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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itz坐在一张曲型桌前,桌上只有一盏台灯,一个瓶子,和两个玻璃杯。房间的其他部分零零散散装点着一座大卫雕像的复制品,一座带有基金会标志的天使雕像,一些狩猎战利品,分别是野牛、狮子和老鹰。那个天使雕像格外引人注目,它空洞的眼睛看着门的方向。Fritz推了推他歪鼻子上的眼镜,手指敲打着桌子。
一阵敲门声,接着是嘎吱声,拉回了他的注意力。
“啊,你好。终于准备好了?”Fritz朝着门口的人影微笑。
一个憔悴的、有着一头乱糟糟花白头发的男人走进了办公室。他的步伐缓慢而又谨慎,好像在盘算着什么。“是的。”Mann 回答道,停留了片刻,和天使雕像对视着。感受到它炙热的目光盯着他之后,他快步走开了。
“很好,很好。来,喝点威士忌。我还有很多呢。”Fritz抓起瓶子,倒了两杯酒。他把第二杯递给了Mann,Mann轻轻地接着杯子,摇着里面的酒。深褐色。坚果味。
“谢谢。”他回道。Fritz站了起来,举起他的杯子和Mann碰杯。
叮当。
他们都一饮而下。
Mann作呕。“这是什么,藜麦威士忌吗?”他的目光转向瓶身,看到了令人生畏的成分表。
“不喜欢吗?我想试些新东西。”
“恶心死了。”他把杯子放回桌上。
叮当。
“真可惜。我喜欢这种巧克力,泥土般的色调。”
鸦雀无声。
“好吧,我的孩子,”Fritz继续说道,“你到我的办公室来肯定不是为了喝劣质威士忌和闲聊的。”
“并无此意。”
“让我们言归正传吧。”
Mann点点头,两人都坐了下来。
“你知道,管理员的角色不是交给不称职的人用的。我选择你是因为你具有能够胜任的品质。这是我自己的抉择。自从你多年前加入基金会之后,我就在关注你了。”Fritz咧嘴一笑。
“拜托。好像我的实验从一开始就很有趣似的。”
“但的确是这样。你对不死族的探索是革命性的。那时我就知道你注定功成名就。你升迁去领导医疗队是应得的,孩子。真心的说,你是在做上帝的工作。”
“你过奖了。”
“当然,你现在不可能做当时你做的任何事情了。现在伦理委员会闻着味就来了……我跑题了。有你担任新的管理员,基金会将一如既往的繁荣昌盛。”
Fritz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期待Mann说些什么来作为回应。
“我是来拒绝这个头衔的。”
Fritz的表情丝毫未变。他放下杯子,只是逼视着Mann。
Mann清了清嗓子。“很抱歉让你失望了。”
“你没有变得懦弱,不是吗?”Fritz雕像一般的身影让Mann的脊背一阵颤栗。“你一直是个实干家。你怎么了?”
“没怎么。我只是不想代替你让基金会继续延续下去了。”
“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我相信这个世界已经发展得不再需要基金会了。”
Fritz用拇指摩挲着手里的玻璃杯。他于座位上身子前倾,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Fritz小口抿着酒,他的眼睛只是盯着组成桌子的乌木。他回头看着Mann,目光冰冷而又疏远。他脸上曾经温暖友好的笑容,现在变得漠然而又冷峭。
“世界需要我们,”Fritz低声说。“我们保护着现状。”
“我也考虑过这个问题。”
Fritz只是盯着他,摇晃着他的杯子。
Mann吸了口气,继续说:“我们不能再保护现状了。现在我们收容着将近一万件项目,而发现率每天都在增加。如果正常的定义早就变了呢?如果世界就是这么奇怪,而我们一直在打一场没有意义的仗,只是为了控制一切呢?我们不能一直扮演上帝。”
“基金会便是那现状,而它恒久不变。如果现在让它停工,让它解散,对整个世界来说都是一场灾难。你知道我们每年要遏制多少场K级情景吗?
“那你知道还有多少场就那么发生了,而人们毫无察觉吗?”
“这对我们手头上的话题来说并不重要。”
Fritz用力放下酒杯,在房间里激起一阵回响。Mann憋住笑;他已经拿捏住他了。“但事实如此。这意味着世界不需要基金会也能挺过去。这意味着我们并不是必需品。”
“请告诉我,Everett,你这样的想法有多久了?”
“有些时日了。”
“如果你认为你在这的工作毫无意义,你为什么不干脆直接辞职?为什么继续执任O5?为什么接受这次普升?”
Mann叹息:“我不知道。” 他看向别处,暂时中断了对视,“我只是觉得,如果我多待一会儿,也许我能找寻到其中的意义。但我想我只是在找寻一座空中楼阁。不顾一切地坚持我所相信的,我所知道并认为正确的事物一辈子。但现在我想我错了。”
Fritz靠回椅背上,他的脸藏进了那盏台灯之外的阴影里。“我知道了。”他回道。他把手放在大腿上,手指交叉在一起:“我想现在告诉你SCP-001的真相已经太晚了。”
“我已经习惯于从不知晓了。”
"你不再需要这种习惯了。你将知晓。SCP-001就是管理员的职位本身。”
Mann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后续。他的好奇心战胜了他,于是他问道:“为什么?”
“这是一个意外保险措施。没有基金会,管理员不可能存在。同样的,没有管理员,基金会也不可能存在。这很简单明了,真的。"
“喔,别那么夸张了,Fritz。放弃头衔可不会让我良心不安。你还有其他的候选者呢。”
“我们的确有,是的。直到你接受之后。”
Mann双手抱胸:“那只是一时冲动而已。现在我有了时间去思考,无论你怎么处置我,我都不会畏惧了。我已经活得够——”
“别他妈的表现得这么蠢了,Everett。”
Fritz语气里的尖酸已经足够让Mann闭嘴了。
“这里没人会杀你。没人会把你调配到南极洲。最糟的是,这里没人能强迫你同意。”
Fritz叹息。
“我二十二分钟前已经正式辞去了管理员的职务。结束了。”
Mann抬起他的眉毛,带着恼怒,而又困惑的露出一丝笑容:“得了吧。我才不买你的账。”
“我觉得你没有完全理解我的意思。没有管理员,SCP基金会将不复存在。无人于神座上,则然万物皆毁。”
“我不相信你。”
“那你自己眼见为实吧。”
他向后靠在椅子上,看着刻在天使雕像上的基金会标志。自从他医学院毕业,几十年来贯穿他的生活的那个标志,正在逐渐消退,如同被大理石雕像吸收了一般。Mann靠了一会儿,又支起了身子。
“我没料到你的心意改变。我是那么信任你的承诺。你是那么前途无量,充满活力。眼力。其他一些什么什么力。”Fritz讥嘲道。
“所以,现在又如何?如果我不接受这个工作,基金会的存在就会被抹去?”
“正是如此。”
“而在我之前没人拒绝过这个职位?”
“不是在接受之后!”
“那你为什么不收回它?”
“这样做太晚了。我早就放弃它了。使我掌握它的力量已经消失了,它正在等待着一个不存在的新宿主。”
“这……这太蠢了。”
“也许是吧,Everett。但这种愚蠢却保证了几百年的安然无恙。我们需要保障,所以我们创造了这个方法。一个组织和它的头头之间牢不可破的束缚,才能保证我们永远不会群龙无首。永远不会迷踪失路。我们的支柱不会崩塌。只要其中一个还存在,另一个也就不会消亡。这是不朽的,Everett。这是不朽的。我的力量是四百万员工和三万收容室的力量,是跨越四十个维度的,被十三个监督者维护的八百个Site和Area的力量。而他们的力量便是我。便是管理员。便是SCP-001。生命的传承,Everett。只要其中一个还存在,另一个也就不会消亡。但如果其中一个不存在了……”
二者沉默,随后Fritz再次开口。
“但现在你将知道世界是否真正需要基金会了。不过你会吗?说不定你已经太基金会了,没法挺过这次重构。”
“去你妈的,Fritz。”
Fritz带着那种早已知晓自己死亡之人的轻蔑笑着:“怎么了?你在反悔么?那能量仍然高高挂悬在空中,Everett。你仍然可以——”
“我心意已决。我不会成为管理员。”
Fritz摊开双手:“那你便主宰了我们的命运。做到了多少人都没成功的事:毁灭了基金会。我们要坐到一切都消失为止吗?”
“当然。再给我来一杯。”
“我还以为你讨厌它。”
“总比没有好。”
“那好吧。”
Fritz给两人都新倒了一杯酒。他把酒杯滑过桌子。
“敬基金会。它存在的时候还算不错。”
“随你怎么说,Fritz。”
叮当。
Mann努力憋着不吐出来这种他讨厌的味道。Fritz心满意足地咂咂嘴,他的意见则截然不同。
二人沉默地坐着。五分钟过去。十。十二。
“我后悔加入基金会。”Mann开口。
“为什么?”
“我本可有自己的生活。我本来可以对这些荒谬的事物一无所知,免于知识的诅咒。我本可以快乐。”
Fritz只是轻声笑了笑。
雕像微微摇晃着,因为它持有的那不可侵犯的标志进一步的褪去了。Mann无能为力,但不禁觉得这是一种控诉。
“我时常想如果我没有加入,我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子。”Fritz沉思道,“也许我会是一个冒险家。”
“有时我会忘记你出生在七大洲全部发现以前。”
“你呢?你这辈子本来想做什么?”
“我会成为一名医生。利用我的学位。救死扶伤。”
天使上的基金会标志现在只有大概的一圈轮廓了——仍然存在,但是快速地消退着,犹如冬日的夕阳。
“我觉得这句话很有意思,当它出自一个在尸山血海里走出来而出名的人之口时。你?用正规药物帮助别人?你的执照都撑不了一年。”
Mann吃吃笑。
“这不是我第一次惊讶到你了,老头子。”
“但这并不是说你的工作完全让人毛骨悚然。你对不死族的研究使Masterson博士活了下来,合成了SCP-008的解药。”
“Fritz。”
“你对义肢的研究协助Everwood博士的事业光辉璀璨,就算他丢了他的手臂。”
“Fritz。”
“你甚至自己为机械化病毒制作了不完全的解——”
“我做了什么并不重要,尤其是世界注定如此时。我只是打乱了自然规律而已。”
“你总不能责怪一个老头子的烦人吧,你会么?”
Mann笑着摇了摇头。
“你倔的像头骡子。”
“而你变了,Everett。”
二人又沉默了。
更多时间经过。
雕像上已经没有任何雕刻痕迹了。
“你觉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我不知道。现在去猜测已经太晚了。”
“你害怕吗?”
“这么多年来还是头一回。”
天使雕像倒下了,
随即他们成为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