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的石菖蒲:偏执与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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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4745天前

没有人来接我。

下了火车之后,我在天津站等了足足一个小时,确认我拿到的通知文件上没有提到任何一个有用的联系人信息之后才意识到这一点:根本没人来接我,我得自己找办法到这座我被调往工作的新站点去。

为什么基金会这么有钱的秘密组织,在人员进行调动的时候都不给提前配备一下运输工具?虽然有人给我买了火车的车票,但现在看来我还是得自己打车去新的工作地点。这简直是飞来横祸:明明是上级作出的调动决定,我却还得为此付钱(出租车费);再加上这几年来我根本就没有从我的薪水里体会到我在做“守护世界”这种伟大的事情,我的内心不禁感到愤懑不满。

而随后被遇到的出租车司机狠狠地敲了竹竿的经历让我对这个所谓的“新建站点”留下了一个并不好的第一印象。

我背着自己的双肩包,“噶啦啦”地拉着自己的行李箱走进了石菖蒲医院——这是我的目的地六号站点的伪装——顶着少数人因为我发出的声音而投来的目光,一路走到了人事部门发来的邮件中提到的电梯间。

“不好意思,小姐。前面是医院的办公场所,患者是不能进入的。”把守在门口的两名医院保安之一对着我这样说道。

“啧,”我有些恼火地用空闲的那只手挠了挠自己的头,“我对你们来说看着像个患者吗?我是新调来的研究员,赶紧放我下去。”

但是这两名保安,或者说特工,并没有要让我下去的样子。我小声骂了一句,不得不蹲下从背包里找自己的工作证。我的行李打包得有些乱——我在之前的二十一号站里工作所用到的绝大部分东西都不要我自己搬,所有的研究资料都将会以电子版的形式直接被发送到六号站的服务器里——包里面大部分都是我自己的杂物,而我的工作证似乎被埋在很深处的地方。

有了,我的指尖感受到了工作证的挂绳。我用力,试图将工作证直接扯出来。但不幸的是,工作证在出来得同时将一些我不愿它们出现在这个场合的东西也带了出来。我能感到自己全身都打了个冷颤,同时条件反射般得把身体挡在了那些东西和两位特工之间。一边祈祷他们什么都没看到,我慌张地把那些东西塞回自己的背包里。

我的内心感到更加得恼火了,虽然两名特工看起来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我将印有我照片的工作证递给了其中一名特工,而后者则从腰间摸出了一把特殊的手电筒照在了上面以检查写在隐形涂层上的信息。确认过之后,特工又从不知道哪里掏出了一个仪器,示意我把大拇指按在上面。我照做了,而我的大拇指也被刺破了。

“啧,进这站点每次都要这样做吗?”我连忙抽回手舔了舔指肚上被刺破的地方,观察着它有没有再出血。

直到仪器的小屏幕上跳出了绿色的“通过”,特工才将工作证归还于我并让开了我前进的道路:“不会的,研究员。这仅仅是为了确认新入职人员身份的第一道标准程序而已。下去之后记得去人事部门把工作证换成这里的,还有,以后麻烦直接亮出工作证。这样能让我们的生活都简单一点,研究员。”

我啧了一声,从对方手中一把夺过工作证拉着自己的箱子走进了其中一台电梯。但是出乎我意料的是,电梯里该是按钮的地方只镶嵌了一大块玻璃。

“这是触摸屏,”一名特工跟着我走进了电梯,“你去人事部门报告的时候他们会给你一本手册,里面会告诉你怎么操作这些设备的。”

“我当然知道触摸屏是什么,只是没想到会被用在这种地方而已。”

特工没有再回话,而是在操作完成之后直接走出了电梯,任由我自己乘着电梯开始下落。

真是让人恼火的特工,真是让人恼火的调动。不来接我就算了,对待新人的态度还这么差,真是让人恼火的站点。不过从当初加入这个组织开始,我已经在基金会三年了啊。在电梯下降的过程中,我盯着电梯顶部微微闪烁的灯光胡思乱想道。三年前自己辛辛苦苦读完了硕士的学位,连一份正经的工作都没来得及做就加入了基金会,还以为为了“守护世界”的大义而加入基金会的自己能成为某种人类精英。但之后才发现,自己的硕士学位似乎变成了白菜,而自己那么多年学来的知识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基本没什么用;而要用的知识还得重新学。最重要的,这个基金会有时候连工资都没法按时给。种种因素都让我内心的问题在基金会工作的过程中变得越来越明显,这样就免不了被其他同事说闲话。于是,我便干脆顺从他们的意愿在从实习人员转正的时候选了“Paranoia”这个代表着“偏执狂”的英语单词作为自己的内部代号。

想到这里,我突然想起了别的什么。我试图从口袋里掏出那枚写着“研究员艾文萱”的金属胸牌,但是却发现它不在我的任何一个口袋里:“啧……算了。”

自己究竟属不属于基金会这个组织,这样的疑问从三年前的实习期就萌生在了我的心里,一直存在到转正两年后的现在。在基金会工作的生活感觉起来并不美好,“为大义而献身”的麻痹效果在实习期的第二个月就没用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始终没有勇气向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上级递上辞呈。所以,我便寄希望于我在工作中因为偏执的心理导致的“问题行为”能够使我不得不被开除。这样想的话,对自己心理问题和情绪失控的放纵大概就是我委婉的辞呈吧。但遗憾的是,我竟然在实习期的最后真的转了正,还一直在基金会呆到了现在。如果这个组织对自身成员的心理问题容忍程度这么高的话,那这个组织里到底都是些什么人啊?

伴随着脚下的微微震动,下降中的电梯到达了停止点。

我习惯性地叹了一口长气,走出了电梯。

十五分钟后——

我一脚踹开了那扇虚掩的门,走进了一间紧凑的双人办公室。办公室的布局从中间呈轴对称,两边各有一张不大不小的办公桌和两组柜子,还有两张背靠背的办公转椅。左边的桌子和柜子明显都已经有人用了,于是我把自己的东西几乎倒出来一般从背包里转移到了空的那张桌子上。

其实我很清楚,这应该并不是我的办公室——因为我根本找不到自己的办公室。在进入到六号站点的内部之后,我一直转到现在也没有找到我的文件上所说的办公室在哪里。这里的建筑结构坚定了我的观点:基金会的地下设施全都是迷宫。在经过了今天所经历的一切之后,我只想快点找到一个落脚的地方,安置一下然后坐下来开始休息。于是,我就站在了这间办公室里——至少,我还是有自信找对了楼层的。

就在这时,我听到自己背后又有一个人走进了办公室。大概是办公室的主人吧,我想,我已经准备好挨骂了。反正我没心没肺。

但事实上,对方的反应并不是我想象中的那样。

“看来你就是新来的那位研究员了?”是一个平静的女声。

我转过身,却看到了一幅精致的面孔,一头栗色的秀发以及一对正看着我的碧绿色眼眸。

被这样的眼睛盯着,我一时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我想你应该是自己从车站到这里来的吧。真是抱歉,我临时有点事没能去接你。”她走上前,向我表达着她的歉意。

随着她的逼近,我才回过些神来。习惯性地哼了一声后,除了“你也知道啊”这五个字竟挤不出其他的话语。

“十分抱歉,这个站点的各项资源都不太富裕……大家都还在努力从非典的影响中恢复过来,”她接着解释道,“毕竟我们的伪装设施是座医院,这个站点刚建成不久就不得不投入大量资源加入了抗击非典型肺炎的第一线。因此我们在那段时间里消耗了大量的资源,同时也牺牲了许多同事。”

我的大脑此刻似乎转得很慢。但是仔细想想,读到的资料上显示六号站点是在两年前,也就是2002年的三月建成投入使用的,所以这个站点的确算是刚建成就撞上了非典事件。她的话似乎很合理,同时也解释了为什么会有人(比如我)被突然调来这个站点。

“这样啊,那大概也没办法了。”我随意囔囔着,转过身去继续整理桌子上的东西。也就是在转身的时候,我才发觉自己不知为何竟有一些眩晕。

“我的操作员标签是Sanity,叫我Dr. Sanity就可以了。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直接告诉我就好了。”

“Sanity……”无视了对方的后半句话,我被“Sanity”这个内部代号吸引了注意力,“代表着‘理智’吗?那还真巧啊,我的操作员标签是——”

“不好意思,”一阵敲门声打断了我的话,另一个女人站在了办公室的门口,“请问这是Dr. Sanity的办公室吗?”

“是的,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是特工秦花鱼,上级按照你的申请调派来配合你工作的研究人员。”

随后,Sanity明显陷入了疑惑之中。

“等一下,如果你是秦花鱼,”Sanity转过来对着我,“那么你是?”

我耸了耸肩:“研究员艾文萱。”

Sanity眨了眨眼睛,有些尴尬地说道:“抱歉……艾文萱。我以为你是秦花鱼,因为我一进来就看到你在我的办公室里放东西,你也没有戴你的名牌……”

“没关系,”我一屁股坐在了桌前的转椅上,宣布着这个位置的所有权,“现在是我们的办公室了。”

面对我的无赖,Sanity显得更加尴尬了。不过,站在一旁的秦花鱼倒是开了口:“研究员艾文萱,这本来就不是你的办公室,请你不要随意占用他人的办公空间。”

“是这样吗?但是我的东西都放下了,再搬的话就太累了。所以呢,我就坐这了。”我掏出了我的调动指示文件,对秦花鱼指着上面的内容,“要不我们就换换办公室好了。我的办公室在这里,你能找到的话就是你的啦。”

“请你不要无理取闹,我和Dr. Sanity公用同一间办公室是因为我们需要一起进行工作,既然你有办公室的话那就请你到自己的办公室去。“

正当我打算和对方进一步争吵的时候,Sanity插在了我们中间:“抱歉,特工秦花鱼,我想这一定是上面的调动出了一些问题。既然研究员艾文萱已经安顿在这里了,那么我们去找人事部门让他们再给你安排一间新的办公室好了,正好我们这里还有很多闲置的办公室。好吗?“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的话。”面对Sanity脸上由之前的尴尬在不知何时变成的微笑,秦花鱼也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想要争吵的欲望。

我不确定秦花鱼在跟着Sanity离开这间办公室之前有没有再用什么眼神看自己一眼,但至少看起来我最终还是成功找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或者说成功给自己找了间办公室,不过这都无所谓了。

在我花了一点时间把桌子上的东西排布成我最喜欢的布局之后,Sanity回到了办公室。

“至少你没有乱跑。现在,该给我解释一下这都是怎么回事了吧,研究员艾文萱?”

我坐在转椅上转向她,很无辜地道:“我迷路了。”

从表情来看,这明显不是一个Sanity意料之内得答案。

“我今天好惨的。明明是被上级调到这里来的,但是不仅是迎新会,连个接我的人也没有。于是不认路的我只好打出租车过来,而且总感觉自己被那个司机骗了钱。而到了站点之后,自己还被看门的两个门卫欺负,进来之后更是被指错了路……我实在是没有力气了,只好就近原则走进了这间办公室。”我一边解释,一边添油加醋,同时省略了我用脚开门的部分。

我听到Sanity微微叹了口气:“这一点我们的确做得不好,没有安排人去迎接新调来的同事们。”

随后她又用轻松的语气说道:“那既然你已经在这里了,那么就这样好了。以后我们就是同事啦,欢迎来到这里。那边的柜子都是你的,你可以随便用;这边的桌子和柜子都是我的。”

我装作听的很认真地样子。

“你向人事部门进行过报告了吗?如果没有的话,我带你去好了。同时我还可以带你转一转——帮助你快一点熟悉自己的工作环境,而且正好我现在也不是很忙。”

“好——除去那些,麻烦告诉我食堂、宿舍以及这个……技术与工程部门在哪里。”

“那个部门的主要办公区域不在这一层喔。”

约4225天前

我怒骂一声,用力地将手中的装置扔向旁边。装置砸到了我的柜子上,造成了柜门上一块玻璃的碎裂。

这已经是我调来六号站点的第四个月了。在这三个月左右的时间里,我一直在这个站点的技术与工程部门工作。在来到这之前,我曾常常抱怨我的知识与能力没有被用在正确的地方——来到这里之后,情况变成了我发现我的能力似乎完全不够用。技工部(技术与工程部门的简称)的内部有着这样一句话:“科研部门研究不可能,而技工部亲手打造不可能。”我原以为这只是工科人才们用来勉励自己的一句话,可谁知道这个部门的任务是真的要制造出一堆看起来就只可能存在于图纸上,或者一些连设计图纸都没办法做的东西(当然,我们有时候还负责帮别人修一修冰箱或者马桶)。我当初信心满满地从大学里硕士毕业时,从没想到自己会在工作中遇到这么多次的困难与失败。这个情况使我常常歇斯底里,最后我只好将自己负责的部件直接带回自己的办公室来做防止自己吓到实验室里的其他人。

不过就算是带回自己的办公室,也会有个Sanity在我的背后将我这边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一定要有耐心,”Sanity停下了手中的工作,转过来安慰我,“做这种技术工作,困难是肯定少不了的。所以说一定要有耐心,也不要太钻牛角尖。毕竟,人越着急越是会出错。”

这几个月下来,这间小办公室的内部已经变成了俨然不同的两个风格:一边的柜子里摆的都是各种技术类书籍(柜门上还有一块被砸碎的玻璃),桌子上则凌乱地堆叠着地一些图纸数据和一些工具与零件;Sanity的桌面相比起来就很整洁了,因为各类文件都在不同的抽屉与格子中被整理得井然有序。除此之外,她的桌子上甚至还有一台属于她自己的电脑。而Sanity的柜子……我还真的没有去仔细看过里面放得都是什么, 虽然我也没有兴趣。

“话真多,”我嘟囔着,同时不得不再把被我丢出去的装置从碎玻璃中捡回来放到自己的桌面上,“简直跟我妈一样。”

Sanity似乎笑了一声,“好了,休息一下吧,正好快到午休的时间了。早点去的话,更容易在食堂里抢到甜品噢。”

“你自己去吃吧,我今天不想吃。”靠在桌子上,我一边努力平息着自己因为恼怒而粗重的呼吸,一边思考自己这一次的错误出现在哪里。由于手指上沾满了润滑油,我不得不用手背撑着自己的额头。

“你还真是……总是不好好吃饭呢,怪不得你这么瘦。”

“烦死了。”

“来嘛,”不顾我的反对,Sanity牵着我的手腕将我的手拉了过去,用一张纸仔细地擦拭着我手指上的润滑油,“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她这一突然的举动使我的内心突然被什么踹了一下一般——或者是撞了一下——总之,我是打了个激灵就对了。不过我很快反应了过来,抽回我的手摆脱了指尖上的触感。

“烦死了!为什么你的事情这么多啊!”我直直地盯着桌面,向她喊道。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有点不敢看她的脸。

“没办法,当初可是你自己非要坐进这间办公室的。处理员工们的生活问题也是我的职责之一,而你不好好吃饭就是个问题。而且,今天上午你已经用力锤过七次桌子了,还砸了一个柜子。为了你的工作效率和办公室财产,我判断你需要休息一下。”

我用力而且很大声地叹了一口气,用来表达我的不满与妥协。“你先去吧。我去好好洗个手就去食堂找你。”

“好,那我在食堂等你。”

洗手的时候,冰冷的自来水才让我冷静了一些。虽然这几个月来我和Sanity的确在私下逐渐地稍微认识了对方,但说实话,我其实并不是非得和她一起吃饭的。不过……无所谓了,我也并非不愿意。

“所以你到底是负责什么的,Sanity?”食堂里,我坐在Sanity的对面,向她表达出了我一直以来的一个疑惑。

“怎么了,为什么突然问这个?”Sanity抿了一口咖啡。

“我只是好奇……你看,你有‘博士’头衔对吧。所以,我一开始以为你也是一个研究员来着。不过这段时间从你平常在办公室里做的工作来看,不太像。”

“原来如此。怪我,我该早点跟你解释一下的。我呢,虽然是个博士,但是我其实是一名外勤特工。平常在办公室的时候我可能都在写报告。”

“这样啊,好吧。那你具体是哪个领域的博士啊?”

听到这个问题之后,Sanity不知为何笑了笑:“这个你不用知道。只需要知道我有个博士的头衔就好了。”

“不愿意告诉我就算了,”我转移了一下问题的方向,“那你叫什么啊?你一直都是让别人用代号来称呼自己的吗?”

“是的,用代号称呼我就可以了。其实这个问题跟上一个差不多哦,做女人神秘感可是很重要的。嗯……不过如果你好好工作的话,我想总有一天你能知道我的名字的。“Sanity莞尔。

“你可真是个奇怪的人,“我抛出了我的最后一个疑问,“那你到底是什么人种啊?或者说,到底是不是人类啊?”

Sanity愣了一下,“我是人类没错的,我是中国人。如果你是在问这个的话。”

“我当然不是在问国籍……我是在问你的,呃,血统什么的。毕竟,正常人哪会有碧绿色的眼睛。”

这问题其实也困扰了我有一段时间了。尽管作为一个基金会的员工我已经亲身领会了这世界上没什么不可能的,但是对于一个经常和自己坐在同一个办公室的人来说,我想搞清楚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虽然这么说可能有点失礼)。

“我的眼睛吗……的确,这个瞳色在中国非常少见。不过我要提前声明,西欧有些人种的眼睛的确是绿色的噢。不过对于我的眼睛……你暂且就理解成是在一次任务中受到了异常影响就好了。因为这个,在生活或者任务中的很多时候我都的确得带墨镜来掩盖自己眼睛的颜色……但归根结底这只不过是虹膜里的色素成分发生了变化,其他方面没什么影响的。”

“真的吗?我还以为你那双大眼睛有什么精神影响呢。经常搞得我怪心神不宁的。”我往嘴里夹了两块芹菜,随口说道。

“那还真是不好意思……”Sanity的语速变慢了,明显是没想好怎么回复比较好,“我以后会注意的。我的意思是,嗯……”

然后我们两个之间陷入了一阵沉默,不过我却突然有点想笑。如果我还没有迟钝到某种程度的话,一向处事灵活的Sanity刚刚似乎是有些不知所措。原来她也会这样啊,我感到十分有趣。

“其实呢,艾文萱,”沉默了一段时间后,Sanity仍没有动她的午餐,“我今天是想跟你说另外一件事的。”

我看了她一眼,示意她继续说。

“其实你不一定非得在技术与工程部门工作的。如果你感兴趣的话,我可以提供给你另外一个职位,对你来说或许会轻松一些。”

“麻烦说具体一点。”

“是这样的,我作为一名特工,在工作中需要一名能够跟着我去实地配合进行异常的初次接触与分析的研究员。本来该和我搭档的特工秦花鱼因为同时还是个现在站点比较紧缺的心理学专家,所以最近被技术与工程部门的相关实验室邀请去研发新的模因药剂了。为了能让她专心于研究工作,并且加上我们的办公室离得有些远平时交流不太方便,我和她便解除了搭档的工作关系。”

“等一下!”我突然插嘴道,“所以当时那个秦花鱼真的是个研究员啊?”

“是的,她是一名科研部门的研究员。她怎么了吗?”

“没什么……只是我在想,你是位博士,但是是一名特工;她是名特工,但是是一位研究员。这也太乱了吧?”

“这个倒是……其实基金会内部有许多人的职务是非常模糊的。简单来说,你可以将他们理解成是哪个部门都会想要的多面手型人才。我看资料你来基金会也有三年多了吧?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吗?”

“你可倒真会自夸……”我哼了一声,选择继续低头吃自己的午饭。

“人才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嘛。”Sanity笑了两声,随后便接着进行之前的话题:“言归正传。所以,我现在又没有搭档了。如果你认为你现在在技术与工程部门的工作不是很如意的话,可以选择来和我搭档。怎么样?”

“算了吧,”其实我并没有决定直接拒绝Sanity,只是习惯一般地推脱着,“我坐在实验室里都是在写算式拧螺丝的,而不是穿着白大褂看显微镜。我可不是什么能在路边地现场端出试管进行某种化学分析的人,更不是什么多面手。”

似乎是不愿意接受我的拒绝,Sanity连忙开始诱骗我:“其实做我的搭档并不代表着你要在现场晃试管!其实你只需要做一些基本的工作就行了,比如判断目标是否是真的具有异常性质,对项目的异常性质做出贴切的描述,评估合理的收容手段什么的——虽然那些大部分是我的工作——而且说实话,你这段时间以来也没有真的坐在实验室里工作啊……你都是把你的东西带回办公室去做的。而且,我们的办公室本来就不通风,在这种情况下你用的那些机油味道真的挺大的……”

说到这里,我突然明白对方为什么那么急着想让我去当她的搭档,或者说,换工作了。的确,我一直以来将工件带回办公室并且大吵大闹都没有太考虑过对方的感受。被我这样的人抢占了搭档的办公桌,还要在工作的时候一直忍受我……这么想想Sanity的确有点可怜。

我叹了口气,开始展露出改变心意的倾向:“好吧,好吧。但是你确定我能胜任这项工作么?我的意思是,我和这工作感觉起来有点专业不对口。还有,你别给我推荐一个薪水比我现在拿到的还低的职位。”

“不会的!我看过你之前在二十一号站点的工作记录,其实你在那时候学到的东西某种意义上就是用于这份工作的。即使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稍微花一点时间再去学就好了。而且,因为要做我的外勤搭档的话你需要先转成科研部门的研究员,所以实际上等我帮你转过去之后你作为科研部门的研究员拿到的工资是比你现在的工资要高的。”

“你等一下,”Sanity的后半句话我越听越不对劲,“你是什么意思?意思是同样的研究员在科研部门拿到的薪水比在技工部的要高?”

“啊……”Sanity突然移开了她的目光,“大概……的确是这个意思。这个你得问财务部门了,我可不是决定大家工资数额的人。”

我粗粗地出了一口气,仿佛是为自己和在技工部的同事们感到不公。

“那我该怎么做?”

“怎么做?你是指工资的事情吗?还是……”

“当然是成为你的搭档啊!每天都做着减寿的工作还拿着更低的工资,这我可受不了。”我嚷嚷着,同时已经开始思考自己该把当前的工作转交给谁了。

Sanity提示说话我小声一点,同时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你其实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答应我然后等着通知就行了。其他的事情我会全部帮你处理好的。哦,不过,你可能要先把你手头上的工作交代给别人。”

“这哪用得着你来提醒啊。”在做出这个足以改变人生轨迹的决定后,我埋下头开始专心地消灭我剩余的午餐。

“不必紧张。有我在呢,没事的。”坐在一旁的Sanity似乎看出了我的不安,安慰我道。

“闭嘴!我才没有紧张,我只是突然感觉不太舒服而已。”

“这样啊。那你需要休息吗?其实这次我一个人也可以的,毕竟只是现场指挥——”

Sanity的声音就那样突然地断掉了。我看向对方,却发现对方的身影正离我远去。我试图伸出手,却和对方被一堵伴随着模糊的巨声从天而降的金属墙壁隔绝开来。我想要说些什么,却突然感到喉咙里有什么东西正堵着,无法发出一丝声音。我奋力地敲打着墙壁,努力地想要喊些什么——

我睁开双眼,眼前的墙壁变成了洁白而又陌生的天花板。

约1075天前

我抬起略显沉重的右手,发现手指上正夹着一个用来监测生命体征的传感器。我本能地用左手去摸自己的鼻子那里有什么东西——这时候我才开始真切地感觉到那股从鼻腔后部直到喉咙深处的不适感——我的鼻子里插着一根用来给昏迷的病人输送营养的鼻饲管。我摸不到用来呼叫医护人员的按钮,于是我索性扯掉了夹在我右手上的传感器。果然,房间内的某个设备很快发出了警告的声音。

随后,两名身上写着“天津石菖蒲医院”医护人员便冲进了我的病房。我向两名着两位慌张的护士摆了摆手表示没事,同时指了指插在自己鼻子里的鼻饲管——有这么一根从我的鼻腔通过喉咙一路贯穿到胃部的塑料软管,我没有办法说话。在很快明白了状况后,一名护士转身离开了我的病房,另一名则在帮助我之前先去停下了作响的警报。

“艾小姐,”在端着从我身上拆下来的东西同样离开我的病房前,那名护士给我留下了叮嘱,“您的主治医生很快就来了,请您静静地躺在床上休息一下。”

我在这之前从没在石菖蒲医院接受过治疗,也没料到他们办事会这么草率——就这样把我一个刚苏醒的病人丢在了病房里,而且连杯水也不给我。我希望那名所谓的主治医生在来的时候能顺便扛一桶水来。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便又有一个身穿白大褂的身影闪进了我的病房。不是医生,而是另一个更为熟悉的人。

Sanity快步走到我的病床边,把手放到了病床的护栏上:“小艾,你终于醒了!”

“我……”我刚想说些什么,却被自己干燥的喉咙发出的声音微微吓了一跳,“我做梦了,Sanity。”

这应该不是对方预想中我会说的第一句话,但是从其眼神看来,对方也早已经习惯了我在对话中会随时跳跃的思维。

“我梦到了十年前我们刚见面的时候,我们还是搭档的时候,还有我们的第一次任务。”

十年已经过去了,整个世界也与过去有了质的不同。个人电脑走进了每个人的办公室与家中;寻呼机早已式微,取而代之的是人手一台的智能手机。对于我们,工作也有了很大的不同。一名随行的技术支持人员很久以前就已经不再是外勤特工所必需的标配——只要在身上多佩戴一个小型的记录仪,安坐在站点内部的指挥部门与支持部门便能通过卫星如亲临现场一般对外面的情况了如指掌。所以,我和Sanity的外勤搭档关系也早在数年前就已终结——虽然如此,我们培养起来的关系仍然亲密。

似乎是因为亲眼确认到了我的苏醒,Sanity舒了一口气。“你在说什么呢,我们可永远都是搭档。而且你已经‘睡’了整整一周多了,不做梦才怪呢。”说着,Sanity的双手握住了我的右手。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她的声音听起来也有些怪怪的。

“你怎么了?声音听着不太对劲。”

“我吗?没事……”她竟然擦了擦眼睛,“我只是……你终于醒了,如果你真的出了什么事的话,我可能会自责一辈子的……”

我摆出了一副疑惑的表情。

“你不记得出了什么事吗?”Sanity的眼神中又掺入了一丝担忧。

我稍微试着想了一下,随后摇了摇头。回忆起来的话,我只能记得站点内似乎是发生了收容失效的事故,而整个站点都因此陷入了混乱。不过从自己能活着在这间病房里醒来,那事件的结局大概不会太差吧。

“你是……你是为了保护我才会脑震荡的。七二九那天,你为了保护我而替我挡下了一次爆炸的冲击。爆炸过后,我基本没什么事,但是你却撞到了脑袋……最后我只好和AB在枪林弹雨中将你拖进了最后大家躲起来的地方。”说着说着,带着一点哭腔的Sanity突然笑了出来。

“七二九?”我用沙哑的声音问道。

“嗯,就是指七月二十九日那天发生的事件,现在我们叫它七二九事件。这应该算是六号站点建立以来经历过的最严重的事故了,而且后续的影响也很麻烦,所以上面对此也非常重视。”说到这里,Sanity的表情又严肃了起来,“这件事暴露了我们站点武装力量缺失的问题。所以我最近正在筹备申请组织一支驻站的特遣队,或者请求一支特遣队来将六号站点当作驻扎基地。啊,说起来……我还有不少事情要办。”

Sanity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松开了我的手:“总之,你醒了就好了。抱歉,七二九事件之后我和AB一直都很忙,没办法好好陪你。不过我想,等以后有空了我们应该可以补上的。”

Sanity口中的“AB”指的是一位名叫Andrew Boom的研究人员,她的一位朋友——同时也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Andrew Boom和Sanity分别是六号站点现在的站点操作主管与操作助理。我从未怀疑过他们的工作能力,他们能够爬到这个位置我毫不惊讶。毕竟,连我这样的人最后也成功在这十年内混得了一个科研部门主任的位置。这说到底还是归功于Sanity——并不是说她帮我进行了什么暗箱操作,而是她帮助我解决了我内心的那个质疑自己的归属是否在基金会的疑惑。那道束缚了我许多年的浮躁被粉碎后,我便学着Sanity全身心地投入了工作。而在那之后的几年中,我发现自己的确能干一些漂亮活(我甚至又花了大概六年的时间去大学里学新东西来用于工作)。

“我懂,Sanity作为站点的副主管可是很忙的。没办法呢。”我试着耸了耸肩,也不知道自己成功没有。

Sanity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在离开前给我留下了一个熟悉的微笑。几乎是她离开的瞬间,一名医生便走了进来(我不确定是不是门口的特工看到Sanity出去才把这医生放进来的)。而令我失望的是,他的肩上并没有扛着我想要的水桶。



那之后仅过了两天,我便出了院。不过虽然说是“出”院,我实际上是从六号站点地外围设施回到了内部——从那间病房回到了我和Sanity的宿舍。其实在最开始我是住多人间的,而之所以我和Sanity能够住在同一间双人宿舍是因为当Sanity被分配到站点操作助理专属的单人房间时我厚着脸皮拜托Sanity让她下命令将单人宿舍重新布局成了一件双人宿舍。非要说的话,住在一起大概是为了补偿我们后来因为职位变动无法继续使用同一间办公室的情况吧,毕竟想要维持亲密关系的话总得在物理上彼此距离近一些才行。不得不说,有个位高权重的朋友真是好。

在早上回到熟悉的宿舍后,我如释重负般地坐到了我的床上。尽管在石菖蒲医院的病房里呆了一周,我的书桌和床铺仍然整洁且毫无灰尘。不用费力就能够猜出是Sanity在我不在的时候仍维持着我这半边房间的卫生,正如我去大学学取新学位的那几年。的确,Sanity打扫我这半边房间可能只是因为她做事一丝不苟的态度以及说到底不管哪部分都是她的房间地原因。但是从此刻她未整理的床铺来看,她明显是因为一些其他的原因在忙碌中选择了只整理我的这边。

不过真是少见,我心想,Sanity会让她地房间呈现这种状态。在自己的印象中,她常常代表着“优秀”甚至“完美”。从第一天住在同一个房间里,我就从来没有见到过她睡眼惺忪的样子——当我睁开我眼睛的时候,我看到的总是她正准备去食堂吃早餐或者正在整理床铺的样子;我还总是睡得比她早。或许这段时间里,我有机会能看到Sanity平时无法看到的一面了吗?

胡思乱想了一会,我决定将注意力放回更现实一些的事情上。今天我刚刚出院,工作从下午才开始(而Sanity此时很明显正忙碌于她的工作岗位上)。我昏迷的这一周里,一直都是秦花鱼在替我处理作为科研部门主任的工作。所以今天下午的第一件事便是去和她进行工作的交接,而这对我来说实在是不能考虑作一件愉快的事。不知为何,我对秦花鱼始终微微有着一股无名的敌意,而她对于这种针对她个人的敌意显然也不会简单地忍气吞声。于是,我每次找她去做例行的心理评估时两人都会忍不住讽刺对方几句。不过幸运的是,秦花鱼作为一名优秀的工作者很好地诠释了“公私分明”四个字,从来没有在我的心理报告上乱写过什么。应该吧。

我撇了眼表。现在是上午九点,离下午还有那么些时间。我又将视线落到了Sanity未收拾的床上。我叹了口气,决定花点力气帮她整理一下,也算是感谢她一直以来替我收拾房间了。在把床铺收拾好后,我决定再去看看Sanity的书桌需不需要整理一下,尽管我看着挺整洁的。我走到Sanity的书桌前,仔细观察着。扫视了一圈后,我被Sanity在书立上夹着的一个小东西吸引了注意力。我坐在了她的椅子上,将那个东西取了下来仔细观察着——这其实是一张照片,里面的两个人看起来非常熟悉;周围还有着看起来很幼稚的边框。准确的说,这是一张我和Sanity的大头贴。看着照片里两人傻里傻气的姿势和各自微妙的表情,我不禁笑了出来。回忆一下的话,这大概是我在当时重返大学与Sanity分别之前两人一起出去玩的时候拍的。曾几何时,大头贴也是一种潮流——只不过现在每个人都有了着能够用来自拍的智能手机,没有看到这个的话大概我永远也不会想起来世界上还曾存在过大头贴这种东西。我将大头贴翻了过来,看到了一行秀丽的笔迹:“Paranoia x Sanity Forever!”。这是我们的英文内部代号,也叫操作员标签。我完全没有想到Sanity竟然还会写下这么幼稚的东西,不过从笔迹的新旧程度来看这大概也是在几年前写的了。

我把大头贴别回了它原本的地方。有趣的是,从大学回来之后这么久了,包括在之前许多次大学的暑假我回来实习的时间里,这是我第一次注意到Sanity还留着这种东西。不过这张大头贴被别着的地方正好被书立挡着,从我的桌子那里是看不到的。或许Sanity是刻意把它放在这里的?我不清楚,同时也觉得没什么必要搞清楚这种事。我站了起来,将Sanity的椅子摆回了原位。在确认房间已经很整洁了之后,我又一次闲了下来。

于是我做到了我的书桌前,开始用我的电脑查找七二九事件的报告。

关于七二九事件,我的确只剩下破碎的碎片记忆了。不过好在有着详细的报告,我重新了解了那天大概发生了什么。具有精神影响能力的人形异常收容失效,随后该异常控制了大量的站点人员试图夺取站点控制权。Sanity在紧急之中想出了有效的应对方案,指挥剩余的站点人员在增援之前靠着有限的火力撑过了异常的攻击。那个时候我大概是一直跟在Sanity身边吧,所以我才会“因为保护她而脑震荡”。看来尽管平时看起来性格很差劲,其实在基金会工作了这么多年的我早就有了为了拯救他人而献身的觉悟。不过实际上,这个“他人”估计仅指代Sanity。如果Sanity比我在工作中先死了,那我自己一个人坐在这空荡荡的房间里大概也会无聊死,而且到时候自己还能不能住在这房间里都是个问题。这么看来,这份觉悟大概是我的自私导致的结果吧。

除了七二九事件本身的报告外,我还看到了Sanity在事件之后为了安慰站点人员而做的讲话。这家伙也的确够厉害的,我怎么也无法把视频里正发表讲话的她那副严肃的样子和平时在我身边的那个Sanity联系到一起。除了一些安慰性的发言外,Sanity还表彰了许多站点员工在事件中的英勇举动。

尽管早就做好了舍身的觉悟,但当我想到自己当时真的为了Sanity那么做了的时候,感觉还是很微妙的。

约1069天前

我正看着玻璃另一侧远处那座标注着“C-E2”的防爆门出神。

“主管,设备都调试好了。我们随时可以对门内进行探索。”身旁一名负责操作指挥研究员的话将我拉回了现实。

“那就开始吧。”

“明白,探索开始。”随后,研究员在无线电上通知了防爆门旁边的其他基金会人员,“开始记录,让D-4191进入门内。”

这是我从昏迷中康复回来之后负责的第一个异常项目。说来有趣,这个不可移动异常的位置并非别处,而是六号站点内部的深处。一开始,这个异常是被一名工程人员在七二九事件过后评定站点内部结构受损程度时无意间发现的。在按照着站点数据库里存储的工程蓝图核对了很多次之后,那名工程人员疑惑地向上级报告自己发现了一台本不应该存在的重型升降机。而在之后进行了简单的调查之后,研究员们发现这名工程人员发现的不只是一台升降机——而是位于六号站点主体设施下方的一整个完整的区块结构,附带一间重型收容室。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这整个结构不仅有着完整的电力线路布置,甚至还有着一间正对着那收容室的实验室(虽然当研究员们发现这件实验室的时候里面什么器材都没有)。研究员们将这件事报告了上去,随后在做出了这不是某个秘密实验项目的假设后紧张地让一群拿枪的特工们陪着打开了那座重型收容间的防爆门。结果出乎意料,那座防爆门后什么都没有——除了向外散发出的微弱白光。研究员们试着往里面扔了点东西,发现这门似乎有传送门的性质。于是,他们便将自己的设备都搬了下来,顺带着对此感兴趣的我,准备派一名D级人员看看门的另一边是什么。

没人说得准门的另一侧是什么。某处不知名的树林?地球的另一端?或者说,会是另外一个维度?大家对此似乎都很兴奋,同时又很紧张。而当D级人员最终穿过那扇门之后摄像机所传回来的景象,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以及所有人猜到结果会出乎意料的心理准备。

D级人员到了一个看起来像是另外一种科研设施的地方。他的面前站着一排武装人员,而在他们之间则站着两名穿着制服的男人。

“是名D级!看,是我赢了。”其中一名男人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并且用胳膊肘捅了捅旁边的男人。

而另一名男人看起来则没有那么开心,可能是因为他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了两张我假设是货币的东西塞到了另一人的手中。

“好了,正事。”那名看起来像是赢了某种打赌的男人清了清嗓子,用很正式的嗓音直直地盯着D级身上的摄像头张口说道,“贵安,异世界的同僚们。不要紧张,我们不是异常个体。至少,不是我们大家都想要除掉的那种。这里是‘爱蒂塔计划’,一个允许各个平行世界间的‘我们’相互交换科学技术的计划。在这里,来自各个平行世界的基金会,管理局,企业,倡议以及各类其他组织形式的你们,同时也是我们在彼此间交流着科学发现,推动着彼此科技的进展。”

虽然我一开始没有说出来,但是我从第一眼就觉得这个男人看起来有点眼熟。不,是十分眼熟。

男人说完话之后,所有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做了。我身旁的研究员看着我,在等待我给出进一步指示。我让他们检查了一下D级人员身上的定位系统,发现他此时似乎根本不在地球上。

“你如何证明你说了实话?”我借D级人员之口向对方提问。

“当然,我们理解你们会对我们抱有怀疑态度。”男人回答道,“这项计划是自愿的。如果你们不愿意参加的话,我们会在一段时间后自行关闭这扇传送门。考虑到不同平行世界间的时间单位不一样,我们……只能希望这段时间对你们来说足够长了。或者,如果你们愿意的话,我可以领你们的D级在计划里到处转转。”

沉默了十几秒后,D级人员再次开了口:“好。”

而在那之后的十几分钟内我们见识到的东西,很快震撼了整个站点。

数天后的晚上。

我将被子裹在身上,试图利用床铺的温暖赶走这一天的工作带来的疲惫。但很快,我又歪着头,看向了仍坐在自己书桌前敲键盘的Sanity。

“Sanity。”我叫了一声,不过对方似乎没听到。

“Sanity!”我又增大音量试了试,这一次成功了。

“抱歉!是我的声音太大了打扰到你休息了吗?还是我的台灯太亮了?我可以把我的台灯关掉……”

“不是,我只是想跟你说说话而已,你接着工作就好了。然后你把台灯亮着吧,反正我真想睡觉的时候光照什么的完全影响不到我。况且,在漆黑的房间里看屏幕对眼睛不好。”

“原来是这样啊,”Sanity的语气放松了下来,手上的工作也回到了原来的节奏,“我们来说点什么呢?”

“你知道吧,今天科研部门宣布了爱蒂塔计划正式开启的事。”

“我当然听说了。现在我可是站点的二当家,这么大的事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你仔细想想,批准你们参加这项计划的不就是我和AB,还有敏感事务办公室嘛。不过还真是神奇呢,竟然还会有这种类似于平行世界联合学会的东西。咱们今天到那扇门后的代表团就是你带领的对吧?”

由于各自的工作都十分忙碌,我和Sanity很少会去和对方说自己具体的工作内容。事实上,自从从大学回来之后,我就感到二人的交流机会明显不如以前那么多了。

“是啊,毕竟我是爱蒂塔计划工作小组的组长。爱蒂塔空间里的重力,比在地球上的要小。走进去之后有点轻飘飘的感觉,感觉很奇妙。“

“‘爱蒂塔空间’就是那扇门后的空间吗?”

“是的,那扇门之后就是爱蒂塔空间。那个空间好像不属于地球——根据迎接我们的异世界代表给我们的信息,那大概是个口袋空间。不同平行世界的人都可以进去,但是离开的时候只能各回各家。”

“真神奇。”Sanity轻声惊叹道。

“是啊……只是想想用于开展这项计划的最基本的技术,就能感受到我们与其他世界的科技差距有多大了。不过这也代表着我们能从中学到很多就是了,科研部和技工部的人对此似乎都很兴奋。”

“那里面有来自几个平行世界的基金会呢?”

“很多。我们之前以为就几个的,但是今天发现这计划的规模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大……从现在得到的数据来看,至少有二十多个。爱蒂塔空间的内部被区分成了许多区块,被用作不同平行世界代表团队的驻地。”我顿了一下,“不过这计划奇怪的地方还是不少。现在主导着这个计划的,也就是在爱蒂塔空间内处于指挥地位的组织是来自四个不同世界的基金会。但是这四个基金会里似乎没有一个是在最初开展了这个计划的基金会——也就是说,最初开展了这个计划的基金会好像并没有在参加自己的这个计划。更奇怪的是,在我们讨论合作事宜的细节时,迎接我们的负责人提到我们似乎在以前就参加过这个计划了……”

Sanity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扭过头来看向我:“以前就参加过?”

“更准确地说,是他在他们的资料库里查到过几条没有被正式登记过的传送门连接记录。也就是说,他们发现我们这个世界好像在这之前就打开过通往爱蒂塔空间的大门。我个人来看的话……不排除是有相关组织先我们之前造访过爱蒂塔空间的可能性。”

“这种事,我觉得还是需要写一份正式报告出来吧。”

“当然当然,我明天抽空的时候会写的,我今天从爱蒂塔空间回来之后就一直在C-E2区安排代表团入驻的事情,累都累死啦。”我躺回床的中央,借着台灯的灯管看着寝室的天花板。

“小艾……”Sanity的声音突然认真了起来,“小心一点。各种意义上的。”

我仍然盯着天花板,“那当然。不过相关组织的事只是我自己的猜测而已。如果真有其他组织先我们造访了爱蒂塔空间,爱蒂塔空间里的人也应该会知道的。而且那负责人说这段时间他们用来创造和维持爱蒂塔空间的仪器总是会产生奇怪的波动,所以那些连接记录也可能只是数据错误而已。再说了,我们在正式决定参加这个计划之前也做了许多探讨和探究的。”

“总之务必小心。你,还有代表团。这可是来自上级的命令。”Sanity重新敲起了键盘。

“比起这些,你猜我在爱蒂塔空间里遇到了谁?”

“在那种地方也能遇到熟人吗?”

“倒也不算熟人……我刚刚一直在说的那个负责人,我从看到他第一眼我就觉得眼熟。然后他在进行自我介绍的时候我突然就明白了。‘你好,我是特工Para’——那人说话大概就这个声音——但不管怎么想那个人绝对是另一个世界的我啊。”

敲键盘的声音又停了下来,明显是Sanity被勾起了兴趣。

“等一下,那个人是男的吗?那个,另一个世界的小艾?”Sanity好奇地问道。

“是的!是个男版的我。”

“那么男版的小艾是什么样的呢?”

“很差劲。糟糕的幽默感,过于活泼的性格,还有丢人的爱好——我这么说是因为我在他的笔记本上看到了好几张动漫贴画,我觉得这玩意不管在哪个世界应该都是闲到没用的人才会去看的东西。”

在听到我的评价之后,Sanity不禁笑了出来:“哪有这么评价自己的啊。况且,你最后一句话放在外面说可是会被人打的噢。”

“那种事无所谓了,反正我没心没肺。而且,就算那个人真的是另一个世界的‘我’,那也不是现在正跟你说话的这个我。别把我们当成同一个个体来看啊。”

“这事情明明是你自己要告诉我的嘛。真有趣,有空的时候真该去亲眼见见这位男版的小艾。”

“我只是随口一说而已,就饶了我吧。”我随口囔囔了一句,结束了当晚的谈话。

约929天前

“Sanity,你要辣椒吗?”坐在我对面的AB手里拿着从另外一张桌子上拿过来的油泼辣椒,一边为自己的牛肉面加料一边询问我身旁的Sanity。

“不用了,我这样吃就挺好的。”

“文萱呢?”AB又将罐子递向了我。

“我要一点吧。”我接过罐子,往自己的碗里加了一勺辣椒,随后将罐子放回了隔壁的桌子。

今天早些时候,AB突然找到我和Sanity,提议我们晚饭一起去吃牛肉面。我本以为是要在站点外面找家店吃的,但是他却把我们带到了食堂。

场面有些尴尬,因为AB不说话,而我和Sanity则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AB专门叫我们聚在一起,应该是有什么事情想告诉我们——如果不是有什么工作上的正事要讲,我们应该会选择在站点外面聚餐。Sanity大抵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我们两个都在看着AB想知道他是要说什么。

“说实话,咱们这的牛肉面真心挺不错的。等我走了之后,我可能会对它想念有加。”在吃了一口之后,AB突然开口说道。

我本来也想开始吃的,但是却被AB的话吸引了注意力:“什么,你要调走了吗?”

“AB,这么大的事我怎么刚听说?”Sanity明显和我一样惊讶。

AB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看向我们:“其实不算调走,是我自己申请了一次调转。这也是为什么上面还没有通知你我要调走的事情。不过他们今天通过了我的申请,正式的通知大概很快就会发送到你那里了。”

“为什么要调走啊,”我十分不解,“是因为你觉得六号站点太危险了吗?”

“也不是。你们还记得我一直在搞的‘流动人才银行’项目吗?这个项目已经开展了很久了,但是项目的基地却只是一座固定设施,所谓的“流动性”一直得不到很好的展现。我们曾构想过一种能够作为机动行动基地的大型飞行器来实现项目的流动性,但是以当时的技术来看那只是一个天方夜谭。不过得益于这几年的科技发展以及中国分部日益明显的需求,那个构想一步一步变成了现实。”

“你的意思是……”

“就在一周前,“流动人才银行”项目构想中的“流动”部分,一艘名为‘游侠’的大型飞行器已经舾装完成,这代表着整个项目已经准备伴随着时代的进步正式踏入新的阶段了。上级已经将这个项目认可成了一个新的站点,我们也给项目起了一个新的代号,叫做‘流动者站点’。我申请的这次调动,其实是为了方便我去领导管理整个项目——或者说站点。”

“竟然还有这种事,”我听饿了,所以我低下头吃了一口面,“以前可从来没听你说过。”

“怎么可能,我经常谈到这个项目的,只是你自己老不在意我说的话而已!”

“那AB,”Sanity提问道,“你走了之后,谁来当六号站点的主管呢?”

“那当然是你了,Sanity。你是这里的副主管,主管的位置空下来之后自然是由你来填补上去。”

这时我才注意到Sanity完全没有动她的面。于是我便将她的碗往我这边移了移,然后拿起她的筷子帮她把面挑了挑:“Sanity,你再不吃面可都黏在一起了。”

“啊,谢谢……”Sanity明显还在考虑自己就要当上主管了的事情。随后,她又询问AB:“也就是说我们同时需要一个新的副主管咯?”

“是啊……”AB又看向了我,“这部分是你该注意听了,文萱。Sanity晋升成主管之后,工作委员会打算将你提拔为站点的副主管。”

“啊?我怎么就副主管了?”说着,我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于是Sanity将她自己的面从我手上取了回去。

“我今天在通知工作委员会有关我的调动的时候,他们说会借机会将你提拔为新的副主管。理由大概是因为你的爱蒂塔计划取得的成果比较亮眼吧。我不骗你,你的那个计划最近这段时间可是讨论的热点。”

“的确,小艾的计划很棒呢。”刚刚开始吃面的Sanity也跟着补了一句。

距离爱蒂塔计划正式宣布启动之后,已经过去了大概有四个月。最开始的时候,我派遣的入驻代表团只涉及了四个较为详细的学科人才以及交流目标。而在这四个方面中,负责尖端材料学的那部分在第三周便为爱蒂塔计划贡献了第一个实质性的可应用技术产出。自那之后,科研部门的各个实验室似乎都在计划里嗅到了机遇,纷纷要求向爱蒂塔空间内入驻自己的研究人员。因此入驻爱蒂塔空间的基金会代表团越来越大,涉及到的学科越来越复杂,就连我自己也搞不清楚代表团具体都有在进行着哪些研究了。而大概是在第三个月开始,整个计划开始了第一批次的技术产出。

“其实我没有什么功劳……完全是那些在爱蒂塔空间内进行研讨的代表团成员们在贡献新技术。我只是在大体上对代表团进行结构管理而已,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真正参加爱蒂塔空间里面正在进行的任何一个研究项目呢。”

“没办法,毕竟你是这计划的负责人,很多人在看到新技术来自爱蒂塔计划的时候不由自主就把功劳放到你头上了。”AB感叹道,“说实话,流动人才银行项目的工程师们也从爱蒂塔计划得到了能够应用于游侠号上的新技术。只不过游侠号刚刚才用现有的技术建成,他们打算用个几年再实施那些升级。作为一个科研项目来说,爱蒂塔计划产出新技术的速度也太快了。”

“其实我们一开始以为我们是能直接从其他平行世界的基金会那里直接取回高科技直接用的,那样产出技术的速度更快。不过实际开展了计划之后我们才发现事情其实没那么简单。不同的平行时间之间基本的物理常量和法则都不一样,有的技术在其他世界可能有效,到我们这里就完全没用了。所以所有的技术在产出之前都得根据我们的世界进行调整,不然我们是可以直接拷贝一份别人的数据库就走人的。当然,在此之前也得考虑我们目前掌握的知识对那些新技术的理解与接受能力。大概以后某个时候,我们会试着偷偷把别人家的数据库整个拷贝一份回来看吧。”解释完之后,我随口开了个玩笑。

“原来是这样。”AB点了点头,“总之,我会在后天离开六号站点。工作委员会应该也是在那一天提拔新的主管和副主管吧。”

“新年的第一天吗?”我看了看手机,今天是一四年的十二月三十号。

“是的。新的一年,看来对我们来说都会是一个新的开始呢。”AB笑了笑。

“是啊。小艾,恭喜你,当上了站点的副主管。”Sanity看起来也十分开心,扭过头来祝贺我。

“哪里,你才是。恭喜呀,当上了站点的大当家。”我回应道,“AB我就不恭喜了,反正你这家伙到哪里都是当站点主管,根本不算升职。”

AB挠了挠头,“不满”地说:“怎么就不能祝了?我那新站点多高级啊!”

听到这句话,我立马和AB来了劲:“你可拉倒吧你,有架大飞机就让流动者站点那么高等、与众不同了?”

“那可不只是一架飞机好吗?而且那的确就是流动站的特点好吗?”

正当我和AB争执不下的时候,Sanity突然感到有点遗憾:“可惜,这样的话我们三个就不在同一个站点工作了呢。以后能见到AB的机会可能也会变少了吧。”

“别感到太伤心啦,又不是彻底见不到了,”AB用他的筷子敲了敲他的碗沿,“流动者站点的人本身就是要四处流动的。你们两位想我的时候给我打个电话,我就立马回来温暖你们了。”

“呸!就你这一脸赖兮兮的样子谁会想你啊。赶紧走吧走吧。”我连忙摆了摆手,呛他道。

“你这个臭女人怎么回事,怎么话总是那么多?万一人家Sanity想我呢?”

我把胳膊挡在Sanity身前,仿佛要把她护到我身后一般:“Sanity怎么可能会想你?你这个臭男人趁早离我的Sanity远点好吗?”

“算了算了,不跟你争。费劲。”

“而且,你自己都说了你随时都能回来,你一开始还说什么会想这里的牛肉面。”

AB愣了一下,“我……总得找个借口委婉一点告诉你们我要调走的事情嘛。我怕直接说出来你们会伤心到哭。”

“呕。”我装作被AB恶心到的样子,随后若有所思,“噢……怪不得你会说食堂的面好吃。”

我看了一眼,发现我们三个人其实谁都没吃几口自己的面。

“我说,AB,你还有别的事情要说吗?”

“没有了,我就想跟你俩说我要调走的事。”

“那我们出去吃好了,”我提议道,“你们今天晚上应该没别的工作了吧?”

Sanity微笑着回应道:“我没有问题噢。”

AB则直接站了起来,“好,那我们今晚出去吃烤肉吧!“

然后,他又举起了自己的杯子:“来,至少不要浪费掉这些饮料。”

于是我和Sanity也站起来,举起了自己的杯子。

“新的一年,致我们新的开始!”AB说出了自己的祝“酒”词。

“致未来的同时,也别忘了我们一直以来的友情。到了流动者站点之后,也不要忘记我们在六号站点一起度过的日子啊。你愿意的话,这里一直都是你的家,也是我们的家。”Sanity向AB补充道。

事实上,Sanity的话让我也有些触动。我看着Sanity与AB,心中莫名感到一丝心安。说到底,我这十几年里对于基金会的归属感大概就是这两个人帮我营造出来的吧。在他们的陪伴下,我的性格开朗了不少——也没有以前那么神经质而惹人讨厌了。加入基金会后,我遇到的最幸运的事大概就是被调来了六号站点,遇到了Sanity吧。

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们三个人一直这样下去。

“那,”AB调整了他的说辞,“致过去与未来!”

“致过去与未来!”

“致过去与未来。”

5天前

爱蒂塔计划已经稳定进行了三年。在这三年里,爱蒂塔计划已经成为了六号站点科技成果产出固定的一部分;不计其数的科研项目与工程项目也以爱蒂塔计划的支持为基础有序地进行着。

正当所有人都在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来自爱蒂塔计划的成果时,计划本身发生了异变。

在两周前,通向爱蒂塔空间的传送门突然关闭了7毫秒。但那时没人在意,认为这只是监测仪器因为缺乏维护而产生的错误读数。

而在四天前,传送门又一次毫无预兆地关闭了。这一次,传送门没有要再次打开的迹象,六号站点与驻扎在爱蒂塔空间内的科研代表团完全失去了联系。当六号站点的科研人员用自己制造的仪器在四天后再一次打开传送门时,我们向爱蒂塔空间内派遣了三名特工以和代表团重新取得联系,同时试图查明发生了什么。

很快,特工们就带着残缺的代表团逃了回来。

“四天前,爱蒂塔空间内突然发布了撤离预警。但是出口似乎被关闭了,所有人都被困在了那里。管理团队在内部进行了分析之后,说用于维持爱蒂塔空间的仪器正在被某种信号干扰。随后,他们又说这种干扰是人为的。最终,爱蒂塔空间内爆发了混乱的武装冲突。混乱持续了两天后,爱蒂塔空间的内部开始发生异常的扭曲与坍塌,各方这才丢下了手中的武器。开始一起寻求逃离的方法。而到了第四天,你们终于派人来接我们了。在我们出来的时候,那里面已经破碎不堪了。”被救出来的代表团成员一边哭泣,一边这样报告着。

“那么其他世界的人也逃出去了吗?”我问道。

“不清楚,今天传送门的确打开了,但是只有个别世界的人能够走过去。在我们撤出之前,还有一个世界的代表团也聚集在传送门那里试图撤离。但是他们却没能出去,传送门对他们来说就像是一堵墙一样无法通过。”

我叹了一口气,不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出了这样的事,接下来这段时间自己作为爱蒂塔委员会的主席绝对是有的忙了。但不管怎么说,我心想,这场奇怪的事故在调查清楚前还是暂时保密比较好。尽管只有一小半的代表团成员成功撤了出来,但这似乎就是代表团剩下的所有人了。被救出来的人精神都极度紧张,我应该让他们休息几天再去对他们的目击情报进行系统的调查。况且他们每个人也都还需要做一套完整的身体检查,毕竟他们在离开爱蒂塔空间时是无法把例如氧元素等吸收进身体内的异世界化学元素一齐带出来的——卫生部门怀疑他们体内被强行破坏的化学分子可能会造成癌症等疾病。虽然我们有制定相关的保护性规章,但这种影响在平时都是由爱蒂塔空间内的特殊仪器消除的。现在这种情况,我不会对这种仪器的损坏感到吃惊。

“这是所有人没错了吧?”我看着满载伤员的升降机离开C-E2区,询问站在一旁的特工。

“是的,这是我们能撤出来的所有人了,主席。剩下的人不是死了就是失踪了。那里面的空间的确发生了扭曲,搜救作业进行得很困难。即使有足够的人力和时间,我想我们也没办法做到更好了。”

我点了点头:“叫他们把传送门关掉吧。我想爱蒂塔计划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

3天前

我们已经尝试了两天。

这本该是按下一个按钮一般简单的事,但传送门就是不愿关闭。

技术人员尝试了各种办法,到最后甚至直接切断了当初用来打开传送门的仪器的电源。

但是那传送门仍存在于那里,静静地散发出微弱的白光。

2天前

“现在的入口是在三天前由我们主动向爱蒂塔空间内的连接器发送信号打开的。按理来说,当我们这一侧的装置停止工作之后入口就该关闭了。但是现实并非如此,入口一点要关闭的迹象都没有。所以,这个入口已经不是我们这边的装置在维持了,而是爱蒂塔空间内的连接器在维持。”C-E2区域内的一间小型会议室里,爱蒂塔计划委员会的技术专家王德渊如此向我报告着。

“但一开始的入口关闭不就是因为000号爱蒂塔空间内侧的连接器出现了异常,从而关闭了其通往所有世界的入口吗?”

“是的,按照我们目前得到的情报来看的确是这样的:七天前爱蒂塔空间内的连接器受到不明干扰,部分功能受到了破坏,导致其关闭了通往所有世界的传送门。你知道我们是怎么重新打开入口的吗?我们在这一侧用来打开入口的技术其实并不能真正的打开入口,它所做的仅仅是向爱蒂塔空间内的连接器发送经过授权的人工信号,从而让连接器能够定位到我们的世界并创造出一个入口而已。在我们的代表团受困的那四天里,爱蒂塔空间内部的人一定是想办法重启了连接器的收信功能,从而使我们能够在这一侧开启入口。这种情况下,只要我们切断人工信号的发送,连接器就会失去我们世界的实时位置信息,从而使入口自然坍塌了。但是正如你所知,入口并没有在我们关闭发信机之后关闭。所以我们判断,连接器被重启的不仅有收信功能——在我们向它发送了人工信号的同时,它也顺着信号重新自动锁定了我们世界的自然信号,并且开始在内侧维持通往我们世界的出口。这个功能本身是用来防止发信器错误而导致某个世界的代表团被困的,但是现在却成为了将正在坍塌的爱蒂塔空间拴在我们世界附近的锁链。”

“你的意思是,我们无论如何都无法从入口的这一侧将其关闭了吗?”我皱起了眉头。

“虽然我还可以进行更详细的解释,但是简单来说,是的。我们无法从这一侧关闭入口。”

“那么我们就让它在那里呆着就好了。把所有的仪器都撤出C-E2区域,然后我们直接把这里封存——不,掩埋掉。然后我们只需要提醒天津地铁在挖新线路的时候避开石菖蒲医院就好了。”

“很遗憾,主席。我们并不能就这么放任入口不管。随着时间流逝,爱蒂塔空间正在因为其内部连接器的故障而发生着坍塌。而一个以非正常方式坍塌的爱蒂塔空间并不会静静地消失,理论上其会在最后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或者说,风暴。”

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感到事情的麻烦:“那么,这个风暴对我们会造成什么影响吗?”

“我们也无法确定一旦爱蒂塔空间彻底坍塌之后会对我们有什么影响。届时有可能会发生规模未知的现实湮灭,也有可能会造成平行世界间现实的重叠。但无论如何,有一件事是已经确定的:它已经在从入口向我们的世界开始辐射异世界的物理法则了。”

“辐射物理法则?”我以为王德渊正在考验我的想象力。

“就像……那样。”王德渊看向了我的杯子,虽然我也在第一时间发现了那里的异状。

杯中的水就如同失重一般,呈球状漂浮了起来。而就当水球漂浮到离桌面十几厘米的地方时,其突然变成了一根巨大的棱柱——随后如固体一般砸穿了我的杯子和桌子,深深地镶嵌到了地板里,然后又化作了一滩水。

一瞬间,通向爱蒂塔空间的传送门从珍宝变成了一块丢不出去的烫手山芋。

1天前

“来,吃饭吧。”Sanity递给我一份打包好的午饭,坐在了我的身旁。

我昨天没有回宿舍。昨天听了王德渊的报告之后,我便一直留在C-E2区域和其他研究员商讨解决方案,到晚上时就直接在这里搭了一张行军床。我接过饭盒,将桌子上的图纸和资料全都推到了一旁;打开了饭盒,但是却丝毫没有胃口。

“不太想吃吗?不太想吃的话也没有关系。可以等一会再吃。”Sanity从自己白大褂的大口袋里掏出了一小桶酸奶,放到了我的面前,“看,我给你带了酸奶。是你最喜欢吃的芒果味。”

我没有说话。

“情况很糟糕吗?”陪着我沉默了一会后,Sanity开口问道。

“我们得想办法把那个传送门关掉。如果再不关掉的话,坍塌的爱蒂塔空间就会透过那个传送门对我们的世界造成大规模的破坏。而想要关掉那个传送门,就得有人到爱蒂塔空间的内部进行操作。”

“这么严重吗?”

“是的……这绝对算得上是最严重的异常了。最糟糕的是,要进入到一片混乱的爱蒂塔空间里去关掉传送门,那个人必须要有足够的行动能力、知道爱蒂塔空间内的大致布局并懂得如何操作那些仪器。而且……既然是要关闭传送门,这代表着那个人就再也没有机会回来了。”

听到这件事之后,Sanity一时没有再说话。

“我不知道我们还有多少时间,更不知道我该让谁去作那个牺牲。”不知为何,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竟然带着哭腔。

符合这个任务条件的人,在现在的六号站点中实际上屈指可数。能够熟练操作爱蒂塔平行连接器的人只有那几个技术专家,而他们失去他们任一个人都会给六号站点的科研力量带来巨大的损失。最重要的,我和这些人都很熟。虽然在基金会中工作殉职似乎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但是这种情况我是第一次遇到:必须下令让一名熟人去执行一个回不来的自杀任务。

“但你们不是之前才主动打开了一次通往爱蒂塔空间的传送门吗?”Sanity试着向我提出建议,“不能让一个人进去操作完成了之后,再从我们这边打开传送门把他接回来吗?”

“我们在这边打开传送门其实也是在借助爱蒂塔空间内的连接器,只是相当于远程操控而已。我们昨天还试着直接远程骇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信号就完全传不进去了。”我看着Sanity,不知为何感觉眼睛越来越酸,“而且就算我们能借助发信器重新把传送门打开,爱蒂塔空间里的连接器又会重新捕获信号然后从内测维持传送门的。王德渊说这是连接器运作的基本协议之一,而那些基本协议又都是使用其他世界的编程语言写的,所以我们一时半会找不到破解的办法……”

“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Sanity似乎看出了我内心的难受,轻声问道。

我闭上眼摇了摇头,再睁眼时看向了别处。“真的没有了。我今天一直在算,想知道我们有没有可能从外面……”我的话还没说完,我的喉咙便哽咽得无法再按照我的意愿正常发声,我感到一滴泪水也顺着我的脸庞滑下。

Sanity突然将我抱入怀中,紧紧地搂着我。

“别担心。有我在呢,没事的。”她宛如我们第一次一起执行外勤任务一般,“我们总会给问题找到一个解决办法的。你还真是小孩子气,都这么大了还会因为这种事情被急哭。这可不是一个高级管理人员该有的心理素质噢。如果被别人知道堂堂站点操作助理遇到这点事情就会哭鼻子的话可是很丢人的。”

我也抱住对方,没有去反驳,也没有再说话。

2017年7月17日

Sanity如同昨天一样坐在我的身旁,将一盒午饭放到了我的面前。

“今天回宿舍休息吧,你一直这样下去身子会垮的。”她握住我的手,对我说道。

我昨天晚上基本没有睡着。此时的我神情有些呆滞,酸痛的眼睛似乎充满了血丝——也有可能是昨天的哭泣留下的痕迹。

我盯着自己的桌子,对Sanity说:“我们快没有时间了,Sanity。”

Sanity没有回答。

“那个传送门一直在向外辐射着异常的现实,而且强度越来越大了。我们在这个区域布置了一台大型的现实稳定锚,但实际上现实锚对这种情况的工作效率很低。再这样下去,机器的运转就快要到极限了。爱蒂塔空间可能在这几天内就会彻底坍塌,其影响到时候会顺着传送门降临到我们的世界。”

“选人的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Sanity轻声替我说完了我的话。

“是的,不能再拖下去了。我已经决定了去关闭传送门的人选,是资料记录组的徐千惠……她很清楚爱蒂塔空间内部的建筑结构,而且也清楚怎么操作爱蒂塔平行连接器。我给她批了半天的假,让她去做自己需要做的事,道别什么的。虽然徐千惠接受了这半天假期,但是她说她不需要做什么道别……她的眼神……”我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

“她的牺牲会守护整个世界的安全。我们的工作就是如此,你不要再为此感到太难过了,小艾。”

“我怎么能不为此感到难过啊!”我扭过头去,冲着Sanity大喊道。

Sanity似乎有些被我吓到了。

“说到底还是我命令了她去关闭传送门的啊,是我亲手把她推向死亡的啊!”我接着大喊道。

“对不起。”Sanity小声说道,声音听起来突然有些哽塞,“是我没有站在你的位置上去考虑。小艾,对不起。”

察觉到她的情绪,我突然感到有些愧疚。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喊你的……我只是有些激动。Sanity,我——”

伴随着一声爆炸,我的眼前一片漆黑。



“艾文萱?艾文萱!”伴随着刺耳的警报声,我听到了Sanity呼喊的声音。

“我的头……”我喃喃着,困难地睁开了眼睛。

此时我正伴随着剧烈的头痛躺在地上,Sanity则守在我的旁边。

“小艾,谢天谢地,你没事。”

“Sanity……”我抬起手擦拭着对方脸上的血迹,“你流血了。”

她握住了我的手,然后将我的胳膊放在了她的肩膀上:“你也流血了。你能站起来吗?来,我们先离开这里。”

“怎么了?”我的耳鸣还未完全消去,勉强站起来的双腿也在止不住地打颤。

“我粗略看了一下,大概是传送门那块发生了爆炸。不过还好,现在是午休时间,大部分C-E2区域的人都不在这里。所以伤亡人数应该不会很多——如果这场爆炸的影响仅限于这个区域的话。不过我刚刚用移动终端联系了一下上层结构的人,他们说爆炸扭曲了升降机的电梯井,楼梯也被结构塌方堵塞了。他们正在清理楼梯,我们得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听到Sanity的话,我突然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传送门?糟了,传送门出事了!”

我挣脱了Sanity的搀扶,试图向传送门所在的地方走去。但走了没有两步,头晕目眩的感觉便让我摔倒在地。Sanity连忙又把我扶了起来,担心地问:“你要去传送门那里吗?”

“是啊,如果真是传送门出了事情的话,我必须得查清楚是怎么回事。最糟糕的话,或许是爱蒂塔空间坍塌的速度比我们预计的要快。”

“但是,”Sanity犹豫着,“现在去那里岂不是会很危险……”

“Sanity,你自己之前才说了,危险和风险是我们工作中最常见的事情。快,我们必须查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走过了布满裂缝的走廊,四处都是警报的声音。一路上有数名研究员昏迷在地上,但是我们在此时也无暇估计他们的状况了。

在传送门所在的仓室,两名本应该在传送门旁进行监测的研究员躺在地上已没了声息。那扇内含着爱蒂塔空间入口的防爆门门框看起来仍然完整,尽管它所镶嵌的墙面已经充满了裂缝。而传送门本身则仍然散发着白色的光芒,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般。

感到自己已经恢复了些许运动的能力,我便再次挣脱了Sanity的赶向了旁边电火花闪烁的观察室;Sanity则留在传送门旁,试图对那两名研究员进行抢救。

仅仅瞥了一眼破碎的显示器上展示的数据,我的内心就如同掉进了冰窟一般。

“小艾,怎么样?”在发现两名研究人员已经彻底没救了之后,Sanity也走向了观察室。

我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我静静地走回到传送门前,Sanity只得跟在我旁边。

“Sanity——”我看向她,“情况比我想象中的还糟。爱蒂塔空间还没有完全坍塌,但是它的影响已经在以之前预料之外的时间增长了。部署在这里的稳定锚已经彻底烧了,再这样下去,也许爱蒂塔空间还未完全坍塌就会引发大规模的现实重构。”

Sanity的脸十分平静,但看着我的双眼却流露出一股悲伤的感情。

我微微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所以,我们必须,必须现在就把传送门关掉。抱歉,我——”

“明白了,我会去把传送门关掉的。”Sanity的声音十分平静,仿佛早就做好了准备一般。

我内心一惊,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虽然我不清楚怎么操作连接器,但是只要把它彻底摧毁了就好了吧。昨天我看了一部分你的计算。如果我把连接器彻底摧毁掉,当前规模的爱蒂塔空间会在大约十八毫秒内完全坍塌。但是在那之前,传送门在零点九毫秒内就会关闭掉。所以——”

“不,我不是在说这个,”我仿佛在听Sanity给我讲天方夜谭,“我是说,我,应该是我去——”

“小艾!”Sanity打断了我,“你看看你现在的状态,你觉得你有足够的行动能力去关闭传送门吗?我也不是没有去过那里面,我会把传送门关掉的。”

“可是,可是你会死的!你不知道那里面发生了什么!”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我只想阻止面前的人。

“那在我们的工作中不是很正常的事嘛。我们肩负着他人的期望,在他们用鲜血铺出的道路上前进。小艾,我……和你做朋友一直都很开心,工作也是。”

话毕,Sanity便向传送门走去。

“不要!”

我抓住对方的胳膊,试图拦住她。但是Sanity却转过身紧紧地将我抱住,随后将我推开。认识她以来,我第一次见识到她真正的力气——我连退数步,最后跌坐在地上。

当我正想再爬起来时,我听到了手枪上膛的声音。

“不要逼我射断你的腿,艾文萱。我们两个人之间,你必须活下去。”我抬起头,Sanity正用她的配枪指着我。

“求求你,不要去。”我用要哭出来的声音哀求道,“为了我,不要去。”

“但,我这正是为了你啊,小艾。”她的声音此时听起来也有些梗塞,传送门散发出的白光此时让她精致的脸颊上划过的泪珠十分显眼,“这是为了你,为了你们,为了所有活着的人。”

我在此时也对夺眶而出的泪水完全失去了控制。

她从兜里掏出了一个沾着血的装置——那是从负责监控的研究人员身上拿来的防爆门远程遥控器——按下了液晶触摸屏上显示出的一个按键。

“艾文萱,我……”

防爆门旁的扬声器爆发出了一声警报,吞噬了Sanity说出的最后几个字。随后,她便转身跳入了传送门中。我连忙爬起来试图追上她,但那扇精钢铸造的防爆门却在那声警报之后以难以置信的速度瞬间落了下来。

从天而降的金属墙壁将我和她分割开来,墙壁落下的声音震耳欲聋。我大声哭喊着Sanity的名字,无助地捶打着那冰冷的防爆门。

正当我准备另外找途径打开防爆门时,一道冲击波自门后越过门体喷发而出将我击飞到了对面的墙上。

我惨叫了一声,挣扎着从地面爬起来试图回到防爆门前。但就在我刚走了一半的时候,一股无名的力量突然将我托了起来——不止是我,还有房间内其他所有没有和地面固定在一起的物体。与失重不同,我的四肢被固定在了空中。过了两秒,那股力量又将我和其他的物体狠狠地压向了地板。

伴随着一声哀号,我清楚地从我的耳中听到了我的肋骨断裂的声音。事实上,我耳鼓膜在此时也传来一阵剧痛。我的喉咙深处突然泛起了一股令人作呕的铁锈味。我忍不住呕吐着,但是却伴随着更多的眼泪咳出了一大口鲜血。血液掺杂着唾液从我的两个嘴角垂下,我在艰难呼吸的同时努力不去猜究竟有多少根断裂的肋骨插进了我的两个肺。

仿佛不给我停歇的机会一般,我又一次被提到了半空中。与上一次不同的是,整个房间内的时间似乎都伴随着门后传来的又一阵冲击波而慢了下来——房间内在一瞬间充满了淡蓝色的半透明物质,而我甚至能看到那阵冲击波正推动着这些淡蓝色的物质。冲击波扩散的速度越来越慢,最后甚至完全停了下来。

正当我意识不清的试图回到地面时,一阵来自远方的惨叫将我被冲散的意识重新聚集在了一起。我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扇关闭的防暴门不知为何仍是以前的形状,但却有刺眼的白光从门缝里、墙体上的裂缝中喷薄而出。

“Sanity?”我用破碎的肺努力发出声音。

“Sanity!”我想要大声地呼喊她的名字,但是却只发出了野兽一般不成音的低声呜咽。

此时,门后仿佛是在回应我一般又传出了一阵模糊的惨叫。

我紧咬着牙低下头去,我的眼泪穿过那些淡蓝色的物质直接滴落到了地板上。

“为什么,”我痛苦地询问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随后,我仰起头再一次试着怒吼,但是却又一次发出了路边被踢到的小狗一般的悲鸣。

突然,我听到我的右边传来了破碎的声音。我扭过头去,发现我右侧的空间如同一面破碎的镜子一般,反射着另一侧的一切。而在那一切中,我的倒影看起来有些不同——那是我,又不是我。

那张脸是我,又不是我。透过那破碎的空间,我在那张沾满了鲜血的脸上看到了和我一样的绝望。

“求求你,救救她。”不知为何,我对着他轻声说道。

“求求你,救救她。”不知为何,他对着我轻声说道。

不知为何,我向他伸出了手。

不知为何,他向我伸出了手。

不知为何,我们的手触碰到了一起——

不知为何,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

尾声

我睁开双眼,猛地从病床上坐了起来。

我惊魂未定地喘着气,仿佛刚做了一场人生中最可怕的噩梦一般。我环顾四周,这里是六号站内部的一间单人病房。在平息了自己的呼吸后,我小心地伸出手抚摸着自己的胸部与腹部。

没有骨折的迹象。

我舒了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随后我看了看旁边镶嵌在墙面里的电子表,今天是一七年的七月十九号。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自己忘掉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我盯着房间里窗户外用屏幕虚拟出的海景发呆,试图在自己的记忆中找出之前发生了什么。突然,有什么东西闪过了我的脑海——飘扬的栗色长发,以及沾了血的白色衣摆——

“Sanity!”我惊叫道,试图呼唤出那个熟悉的身影。

我拔下了胳膊上的针头,从房间内的一个抽屉里拿出了一团棉花摁在了针眼上。不顾身上穿着的病号服和赤裸的双脚,我跌跌撞撞地冲出了我的病房。

病房外,一名医护人员见到我之后慌张地将我拦了下来。

“主管,您已经昏迷了一天了,醒来之后还是静养一下比较好——”

“Sanity呢?Dr. Sanity在哪个病房?”我不愿意听他的废话,询问他道。

“Dr. Sanity?我们这个单元没有叫Dr. Sanity的伤员……”

一听到他这么说,我便直接摆脱了他的控制,冲出了这个卫生护理单元。

“Dr. Sanity在哪里,Dr. Sanity在哪间病房?”我几乎是询问着我遇到的任何一个人。但似乎没有人知道我在问谁。

我呆呆地站在走廊里,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时候我才发现自己身上没有带任何能够用来查询的智能设备。于是,我决定直接回宿舍去。有了我的电脑,我在一瞬间就能查出Sanity现在正在哪里。

而当我打开宿舍门的一瞬间,我感到的内心突然空了一块。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一张书桌,一个人的柜子。

“Sanity?”我缓缓地走进宿舍,仿佛是在询问空气一般喃喃道。

难道Sanity也调走了么?我问自己。

我慢慢地坐在书桌前,仿佛这里不是我的宿舍。因为在桌子上,有一层细细的落尘。

我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试图查找Sanity在哪里。但是,我却失去了点击“搜索”的勇气。

因为我似乎已经预见到了我会得到什么结果。

“无结果。”

我瘫坐在椅子上,一时间脑子反应不过来。

Sanity去哪了?

我抱着一丝希望,向AB拨通了视讯电话。

“文萱?我一直都在试着联系你,但是联系不上。六号站点的位置在两天前发生了一次小型地震,而且‘游侠’号上的探测器在那个地方监测到了一些奇怪的休谟指数。联系不到你之后,我便联系了工作委员会。他们说是某个异常项目导致了轻微了站点内的一系列爆炸,但是情况在你的指挥下已经得到了控制。”

“Sanity……”

“什么?”

“Sanity不见了。而且,是Sanity救了所有人。”

AB沉默了一会,随后艰难地开口道:“这是我要给你说的另一件事,文萱。Sanity她……消失了。”

令人吃惊的是,听到这句话后我的内心没有一丝波动,也没有任何反应。

“Sanity……我当时试着联系她,但是却因此发现系统里根本没有她的痕迹,我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还记得她,这么说是因为其他人似乎都不记得有这个人了。我一开始还不确定是否连你也把她忘了,所以我……”AB的声音在我的耳中逐渐变小。

Sanity消失了?这怎么可能。如果Sanity消失了,现在六号站点的主管又是谁?

我登陆了站点的内网,查看了站点的人员编制。如同一个恶劣的玩笑一般,我在“站点操作主管”和“站点操作助理”后面看到了同一个名字——“特工艾文萱”。

怎么会?明明Sanity做过了那么多重要的事情。比如在七二九事件里,她——

AB在一四年的七月十九日指挥了站点人员的反击,并且在事后发表了安慰大家的讲话。除了一处擦伤外,我在事件内没有受过任何的伤。但有些吓人的是,当时站点的副主管就在自己面前被直接炸死了——可怜的Parallelism博士。

——我的记忆这么告诉我。

不,不对,我的记忆里应该缺了一个人,这个事件的经过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但事实就是如此,我记得清清楚楚,这段记忆里的每个位置上都的确有一个对应的人,记忆中的那些画面也都那么真实。

不,不对。但事实就是如此。谁?在那个事件里,应该还有一个不同的人,是谁?

我用双手抱着自己的头,试图逼迫自己仔细回想出来。

“文萱?你在想有关Sanity的事情吗?快停下,你只会加速消除她存在过的痕迹!” 看到我的样子,AB连忙说道。

“你说……什么?”

“我现在还不确定被篡改的仅仅是系统中的记录还是真正的历史,但我发现你越是想要在各类记录中,不管是电子记录还是你自己的记忆中查找她存在过的痕迹,你越是会发现她在过去的位置会被别人所代替。而你越那么做,越是会让那些事情成为板上钉钉的客观事实。”

“越是去想,越是会忘么?”我呆呆地问道。

“恐怕是这样的。我们现在能够记住她,可能只是在记一个模糊的概念。而Sanity作为一个人,她的存在在我们的记忆中就是她在不同的事件中参与行为的总结与概括。所以我想,她在过去留下的痕迹被消除的越多,我们对Sanity这个人的记忆就会越来越淡。”

“越是去努力回忆,越是会遗忘掉我与她的一切么?”

对于这句和上一句基本一样的话,AB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

“是……所以不要再想了,文萱。你越是去想过去和她在一起的细节,你越是会忘记——”

“凭什么啊!”我突然站了起来,愤怒地锤击着桌子。

“艾文萱,冷静下来!妈的,你吓到我了。冷静一下,我们——”

“人要走就算了,凭什么连我们的回忆也要一并夺去啊!”我怒吼着。

“你不要冲着我发火啊!你以为Sanity这样我不伤心吗?我到现在连到底发生了什么都不清楚啊!你冷静一点不行吗?”

我爆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怒吼,向这个见鬼的世界喷吐着我的狂怒。

为什么?我怒吼着。

凭什么?我质疑着。

“艾文萱!你给我冷静——”

我一拳砸在了笔记本的键盘,薄薄的显示器在一瞬间就变成了诡异的花屏。我将其举起,重重地丢到了一旁的墙上。

我跪倒在地,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头部。

我在十三年前自己坐出租车来到了六号站点。由于性格差劲,即使是坐在集体办公室里我也没有什么朋友。

不要再想了,混蛋!不要再去回忆了,混蛋!

由于经常与技工部的同事产生争执,我不得不被人事部门调往了科研部门工作。

凭什么不让我去回忆?明明是我自己的记忆,其他人都给我滚蛋啊!

我当上了站点的科研部门主任,但经常有人在背后中伤我。为了能让自己有着更佳的工作能力从而让他们闭嘴,我选择去大学里重新学习一门新的专业。在出发前,我自己与自己出去吃了顿火锅,在天津城里漫步。

我用力地捶打着桌子,直到我的双手充血;我疯狂地踢踹着房间里的东西,直到我的双脚感到剧痛。

后来我有了自己的单人宿舍,但是因为我自己懒惰的缘故房间一直不算很整洁。

我不停地嘶吼着。

从来没有人替我带过午饭,也从来没有人拉着我去吃饭。因此,我中午经常不吃饭。

我大声地号哭着。

我和Andrew Boom两人一起在一五年新年的前夕为我们新的开始而举杯。

最后,我蜷缩在地上哽咽着。

我心中的人,你究竟在哪,你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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