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能找回他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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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不知被何人从嘴中撬走了,悄悄的。

一转眼我就已站在十字路口旁,分不清方向。过去也有过这种突然时移或者是出现在随机地点的情况,但这次不一样,我的诗不见了。试着吟咏诗句只能发出些干呕声,我也一句诗都记不起来,真是怪事。我接过上一任的能力后完全没有发生过这种事。会是其他Nobody干的吗?但我们间基本没有任何交集。

看日期似乎我被丢到了五十多年后的上海,是这个时期又有什么需要之事要我去记录吗?还是有什么重要的人物需要传颂?但之前没有过这种情况,尽管有些年代里人们会受到压迫和摧残,但是他们对诗歌的渴求仍会将我召集到那,我也借得他们寻来的诗意创造出属于那个时代的诗。先四处观察一下吧,不过我也不甚喜欢这个时代,人们眼神太空虚,四处建起了太多太多高楼和商场。

还是得去找过去有联系的人或者组织问问,感觉像MCD公司或者基金会干的事。不过得警惕点,基金会四处布的探子太多了,还不知道这个时代他们态度如何(上次偷我笛子还没和他们算账)。




低气压,阴云闷热天,城市仍保持灰蒙本色。我穿梭在人群间,忍受着烦躁氛围,不断寻找人与人间的空隙从中钻过。右后方八米处,探子靠太近了,卷起报纸的同时还暗自拉大步距,应是冲着我想来点硬的,那就让他来碰。我调整好呼吸加速冲向拐角处,被撞到的中年妇女的谩骂声传到耳边时我已转入废弃后院大门后。脚步声来了,嗒嗒,嗒嗒,靴子硬底与碎石磕碰不断,我屏气抓起地上一块还算完好的砖块。嗒嗒,嗒嗒,停在门前了,我猛地推动门并向侧前方滚去,抬身瞬间将砖块丢向那身影的头部处。可惜我估算错他底子了,砖块被他用匕首柄狠狠敲碎,老手装菜鸟,花哨又老道。他摇晃着挺直身子,拍拍落在休闲西装上的砖渣,凌乱的短发下眼睛四处扫视,最终落在了我身上,嘴角抽动似笑非笑,不知是表不屑还是嘲笑。我也看向他的眼睛。

“玩挺阴啊,知道我跟着你多久了?”

“从你在沙县小吃坐我侧边对着光明日报看就懂了,之前闲的时候买过一份,这玩意十六页里有十四页是软广告和拙劣的观点灌输,能看这玩意超过十分钟的不是借着打掩护的就是纯脑子有问题。”

虽然嘴上我俩东掰西扯有的没的扯淡,但都不约而同的调整好了方便进攻的姿态,我是凭身体的下意识,而他是凭多年的经验。

“那你应该懂我是来杀你的了?”探子用略带慵懒的口气说道。

“明白,但我还不知道缘由。你是计划在死前告诉我还是现在舒舒服服的说?”我余光瞟向他背在身后的双手,腰后有匕首,不止一把。

“没什么,小事,小事。你打探一些旧事太多了,虽然基本无关紧要,但是上头有些人担心了,你可劲让他们睡不好了。你查的东西和不该再被牵扯出来某些事沾染上了点,刚好你不太上道,所以说,懂?”

“我只想找回点东西。”

“诶呀不是这个说法,所以才说你不太上道啊。”探子挠了挠头,飘动的头发和水泥灰黏连在一起,“你得死在这里,其他一概不重要,需要的只是死这个结果,其他任凭捏造也不会有人在意。哎,这几天记忆强化药剂吃得我头疼,所以还是拜托你去死吧。”

“我挺喜欢你这人,可惜你以命相博了。”我趁其话音未落之际蹬腿向前施出一击膝技,结果被他侧身闪过。一同闪过的还有他手中双匕反射出的寒光。想赢,还得再贴近些。快步拉近距离,他似乎知道也了我想要干什么,迎合着靠拢,死亡华尔兹起舞。刃光和拳影在我们之间不断穿梭,一边互相躲开彼此的攻击一边寻找空档为下一记杀招寻找机会。最终,他找准机会将匕首倒插入我的手臂并后拉,其脸上得意的表情显示出他已认定自己的胜利。但还好他的傲慢帮到了我,他没有注意到我动作的刻意。我将握住插在右臂里那把匕首的手反抓,避开劈砍背身夹紧他的手臂,另一边手抽刀全力向后刺去。刃尖切黄油般撕开他的肚子,是把好刀。我将刀用力横拉,同时感觉到他的身体疲软了下去,舞曲终了。

“看来到此为止了,倒也不坏。喏,你带烟了吗,我们外勤有规定带一包烟搁身上罚五百块钱。”他靠在一旁的墙脚上,一手捂着肚子不让内脏流出,另一边手微抬指向我,渗出的血染红在布满裂痕的水泥路上慢慢流淌。

“不抽烟。”

“切,那现在这距离我死掉还有几分钟呢,不过看来你也不想补刀,那讲讲你到底想干嘛如何?让我也死的明白点。”

“我想找回我的诗。”基金会探子听到这句话后愣了愣,又笑了起来,脸上尽是无奈。

“就为了这个?”

“就为了这个。”

“因为这件事我们像两条饿狗抢食般在这里厮杀?咳咳,挺逗,不过劝你还是放弃吧。小诗人,这个时代已经没有诗了。”我望着他惨白的脸,想反驳,但动了动嘴终究什么也没说。

“啊已经开始视线模糊了,应该没有几句话了,你就,就再听听吧。你知道吗?我有个表叔,他得了癌因为家里没钱在医院等死,我买点果盘去看他的时候他总是爱讲什么‘遗言是死亡的言说’之类的,然后扯着要给我读点他手边的诗集,当时我刷的就跑掉了。”他从口中吐出一大滩血,眼神也开始逐渐失去光彩。

“结果在我期末考试的那天他就死掉了,尸体草草烧掉了。操他妈为什么当时我没能去听他那最后一句。不过现在到我了,你愿意记住这透过我的言说吗?即使没有诗意,但那也称得上是绝对真理叻。”他歪过头看我,我点了点头。

“咳咳,好……要来了!”他闭上眼睛,嘴里吐出那最后一句超越存在的箴言:

“做葱油拌面时要注意油温,可不能凉油下小葱啊。”

我将那具不断流失温度的尸体抛在身后,按住手臂上断裂的血管,两条野狗在此分道扬镳。


Nobody笨拙地在人群中往前挪动,勉强在电梯门合上时背贴着门进入电梯。电梯里人与人间毫无缝隙,却又似各自隔着透明屏障,低着头查看手机。无名氏没有手机,他只好抬头望向那发着惨白光线的节能灯发呆。还是白炽灯好,看着暖和,他这样想着。电梯在上升与停顿间不断交替,人们陆陆续续在不同楼层离开,突然就电梯又变得空荡荡,只剩下前往顶层的Nobody。他看向从他人手中要到的那张名片,突然感觉到有些紧张和惶恐,喘不过气来,便拉了拉胸前的蓝领带。

Marshall,Carter和Dark有限公司中国分公司上海地区直营店
地址:昌盛路华光大厦C座59楼5901认知掩盖屏障后
电话:5318271(吴女士)
异常有关的买卖,MCD一站式服务,帮您通通搞定!


穿过伪装的未装修门,映入Nobody眼帘的是个极简主义风格的房间,营业前台的桌上摆放着瓶插着塑料郁金香的黄铜花瓶,微型喷雾从花芯处对外散出香水,香得让人有些恶心。

“你好先生,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吗?”

前台里的女子摆出规范的15°笑容说道,样貌完美贴切亚洲审美模板,你可以从她的脸上看到各种女明星的样子,无论死的活的。

“啊,我想见一下郑良浩,我记得中国这的MCD有限公司是他负责对吧。我有些事要问他。”

“抱歉,郑总管事务繁忙,暂不接受无预约会面。若要预约与郑总管见面请先升级成为Marshall,Carter和Dark有限公司的黑金五级以上会员,并在年内签订有占上一年公司营业额3%的合同方可进行申请。这是细则手册。请问您是代表哪个组织来参谈项目呢?”

女子熟练地从抽屉里掏出了一本牛皮封面的册子递给无名氏,无名氏浅浅地翻看几页,里面写的全是什么“商业互助”“协商共赢”之类的鬼话,看得他头晕。

“不,我不想谈什么商业大单,也不想从你们这采购什么绿色无害武器,我只想问郑良浩点问题,能不能不要搞得像探监一样?”Nobody有些愤怒的嚷着,但女子的微笑没有半分改变。

“抱歉,这是我司的规定,我司正是因为内部遵守严格的规章制度,才能得到那么多客户的信任一步步走到今天。您还需要什么别的服务吗?”

“行,那你们最近有没有手下在上海这收购或者得到什么异常物品?”Nobody看着那毫无情绪的笑容,突然感觉自己像是在对空气发火,便强忍住情绪恢复平常的声音。

“我查查,嗯……我司外部工作人员本月共回收到51件异常相关商品,您是要购买吗?本公司承诺所有物品均不会对顾客带来任何后续纠纷,所有商品过去相关人员均已被妥善处理。”女子一边敲打键盘一边快速扫视一体机的屏幕,时不时用余光看向Nobody,厌恶从中闪过。

“不,我不想买东西,我就是想问下,你们有没有从哪里回收到我的诗意,或者是特殊的异常吟诗能力。”

“什么,诗?”

“对,无论是概念性的异常或者是写在纸上的文字都可以,那也许是从我那拿走的。”

女子突然大笑起来,虚伪的面具被撕破,随机而来的是满满的嘲弄,女子捂着笑得发痛的肚子指向Nobody说:

“哈哈,哈哈哈哈!你说什么?你说你被我们拿了东西想要拿回去?你真是个傻子。不,我们公司不要这种不值钱的东西,四处揩油的那帮狗腿甚至不会看这玩意一眼,就算是概念异常那种稀有货,也没人会想用它进行脑内自我折磨。所以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没有。太搞笑了,你居然在这里找诗?在这里?!不过我们这倒是出售各种限定版本的诗集,从烫金字体版到认知危害版应有尽有。这类书不太贵,卖得挺开,因为封皮啥的好看而且内容不多,方便做个小摆件。

我们最近倒是和工厂合作推出了一款产品,你应当试试,也许能解决你这种自虐倾向。它可以向你大脑灌输可以引起精神快感的各类字符和文字,这可比……”

无名氏还没等女子说完就转身跑出屏障,刺耳笑声被完全隔绝,Nobody终于喘上了气,刚刚他仿佛看到了那女人身后纠缠着一大群人嗤笑着的身影向他压迫来,他无法理解这些,他被抛下太远了,现在的一切对他而言都陌生不堪。

乱套了,一切都乱套了,这个时代怎么会变成这样。消费与物质享乐居然能完全占住上风,人们心中难道没有诗,感受不到诗意了吗?不,我不愿相信这个,尽管所见到的人眼神都空洞不堪。他们肯定还能感受到那些直击内心的瞬间,只是被压抑住了,为这野蛮生长的现代所束缚。

问题是我该如何去做?我是时代的诗人,或许我的诗并不是被人偷走了,而是我已经被抛弃了,人们无法理解这些未曾感悟过的内容,人们或许已不再需要诗人。我不敢相信这已经发生。这怎么会发生!我需要创造新的诗,取自这崩坏现实的残响。问题是该怎样去理解,怎么去找回人们心中对美好事物的渴求?我经历的还是太少。

或许是时候去见见老朋友了。


夜里平安街行人寥寥无几,最近这附近接连发生的几起的路人失窃案使得此处在网上落下不好的名声,有人说是平安街里潜伏有盗窃团伙,有人说是商户趁顾客不注意动的手,还有人说是此地风水不好,不过说来说去也没有人在乎结果和真相。人们只是在不断咀嚼着他人的痛苦,力道和感受都如同此刻在空无一人的大排档里,百无聊赖咀嚼着手拍黄瓜和花生米的我。确定没有人在周围蹲守或是监视后,我向店老板点了几个烤生蚝,待到他进入厨房后把钱压在盘子下,用纸巾包起剩下的花生米扬长而去。就让他享受下自己的劳动果实吧。转过街角,正对面的就是达达酒吧被封上的木门。我将其用肘砸开,希望里面的路径还能用。在飘满灰尘的大厅里我四处搜寻着,终于在吧台桌子下方摸到了锁孔,将木雕钥匙塞入旋转至破碎后,一阵白光将我笼罩,回过神来后周围已被书架所包围。这里是书的森林,文化的起始与终结点——放逐者之图书馆。

我小心翼翼地在书架间穿梭,碰掉任何一本书都有可能使得我掉入一个世界曾发生过的某个片段里或是造成一个宇宙的时间线变动。终于走回到过道上,却不见往昔那样忙碌的场景,只有零零散散几名蛇之手成员分布在不同书架处整理图书。我上前拍了拍其中一人的肩膀,他转过头来,说话语气有些疲惫。

“诶……客人你好,图书馆对外已经关闭多年了,不知你是如何进来的呢?请尽快说明来意,不然我就要采取必要措施了。”

我看向他背过身后的手,连忙说道:

“有位馆内的撰录师和我是老朋友,曾经赠送给我四把钥匙用于在需要时来此处寻找他,你知道跟哪边走可以到达中枢吗?”

那位蛇之手成员松了口气,招手示意我随他而来,同时保持着戒备的神情。我快步跟上,生怕被留在这书的无尽森林中。

“啊,真是稀客,距离你上次来我看看,已经过去八十多年了,这次是想来聊点什么。”桌对面漂浮在空中的骷髅头如是说道,嘴巴一张一闭间喷出幽蓝色火焰,这便是我的老友长良。

“你不准备和我说说这操蛋的时代吗?”

“有何可说?你应当都感受过了一轮,我也不必白费口舌。不过这样也好,至少不用像过去那样你一来就得听你念诵几十分钟的诗和感悟。也落得半个耳根清净。”

“你早知道会在我身上发生什么了?”

“那是当然,我可一直都念着你呢。”

“既然你都明了,那为什么你们蛇之手不去做点什么?就只是放任人们如此空虚下去?”

“我们能做些什么?我们只是记录者,如果他们没有自发的信念,就算是启动些异常用来更改世人的思想,也不过是徒劳罢了。”长良的头在空中晃动着,让我总有种想冲上去来一拳的冲动。

“不过倒是你,你不是想找回自己的诗吗?我倒是有个法子可以让你找回来,仅限一次。不过如果是你的话……或许能就此给这灰暗的世界带来些许火星也说不定。不过能不能燃起熊熊大火,就只能期待那些现在仍蒙着眼的人了。”

“少说屁话,我该怎么做。”我问道。

“首先我要问你,你有觉悟吗?有去把可能性寄托在世人身上的觉悟吗?,有去相信他们心中仍有诗意的觉悟吗?”长良直视着我,眼眶里燃起的是白色的火。

他这番话让我开始重新审视起这些日子的所见所闻来,或许这不是最差的时代,但一定是最无望的时代,不过难道能就因此放弃去相信人的意志吗?我不清楚,但我选择赌一把。

“是的,我愿意去相信人本身。”

“果然,那么多年你还是没有变啊,不过也正是你理想化的追求使得你被选中成为Nobody,继承那人成为时代的诗人。”长良说着将侧边墙上的一个抽屉拉开,一张羊皮卷从中飘出落在桌面上。

“这张羊皮卷可以帮助你超出这个时代的局限重新夺回言说诗句的能力,并将你写下的诗传播出去。代价是你将会消失,直到人们重新开始追求崇高体验,寻求自己的诗的那天。你还可以再考虑考虑,没有人会强求你去做的。”

“那一天不会来的太迟的,说不定就是明天。”我笑着回答他,将手放在了羊皮卷上,一瞬间我感觉到了那久违的悸动,开始在羊皮卷上留下这世上自己的最后一部分。

不一会后已没有人在那,不过有什么也已悄然改变。


CN-3024异常事件报告

最初发现时间:2022年5月12日

事件内容:全球多地人群聚集处凭空出现多张羊皮纸,纸上写有能随阅读者常用语言而改变文字的内容。羊皮纸本身不会带来任何异常危害。

异常物品内容附录:

没有人的寻物启事


行过马路的朋友,你可曾见过我的诗?

那是来自过往被遗弃的明灯

我醒来时已然入夜

这夜里火的灰烬布满荒原

蒙着眼睛的朋友,你可曾寻过你的诗?

那是躲藏在废石钢筋中的怅然

你在屏幕前堕入长夜

强光却照不出你身上的提线

朋友,别再试着填饱那无底的享乐

但也不要在灰烬间寻求火星,请你升起自己的火

用痛苦和渴求作为火种,钻探内心擦出火光

这火将烧去提线和眼罩,因此你能看到太阳,你能出走去寻得希望

随后你的眼中,才会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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