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
镜像层层叠叠,虚影交织于空,宛若梦。
吟唱。
旋持剑吟唱。
身影被虚饰,千军万马裂变奔腾。
镜界女皇在一秒内挥出九千九百九十九刀。
九千九百九十九个镜面悉皆破碎,剑贯彻女皇。
“你在做梦。”
女皇微笑,眼神幽蓝。
晶体纷飞如雨,鲜血化作深潭。
“什么梦?”
旋目光闪烁,剔透苍穹出现裂痕。
将死女皇鲜血蒸发,躯体透明。
“缸中之脑,梦中之梦。”
镜世界的骑士,反叛者,旋先生,拼尽三十年刺杀女皇。他思绪万千,无数记忆闪烁,死亡,战争,大屠杀——镜世界里沦落数十年,因热血而反叛,在鲜血中成长,于血泊里终结。
最后,女皇告诉他,这不过是一个梦。
的确,不过是梦。镜面天空破碎,白花悉皆绽放蔓延。世界上最后一个弑君者杀死挚爱。万物不过是女皇心象,不过是幻梦,是海市蜃楼。梦于幻灭最后一刻绽放膨胀。崩解天空暴露无尽宇宙,溃烂大地孕育无边花海。女皇在精神凋亡的刹那,选择予天以星,予地以花。
“这是你第八千四百次杀死我,旋。”
“雀。”
无数个世界的回忆涌上心头。旋终于想起,这个被自己亲手杀死的女孩叫什么名字。
“我们相爱过。”
“并且爱将永续。”
高楼,街道,人群,枪。
黑。
鲜血,眼睛,霓虹灯,火。
白。
旋回忆童年,世界缤纷多彩,女孩为他唱歌。
他曾经认为,光造就色彩。
后来,他才明白,缤纷多彩的不是世界。
是歌声,是她。
“in sleep he sang to me,”
“in dreams he came,”
“that voice which calls to me and speaks my name, ”
“and do I dream again?”
“for now I find, ”
“the phantom of the opera is there,”
“inside my mind. ”
旋轻轻吟唱。
the phantom of the opera——他还记得歌名。
旧日回忆涌现心头,色彩在白日幻梦中重现。
旋深爱的女孩死了,世界从此仅存黑白。女孩的名字和死因,不可思议地被遗忘。她那为世界带来色彩的声音,也被尘封于记忆,模糊不清。可是旋依然清楚记得,女孩死去的那个夜晚。
在那一夜,黑道的王降临这条街。
哥伦比亚人,墨西哥人,意大利人,皆在这位王的威压之下,或臣服,或湮灭。他们不断用颤抖声音重复着那位王的名字。
雀。
于是,名为旋的勇者认为,雀的到来和女孩之死有着玄妙联系。武士刀银光闪耀夺目。旋眼中世界黑白交织肮脏不堪,他擦着刀,眼神炙热如火,冷冽如冰,苍白如雪。他要斩破雀用谋杀,诱奸,军火,毒品造就的帝国。他要夺回他的灵魂,他的命运,他的爱。
他要让世界重新焕发缤纷色彩。
“sing once again with me, ”
乌兹冲锋枪喷射白焰,歌声自堡垒深处响起。
“our strange duet, ”
漆黑堡垒是雀的住所,戒备森严。
旋手持武士刀,独自杀向数百持枪打手。
他们个个躯壳漆黑,眼睛惨白。
“my power over you, ”
鲜血飞溅,混杂光晕,陆离斑驳。
不对。
打手血液依然乳白。可旋的血,猩红刺眼。
血。
色彩重归于世,旋看向自己满身鲜血。
这是流动火焰,被复仇唤醒,咬破旋的躯壳。
“grows stronger yet, ”
中弹。
三发前胸,两发左肩,一发右腿。
剧痛,狂喜,亢奋,迷离,激越。
刀光舞动,光雾席卷,打手纷纷化作黑白肉泥。
“and though you turn from me, ”
红是生命色泽,也是死亡先兆。
“to glance behide, ”
the phantom of the opera is there,”
“inside your mind. ”
堡垒深处,门开,雀浑身赤裸,站立在浴池。
“为挚爱复仇?”
雀问,她纤弱白皙,像纸人。
刀光一闪,旋刺向雀赤裸胸口。
雀的瞳孔闪烁幽蓝。
尖刀掉落,纷乱记忆涌现。女皇,镜,过去,死亡,契约,基金会,女孩,雀,无数次刺杀,无数次死。灯光鹅黄,盆栽浅绿,瓷砖深紫,阳光宛若砂金,鲜血镀上光泽。
“杀我。”
雀说,她的幽蓝瞳孔宛若深湖。旋把雀扑倒在地,二人在浴池紧紧相拥,深深亲吻。嘴唇被咬破出血,鲜血与泪融化在水里,与肉体一齐纠缠不清。
“雀,你的歌让我回想起了一切。”
“从何时开始的一切?”
“从基金会开始,历经无数个梦的一切。”
二人凝视对方许久。
他们身体不动,但世界变幻莫测。
镜与星与花,交织出璀璨光泽。
旋捡起剑,刺进雀胸口,随即崩溃大哭。
世界在此刻破碎。
旋和雀,曾经是一对完美恋人。
他们相爱,相守,相依,相偎。如胶如漆,如梦似幻。他们享受最崇高的爱情,最放荡的情欲。星空下,花海上,他们两情缱绻。
可梦,注定幻灭。
夜,雀走在去旋家里的路上,被人拉进小巷,凌辱摧残。她流汗,流泪,流血。她为旋准备的鲜花散落一地,和她的青春幻梦一起枯萎凋零。
雀想,自己终究还是太笨。
她想掩饰,想隐瞒,想自欺欺人。施暴者是参议员的儿子,她无力抗衡。她化妆,假笑,想让旋继续沉溺幻梦。可泪却忍不住喷涌而出。她终究还是失控。旋得知真相,用施暴者的血祭奠泡影之梦。
旋自首,独自承担罪行。可是雀却心有不甘,她怎忍心让心爱者去死?她自称欺骗了旋,想分担罪责。她实在是太笨,太笨。盛怒的参议员怎么可能饶过他们?于是不再完美的恋人在狱中相遇,他们互相责骂——我爱你,你怎能陪我去死?
可是第二次,他们依然做出类似抉择。
他们签订契约,宁可沦为实验品,也要为挚爱减罪。于是他们身穿橙色制服,在站点中再度相遇,相对无言,只是相拥而泣。雀深陷郁悒,精神错乱癫狂,她做了智力测验,结果盲目痴愚。
机缘巧合下,刚梦醒的她被卷入无数梦里。
“轮回转生,不断亵渎。”
“繁星堕落,花朵哭诉。”
“梦中梦里,不再孤独。”
是预知梦,华贵魔鬼刹时惊醒。
柔靡,倦懒,艳绝人寰。
椅上魔鬼露出无人目睹的微笑。
这是猫闻见腥味的笑。
“属下建议,应多次检查D级人员智力,排除抑郁引发的假性痴呆。又及,近批爆炸项圈质量不佳,疑似高层贪腐。”
木说道,他是基金会的副主管,基金会是个庞大,官僚,隐秘的机构,它笨拙地尝试把神和恶魔关进笼子,并用SCP+数字的形式给那些不可名状之物命名。
“你的职位?”主管问。
“副主管。”木答。
“记住这个‘副'字。”主管凑在木耳边说,语气冰冷。
雀呆呆凝视眼前闹剧,一言不发。阴森,危险,黑暗,对于将死者来说,不过过往云烟。她最深切的恐惧,早已在那夜小巷中体验。自那以后,她几乎不再战栗。更何况,如今雀不过是一个试验品,一个炮灰,一只小白鼠。
她很乖,一直牢记步骤,进屋,坐下,询问契约。问椅上魔鬼,能否杀死SCP-██?等等,契约?雀心中一颤,计划涌上心头。
柔靡,倦懒,艳绝人寰。花朵缠身,星星装饰,椅子上的魔鬼,美得非人。花香满溢,迷离云烟中,魔鬼轻启朱唇:
“雀,你可想和他相爱直到永久,甜美如同旧日?”
“我想。”
雀回答,她感到肉体虚浮飘渺。炸药爆炸,劣质爆炸项圈让雀皮肉绽开,只是将死未死。她浑身焦烂,可她不觉痛。她已经学会不痛了。
“雀,哪怕代价是,幸福美梦之前,先在无数幻梦中受尽折磨杀戮?”
“我来创造梦,受苦的,只有我一个人就好。”
“我要让他,当勇者,当英雄。”
“可以,但你会很痛,雀。”
士兵举枪,子弹撕裂雀的肉体,过去的青春少女化为烂肉,只剩下一个孤单头颅。
而此刻,准备许久的旋早已夺枪暴动,控制监控室,可是他依然晚了一步。他亲眼目睹挚爱立下恐怖契约,亲眼目睹挚爱的死。他跃下,对士兵疯狂射击,直到被炮火搅碎。
两人鲜血在地上交融,失去躯壳的头颅深情对视。
宛若旧日的相爱时光。
无数幻梦轮回,旋的记忆被不断修改。
身为勇者的旋,无数次杀死身为恶徒的雀。
雀很痛,但是她不怕。
她不断创造世界,她造出无数个精彩纷呈的梦。
只为,让旋开心。
只有一次,她动了点私心,让自己和旋相爱。
可最后,她不得不抹去旋的部分记忆,化身黑帮。
她从未后悔自己的受难。
因为她明白,幸福美梦终将降临。
“能否杀死SCP-██?”木问,脖子上爆炸项圈几乎令人窒息。一切罪责被主管推到木身上,木被处罚得凄惨无比。主管还故意派木做此等危险差事,借刀杀人。
“只要满足我的条件,便悉听尊便。”魔鬼笑道。
“什么条件?”木又问。
魔鬼笑容不改,她眼里闪过无数梦幻。她知道,无数场好戏即将上演。她也知道,那女孩终将得到自己应得的。
她缓缓开口:
“我要先前那两个死去D级的脑,以及两个缸。”
梦。
星空,花海。
旋和雀是一对完美恋人,他们两情缱绻。
“雀,这是梦吗?”
“是,但梦中无梦。”
历经无数痛苦幻梦,恋人们终于得到了赏赐。
一个永远的,幸福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