。

两个消失的女孩围着那个活到最后的失败者,在另一个世界轻抚着她的脸颊。

Episode 17:失败作少女?

从何说起?又从何解释?

只是她永远记得那个下午,她在上学前被自己的妈妈按在杂物间里用棍子抽打,之后又在学校被班上的那些呼啸成林的不良女们堵在厕所里,在前半生注定失败的人生里,无非就是不停的在路途上奔波,从一个地方挨过一顿打,再接着换了个地方挨打。如此往复。

她最喜欢的时候莫过于坐着电车,听着未来电波基地的几年前出的专辑,从内房线转成田,然后再继续在几个公交车站间来回辗转。虽然日子过得水深火热,她也总是会慢条斯理地享受着独处的时光,听歌的时候还在掐着点地翻着漫画书,总是在看了五分钟之后又立刻去看课本。然而今天到家的时候,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本田车,戴墨镜穿西装的一男一女站在车前,直到她走到跟前。

等到她到了研究设施以后,这两个人就退到了后面。对她来说,基金会是一个晦涩生硬的专有名词。它像是有一种魔力,让她不自觉地感到紧张,目光涣散在洁白无瑕得有些失真的墙壁与地板上,被活过来的空间慢慢吃掉,高悬在上的无影灯下一个穿白大褂的博士把骨灰盒交给了她。

“非常抱歉,你妈妈因为收容失效殉职了,请节哀。”

以后再也不用担心回家背不出课文就会挨打,看漫画书的时候也不必再慌慌张张地掐着时间。很难说以现在的眼光来看,她对自己妈妈的情感是否如当初那般伤感,但她还是向着曾经的自己伸出了手。

对哦,好像在她的印象里,爸爸从来都没出现过。

“喂,你们两个。还要跟我玩到什么时候。”

这时,那两个家伙才满脸堆笑的走了出来。

“那个,不要意思啊,我们只是你幻想出来的灵魂伴侣罢了——这件事我们好像很早就告诉她了吧——啊对,你很早就知道了,只是现在再告诉你一遍——那这和说废话有区别吗?!”

千鸟奈看着他们两个渐渐地失去了颜色,体型也随之变得矮小臃肿,也许从对过去的自己张开怀抱的那一刻,他们总算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现在正是告别的时刻。

“啧,喂,你们两个——”

她故意拉长了音调,让人听起来感到很不妙;但令那两个人格都不曾料到的是,她向他们十分郑重地鞠了一躬。

“谢谢你们。”

“哇,她终于长大了——太让人惊讶了——如果她都长大了,那我们两个岂不是老的掉牙了——说得好像我们两快死了一样!”

那对活宝看着彼此笑了起来,此刻这场她一直做到现在的清醒梦总算是要醒了。他们之中有人打了个响指,用她所拥有的那些记忆拼凑出了那些她心心念念想见的人。

“那么,就此别过啦!愿你前程似锦!再见!——哇,太悲伤了,分别真的是,唉——有什么大不了的啊,她想要来找我们还是随时可以来的,有不是真的要走了——这么说,我们以后还是能看到她结婚的那天吗?!——诶~你还真别说,我觉得她跟那个中国人挺般配的——那也只是你觉得啦!!真是够了!”

她无奈地笑着,真是够了。无论春菜,还是明里,当她的手轻轻触及她们时,一股热流随之涌上心头,眼泪再次断了线似的滑过脸颊;她还是不争气地哭了,一如既往说着些幼稚的话,而那些在她们还活着的时候就说不出口的话,如今她都释然了。

她还记得那天下午,春菜请自己喝汽水的时候,考虑到乐队的未来,他们只有努力已经不够了。

“那春菜的打算是什么呢?”

“嘛,这个嘛,在我们出道成为独立乐团之前,先让自己有活得幸福就好。毕竟未来太远太远,不是所有星星都能够被人发掘的,好在,我很幸运。”

“嗯…?这是什么意思?”

她笑了笑,把弹珠汽水的瓶子握在手中。

“因为我遇到了你啊。哪有人和你一样,虽然说着总是什么都做不好,但是做起事情来都是最认真最仔细的那一个,嘛,没关系的奈奈,你做的最棒了。是金子总是会发光发热的!”

那时的自己脸上满是淤青、伤口,那天一起喝汽水的下午还贴着糟糕的纱布。然而讽刺的是,那个为自己乌云密布的世界努力拨开阴霾的女孩自己却烂在了土里,并在那个晚上死在了她的枪下。

现在再说对不起已经来不及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替她们好好地活下去。见她起身,Lyeria饶有兴致地抬起了太阳镜,看着这个在河边睡回笼觉的红毛丹女孩向着她走来。

“他怎么样了?”

徐鹏躺在后座,睡得不省人事,安静地像死人。

“中国人被那个怪物扎了一针以后就睡到了现在,放心,活得好好的。”

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本来想去拍的他的肩膀,但想了想还是将这个有些毛病的念头给打消了。

“嗯,去哪?你说。”

“啊……去找谷本先生吧,我想吃面。”

“行。不过在这之前先带你去成田机场那边逛一圈怎么样?都报仇了还唉声叹气啊,说说吧,我不介意给你当树洞。”

“呃……挺幼稚的,我有时候挺羡慕蜡笔小新的,他们的世界里所谓反派不过是些长大了的笨小孩,拿着高科技为非作歹其实也只是在搞怪,有时候真的感觉挺好笑的。哦,对哦……可是我们的世界里只有畜生和变态,没有笨小孩。”

“谁说的,这不就是吗?”

趁着等红绿灯的间隙,Lyeria的手毫不客气地捏住了千鸟奈的脸蛋,揪得她咦呜啊乱叫。

“喂!疼疼疼疼疼——松手,松手…”

“哈哈!像你这样的小鬼现在可不多见了,不达目的不罢休,但不至于病急乱投医似的不择手段。虽然热血笨蛋一直都有,能一直坚守住善良与正直不被潮流变节的可太少了。”

“那也不是你掐我脸的理由啊!”

她愤愤地吐出舌尖以表示抗议,随后换了一副无所谓的模样靠在了座椅上。车载音响放着未来电波基地的歌,无限的单曲循环着。即便到了现在她也依旧很喜欢这个个人乐队。

“该怎么称呼你?”

“Lyeria。莱里亚·鸭岛。”飒气的短发大姐头也不转地说道,点燃了不知从何时叼在唇间的蓝色滤嘴香烟。“千鸟奈对吧?你和那个染发的吉他手看上去关系挺深的。不过嘛,太过看重感情也不好,毕竟分别的时候会很难受,特别是再也不见的生离死别。”

听到这些,千鸟奈默默地将目光移开。

“哦对了,现在住你宿舍的那个胖女孩也挺有趣的,名字跟那个吉他手一样,但是她姓横山。”

千鸟奈急促地哈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既是惊喜也是惆怅。

“太怪了吧……”

“你们两个要不要加个好友?毕竟是一起晕的见面交情。”

“这太怪了吧!”

笑完以后,千鸟奈随着旋律起伏而晃动身体;深蓝色的丰田Supra沿着道路飞驰,向着日出的晨曦全速前进,将夜晚远远的甩在了身后。

至少她要做的都做了,该去还愿了。

Episode 18:海百合,海底谭

“不是?你不在这过年了?”

“过什么年。”

陈列着训练用枪和95自动步枪的器材室门口站着两个人,其中之一的陈隆星此刻指尖夹着烟卷仰着脑袋,悠然自得地吐出烟圈,另一个指尖夹烟捧着手机刷个没完没了的徐鹏只顾着眼前的事,没再去动点燃的香烟。

“新的一年,打算怎么做?”

“照着去年的活法活,顺便再试着做些改变。”

“我觉得你这人挺奇怪的——实话实说。国内那么好的环境你不要,偏偏去那破地方给外国人打仗,就你这射击成绩,蒙眼48分…你这个怪物。”

“我色弱,有时候眼睛闭上都还能看得见东西。打不准就可以找地方,把自己埋了。”

说着,他摘下了那副没有度数的细框圆眼镜,再次拿起了95-1步枪,把扣在脑袋上的眼罩向下一拉并在瞬间抬起了手中的枪,无比干脆利落的将匣内的五发子弹全部打出。

“看,炸槽了,我真没你想的那么厉害。”

陈隆星叼着的烟差点从掉了出来,百米距离外比西瓜就大一点的人型靶纸上,那五发子弹全部集中在头部,哪怕最偏的两发也都打在了脖子上。

“妈的,你个怪物!我打一辈子都没法打成这样。”

“叫44站换个大点的靶纸。”

他最后抽了一口手中香烟,将它按灭在写有禁止吸烟标语下、带有烟灰缸的垃圾桶上,见他离去,陈隆星连忙把手中的烟掐掉,跟着跑了出去。

他们来得正好,又有一个不甘平庸的家伙选择做那只出头鸟,但是比起他的同志们有着真正意义上的枪,这个人只拿着一把普通的刀子,正和全副武装的站点快反小组对峙着。

“你们未免也太友善了一点吧。”

“何止是友善……他们应该问他要什么样的纸尿布——”

陈隆星把领带拉正的那一刻徐鹏往旁侧后退一步,给出了一道能够让他施展身手的小径。那个竹竿似的家伙拿着把刀到处比划,却有效地让那些手持盾牌的反应安保难以近身。身上穿着的背心鼓鼓囊囊,不知道在搞什么名堂。

这样的花里胡哨正是令他所不齿的,那个瘦猴才刚往后退了几步,就被腾空而起的陈隆星把住了上半身,抬起右腿绊住脖颈顺势在半空中转身,整个人反转的那一刻狠狠地向下一压,只消片刻,拿刀的瘦猴就整个人在空中转了一圈以后狠狠地被摔在了地上。

两秒钟后,压着那个爆炸头瘦猴的陈隆星从身下的家伙身上所穿的那件背心里拽出了一节又一节的PVC软管。见自己的把戏被当面拆穿,像是被铁钳子钳住的他这时候才想起来了高呼人权与无罪,但很快被一拥而上的安保人员当场叉住。

很快那些快被年关将近前加班加得精神变态的特勤人员手中的橡胶棍子如雨点般挥来。一墙之隔的距离,身后因一秒挨六棍而此起彼伏的哀嚎声最终还是吵醒了千鸟奈。

她本想发作,可才转了个身的功夫就再一次睡了过去。一直到2021年的最后半小时,终于有人打开了临时宿舍的门,把她的肉体从那床被子之中揪了起来。拎起身高不到165的千鸟奈对于姬煜澄而言小菜一碟;于是当她把昏昏沉沉得往外冒泡泡的千鸟奈带到年会现场时,在场的所有人都聚在临时布置的大屏幕前,等待着划破新年的第一道火炬。

直到倒计时进入最后三十秒,最终还是接受了什么都来不及的千鸟奈总算醒了过来,此刻钻井平台上空无一人,只剩下了一个总工程师还在坚守岗位。

“最后十秒倒计时,各单位重新确认一遍人员是否到齐。”

“报告马工,人员到齐,可以点火。”

“收到。祝Site-CN-44全体职员,及SCP基金会中国分部全体员工新年快乐!点火!”

倒计时结束的那一刻,Site-CN-44的节日气氛随烈焰升腾而沸腾!在狂热的30秒过后,紧紧搂住Particle的姬煜澄转头看向身旁,却发现默默离开的千鸟奈只回头看了一眼大屏幕后便匆匆离去。她对现在所有已经发生的事情有些恍惚,冥冥之中似乎注定了新的一年会在彷徨中开始。

于是在钻井平台上的火炬表演结束后,她独自一人走到了刚来这里时经常去的地方,浓密柔顺的红色发丝于风中飘荡,形同烈火。

“千鸟奈。”

她愣了一下,猛地回过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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