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ank 2023/3/1,07:13 #426185734
前几天,我居住的城市郊区新开了一家橘子园。
他们的宣传图。
我是从亲朋好友口中得到这个消息的:园区开业后的短短三天内,就有四五个不同的人试图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告诉我这件事。有意无意将话题拐向相关的方向时,他们总是一脸隐秘或不加掩饰的笑意——通常是善意的,毕竟即使在最熟悉的人眼中,我也不过是个对橘类水果有着特殊偏爱的普通人罢了。
不怪乎他们会这么想。
但凡有人稍微朝我投来一点注意(事实上因为某些原因,这种人虽然不占大头,但也不少),我那些总在客厅和口袋里放着柑橘的习惯,去做客时总不自觉瞥向果盘又收回的目光,还有不论去哪最后总会绕个弯转向果商三轮车或农贸市场的行程,往往会是他们第一时间察觉到并为此沾沾自喜的细节。
然而从未有人注意到我颤抖不住的身体,和不时流下的冷汗;事实上,我不止一次听到,有人用自以为足够轻微的声音嘀咕“有钱人就是有些奇怪的爱好”。每当这种时候,我都很想冲上前,抓住他的衣领,用最大的声音唬住他,然后逼他听着我把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地解释干净——但我不能,不仅仅是为了我的形象。
但如果再这样下去,早晚有天我会被这些焦虑的倾诉欲逼疯。感谢匿名论坛,让我能够在不被认出的前提下,有个地方详细陈述,为什么我对橘子抱有如此病态的恐惧和担忧。
blank 2023/3/1,07:25 #426186033
在我还不像现在这样老成之前,也曾有过一些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有的,诸如“改变世界”或“遭遇UFO绑架”一类的奇怪幻想——幻想着在数十亿人口中,自己会是万里无一的那个幸运儿。因此,那段时间里,我热衷于搜集一些匪夷所思的故事,加入了不少相关的俱乐部,还在同好有了些小小的名气。
或许也是因此,当那位多年未见的老同学找上门,用大学时的同窗情谊做引,面露难色地请求我出资赞助“一项将会让农业界惊掉眼镜”的项目时,我几乎是不加推辞地答应了。而一段漫长到我差点忘了这事的时间后,他再一次突然发来了联络,邀请我去实验室一趟。只是这次,隔着电子杂音,他的声音也充满了深深的疲倦,全然不复初见时的莽撞冲劲。
略过无趣的赶路和客套环节,最终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间霸占了半边房间的玻璃温室,和温室内一颗低矮但繁茂的果树。散开的枝干卷曲成夸张的弧度,被同样蜷缩的叶片笼罩着,树枝上则挂着零零散散的果实——大小与形状都和我熟知的柑橘相似,唯独表皮在橙黄的底色上,还点缀着许多密密麻麻,形如花苞的小凸起。
我按捺住提问的冲动和好奇,等待身边的老同学为我解说,就像电影里的经典场景一样;但他只是一言不发着转过身,从一旁的盒子里夹出一只小白鼠,小心翼翼地打开温室上部的小窗,然后将老鼠飞快地扔了进去。
blank 2023/3/1,07:46 #426186571
白鼠看上去饿了很久,一副消瘦无神的模样。在从高空坠落的冲击中缓过神后,它很快注意到了身旁那棵孤立无援的果树,和枝条上鲜艳饱满的果实。在鼠类天生的生理结构加持下,我看见它飞快地攀上树梢,笨拙地对着果与枝的连接处张开嘴。
接下来的画面,我想我这辈子都忘不掉。
在白鼠的牙尖挨上植株的瞬间,那些花苞似的尖刺无声而迅速地向外绽开,果皮变得干瘪,而白鼠的皮毛则覆盖上了一层应该是果汁的透明液体。
紧接着是一阵凄厉的惨叫,小小的啮齿动物从树枝上跌落下来,与地面碰撞出清脆的声响。隔着完全阻挡不了视线的玻璃,我看见被浸润的毛发如烧焦般变得干枯竖起,以一种土地龟裂般的纹路渗出血液,随后变薄,膨胀——如同撞上铁丝网的气球,挣扎的白鼠背上鼓起一个个丑陋的血包。
数秒后,仿佛是为了回应我疯狂的猜想,随着一阵挤压气泡纸的声效,温室地面上只剩下了一滩腥血和半只老鼠的残骸。
blank 2023/3/1,07:59 #426186816
在我终于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后,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我那可怜的老同学,终于说出了见面后除了打招呼外的第一句话。
“我低估了它们。”
他开始喋喋不休,词句间充斥着跳脱的逻辑,我废了好大力气才勉强跟上。
“很早以前就有人提出过这样的设想:既然自然界中就存在着能够自发捕食昆虫的植物,那么会不会有办法,将它们的这部分能力移植到需要种植的植物上,从根本上防治虫害甚至兽害?”
“从基因层面看,杂交是很复杂,也很困难的工作。通常情况下,一种植物能通过杂交,在外貌上产生的改变是有限的;但并非没有例外:对于柑橘属植物而言,橘,柚,柠檬乃至酸木苹果,基因层面只有微小的差异,外表却大相径庭。于是,在此基础与另一些机缘巧合的驱使下,我选择了橘作为研究对象。”
“实际上,和大部分人通常认为的不同,植物并非是不懂还手的木头桩子;很多文献都证明,在不受干扰状态下生长的植物,往往能够自然进化出抵抗对应区域敌害的能力。它们的基因中一开始就有着这样的潜力,我只是人为控制了杂交需要的随机数,把原本可能千亿分之一的概率扩大了而已。”
我集中在聆听上,并没注意他的动作,直到又一阵玻璃窗开合的声音传来。第二只白鼠落在了同类的尸骨旁,而那具已经停止挣扎的尸骸,在吱吱的叫声响起时,居然再次抖动起来,以对鼠类的四肢而言极其扭曲的姿势,将沾到汁水的毛发转到正面,蠕动着向着后来者前进,直到内脏拖了一地,才咕嘟嘟滚动着停下。
“我低估了它们刻在本能里的侵略性。我不明白植物为何要在一代代的进化中,将这样的能力深藏起来,埋在近似于不可能的概率之下,却又不彻底抹除它们;我只知道,我做了一件绝对的错事。”
他这样说着,越过僵在原地的我,猛地拉开温室旁的冰柜。腐臭的液体一路流到了我脚下,在一地的血肉残骸中,我隐约认出了鹰爪,犬齿和鹿角的形状。
往后的记忆有些模糊。我发疯般推开拦路的桌椅和设备,全然不顾它们有多么珍贵,唯一剩下的思维只是一味叫嚣着,逃离这里,不要再掺和下去。而后来,我能打听到关于那天的全部消息,只有一场发生在郊区,意外导致一人丧生的神秘火灾。
尽管这件事已经过去,但直到今天为止,每个夜晚,我所掌握的那些生物学知识,都会在脑内阴魂不散地叫嚣着:倘若我尚且记得的说辞属实,那么我那天所见的植株,从来都不是什么亵神的地狱造物,而是随时可能被自然界组装拼凑出的常态之一。
所以我无法抑制自己,对那些橘黄色的果实投去不合时宜的关注;也无法抑制地,无数次地祈祷着,不要有朝一日,再次在果皮上看见那些噩梦般的小小尖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