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距SCP基金会公开自己的存在已经过去了五年。这五年里,世界从震动慢慢回到平静,似乎所有人都接受了这个新出现的科研兼外交机构。对于基金会内部的工作人员来说,这五年可能又别有一番滋味。回到人间,他们有更繁杂的事情要面对。
文 柯思
摄影 Bread
编辑 冯瑞尔
五年前,SCP基金会发布了一批总大小超过1G的文件,向世界宣布了自身及各种超自然事物的存在。在这五年里,基金会逐步浮上水面,成为世界最大的NGO,并得到与超自然事物互动的授权。不过,SCP基金会也宣称,在其努力下,世界上已经几乎不存在超自然事物,他们陆续公开的资料也让各种匪夷所思的事物得到了合理解释。
对于普通大众来说,这其实并非什么大事,毕竟基金会就像联合国一样遥远,最多也不过是生活里多了些新鲜的小东西,比如可以减压的凝胶宠物,或者更便捷的交通方式。至于和神明(基金会叫“神性实体”)或是外星人打交道的事,也不过就是偶尔能在新闻中看到。对于普通人来说,外星神明和美国总统又有多大的差别呢?
但对于基金会的工作人员来说,这两者就差得多了。特别是在基金会工作了五年以上的人,从秘密到公开,从收容到交流的转变,让他们多少都有些疲劳。
记者和研究员K约在了朝阳区一家普通的咖啡厅见面。K已经在基金会工作了十多年,现在是三级研究员。一年前,他递交了调职申请,从一个位于南海的站点来到了北京。记者到达时,他已经在咖啡厅坐下了,正远远朝记者招手。K被淹没在咖啡馆攒动的人头中,完全看不出他曾是个“地下工作者”。不过用他自己的话说:“要是能被你们看出来,那我们就不是秘密组织了。虽然我们现在确实不是秘密组织。”
与刻板印象不同,K是个开朗且健谈的人。对于记者的大部分问题,他都十分乐于回答,甚至会发散到其他话题上。但一旦涉及基金会的历史细节和架构,K便会把话题移开。他一直强调,自己并不代表基金会,而是代表个人接受采访,发表的观点自然也与基金会无关。“但政治问题,”他说,“包括和一些异常生物的外交活动,其实都是透明的,随便问。”
事实上,早在SCP基金会公开出现前,坊间就已经有不少“神秘组织”的传言了,比如光照会。自然,网络上关于SCP基金会的流言也从来没有断过。记者向K展示了其中流传较广的一部分,但都被否认了,特別是关于基金会暗中操纵经济、政治,以及人体实验方面的传闻。
博士毕业以后,K就一直留在基金会工作。他最初任职的地方位于南海的一个人工岛上,和大陆只有每个月一班船的往来。对于K来说,基金会研究员这份神神秘秘的工作,无非也就是从一座象牙塔到另一座象牙塔。在他看来,在基金会做研究和在大学做研究区别不大,只不过研究对象不同罢了。而且,在那个封闭的站点里,生活比任何时候都要简单,只需要整日埋头研究即可。记者无意中提及,在自己和很多人的心里,基金会的员工就像是007一样。K并没有因此不愉,回应道:“我们也只是普通的研究人员而已,只是研究领域特殊。”他笑言,这五年来,每个认识他的人都会和他这么说。
真正令K无所适从的,是回到大陆的生活。在所有超自然事物解明后,出于保密和安全需要建设的海上站点被逐个撤销,其中的人员也调往其他站点。K是在北京完成的学业,于是他申请调来这座熟悉的城市。他本以为,自己会来到人生中的第三座象牙塔,但事实完全背离了他的想象。甫一到北京,K就发现,基金会正处于舆论的风口浪尖。每天都有新闻发布会,记者们24小时守在站点门口,研究员们一出门就会被团团围住。“我为了不被堵住,整整两周没出站点大门。“现在回想起来,K仍然只能苦笑。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后面的事情比堵住大门的记者们更恼人。
K在海上站点时,与超自然相关人类接触比较多,甚至和超自然社群都有所接触。到了北京以后,他马上就被指派了个外交的职务,专门负责协调普通社会和超自然社群的关系。他的工资涨了不少,头发则掉得更多。对于这位一直待在象牙塔和幻想世界的研究员来说,普通社会就像危机四伏的雨林。外交辞令自不必说,就连与普罗大众打交道的手段,K都要像刚毕业的大学生一样慢慢学起。但情势不允许他慢慢来。两个社会一夜之间全都站到了明面,就像硬币的两面变成一面,每件小事都可能是引发风暴的振翅。他只能一边试,一边赌,一边学。
“那时候我一天能睡四个小时就谢天谢地了。”K一口喝掉半杯咖啡,这是那段时间养成的习惯。
不止工作,K自己的生活也变得一团乱麻。基金会公开文件之初,为了表示诚意,大部分成员都公开了自己的身份,K也是其中一员。他本以为这是“告诉身边人就完事”的简单工作,但现实又一次甩了他一个巴掌——他掉进了塔西佗陷阱。家人和朋友很难接受K的坦白——或者说,他们很难接受K超过十年的隐瞒和敷衍。随之而来的是猜忌:既然K用双面身份生活了十多年,那他又怎么证明自己这一次是真正在坦白?没人有直接证据怀疑K,但K也没法打消别人的顾虑。他被沉默地排斥出了大部分社交圈子,再也没有收到过同学聚会的邀请。
好在,这些都过去了。K在高压下慢慢学会如何在各色人等前游刃有余,时间也慢慢抚平了家人的怀疑。他有了新的朋友,和同为基金会研究员的女友也感情甚笃。他逐渐有了空闲,甚至能空出一个下午来接受采访。而在基金会和各界的努力下,一套新的社会规范也建立了起来,最初的震动终于变成和平的日常。
但K还是有自己的担心。在未来,不同种群也许会有冲突;超自然物体也许会和人类社会产生未知的化学反应;甚至在我们的视界之外,也许还有危险的未知。
K希望自己是杞人忧天。记者想请他为这几年的生活做个总结,他说:“在阴影里待久了,总觉得阳光有点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