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从远处的山头落下的时候,Tictoc正倚在窗边。
从东京到静冈的火车经过富士山的一侧。火车上,坐在身边座位上的姑娘正在削苹果。对面的一排两个座位却是空空荡荡的。
虽然季节正值盛夏,山头没有雪。但是神父并不在乎,风很舒服,他很开心,这就够了。
如果那个姑娘没有突然将刀子横过来架在他脖子上的话,也许他还能再开心一会。
“什么人?”神父抬头望着对面的座位,声音平静。
他是一个人来的,刀架在脖子上就说明有人有话要跟他说。这种时候不理智只会送命。
对面座椅上不知何时出现的,穿着连帽风衣,戴着风帽的年轻男子缓缓地点了点头。
“你好,Tictoc神父,我来自Nirvana。”
“涅槃Nirvana……吗?最早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我还以为你们是佛教团体什么的呢。”
一面说着无关紧要的话的同时,神父的余光四处扫动。
“这就涉及到我们的很多历史了。也许你会想知道,可惜我不能在这火车上跟你解释清楚。”
没有出路,窗户是被锁死的。
神父刚刚四处漂动的眼神重新钉到风帽的脸上。
仿佛看穿了神父的心思,风帽噗呲笑出了声。
“没用的神父,我们早就安排了把这整节车厢从外向内爆破的爆炸物了。开关在下一节车厢里的一个乘警手上。顺带一提,试图使我失去意识的话也会立刻引爆炸弹。”
看起来是没有出路了,神父叹口气。
“比起你们的历史,能不能请你解释一下为什么要在我在日本出差的时候来找我,而且还大张旗鼓地在一整节车厢里布满了眼线?”
“眼线?不不不,这个车厢里Nirvana的人只有我一个哦。”
看着周围齐刷刷盯着自己的冷漠眼神,神父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心灵能力者?”
风帽挥挥手,姑娘放下了手上的水果刀。
果然。……那么刚刚提到的乘警也是被控制的乘警吗……这下子麻烦了。
“而且是比你强大得多,也有经验得多的心灵能力者。”风帽摇晃着手上的啤酒,“在我面前你的那点能力跟没有没区别。”
“我不明白——”神父调整重心,努力使自己坐得舒服些,“如果你能直接读我的心甚至改变我的心智,又何必大费周章来把我困在这里?”
“我读不了,”风帽叹口气,“心灵能力者之间是没法直接互相读心的……你们基金会的培训连这个都不教的吗?”
“所以,一个拥有如此强大心灵能力者的组织来找我,有何贵干呢?”
“当然是来跟你接触,释放善意,告诉你我们随时乐意接纳你。”
“……你觉得我像个叛徒?”
“你已经是叛徒了,兄弟。你来到基金会才多久?你连那个生活了十余年的,歌于斯哭于斯的教会都能够背叛。为什么不能背叛基金会?”
“我在基金会找到了人性,我在我的站点主管身上找到了我所寻求的人性——比教会那帮人的所谓‘人性’更加温柔。”
“所以嘛,承认吧,兄弟,你生来就是个叛徒,你只忠于自己的内心——如果有一天你觉得基金会和你的想法背道而驰了,说不定你会去那个叫什么阿-威-酷鲁-耶特アーウィークルーイェト的组织去制造异常呢。”
机会。
如果心灵能力者动摇,那么对他人的心灵影响就会减弱。也许是个逃脱的机会。
“是‘Are we cool yet’,从你的日式发音来看,我怀疑你的上司连原文都没告诉过你。”神父露出讥讽的笑容,“没想到来策反我的是一个小人物啊。在基金会,我的上司只要是能说的事都会详细地告诉我的。”
“不错,我是小人物,”风帽语气依然平静,“那么你呢?你是英雄吗?你背叛教会的时候是英雄吗?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你成为了什么人的英雄吗?”
“艾琳,烧退了一点了吗?”
“神父,你那时候为什么要去找基金会呢?”
“呃?……因为教会的那些人根本只想让你们支持他们,根本没想过你们会怎么样。”
“你跟他们有什么区别。你所做的不也是一样的吗。”
“擅自认为我们待在那样的教会不会有好结果,擅自去接触基金会。是你让我们落到现在的境地,生病的时候都没有人陪在身边。”
“教会的那些人,他们可能有一天会为了自己的利益把你们送去当新型改造技术的实验体,或者直接把你们派去当佣兵,或者……”
“你怎么知道?你凭什么确定?”
“实验体?哈哈哈哈,我现在病的要死身边一个人都没有,说不定睡下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你告诉我变成这样是因为我留在教会可能会被当做实验体?”
“擅自替我们做决定,还要擅自以为自己帮了我们,擅自感动,还要擅自打电话来嘘寒问暖,我听到你的声音就恶心。”
“我收回那句话,你跟他们不一样,你比他们混蛋多了。”
“艾琳……”
(忙音)
“艾兰达,你妹妹的状况怎么样?”
“与你无关,Anchor。”
“……这话真的太伤人了,艾兰达。我可是冒死在偷偷联络你们,要是我跟你们的联系被基金会发现的话……”
“伤人?你把我们从教会带出来,艾琳病了你都不能来看看她,还打电话来打扰她,现在你还有脸跟我说伤人?”
“……你们……当初我把你们从教会救出来的时候,跟守卫打得浑身是伤,一路流着血带你们出来的……你记,记得吗……
“不是我们向你挥的拳头谢谢。”
“那时候我们是很害怕,所以才流着眼泪在你怀里抽抽噎噎。”
“你看看现在我们的样子,我们如果留在教会,哪怕是如你所言勾心斗角的教会,现在就算不是神父,也是修士修女,过的日子比现在好多了。”
“我们根本不需要你,如果以前我们让你有了那样的错觉,那种‘你曾经帮助过我们’的错觉,那真是很抱歉。”
“别再提过去了,别再以恩人自居了。很恶心。”
“艾兰达?艾兰达!”
(忙音)
我希望艾琳和艾兰达理解我,支持我的决定;哪怕最后是错的,我也希望他们多少理解我一点。
从这层意义上来讲,我跟教会的那帮混蛋也许的确没有区别。
的确他们也许一生都不会沦为试验品,离开教会以后他们也的确很辛苦。我能理解他们不感谢我。
那么我为什么要那么做?为什么要带他们出来?我顶着风霜离开基金会办公室,到不会被追踪的公用电话给他们打电话,双腿被冻伤,还不能被发现咬着牙去上班,又是为了什么?
我……我所做的一切,真的是有意义的吗?我该怎么去面对他们?
他们的痛苦我看到了,我的痛苦又与谁人说呢?
“对与错是神才能判断的,神父。”风帽翘起二郎腿,“很多时候长远看来正确的选择未必能使人幸福,一时使人幸福的选择在将来的某天也可能变成伤害。”
“不要读我的心,混蛋。”神父喘着气回答。
“我没有,神父。”风帽平静地回答,“我真的读不了。”
“你绝对读了,我正在想的人,连基金会都不可能知道。”
“也许你该学学怎么把脸上那种混合着不甘、悔恨和绝望的复杂神情藏起来。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我猜你想起了自己爱过的人,准确地说,是你付出大量心力却无法赢得对等的尊重的人。我猜,你曾经是他们的——‘英雄’?”风帽的尾音带着讥讽。
“我不是英雄,”神父咬紧牙关,“不管付出了多少,索求回报的人,哪怕只是索求安慰的人——人们是不会称之为‘英雄’的。”
“那么现在我可以回答你最开始的问题了,神父——”风帽身体前倾,手肘支在桌板上。
“——我们创造你们认为的异常物品的目的,也是我们这个组织的终极目的——是为了终结一切痛苦。”
“为了……终结……一切……痛苦?”神父机械地重复着。
“一切痛苦,英雄的也好一般人的也好。想去帮忙的人也好,需要帮助的人也好——但是终结所有人的痛苦需要更多的力量,我们为此而集结在一起。
“跟破碎之神的教义有点像,嗯?不同的是我们做到了。你也许见过那句歌——想想看,那几句短歌能够安慰多少失去孩子的父母,多少像你一样一片赤诚却被抛弃的人?”
为了终结一切痛苦。
一切痛苦。
“拿着这个。”风帽递过来一个日本式的护身符,神父机械地握住,风帽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折一折,塞进了护身符里。
“里面是我们的联系方式。”
“我不会背叛基金会的。”神父没有抬头,低低地说。
风帽微笑。
“好。那么,今天就这样吧,再见。”
“什么意思……你要引爆炸弹吗!”神父腾地站起,左眼钢灰色的机械瞳孔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风帽静静站着没有动。
“根本就没有什么炸弹——我说了,我们是终结痛苦的组织,而不是创造痛苦的。那么,再见。”
他打了个响指,安静的车厢再次充满了各式各样的声音。
「ただいま、静岡です」1
人流茫茫。
“嘿,神父——”Mr.D尽力伸起手臂挥动着,一面大步走向神父。
“啊……嘿,D。时间不早了,去静冈机场吧。”
提着行李箱走出火车站的时候,神父突然停了下来。
“……D?”
“怎么了神父?”
“‘心灵能力者之间是没法直接互相读心的’,是真的吗?”
“嗯……按照我上过的培训课程,似乎是这样的。不过,也不能排除什么时候发现了反例或者发现了可以解决这一点的技术突破啦。”
“是吗……”
“神父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遇到什么糟糕的事了吗?”
“……没,我很好,走吧。”
神父的瞳孔里白雾弥漫,像一座森林中的沼泽。
“那是什么,神父?”Mr.D指指神父的胸口。
“啊……那是护身符,向神社求来的。”
“你许了什么愿望呢?”
神父握住胸口的护身符,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但愿能终结一切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