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没有老师的班里,学生能剩下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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铭燊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但他想不起来。

炼金学部的人需要记忆的东西很多,需要记录的东西更多。他们每天把最基本的东西变成相对来说基本的东西,然后组合出一些奇怪的玩意儿,每天的工作日常看上去就像苹果商店里的某款游戏。四元素能组合出的东西多到让人窒息,初入炼金学部的新人背式子背的想死,每天看隔壁正儿八经学化学的人都在怀疑自己到底为什么走到这一步为什么学的东西比人家一百零八款元素搞出来的还要多。国内国外的炼金学有不小的差别,铭燊一开始学得吃力,后来专攻了某个项目,感觉顺手了不少,但复习范围也有所扩充;等他忙完这阵子转身一看,基础知识忘得一干二净。

不应该啊,他寻思,自己怎么能忘这么多呢?

能单独带项目的研究员就算没什么资历,比不过那些手底下好多项目组的博导啊主管什么的,那也不至于忘掉那些最基本的内容。或者说,有某种理论可以这样认为:整个基金会中基础知识掌握得最牢固的那群人,除了出教材的老师就是项目组长。铭燊就是那个应该在任何意外发生的时候解决意外、在任何不理解的问题出现的时候解决问题的那个凄惨组长,他正应该能活用所有的基础知识——但最近不知道为什么,铭燊很明显得觉得,自己正在忘掉一些东西。

他想不起来自己在忘掉什么。这肯定的,很少有人能想起来自己的记忆到底缺少什么,要不然这怎么能算得上是忘记呢?只有那些大段的空白才会被发现,就像你容易看到一个没有家具的屋子,但一时不能分辨到底是哪儿少了个水杯一样。他分辨不出自己到底忘了什么,但有不少东西都这样零散的被忘记了。

就这么忘记是不行的。如果只是基础知识还好,学总也能捡得起来,怕就怕忘掉别的更重要的事;虽然他也不知道更重要的事是什么。但对于一个炼金术士来说,记忆总不是什么轻飘飘的玩意儿。他们能反应掉一些元素,一些虚无缥缈的力量和场,当然也能反应掉一些记忆。万一他的记忆是被谁拿走了呢?

于是在某个假日——也不能算假日,基金会员工没有假日——在某个工作没那么繁忙的下午,铭燊翻开了自己的炼金学课本。

找回记忆先从课本开始,这很有带队研究员的风格。想想看也是,他最先察觉到的遗忘的确是那些基础知识;于是他捡了支笔,翻了个空白笔记本出来,打算在新任务到来之前赶紧复习。用的当然是他以前的旧课本和旧笔记本,找书找了半个多小时,翻出来的纸制品上写满了有点儿氧化变色了的字迹。

然后刚翻开第一页,铭燊就瞅见个自己已经忘了的知识点。

这不应该啊他觉得。隔壁正儿八经学化学的忘了羟醛缩合的有不少,忘了酯化反应怎么搞的就没几个,忘了金属和水反应完有什么产物的搞不好有,但当场也能凭着经验给配出来。理论的事儿从头到尾都在用,出了新问题也得拿来推理一下,忘一个两个的必背公式不是也能当场推出来吗?他又往后翻了翻,发现还真神了,他愣是就给忘了那么一块低年级内容,后面以此为基础的高精尖是一点都没落。这怎么还能跳着忘的?

这和会写回字不会写口字有球区别?脑子出毛病了?

干了这么久的研究员,铭燊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正常人,起码不像别的那些同事一样这儿有异常那儿有超现实改造。然后今天一翻书,得了,这脑子也不像个靠谱的。别人忘东西循序渐进符合记忆曲线慢慢忘,基础知识记忆深刻罚抄一百遍能管五十年,他这一刀切切得利利索索一点儿都不拖泥带水。真的,这不能这样啊——再往后翻翻,一整本的罚抄,怎么就能忘的这么痛快?

没被记住的罚抄是没有灵魂的罚抄。铭燊一脸木然的合上笔记本,出门去申请记忆完整度检测设备了。

对于炼金学部的成员来说,记忆确实是很重要的材料。有时候,用一些特殊领域人才的记忆,有可能能炼制出一些特殊的东西;而更加广泛的炼金技术,则有可能在加入记忆材料之后制造出更多的针对性的设备。保持记忆完整度对某些炼金操作而言是能够提高成功率的重要前提,而对于更多的、并非一线生产链上的、仅仅只能操作炼金设备的炼金术士而言,保持记忆完整度则是他们不被特殊针对的自信。大型的记忆完整度检测设备不仅能够检测人体的记忆是否有被外力分离,也能够检测分离这些记忆的手段;恰好,炼金学部的检测设备就属于这种大型设备,其中还录入了基金会现有的记忆删除药剂的反应波长。如果检测出来的是近期的未知异常反应,那么很遗憾……

这个人大概就危险了。

铭燊说实话想不到自己遇上这件事儿到底是因为什么。他最近明明都是很听话很认真的在工作,没有接触什么异常项目,也没有参与什么未知的科研任务或者别的什么,照理说应该没有可能会遇到这种事。可检测结果打出来白纸黑字,中短期内有过异常的未知记忆分离;中短期,三个月内,这段时间他忙到连会不会忘了自己接触异常的可能都没有。这太不着痕迹了……不着痕迹到了荒谬的地步。

“你最好还是检查一下自己到底失去了什么记忆。”上级语重心长,“不同的长度、不同的内容,拿来炼制的装备也不一样。虽然不知道具体是被什么东西攻击了,通过这些提前准备一下也是好的。”

铭燊点了点头,想起来自己那本被忘得一干二净的罚抄。

那些东西在他的记忆里找不到任何痕迹。他并不是没有遗忘过,但没有遗忘得这么干净的,干净到一丁点儿都想不起来的地步;找回那些东西的过程不像是回忆,像是重新认识,重新学习,重新理解。要是是别的,铭燊找起来可能还不那么容易,但是忘的是知识点……

他把自己以前做过的练习册给翻了出来。

练习册也是低年级就有的,最开始学炼金术的时候就在做的题。厚厚一大本书特别有手感,字是用碳素笔写的,衬的纸页显得越发的黄。一开始学的东西还不能上手,全是背理论,背完理论写基础,写完基础做练习题——最简单的那种题,比如四元素两两组合能出什么,不重样的三种带炼制手法能有多少不同结果,诸如此类。铭燊翻练习册的时候看着满篇的碳素笔迹,整本书不是黑就是泛黄的白,写得满满的,一看当初就是个认真的学生。他又叹了口气,说怎么能忘得这么利索呢。

重写一遍练习册的工作量大,但是从课本里摘知识框架出来就相对容易。到底是已经工作了的研究员,重新搞这些哪怕是有点手生,也比当时上学的时候整理得要清楚;这么一算,少掉的知识就一目了然了。上学头两年学的全是基础,这么点基础,铭燊愣是给忘得就剩了一节课。万中无一的幸存课程毫无特征可言,研究员翻了翻自己脑海中稀薄到不行的记忆,想起来当时一大群新上任没工作先被丢去进修的研究员叽叽喳喳闹着要搞老师,临上课抬头一看是个不认识的代课。

妈的,想起来都尴尬。

忘掉的知识多到让人崩溃。这么一来,铭燊就很难不去试图回忆自己以前在课上都在干什么。他想啊想,绞尽脑汁的想,把以前进修的时候搞出来的那些纪念品也都翻出来想,一点儿都回忆不起来。他甚至连以前的同学都想起来了,连他们怎么死的都想起来了,可是就是想不起自己上课的时候在干什么;又过了半小时徒劳的努力之后,铭燊发现一个令他感到迷惑的事实。

他零零散散想起的那些片段的回忆,没有一个是包括当时的主课老师的。主课老师讲的课,讲的知识点,留的作业,上课的罚站罚抄扣工资,乱七八糟应该有的这些(之所以这么判断是因为过两年别的老师讲课的时候这些都在记忆里),一点儿痕迹都找不着。幸存的那节课显然也不是因为什么特殊的原因或者只是因为幸运了,是因为这节课不是由那个老师教的。

操,说起来当时教他课的那个老师是谁啊。

谁他妈会闲得无聊洗掉关于一个普通老师的记忆?铭燊懵了。那是最基础的课程的授课老师,等于是开蒙的;这种人在炼金学部里也是中高级里最稳扎稳打的守旧派,没什么特别突出的科研成果,但是基础扎实得像金刚石。要说好呢也确实是出色的炼金术士,可是他们太稳了,在炼金术士群体里实在是挂不上号。怎么会有人从这方面下手呢?他挠着因为大脑过速思考一些虽然说很基础但就是他妈不记得的东西而开始热起来的后脑勺,走向了领导的办公室。

上级也很莫名其妙。“这种……可能是用你老师的躯体做基准材料炼制的?但是非工伤应该有报备,我印象里应该没这个记录啊?”涉及员工牺牲问题,上级还很认真地回忆了一下,确认绝对没有收到过类似的报备,“小铭,你要不回去再检查一下相关物品?我没见过这种案例,你看看是不是有什么类似于以你老师为中心辐射性销毁的痕迹。干这行的,咱还是得小心一点。”

还能咋办呢,回去翻东西吧。铭燊管领导请了两天假,回宿舍把储物柜拉开,抬腿踩着墙,箱子都不带搬的,直接把东西往下倒。进修的那点玩意儿噼里啪啦堆了一地,铭燊一件一件捡起来,随便一抖,背胶失去粘性的便利贴就从书里本子里飘飘荡荡地掉,堆了一小堆。他心说我手欠抖个屁啊,又一张一张捡起来看;有自己的笔记,是笔记本和课本里掉的,还有习题的改错,有的只有过程,也有的打了个红勾,是老师批改过的。挨个按着时间内容一一归位,铭燊看着一地的东西心里都开始发毛:他现在要凭着自己已经空了一块的记忆去整理搞不好还空了更多的材料,就算是部长和主管也搞不定这玩意儿啊!但是也不敢不整理,尤其是偶尔一看表,五点四十三。

光之前回忆回忆过去整理个知识点五个小时就没了。得了,整理吧,今天不动手两天的假都不够用。

于是速度吃完饭,苦逼兮兮地整理笔记本和教材。进修的课程没有课本,都是老师自己印讲义发,练习册什么的都是炼金学部专门拨的款来印的。这些东西不像公立教育机构的教材那么规整,除了炼金学部夹带私货每张纸都有自己部门水印之外,不同老师甚至不同知识点出来的讲义和练习风格都不一样,想整理顺序得有福尔摩斯的能耐。东西多还好说,铭燊这儿东西还少,特别少,根本没几张纸;剩下的就是笔记本,错题本,没判的卷子,诸如此类,也全都没有老师的字迹。这他就开始纳闷了。

前前后后所有老师都批改卷子错题本乱七八糟的,没道理这个老师不给学生留痕迹啊。难不成我当时低年级进修的老师是用可擦笔给我改的题?

想来想去,也还是非常疑惑不解。然后整个——也就是现在存放在宿舍的这点儿——整理完,一个是东西很杂乱,花的时间长,要各种归类啊判断是当初的课本文件还是实习的报表啊,就一直在占着大脑的资源,再一个整个下午他就在琢磨这事儿,被相关记忆的凭空消失搞的心力交瘁,结果一个阶段告一段落之后才十点半快十一点,铭燊就困得不行了。试着把自己根本不记得的东西归到一个自己根本不记得的分类里,这根本不是人干的事;十一点差三分的时候,铭燊把东西敛了敛,打了一个让别人看到就一定会传染出去的超大哈欠。

太困了。他想,今天的活真的费脑子,这也太困了。不去领导办公室了,发邮件吧。

他困到连邮件也没有认真写,就是简单概括了一下他没有发现任何关于该授课老师的痕迹,目前不确定是对方受到了辐射性攻击还是这段进修历史根本就是个幻觉。内网网卡了大概十多分钟,到十一点半终于发完邮件的时候铭燊已经困到几乎站不稳的地步。他困得甚至没办法判断自己的困是不是正常了;按理说,对于基金会的成员,判断自己的情况是否正常合理应该是基本素质。

反正铭燊在十一点三十二分睡着了。十二点的时候,他开始变得虚幻起来;这种虚幻逐渐过渡,在凌晨五点的时候,隆起的被子终于塌了下去。



“又死了一个?怎么死的?”

“检查到了相关记忆和物品的异常消失,人没确认。嘿,幸亏不知道当事人已经死了,要不然等不到他睡着。起码比上一个走着走着没了的强。”

“没办法,那群研究员就是喜欢先搞清楚自己忘了什么,得管管他们这毛病。行了,我去编通知了,你接着监控吧。记忆删除不够就申请啊。”

“知道了,你可赶紧走吧。”某个永远不会被记住的逆模因部成员比了个了解的手势,继续喃喃自语着工作,“这得死到什么时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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