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剑士的黎明

The Ordinary Men

评分: +41+x

斜阳荒草,鸦鸣残树,夕日正抛下最后几抹怜悯的光,送我这渴睡人回家。钥匙插进单元门锁眼,摇晃三圈。低沉的摩擦声伴随着簌簌落下的铁屑,我费力地拉开单元门。这扇铁门锈蚀多日,但物业总不来修,大抵他们都是拿钱不办事的,所幸钥匙还能用。

一楼是空置了多年的,自我搬来起就没有过租客。听房东说那里风水不好,虽没有发生过什么命案,成了所谓“凶宅”,却是鲜少有人愿意入住,我也早已习惯晃悠着双腿走过空荡的一楼。

然而待我走进楼道,便闻到一股刺鼻的油漆味。一楼大门敞开,里面有几个工人正在上下粉刷,那个话不多的房东大妈插着腰站在中间,正吆五喝六地组织着他们干活,看样子是要有新租客入住。

“大妈,这里要住人了?”我随口一问。房东扭过头来,见是我,便咧嘴笑笑,“是,有人看中了这屋子,要来租住,我这不得先打扫一下嘛。”

我点点头,本欲多聊两句,但显然在前哨的工作已经让我疲累至难以交谈,于是略作示意便拖着步子上了楼梯,打开我在二楼的房门。室内自然是没有什么装饰的,有的只是一个正常的家——单身汉的家该有的东西。

自是没有什么做晚饭的心情,简单洗漱之后便就只能上床睡觉。附近一圈都是耸立的摩天高楼,这一片居民社区显得渺小而无奈。白天的日照无需赘述,就是这深夜的月光,也被阻隔了大半,只在楼与楼之间的缝隙露出些许清痕,即便这样,它们也大多转瞬即逝。

楼下的摩擦声还依稀可闻,这间老楼的隔音不好,声音略高些便会被临近楼层的住户听得清楚,平时便只能压低声音交谈,倒是颇有“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的氛围,只是我惊动的往往不是什么仙人,而是满脸横肉的大汉。

这可怜的月光没有什么欣赏的必要了。我拉上帘子,躺上劣等的床铺,忍受着木板挤压的吱嘎声。进入梦乡是困难的,我已经度过了不知道多少个漆黑的长夜,无梦的长夜。梦是童话的摇篮,而童话是不敢寻求的遥思。现代的洪流里,这思绪万千早已淹没,仅存的剩余也被每一个人深埋心侧。

因为现世不需要童话。


我见到楼下的新租客,是半个月之后。

照例是疲惫的工作日下午,老旧的单元门和聒噪的鸟群,但是单元门内站着的不是爱唠叨的房东大妈,而是一个约莫不到三十的青年女子,看样子是图便宜的房价才选了此地入住,正拎着几个箱子气喘吁吁。

在前哨搬惯了各种危险品,本着绅士原则,我上前帮着她一起把东西搬进粉刷一新的室内,倒是没说什么多余的话,但还是应当表明来意,否则有被当作性骚扰的嫌疑了。

“韩野,住你楼上,是…呃,科学技术方面的从业者。”

“我是个作家,叫我清子就行。”

她捂着嘴轻笑一声,长发绕过双肩,搭在锁骨两侧。虽是深秋,清子还是穿着单件毛衣,大抵这便是女士特有的反季节形态。再寒暄了几句,我就和她告别,要做的事还很多,这最多只能算作一个无足轻重的插曲。

作家的职业在当下是不常见的。天底下的书很多,写书的人更多,但是能靠写书养活自己的人却寥寥无几。相比之下,人们更喜欢投资少,来钱快的职业。也正因此,我对这个自称清子的女人颇多侧目。论年岁我和她相差不大,最多四五年,但却早就没了她的那种活力。

反锁了房门,我才记起是否该为邻居的乔迁之喜送点东西以表祝贺。只可惜环顾四周,才发现四下里竟是空空如也。常年远离社交圈,家中的礼品居能全无。

我不甘心地再扫视一圈,终于在角落里翻出一箱尚未过期的啤酒。虽说送酒有些不伦不类,但在当下也只能勉强。

此时日光已落。如我先前所述,这个小区没有月光,我只能摸黑下楼,叩响一楼的门。不多时,清子就出现在门后,认出是我后徐徐打开了门。她看起来刚刚安顿好,有几缕发丝没能拢过耳后,而是垂在额边,显得颇为散乱。

“啊…我来欢迎下新邻居,带了点东西。”我拎起手里的啤酒箱,狼狈地挠挠头。她愣愣地看着酒瓶,我这才反应过来深夜敲响独身女子的家门送酒似乎不太妥当,不是不伦不类的问题,而是别的什么原因。

但没承想,她只是扑哧一笑就招呼我进来坐下。“随便坐吧,都刚收拾好,很干净。”我不好推辞,走进这间清丽的小屋。墙壁被粉刷得洁白,简单的木质家具,在房间的角落里摆着一张写字台和一台电脑,电脑的屏幕亮着。

我随意坐在餐桌边的一张凳子上,她在我对面坐下,指了指那台电脑,“你来的时候我正在写东西,你知道的,我是作家。”她俏皮地笑了笑,脸上漾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那你写的是什么?”我的确有些好奇,毕竟我说过,当今作家不多见。

她挠了挠头发,“我是写小故事的。”

“类似…童话吗?”我试探性地问。

清子昂起脸,背着电脑的荧光思考了片刻,摇摇头。“不是,不完全是。”她的语气里也带着困惑。

见我仍是一脸茫然,她索性背过身去,在电脑上敲打了一通,才复转过身来面向我。

“我这儿有一篇没写完的稿子,你想听听吗?”

我想了想,给予肯定的答复。

于是她开始对我讲述。


长剑士在荒原上醒来,身边放着自己的长剑,一把长长的剑,精铁所铸,斩木如泥,削铁也如泥。他曾经用这把剑挑战了大陆所有的剑士,几无败绩。

只是现在他在荒原上,没有树木供他劈砍,更没有对手与他决斗,有的只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荒草,荒草和更多的荒草。

长剑士忘记了自己要去哪里,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乃至自己的名字。他所记得的几件事情,就是他的长剑和剑法,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但再迷茫的人也知道不能枯守在这荒芜之所,于是他从地上坐起,捡起自己的剑,选了面朝太阳的那个方向走去,因为面朝太阳可以把阴影藏在身后。长剑士不喜欢阴暗,自然也不喜欢影子,面对太阳是他最好的选择。

沉重的盔甲压在他身上,不久便在烈日下有了足以煎蛋的温度,盔甲下的主人也大汗淋漓,但是长剑士不在乎。他曾经徒步穿越了大陆上最大的沙漠——虽然他已经记不得这一壮举,但是体质和信念是不会改变的。

太阳没有随他所愿永远挂在穹顶,相反,它急速掠下地表,换得清冷的月光普照原野。失去了阳光的引领,长剑士只能沿着先前的方向一路前进,或许是一路向西。

他并不渴,甚至于也不饿,仿佛他的全部使命就是在这荒原上行走,拖拽着发出刺耳摩擦声的盔甲,手里拿着削铁如泥的长剑,身上还佩戴着叮铃桄榔响的徽章,只是这一切毫无意义。

令长剑士感到奇怪的是,他的双腿一点乏累的感觉都未曾出现,而似乎月亮挂在中天的时间有些太久了,似乎很长时间都没有挪动一下。本能提醒着他事情有蹊跷之处,但理智告诉他如果不走下去就没有离开之日,所以他选择听从后者的意见。

月野还在无止息地延伸。


“长剑士还在走,他会在这条路上走很久…”清子的声音很清脆,让人忘记时间。

“那么他永远也走不到荒野的尽头吗?”

“不,不…那是以后的事。”她冲我眨眨眼睛,“我还没写到那儿,这个故事会很长的。”

这个故事会很长的。我嘟囔了一遍,又无意识地再重复一遍。大概这也算是我养成的无趣怪癖之一,喜欢突然重复好几遍说过的句子。

清子似乎是注意到了,又似乎是没有注意到,但她还是扑哧一笑,让我一阵惶恐。清子的睫毛很长,面庞并不倾国倾城,但也简单清秀,笑起来则别有风致。

我们又闲谈了些许时间,我得知清子此前由于生活来源不稳定,外加喜欢旅行与自由,一直四处辗转,最近来到这座城市,打算安定下来。交谈投机,我抬头才发现已经临近子夜。我急忙起身告辞,社畜还是要担心每个月的全勤奖的。清子靠在门口,向我挥手道别,啤酒被放在了门内的一角。

“下次再来听故事哦。”她说。

这个故事会很长的。


我是前哨的绿型研究员,这句话并不表示我是绿型,相反,我以研究绿型为生。在这个职位上呆着的人,就我所知,大多是被机动特遣队骂成“吃白饭的书呆子”一类的人物,我自然也不例外。但说来也不怪他们,毕竟在他们拼死拼活地抓捕现实扭曲者时,我们只是抽几管血就能结束所有工作。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这项工作易如反掌。前哨对于绿型的了解还是太过稀少,仅凭所谓搅动休谟场的能力来划分一二三四五。但实际上,完全可以分出诸如主观扭曲者、被现实扭曲者、无态绿型、幻想扭曲者等等类别,只是没能得到所谓的官方认证。

顶着一头鸡窝,我和往常一样推开办公室的门,瘫在自己的工位上。今天不会有什么加急的要务,自然也不会有要做的研究,我所应当完成的任务,就是对着空荡荡的桌子发呆一整天,然后下班走人。

今天在办公室里轮值的特遣队员正在打瞌睡,享受着这难得一遇的假期。听说他们近期很忙,在抓捕好几个流窜的三级绿型——我说过,我对这套分级方法嗤之以鼻,但还是不得不在日常生活中接受——这些绿型似乎都还没发现自己的能力,但也是社会的潜在威胁之一,如那些人所述。

不过对于我而言,这一切都无所谓,我向来对绿型的态度温和——此乃题外话了。说回办公室,这间办公室在二十七楼,能让我享受到久违的阳光,而不是窝在那间出租屋里发臭。可十一月份的太阳似乎也沾染上了冷淡的弊病,照在身上只觉得发冷而不是暖意融融。

忍受不了日光寒,我拉上了窗帘,把自己和窗外那个世界隔绝开来。同事们没怎么在意,反应最大的也就是抬头瞟了一眼,然后自己在座位上发呆。我记起曾经在楼下看到过一个抽玉溪的流浪青年,坐在台阶上呆愣愣地看着车水马龙,即将烧到手也浑然不知。我知道我不会再回到在大街上流浪的生活中去,但是我们所做的事其实别无二致。

不再渴求阳光了,既然这淡薄的阳光已经不复我初识它的模样,那就不值得我流连不归。或许打开空调会是个更好的选择,不只是因为暖风,还有其特有的嗡鸣和叹息,能给死寂的办公室带来些许生机。是的,生机。我追求的归根结底仍是活在人世间的感觉,可惜总是难以实现。

嗡鸣顺遂我愿,我也不能再苛求,只得继续在空无里消磨着时光。


我并非是没有过满足的时光的。记得刚来到前哨时,坐在我隔壁桌的是一个比我早参加工作两年的女生,人颇为可爱,性格活泼,众人都喜欢她——我也不例外。而在恰巧发现她是我的初中同学后,我消失已久的爱意也被勾起。那时还有一人也在同时追求她,那人才是真正的优秀者,可惜天意让他在求婚前夕死在了收容失效里。我蒙他大恩得以存活,和她一起。

在那以后,我走了一条卑劣的路,这条路带着我走向了昏暗的终点。她带着对我的怨恶离开了,独留我孤独一人。我接受它,因为这是我自作自受,曾经犯下的错误必须由我承受。

独身一人在这大城市里生活是艰难的。我买不起车,只得每天步行上班;租不起昂贵的房子,只能在这低矮的旧屋里租住。但是若是让我重新选择,我还是会选择这条路。上苍为所有人在冥冥之中都将未来选定,我们所需要的只是践行。你这一辈子会遇到什么人,会做什么事,在你一出生就已经注定。

因此我坚信,还会有一个恰当的人,在我生命中恰当的时候出现。


家里仍是一如既往的空荡,不同的只是地上偶有积灰飞扬。在办公室里得不到的尘世,来到这间霉臭的屋子自然更是不可能得到。夜幕渐沉而月出于东山之上,电灯泡摇摇摆摆地散出些许光芒,楼上楼下都静悄悄的,似乎众人皆已入眠。窗外萧瑟的寒风裹挟着沙石飞起,但又疲惫地落回地面。我看不见,但我的耳朵可以告诉我这一切。

但生活就是如此的,你永远猜不到下一秒会发生什么,譬如我曾在今天下班后萌生过拜访清子的念头,可是敲门无应,想必是她出门有事。但我就猜不到,她会在半夜十一点上楼,拎着我送她的满满一箱啤酒叩响我家的防盗门。

我拨弄着拖鞋开门,门后露出一张淡笑的脸。我下意识地后退两步,低头看看自己——邋遢的居家灰色羊毛衫,随便穿的不配套秋裤,腿毛延伸到裸露的双脚,实在不是得体的穿着。我抬头,望望清子,而她也明白我的意思。

“半夜睡不着,不就应该起来找熟人喝点东西嘛。”她对我绽出一个笑脸,“你看,我穿的也是睡衣。”

说着,她从门后闪身出来,露出同样不配套的毛绒睡衣,上半身是小黄鸭,下半身是粉色的凯蒂猫,头发也很凌乱,显然它的主人根本没有梳理自己头发的意识。既然她已经堵住了我想问的问题,我也不能再矫情下去,于是大敞家门迎她进屋。

清子在我的眼里一直是个奇人,没错,奇人。我原本对她的评价只有高冷,可是自从那次她拉着我讲了半宿的童话,我对她的印象也趋于复杂。看样子,今晚她或许打算再次刷新我的认知。

坐在并不宽敞的饭桌两侧,她拎出一罐啤酒递给我,自己也拿了一瓶,娴熟地扯开拉环灌下几口,然后对我举杯致意。我举起易拉罐遥遥回应,也抿了一口。我并不喜爱喝啤酒,再宽泛一点说我并不喜爱喝酒。但显然清子比我豪爽得多,三言两语之间,一罐啤酒已经下肚,而交流内容甚至还停留在近日的天气。

“对了,你之前说你在科研机构工作,具体是干什么的啊?”清子的两颊已经有些泛红,笑着问我。

“啊…我主要负责一些罕见生物的研究。”我有点尴尬,一方面不能道出前哨的实情,另一方面,看着清子的眼睛,我又不好意思欺骗她。

“罕见生物?就像那些珍稀动物吗?”她问。

“不一样,不一样,但也差不多。”我的脸也涨红了些,不过显然不是出于醉酒。所幸清子没有继续追问,又喝了几口之后话锋一转。

“你还记得我之前给你讲的那个故事吗?”

“那个剑士的故事?”

“对对,就是那个。我又写了点,你想听吗?”她得意地笑着,期待地看着我。意外间,我发现清子相当喜欢笑,我从未看见过她愁苦的模样。

暂且将这些思绪放到一边,我欣然应允,她又大灌了几口啤酒,然后把空罐子狠狠砸到桌子上,清了清嗓子,恢复了那种空灵的嗓音。

“那我开始说了。”


长剑士还在原野上行走,拖着他的长剑,佩着他的勋章。那把绝世好剑在泥土上划出一道长长的拖痕,但剑身未见一点脏污,这的确是一把天下独一无二的长剑。

黎明似乎是不会到来的了,长剑士此刻很确定这一点。他的左脚超过右脚,右脚又反追上左脚,已经不知走了几万步,可那旭日却没有丝毫重返天地的意愿,仿佛先前的那一次黄昏,便是它最后的表演。

长剑士不在意这些,他在黑夜里也能看得清楚,更何况月光并不暗淡。但他仍然不适,有火在胸膛里蔓延,炙烤着他并不脆弱的肉身,闷热的盔甲里几乎凝滞的空气让他窒息。他并不惧怕前路漫漫,但这火燎般的疼痛则无时不刻不对他施以暴虐。

他想让自己的意识沉入遥远的回忆,沉入宁静海底,沉入已被忘却的一切。然而长剑士的脑海中尽是苍茫的雾气,遮盖住万事万物。这或许也是好事,至少他确信了自己的记忆没有消失,只是被掩盖而无法探求。

金属的摩擦声由内而外地轰鸣,头盔所发出的刺耳的音,和粘稠的气流,促成了这在原野上孤独的交响曲。

也许可以摘下自己的头盔。长剑士想着。他把双手放在那块冰冷钢铁的两侧,尝试着将其拿起,以获得耶稣所怜悯赐予的干冷空气。长剑士不喜欢摘下自己的头盔,那样敌人的弓箭手可能会远远地射中他的脑袋。所以他犹豫了,尽管知晓在这一片惨白的月色下,不会有敌人和长弓,但他仍然在犹豫。

决定终究是要做出的。长剑士一把甩下了自己的头盔,贪婪地吸食着凉爽的空气。头盔落到地面上,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剑士没有在意,拖起了长剑,继续向前走去。他相信,总有一天自己能走出这无垠的荒漠。


清子的声音再度戛然而止,趴在桌子上,含着笑看我。

“他脱掉了自己的头盔。”清子轻轻地说,瞳孔逐渐散焦,似乎在发呆。

“但那代表着什么吗?”我问。

“头盔是束缚。”清子回答,“解脱了这一层束缚,往后的事就会好办很多。”

她此刻不像个半醉的人了,尽管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但我分明能感觉到她的意识十分清醒。她不再言语,四周没有声音,而门廊的灯光从她背后照来,让她看上去像一尊金光闪闪的雕像。

“那他就能够离开这片…原野了吗?”我不喜欢这氛围,于是决定打破沉默。

“我不知道,但他至少已经迈出了最重要的一步。”清子说,言语中带着朦胧,“他打破了自己的铁壳子,尽管只是最小的一块。不像我啊,估计是一辈子都挣扎不出牢笼,自己为自己铸造的。”

我本想问问她最后一句话的指代,但她只是闭口不言,那就只能继续闲聊了。

“那么故事还有继续吗?”

“会的,一定会有。”清子说,“不管是哪一样故事,都会继续下去。”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她意有所指。但她也不再给我闲聊的时间,踢了踢地上已经空荡的啤酒箱,一摇一摆地站起来,想要起身告辞。但她终究是喝了十几瓶啤酒,不管意识何等清醒,身体早已醉下,于是一个不稳差点跌倒在地。

我喝的不多,急忙上前搀扶,隔着睡衣抓住她的胳膊,让她保持平衡。

“我送你下去吧。”我说,出于礼貌。

明显地,我摸到她的胳膊猛然颤抖了一下,抬起头来看着我,透过头发之间的缝隙。

但她还是点点头,说:“好。”

我小心地握着她的小臂,引着她一小步一小步地走下楼梯。我能摸到她隐藏在那件卡通睡衣下的柔顺肌肤,甚至能闻到她身上有一股再浓烈的酒气都盖不过的清香。我不是个喜欢想入非非的人,止住自己的思绪,一直把她带到一楼的她家门口。

“谢谢你…谢谢。”她把身体从我的手里缓缓抽出,摸索着打开门——我这才发现她家的门没有锁——对我投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微笑着,轻轻掩上了门。

突然听到城中村里不知道哪家偷偷养的鸡正啼叫,我才发现在高楼间的缝隙中,已经泛起一抹鱼肚样的白痕。

这真的是一个很长的夜晚。


刚进办公室,我便感到不对。虽是一如既往的沉默,空气却沉闷地压人。

我四下张望,寻找这股气息的来源。这并不困难,很快,我就看见了坐在我位置边上的特遣队长。他看见我进屋,眼睛也是一亮,旋即起身,向我的方向走来。

“韩博士,我想找你聊几句。”他压低声音说。

我不明所以,但也是听从地随他出了门。旁人不知的是,我和队长私交甚好,他算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因此我愿意听听他要说些什么。但他并不在走廊上止步,而是一直走到了一个楼梯间的拐角,方才拉着我站定。

“有什么事吗?”我问,知道他这样必定是有什么与我关联的事发生。

“韩博士,你知道,我们特遣队最近在追捕几个绿型吧?”队长显得有些欲言又止。

“知道。”

“我们查找到了一个绿型的身份信息,手下的队员本来打算去抓捕,但是被我叫住了。”他搓着手,不时观察着我的表情。这场景略微有些滑稽——一米八五的大汉,像小姑娘一样拘谨。

“为什么?”我仍旧听得云里雾里。

“你真的不知道?”他惊奇地盯着我,在得到我困惑的眼神后,他才得以确信。

这男人来回踱了两圈步,似下定了决心,忽然转身,凑到我的脸前。“韩博士…你听过柳思清这个名字吗?”他犹疑地盯着我,“就是…住你楼下那个女人。”


冷。

彻骨的冷。

寒风掠过茅屋,我身上的茅草被几无御寒之用。我摸索着身上,捏到了最后的一根火柴。

轻划,轻划,在黑暗里亮起一束温暖的光。我欣喜,小心翼翼地把火柴引向身边的油灯。但突然,身后伸出一只手,把火柴猛然掐灭。

我回头,看见了我的脸,和更多的脸,在尖啸。

梦醒了。

我从床上惊起,但除了老旧床铺的悲鸣声外别无杂音,老楼的暖气质量尚且说得过去,屋内并不十分冷。我按照记忆的位置打开台灯,床头的表显示现在是凌晨两点。

我喝了口水,惊魂已定。这是一个周来,我第五次做噩梦。梦的内容并不完全相同,但我总是被阻于困顿,而当我刚窥见希望时,便被我——梦里的我和我们——掐灭。

这是个预兆吗?周公解梦不能给我想要的答案,而我又不屑于向他人倾诉自己的困境,便只能独自一人苦思冥想。不过当然,我想不出个所以然,只能把缘由归结于最近过大的精神压力,而后不了了之。

偶然间想到些许趣事,以前在无意中得知,汪精卫曾受评“鲸须”,大概是虽然柔软,但韧劲很强的意思。若是将这比喻加于我却是不甚恰当,长久以来,我都以雪自居。团成一团蹂躏,会紧缩,会柔软,会变得坚硬到再也捏不动,但最后往往不是碎裂就是改变。

夜尚且漫长,但我再无睡意。故而我披衣起床,想到阳台上去透透凉风,清醒一下昏胀的头脑。但待我行至阳台,呼吸着寒冷的空气时,无意间瞥见楼下的房间似乎还在隐隐向外映射着暖黄色的灯光。

清子还没睡吗?我心里一动,想到那张清丽而温婉的脸,心里升腾起一股依靠感。不如下去寻她。有个声音对我说。我不清楚自己为何要这样做,但这终归是个不错的选择。我又略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穿着,旋开防盗门,静悄悄地下楼,深呼吸了几下,敲响了那扇不上锁的木门。

脚步声由远而近,依旧披头散发的清子看见是我,显然有些惊讶。她的眼睛略微一张,下意识地后退两步,请我进屋。我并不推辞,踩着拖鞋进了这女子的房间,她随后便关上门。我不禁啼笑皆非地想到,我和清子相见,似乎没有几次是衣冠整齐的,好似我们命中不该以那种虚伪的面容碰面。

“韩野老师怎么下来了?”我刚坐在一张柔软的沙发上,清子就问,显得有些虚弱,大概是因为夜深未眠的缘故。

“晚上失眠了,看见你好像还没睡…就…下来看看你。”我语塞了一下,还是隐瞒了自己做噩梦的事,脸上不自觉地红了一块。

清子掩嘴笑了笑,那双眼睛弯起来,按庸俗的比喻来说应该是形如月牙的。清子的眼睛很好看,大而有神,思想内蕴,你看不见她眼底最深处的光芒,但能从那反光里看见自己的全貌。

“我是还没睡哦…正忙着写故事。”清子咧着嘴说,“既然你下来了,我就继续给你讲吧,反正今天晚上的思路也消耗地差不多了。”

我正有此意,急忙应允。

清子扫了我一眼——我莫名地感觉那眼神很悲哀——旋即微笑起来,敞开她清澈的喉咙。


长剑士记起了自己的名字。

虽然那是件无关紧要的事,但他还是记起自己名叫修列夫。不过这有什么用呢?他自嘲地笑笑,当下最重要的事还是离开这里。他环顾四周,由继续向自己认定的方向走去。长剑士——或者说修列夫——已经记不清自己走了多久,双脚无休止地迈动,已经失去了知觉,让他宛如一台行走机器。

人,长剑士渴望见到人。无论是敌人、朋友、熟人还是家人(尽管他一个都记不得),他都希望能见到他们,和他们说说话,哪怕只是谈论一下天气。人终究是群居性的动物,不能脱离了社会而独自生存。

长剑士眺望着并不十分真切的地平线,心中祈祷着有人能和他做伴,他愿意为此而虔敬地感谢天主。

天主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呼应,但当长剑士在遥远的地平线上看到一个同样移动着的小黑点时,心脏还是几乎漏跳了半拍。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冲着那个方向喊出了问候,这可能是他出生以来第一次如此大声地呼喊。

那个蠕动的黑点似乎没有听见长剑士的呼喊,继续向前缓慢而坚定地移动。长剑士并不气馁,他高喊着,大叫着,甚至是怒号着向那个黑点呼告,但是得不到回应,那个黑点只是在移动,走着属于自己的一条路。

但长剑士仍然没有绝望,他看见那个黑点所走的路线,正好会和他所走的路线交汇,或许,或许在不远的几小时后,他们就可以相会在某一点。因此,他一面愈发大声的呼喊,另一面越走越快,试图早点和那个未知的同伴相会。

他身上的盔甲仍然很重,即便摘掉了头盔,让他有了呼吸新鲜空气的权利也是如此。盔甲正在像一只越箍越紧的符咒,深深缠绕在长剑士的身体上,让他无法挣脱。不过修列夫不在乎,他现在浑身的力量都迸发出来,想要会晤那位旅客。与此相比,永不落下的月亮和去不复返的太阳似乎都是那么微不足道。

近了,愈近了,长剑士已经能看见那人盔甲上的反光,看起来他似乎也是个武者。但这个时候的长剑士已经不担心被暗杀了,他拖着大陆最锋利的长剑,有着第一流的剑术,而且他没来由地确认,这位素未谋面的武士会和他一样渴求同伴。

当长剑士无比确信,他和黑点的距离只剩下一百多米的时候,他只感到有无法言说的喜悦郁压在胸腔,只欠那突然爆发的一瞬。他无比相信自己甚至可能会在相见的那一刹那晕厥,尽管这有损长剑士的尊严,但他还是感到高兴。

他看见黑影伴随着他逐渐加快的心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逐渐清晰,逐渐具体,然后…消失。

是消失,不是死亡,也不是晕厥,甚至不是栽倒。长剑士只来得及看见,那人也拖着一把长长的剑,随后黑影就消失在了他眼前。长剑士甚至没看见那人的样貌,后者就化作灰飘扬在这空无的原野之上。

停下。他命令自己的双腿。长剑士不接受这件事,他要回到那个交汇点,回到彼处,重新看看那黑影来时的路,找寻那余留的痕迹,一个活人,怎么可能就这么消失?

但他的腿并不听从大脑的调配,它们只是不停息地前进,前进。勇敢的武士惊恐地发现,自己双腿已经脱离了控制,只会机械地前进,奔跑,追逐着消失不见的落日。

欣喜转化成狂怒和惊恐,以千百倍的力量沉积。长剑士感觉四肢发冷,然后是身体,最后到达大脑,他的全身都在颤抖。因为得而复失的同路人和不肯停下的双腿。他感觉到胸腔里的挤压,翻涌,几欲喷薄而泻。

在这原野上,他总有一天会疯了的——或许就是今天。失去头盔,失去同伴,失去双腿的长剑士在无人的寂静荒野里怒吼,但却不停下自己的脚步。这截成两半的身体,远看颇具荒诞效果。

月色仍旧冷漠,它冷漠地看着癫狂的长剑士,和那道长长的,被长剑割出的,大地的伤疤。


“这个故事快结束了。”清子说,坐在我面前的茶几上,十厘米以外就是沙发上的我。

“但是长剑士没有看见黎明,也没有走出原野,而他甚至连一个同路人都不能拥有吗?”作为一个纯粹的读者,我问。

清子在嘴角勾勒出一抹上扬的弧度,身体慢慢地向前倾,眼睛向下,把长长的,微颤的眼睫毛对着我。“长剑士只能自己一个人走下去,路是他自己的。”她回答着,头越来越低,“拖着长剑的同伴只是他自己的倒影,他以为自己看见了同伴,其实他看见的只是自己。”

我不理解,或许是噩梦和疲劳占据了我的大脑,我只能怔怔地看着清子,看着她的精神状态在一霎那间萎靡。

“韩野,每个人在世上都是孤独的,无论他多么渴求同行者,他得到的从来只是自己的倒影。”清子继续说,“长剑士也好,修列夫也罢,孤独地活在世上,咒骂着生活,渴求黎明与结束,但他们是不一定能成功的。一些人摘掉自己的一部分枷锁,一部分人终生活在铁壳子里,无论如何,都会有越来越近的束缚,压迫着他们,揉搓着他们,直到某一个节点。”

“长剑士也是无力的,他是大陆上最好的剑士,但他砍不断这虚无,更走不出这喜剧般的月野,他的命运不取决于自己。”

“我们的命运也是一样的,有些人注定会在三十岁的晚上死去,有些人则注定会长命百岁,我们都无法左右。我祝你长生,因为我自知时日无多……你接受吗?”

窗外的北风发出一声尖叫,撞击着窗户,但这只能显出开着空调和暖气的室内的温暖,和我此刻的不宁心绪。

“但故事还没有结尾。”我说,试图给出一点无力的回应。

我不明白清子的改变,在这几分钟间的改变。

但或许我知道。我想起那天在楼梯间听到的话语,紧锁的眉头和叹息。有一种特殊的绿型,由于自身休谟场的异常,一定会在三十岁时因自我扭曲而死。但,清子为什么会知道?

“韩野,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给你讲长剑士的童话。”清子没有接上我的话语,身子越俯越低,“你可能等不到,我讲完孤独的长剑士,疯癫的长剑士的结局了。”

我又一次问到她身上的幽香,而且这一次没有酒气的掺杂。我很确定今天晚上清子没有喝酒,我更加确定我也没有喝酒,因此这一切只能是理智引导下的现实,是被剥下皮肤之后,显露而出的猩红现实。

“为什么?”我问了一个最显然也最愚蠢的问题,这会显得我做作,但我顾不上那么多。

“我要搬走了。”她静静地说,整个身体几乎靠到我的身上,睡衣是松垮的,衣领低低地垂到我的身上,我不可避免地看见了一些不该看见的东西。我悲哀于自己所起的反应,更悲哀于清子的话语。但我只是无能为力,犹如无数个瞬间,从未能在人生里抓住自己的主导权。

“但是…”不知该说些什么,有一股冲动想让我告诉她,其实我知道一切。但聪明如清子又怎会猜不到,科研机构的研究指的是什么,前哨的存在她又怎会一无所知?我最后还是只得喑哑不言了。

不等我的回应,她就滑坐到了我的腿上。我隔着衣服,感觉到了她的身体,柔软的身体。然后,她伸手向上,解开了自己的睡衣。我只来得及最后看一眼那双眼睛,覆盖着一层薄薄水汽的眼睛,里面没有色欲,也没有胴体,只有孤独和哀伤,化不开的孤独和哀伤,隐藏在深褐色的瞳仁最底。

“我们做爱吧。”清子低语着,无比自然,一如既往。

我看见她的身影变得渺茫。


我是在自己的床上醒来的。尽管已经日上三竿,灯仍亮着。我勉强扯着疲累的身体站起,但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不由自主地跌回床上。昨晚的一切都像一个不真实的梦,一个加强版的噩梦。长剑士,北风和一个赤裸的女人被揉进同一个记忆的肥皂泡,然后在无声中消失。

在混沌中穿衣,下楼,走过那扇木制的小门时,我站定了。门上没有什么花纹,也没有图案,门把手的最下没有装锁。当今的世道,居然还有人不装门锁——我低笑一声,走向单元门口。我的脚步比平时快,像是在逃离什么,逃离记忆的空白吗?我不知道。

办公室里是空荡的,只有一个男人站在正中央,其余人都不知道去了哪里,我明明记得今天没有团建活动。特遣队的队长见到我来,急忙开口,“韩博士,柳思清的事…”

“什么?”我打断了他。

“我之前和你说过的,她今天早上病发,就和我之前告诉你的一样。我们已经派人去了…”他的声音小下来,一点点趋于无声,然后呆愣愣地看着我。

“你不记得了?”

柳思清,柳思清——耳熟的名字。我熟悉我身体的每一个反应,我也确信自己从来没记错过任何事情,但对一个陌生的名字升腾复杂的情感,这确是头一回。我没料到的是,我的头紧随而来地开始阵阵炸裂,每一根神经都似在轰鸣,好像在强迫着什么。

作家、电脑、啤酒、门廊上的灯……零散的词语拼凑成不明的句子,在脑海里闪烁,我眩目,我跪坐,我战栗,而后我记起。

没有理会特遣队长,我抢过他的车钥匙,闯过四个红绿灯,险些把越野车的车头直接撞进这座老旧的危楼。而后,气喘吁吁,重新跑到那扇朴素的木门前。

我连敲三下,没有人答应。

“清子!”

我又敲了三下。

“清子!”

没人答应。

“柳思清!”

没人答应。

我又记起她不锁房门,于是木然地,几乎以祈求的心理,拉开了这扇木门。

房间很干净,干净地就像没人住过。这里没有啤酒瓶,没有柔软的沙发和茶几。在房间的最角落,放着一台打开的电脑,上面正闪烁着什么。我差点跪倒在地,大脑已然僵硬,靠着本能走进那台电脑,看到了其上的文字。


长剑士开始卸下自己的盔甲,在行走中。

这身盔甲曾经陪伴着他行走天下,挑战一名名所谓强者,但如今已经毫无用处。借着月色,他解下一条条皮带,松开一个个纽扣。肩甲,胸甲,护心镜…一样样锃亮的盔甲被丢弃在草坪上,然后沉没。当他脱净了盔甲,他就开始撕扯自己的内衣,直到一切都无蔽地暴露在风下。

他一面卸甲,一面回忆。他记起了越来越多的事,自己的第一次练剑,自己的第一次胜仗,自己的第一次失败…自己的朋友,自己的爱人,自己的仇敌和自己的老师…自己的梦想,自己的希冀和曾经自己的宏图大志。

只是这一切都不再重要,而随着一切的赤裸,他感到从未有过的自由。

只剩下长剑了。

他把长剑举起,仔细端详着,从剑尖看到剑柄,甚至把剑刃在脸上淡淡地揉搓,割出一道道血痕,但他不在乎,他满心都是曾经和这把剑度过的一切。他记起这是师傅送给他的礼物,父母给剑亲自开光,爱人用体温一日日地呵护,自己在战场上一次次的搏杀,才有了现在的它。但如今,它也只是一把剑。

然后,他举起这把剑,斩向自己的大腿骨。

长剑随即脱手,腿骨也被砍断,鲜血如注。长剑士停下了脚步,跌倒在地上。

奇怪的是,他并不感觉到疼,但能发现自己的意识正逐渐地模糊。他看着地上漫开的血,似乎看见的是别人流出的血,只是在他的身上宣泄。

眼前终究是黑暗下去,如同这无尽的夜晚一样黑暗下去。长剑士忽然听到了雀鸟的啼叫,扑翼振飞的声音,天国的信使似乎已经来了,他睁开眼睛,想要看看这可爱的鸟儿和天使。

但他看见的,是正泛起白色的深蓝色天空,以及白色底部越来越浓郁的深红。

是长剑士的黎明,到了。


我的胃在抽搐,连带着五脏六腑一起干呕。这就是清子想要留给我的吗,自由的,无蔽的长剑士,以死亡为代价换来了鲜红的黎明。我抓住那台并不昂贵的笔记本电脑,想用力地握住又怕弄坏这清子唯一的留存,只能用滑稽的姿势将其举起。

清子还是走了,带着她的苦难和顽疾。她是自由的,从来都是。纵然不是完全的解放,但她身上的铁甲已经近乎全数解下,强过任何人,也包括我。我是背负着盔甲舞蹈的人,没有勇气脱下,但仍存着寡淡的希望。纵然千般诅咒,她仍选择笑,因为苦难已经足够,而欢乐却很少。

有身影出现在门口,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我没有回头。

“她应该想给你做记忆删除,但是她太虚弱了……”

我摆摆手,示意我不想听,于是那身影又消失。我又放下那台电脑,它此刻已经因为断开电源而彻底黑屏。从那漆黑的,光滑的,如镜的屏幕上,我看到了一张痉挛的面孔。

和微笑的清子。

除非特别注明,本页内容采用以下授权方式: Creative Commons Attribution-ShareAlike 3.0 Licen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