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哪,这日子一长悠,人性就慢慢地丢咯。”
老钟匠笑呵呵地抿一口粗茶,看着柜台前走马观花似挑表的客人。
后者正在思索着怎么把店里的几块名表给顺走,听到这话猛地一激灵,赔着笑说:“可不是,昨天,听人们说,那住街尾的五十几的老丁头,还给人逮着偷隔壁王家圃子里的菜呢!”
钟匠沉吟了半刻:“老丁头一个人拉扯三个儿女长大,怎会落得这般地步?”
“说起那三个子女,大儿子入了红军,吃了国民党的子弹,死了;二女儿在镇子里开了家饭馆,做的饭菜不遂那太君的意,给小日本抓去关起来想想也知道下场咯;三儿子给国民党干事,据说是个蛮大的官儿,就是到现在也没回来过,恐是把亲爹忘了哦。”
那客人一边说着,把一块金表悄悄塞进衣袖,又佯装着观起花来。
“现在这个社会,人都是能走一步走一步,有能活的路子就不错咯。”
“害,谁还管道德礼乐那套啊,镇子里的大盖帽都是看钱办事,只要给了钱,死的都给你判成活的。穷人找不到地儿说理,哪儿还顾得着遵纪守法呢。”
“那您还来我这当做买卖,想必手头有几个子儿?”
“哪里,一点点闲钱,我那干活的地儿,多少得装点体面,不然要被笑话的呢。”
“哦?”
“不瞒您说,我在黄局长手下做事,负责接待些洋人。”客人压低了声音——当然这是他预先编好的说辞。
“那是得挑块好表,时间掐不准得掉脑袋的吧?”钟匠笑呵呵地合上茶杯,指了指店里的几处柜台,“这些个都不错,价格不贵,但走得一定准。”
“承蒙您关照,我看看去。”客人转过身,见钟匠没有跟过来的意思,心中大喜,在身体的掩护下将几块看着名贵的表顺进了衣兜,又装着拿起几块来观摩,故意摆乱了柜台里的货物,防止钟匠看出端倪。
“哎,这些个偷鸡摸狗的家伙!”
客人被这一声吓得浑身一颤,心中暗叫不妙。见好一会儿背后没动静,就小心翼翼的问到:“啥事儿呀?”
“哦,我说这些个蚊虫,成天没事在这儿瞎转悠,看准时机了下来咬一口,扰的人心烦。”
“是嘛,那抓到了没有?”
“没呢,我老啦,身子骨迟钝了,逮不着这些个小个子。”
客人嗯嗯应付了几句,想着差不多就到这了,得找个法子脱身才是。
“今天那小子不在?”
“你说我徒弟?他放工了,有些东西他见不得。”
“呵呵,是祖传的手艺吧,您都一把年纪了,还不赶着培养接班人哪。”客人放心了,这儿没人能帮这老头子了。
“还不到时候,那孩子心躁,还教不得。干这行就得慢慢来,细着心思干事,该干的得干好,不该跑的跑不了。”
“是这个理。”
客人挑了一块看着比较寒碜的便宜表,走向柜台:“喏,就这啦。”
钟匠也没说什么,只是给客人打包好。客人掏出一小串铜子放在柜台上——反正一会儿把手头上的卖了就能捞回来,这么点钱是必要支出。
“走啦,您也早些歇息吧,天不早啦。”
“慢走咯,年轻人。”
客人心里不禁一阵发笑,自己怎么看上去也有个三十几,这老头管自己叫年轻人?顾不着搭理他,抬起脚跨过了门槛
今儿真是个好日子!身上这些货怎么也够个把月花销了。客人步履如飞,满面春风,仿佛真是年轻了许多,心里嘲笑着老钟匠的迟钝。
走着走着,客人渐渐觉得累了,脑袋有些昏沉,步子也蹒跚起来。他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
等到他终于瘫倒在地想喊人的时候,却只能发出一阵无意义而含糊的尖叫。
他感到口渴。
他感到饥饿。
身后传来了慢悠悠的脚步声。
他稚嫩的小手向那个身影伸去,像是在恳求。
老钟匠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不该跑的跑不了。你呀,拿走的时间太多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