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
1月2日
Site-43:加拿大,安大略省,兰布顿县
一切终于要结束了。
他对长期项目并不陌生,但即便如此,这次的这个还是漫长得让他觉得自己永远也无法脱离它。这件未了之事每天都盘旋在他脑子里;为了确保他迄今为止最有野心的一次尝试获得切实而令人满意的结果,他永远有更多的计划要做,更多的站点和关注团体要了解,更多的工作要完成。这件事耗费了他几个月——几个月!——的人生,无数个小时的研究,远超他最初想出这个轻率的点子时所预计的准备工作。它从一个简单而富有欺骗性的雏形想法,渐渐发展成了一个真正的怪物,成为了“功能膨胀”这一概念的理想模型。这是他想象中能被构思出的最为恐怖而复杂的计划,一张由谎言和误导织成的牢不可破的网,一台完全由活动部件搭建的机器。它的最终形态还不能完全代表他想象的极限,但是单说这个概念本身?哦,是的,他感觉他已经为它做了一切应当做的。
因为,虽然让人难以置信,但这里就是结局了。过了今天,一切都将结束,只剩无能为力者的哭泣。
Daniil Sokolsky不想成为哭泣的那个人。
“这么长的时间里,他就一直在站点里为所欲为?!”Eileen Veiksaar看上去倒是像快要哭了。“你明知道他可能会袭击我们,你就放任他这样做?!”
“我都忘了,介绍会的时候你不在。”他们正沿着I&T的走廊小跑向通信服务器的机房。“我也一直以为你也在,因为那是在你的办公室里。”
她翻了个白眼。
“如果我们不知道卧底们想要什么,那这些行动就毫无意义。”他们跑过玻璃墙面的电脑实验室,里面没有开灯,屏幕全是暗的。“我们行动的关键是收集情报,而不仅仅是制止破坏活动。Pensak是一个阴谋家,但他不是个梦想家。他是在替别的什么人做这些事。如果我们过早地解决了他,我们就没机会知道是谁指使了他,是谁策划了这场遍及全球的袭击行动,Eileen。这值得我们稍微冒一点险。”
“但这可是整个站点!一整个他妈的站点!”她看上去一副想要掐死他的样子;但也不好说,难得的运动使他们俩都涨红了脸。“拜托告诉我Alpha-9会来帮忙。”
“他们很可能已经被支走了。Pensak肯定会确保他们来不了。”
“那ETTRA呢?”
“也一样。”
“其他站点呢?87站?246站?”
“我叫他们原地待命。我们也不知道……这件事……会变得……多糟。必须……尽量减少……我们的损失。”他开始喘气了。
“我们的损失?”
“如果变成……最坏的结果……的话。但总之,不会……有事的。Elstrom……和Bradbury……还有全局主管……会处理好的。”
她回过头瞪着他,差一点错过了下一处拐角。“拿什么处理?所有的密码……不是在Pensak脑子里……就是在其他卧底脑子里……要不就是在国外!你要上哪儿……再找三份?!”她深吸一口气。“不对,是四份,因为……你自己……显然还有……一份?”她体力比他更差,但她不喜欢示弱。
“四份,”Sokolsky沉吟道。“让我回想回想。”

2017
9月8日
Site-43:加拿大,安大略省,兰布顿县
“时间旅行不会按那种方式生效的。”时间异常部的主管Thaddeus Xyank显然对此反应冷淡。
“绝对不会。”时间异常部门的主管Alice Forth看上去更加不为所动。
“这不是时间旅行。这是跨时间线旅行。”Sokolsky是个任性的人,所以他讨厌管束。他也是个讲求效率的人,所以他讨厌繁琐。但他最讨厌的是困惑,所以他几乎无法忍受这里存在两个名字差不多完全相同的不同部门,而它们各自的领导者都不能——或不愿——解释它们的职责有何区别。
但也只是“几乎”。如果他们的干预能让这一切顺利进行,那随便怎样都行。这个机会实在太宝贵了,他绝对不能放过它。
他们看着显示屏上的画面,那是一个身穿实验袍、神情迷惑的老人走在奥秘消解部设施AAF-D的走廊上,他的行动跟前一年的9月8日他死于这场每年复现一次的爆炸时一致。Adrijan Zlatá博士是一次灾难性的电脑故障的受害者,他在最错误的时间被引到了最错误的地点,由于这个地点是AAF-D,他从此每年都要重复经历这最错误的一瞬,直到永远。Zlatá是个优秀的科学家,也是个招人喜欢的人,Sokolsky认为这非常不幸。然而当时他脑子里还携带着SCP-5109,Sokolsky认为这简直是一场令人难以承受的悲剧。
“它应该只会生效一次,”Xyank预测道。“就一次。”
“任何模型中都没有它会生效多于一次的证据,”Forth赞同道。
“看好了,”Sokolsky叹息道。
穿着奇怪的黑色制服的一男一女突然出现在Zlatá面前,他毫不意外地吃了一惊。(因为去年也发生过同样的事,这就更加不意外了。)男的用一支小小的黑色笔型电筒照向Zlatá的眼睛,女的抓住他的肩膀凑近他。博士仿佛陷入了恍惚,他开始说出什么;他们无法听见他说的话,因为AAF-D的摄像机在2002年时还无法记录声音,而AAF-D现在正在第十五次经历2002年。
Zlatá说完之后,男特工再次挥舞他的魔杖。Zlatá眨了一下眼睛,他们已经消失了。
迷惑的博士把身体靠在近旁的一根立柱上。它突然爆发成一片霓虹色的火花,他的身体在一瞬间发出刺眼的白光,然后化作无数粉色外皮、蓝色果肉、被拦腰切成两半的柠檬,雨点般洒落在地。
不知哪里吹来了一阵风,Sokolsky回过头去。那两名时间异常部的特工正在向Xyank敬礼,后者点了点头。“怎么样?”
女特工也点了点头。“我拿到密码了。”
Forth小声咒骂了一句。“可是我们去年已经从他那里拿走密码了!”
“那是去年版本的他。”Sokolsky指着屏幕。“他现在是时间循环的一部分。每次5243把他带回来,他的脑子里就会有一份新的5109副本。”
“你到底是怎么会想到这个‘副本’理论的?”Xyank问。
Sokolsky耸耸肩。“瞎蒙的。”

2021
1月2日
Site-43:加拿大,安大略省,兰布顿县
“就是……这样?”Veiksaar摇了摇头。
“对。然后在18年……19年……还有……去年都干了一次。每次……都成功了。”
“十七个……密码。”她仍在摇头,可能是无法停下来,也可能是不愿停下来。“老天啊。”
他们到达了机房。Sokolsky在密码键盘上显然是随意地乱按了一通,得到了一声否定的哔。Veiksaar钻进与之毗邻的办公室,过了一会儿拿着一台平板电脑回来了。“我想你应该已经废除了我所有的权限吧?”
“算是吧!”Sokolsky又乱按了几下,得到了第二声哔。“我把你一个人放到了一个VIP频道里。你不能跟绝大多数东西互动,但你也有你的用处。”
她瞪着他。“你说什么。”
他指着平板电脑。“去吧,把Clio叫来。问她要Pensak、Elstrom、Bradbury、Kuroki和McInnis最近的活动记录。他应该已经关了她的高级功能,但是行程监控是基础功能——而且他看不到你,因为你是VIP。你是个幽灵。”
她看也不看地键入命令。她的目光仍然没有离开他。“你给了一个叛徒隐身权限?”
他再次试图打开门,但她觉得他并没太上心。“如果你的背叛行为当中包括了朝我开枪之类的,那我肯定不会给。报告好了吗?”
已经好了。她把它拿给他看。
RPensak在终端SC001执行了完全封锁内部地铁系统。
RPensak移动中。
RPensak启动了终端AO002。
RPensak在终端AO002执行了变动Site-43认证许可安排。
KTElstrom在终端AO001取消了变动Site-43认证许可安排。
一份认知危害触媒被传送至终端AO001。
KTElstrom失去意识。
RPensak在终端RE001执行了完整数据库下载。
HKuroki79在终端ISSS032远程取消了完全封锁内部地铁系统。
一份认知危害触媒被传送至终端ISSS032。
HKuroki79失去意识。
MBradbury移动中。
RPensak移动中。
MBradbury在终端RE001取消了完整数据库下载。
一份认知危害触媒被传送至终端RE001。
MBradbury失去意识。
“Harry一定会气疯的,”Sokolsky沉思着说。
“那是什么东西?把他们弄晕的那个?”
“Pensak。他一定是设了什么陷阱,向一切使用终端的人发射认知危害。”
“为什么不干脆把它们都锁定了?”
“因为这样他就能知道是谁在阻挠他。跟我的诱捕行动是同一个思路——如果他一刀切地封锁了所有终端,他就不知道有谁在暗中活动了。”
“所以Karen和Melissa还有……那个叫Kuroki的人已经被放倒了。我们的密码是不是用光了?”
“差一点。全局主管还有一个,他显然已经在大本德接到McInnis了——Kuroki就是跟他一起回来的人,他们正在坐地铁回到站点。我们又多了两个队友。现在,我们该去做些联络工作了。”
他开始向远处跑去,然后回过头来,发现她仍然站在门边。“走吧?”
她指着机房。“我以为我们是来重启主通信系统的?”
“才怪。Pensak一定也在那里设了陷阱。我只想让他以为我尝试过使用它,因为那才是按理说我应该会做的事。不能让他知道我还有一个更好的办法。”
“什么更好的办法?”
“我有一个内应。”

Ilse Reynders在思考。
她已经思考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她身陷的困境支配她的生活已经有……唉,她不愿去想这个。在漫长的岁月中,她的境况没有一点进展;她本人也一样——至少,当一个不熟练的观察者路过她与世界间的唯一窗口时,多半会这样认为。她的发型,她的衣着,她长长的实验袍和她周围的环境全都过时得不可救药。她就像一张来自另一个时代的活画像,只有她自己可以确知她并非一个二维平面。
她在思考——她差不多永远都在思考——如何逃出这里。奥秘消解设施AAF-A的异常文件处置室是她的领地,也是她的牢笼。出于一些复杂到很难一句话说清楚的原因,如果她离开这个房间,那场过去的工场事故的残留效应将会使她当场毙命。
也曾有过死亡听起来没那么糟糕的时候。曾经有段时间,她几乎愿意付出生命的代价来换取一次机会走出这里,呼吸已经起了大变化的世界中的空气——即使只是循环利用的空气也无所谓。岁月从她身上夺走了很多东西,但她自己也学到了很多。正因为如此,因为她在近乎无尽的空闲时间里所做的一切,那些自我毁灭的念头大多已被抛在了久远的过去。她已经学会了太多,也成就了太多,现在根本不是放弃的时候。再过不多久,她就能破解这个谜题——关于她自己的谜题——然后打破那扇长久封锁的门,安全地重获自由。不会太久了。
从来也不久。
走廊里,面朝着她的窗口的电脑屏幕闪烁了一下。显然是有人给她发了一条信息。AAF-A与Site-43的主体之间有相当长的距离,因为它是休伦湖畔第一座被建造出来的设施,大多数人都都更喜欢通信而非“当面”会见她。
反正他们来了也没法靠得多近。
她走到窗口,拿起窗台上的铅笔。铅笔上系着一根线,线被一条年代久远但不会老化的胶带贴在窗上。窗户的另一边有一个高增益麦克风;在她拿着铅笔时,她的声音就能被传出去。她远程到访过站点中一些最热闹的地方,他们表面上是为了让她参与重要的决策,但她知道,事实上这是为了让她感觉自己也是这里的一员。让这里变成她的家。
她还从来没有踏足过Site-43的主设施。
“接受访问。”屏幕再次闪烁,一个秃头男人的脸出现在屏幕上。“你好啊,Daniil。你看上去很苦恼harried。”
Sokolsky哼了一声。“你真该看看Harry现在是什么样子。”
“事情已经发生了?”
“就跟我说的一样。准备好了吗?”
她露出微笑。“终止通话。”她的桌面再次出现。“执行远程会议程序。”显示器上出现了一张带有整齐的标注的Site-43地图,Sokolsky开始对她念诵什么,一开始它听上去像无意义的音节,但这种感觉并没有持续太久。
按照她已经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养成的习惯,她建立了一个知识储备库,为行动的下一步做好准备。

Veiksaar把连通会议室屏幕的电线转接到他们从她的副主管办公室里偷来的PDA上。她多少为自己能够帮上忙——虽然只是一点小忙——感到有点高兴,但是不断加深的疑惑带来的不适感要比这强烈得多。“Ilse能干什么?她是这个站点里机动性最低的人。”
“她将会开始把这些密码传送给每一个靠近终端的人,而他们会把它们传送给不在终端附近的人,这样他们就能前往终端附近协助我们。我们的朋友Roger马上就要度过非常,非常艰难的一天了。”Sokolsky跳到桌上,快活地踢起腿来。
她把双手按在他的膝盖上,向前倾身。他两脚各踢到了她一下,然后停下了动作。
“这些密码。”
“是的。”
“你刚才说你只有四个!而且它们已经都被用上了,除了你自己保管的那一个!”她看上去真的要哭了。
“哦,刚才是这样。但是在你去偷平板电脑的时候,我又找来了几个新的。”
她狐疑地眯起眼睛。“从哪里找来的?”
他愉快地眯起眼睛。“还记得Willie从斯洛斯皮特带回来的那个纸盒吗?就是他以为里面是动物粪便的那个?那其实不是动物粪便。”
她的嘴唇在颤抖。“我知道它不是。那东西晃起来咔咔地响。”
Sokolsky耸耸肩。“那也可能是干掉的动物粪便。但它不是。”他拿出一台录音机,炫耀地在她眼前晃动。“是密码。”
她眨了眨眼。“从哪儿来的密码?”
他奸笑。“从我自己那儿!”

2020
12月2日
Site-87:美国,威斯康星州,道格拉斯县
Tristan Bailey摇了摇头。“这是个很夸张的要求,Sokolsky博士。”
“哦,拜托。你上一次用MUTA做出些真正有趣的事是在什么时候?”
他不需要花太大的力气去说服对方。多元宇宙传送阵列The Multi-Universal Transit Array是Bailey的骄傲与快乐之源;在成为Site-87的主管前,他曾是它的主要操作员之一,Sokolsky知道,在他不断穿越于不同维度,观察着那些异世界中不可思议的动物、植物和物理规则的时候,他遗漏了一个很重要的方面:人。其实他的兄弟才更擅长与其他宇宙的基金会协商,但他毫无疑问也能完成这个任务。
Bailey的脸上仍然残留着拒绝的神色。他正在努力表现他的外交风度和责任心。这两者跟他实在不怎么相衬,但至少他努力过了。“你做这个有O5的许可吗?”
Sokolsky点点头。“而且这是很重要的行动,主管先生。这将会拯救无数人的生命。你爸爸也一定会觉得脸上有光。”
Bailey大笑起来。“你不用说得这么伟大,哥们。你知道我是想干这个的,我只是需要先完成例行的职责罢了。纯好奇地问一下,你到底需要多少?”
Sokolsky耸耸肩。“你能搞到多少?”

2021
1月2日
Site-43:加拿大,安大略省,兰布顿县
Veiksaar的眼泪涌上了双眼。“你……借来了密码。从其他的地球?”
“从一些其他的Sokolsky那里!”他快乐地兀自哼着小调。
她看上去既像是想吻他又像是想抽他一巴掌。最终,她握起拳头同时捶向他的两膝,然后转身走开了。“具体是几个?”
“我说五个你信吗?”
她转过身注视着他。“现在我什么也不相信了,我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接下来干什么?”
Sokolsky指着显示屏。“你能把这玩意调到正常的频道吗?”

McInnis和全局主管从医务室和宿舍区的地铁站进入了Site-43。这里是终点站,有个环绕式的站台,北侧站台通往健康学与病理学部/心理学与超心理学部,南侧站台通往宜居性与生命维持保障部。他们向南走去,但是没能走太久。
在快步行走时撞上一面看不见的墙和撞上真正的墙其实区别并不大。
McInnis和他的副手都不喜欢大喊大叫,但他们也都不怎么高兴。
“先生们,”一个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他们转过身去,看见Site-91的蛇之手卧底Zavia Morse站在一列停泊的列车的驾驶室里。她把身体探出窗外,右手正在不断地顺时针画圈。“我想你们当中应该没有奇术师吧?”
McInnis第一个说话。他毕竟是位训练有素的外交家。“Morse特工。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Morse发出一种近似大笑的声音。“我想你们恐怕是搞混了自己是站在哪边的。”
“在这一点上你也一样,”全局主管评论道。“据我所知,你是今天的敌方特工当中唯一反悔过的人。”
Morse画圈的手在颤抖。“这说得也太过了。我只是……让一些个人的顾虑妨碍了自己做该做的事。别以为我还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McInnis摇了摇头。“个人的顾虑?你有没有意识到Pensak这个人,他所做出的事,还有他将要做的事疯狂到了什么程度?如果毁灭这座站点就能逃离这里,他会毫不犹豫地让它崩塌在我们头顶上。”
Morse朝他冷笑。“那又怎么样?有知而死胜过无知而活。”
“知识,”全局主管说。“我想你应该见过Sunita Misra吧?了解了那些Site-36的知识有没有让她获得自由?”
Morse没有回答。
全局主管继续施压。“你知道,她想把那里整个炸平。那是被放逐者之图书馆以外最大的宗教典籍和文物收藏库。那些不可替代的知识全都会被烧毁。仅仅是为了让她对自己的生活方式感觉好受一点。”
Morse咬住下嘴唇。“我又不是Misra。”
“你不是,”McInnis赞同道。“但你让她和像她那样的人有机可乘。请你看着我。”Morse此前一直盯着自己的手。她配合地迎向了他的目光。“我很愿意谈谈把你放归蛇之手的事。说真的,我们完全可以在这方面发挥一些善意。但作为交换,你必须要帮助我们。”
她哼了一声。“帮助狱卒。馆员知道了不知会多欣赏我呢。”
“这两害相衡哪一个更轻?”全局主管问她。“狱卒,还是焚书人?”
慢慢地,她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Trevor Bremmel是一个疯狂科学家。
在SCP的研究员里,这并不是个罕见的称号,不过它有两种不同的意味,视重音位置而定。其中的一种人本身就是那种会被视为疯子的人,Bremmel一点也不嫉妒他们;他最得意的一段记忆就是2018年在Site-19的一场学术报告会上被错认成了Everett Mann。(而他最讨厌的一段记忆是在同一年的万圣节被错认成了丹尼·德维托1;Harold Blank有一次告诉他,他跟一个著名考古学家还是什么人很像。Bremmel一直不愿承认“著名考古学家”代表着一个现仍存在的人类类别。)而另一种人研究的科学带有“疯狂”的污名,Bremmel可以自豪地宣称自己属于这一群体。他热衷于研究工具、机械和武器,这就是为什么他能当上Site-43武器装备部的部长。
这当然不是因为他有领导才能。Bremmel看上去可能像一位慈祥的老人——他有丛生在脑后的杂乱稀疏的灰发,滚圆的肚腩,深蓝色的工程师实验袍下总是穿着工装夹克,脸上总是略带病容——但是一旦他脑子里的齿轮暂停运转,一旦他放下了关于压力值、爆炸半径和极限深度的想法,开始关注他周围的现实世界,他就会眯起浑浊的小眼睛,挺直笨重的身体,大骂他能触及到的范围内的所有人。自从1985年来到Site-43工作至今,他已经更换了九任助理,其中有不少人现在被终身监禁在Site-06-3。他有一种把自己的焦虑转移给别人的才能。
简而言之,Bremmel一点也不在乎事情的现状如何。让他稍感兴趣的是,在一点点汗水和大量的机油的协助下,事情可能会变成怎样,但是他最喜欢的还是把想象化为现实。现在,由于Daniil Sokolsky和Roger Pensak的计划间的冲突,他处于这个过程的半当中。他有事要干,但是现在还不能干。他必须等待。
不知怎么的,他讨厌这种半吊子状态更甚于任何一个独立状态。
“把它插回去,”他吼道。“我们再跑一次诊断程序。”
他的实验助手摇了摇头。“我们已经跑过三遍了。它没问题。它好得很。遥控器还在你那儿吗?”
他拍拍他的实验袍胸袋。它叮当作响。“在这里面的什么地方。”他停顿了片刻,然后又依次拍了拍身上的另外四个口袋。“或者是这里。它没事。”他眨眨眼。“我说了,把它插回去。”
“我们要是把它插回去了,他会以为我们在对它做什么手脚!”Joanna Bremmel两手叉着腰,怒视着他。每当她这样做的时候,都会令他想起她的母亲——并不是她母亲也同样易怒(要不然根本就不可能有Joanna),而是因为她的母亲也有腰臀曲线。Bremmel自己基本上就是水桶身材。“他随时都可能会来,然后我就可以去拿我的密码了。”
Bremmel摇了摇头。“我都跟他们说不要把你也算进来了。”
“什么?!”她跺了跺脚,现在她让他想起了自己。“为什么?我们这里有警卫,爸爸,所以保护我不是你的职责。”
Bremmel伸出手去,抚弄着那把架在两个金属支架间的枪。“我叫他们不要算上你,是因为你根本不懂服从命令。你可能会把整件事搞砸。比如说:怎么还不把它插回去!”
就在这时,工作间的门开了。手持工作用武器的Pensak走了进来。“把它插回去?”他重复道。“我以为它已经完成了。”
“它确实完成了,”Joanna没好气地说。
“很好。”Pensak走过去仔细查看那把枪,它是各种金属部件和多彩的电线焊成的一团丑陋的杂碎。“那我拿走了。”
Joanna考虑着要不要用她的椅子给他头上狠狠来一下,不过这只是因为她在电影里看到过这种场面。她并没有真的在这么考虑。Bremmel似乎完全没注意到Pensak从桌上拿起他的实验性武器走出了工作间;他的双眼再次变得呆滞无神起来。
门关上后又过了一分钟,内部通信器响了起来。“助理研究员Bremmel?”一个女声问道。
“我就是,”Joanna说。
“你准备好接收了吗?你父亲在收听范围内吗?”
她瞥了一眼父亲。他面露安详的微笑,正在用两手分别计算着某两个不同的数值。“不在。说吧。”

Sokolsky和Veiksaar坐在会议室的桌边,转过头看着显示屏。为了达到他想要的效果,她不得不采取了一些更为激进的手段。不过到了职业生涯的这个阶段,她可以只用一半心就完成除量子计算之外的一切运算,所以这并没花太长时间。她的平板电脑现在放在桌上,各种线路从它身上进进出出,它看上去仿佛是墙壁的一块被挖下来的要害部位。
“我们准备好了?”Sokolsky问。
Veiksaar点点头。
他大声说出了密码,立刻感觉它离开了自己的头脑。Veiksaar开始向平板电脑中输入,解锁站点.aic的高级功能;他们会需要她做比收发信息多得多的事。Veiksaar按下执行键时畏缩了一下,显然不太确定她的VIP权限能保护她免受Pensak的模因袭击。
但它无疑是可以的。Veiksaar给了Sokolsky一个奇怪的眼神。“Clio已经完全恢复正常功能了。你想要回密码吗?”
他耸耸肩。“不,在真正的操作人员处理好正事之前,我们可能还需要你再做些脏活。Clio,你在吗?”
Veiksaar还来不及抗议他的用词,那个.aic就贴心地浮现在了屏幕上。
我在,Sokolsky博士。欢迎回家!
“你有没有追踪Reynders博士的通信活动?能显示出来吗?”
是的,是的!
“我们是不是已经重新掌控了站点的安保摄像头?”
连续三个“是的”,长官!Yancy特工刚刚用他的那份SCP-5109拷贝恢复了摄像头的使用许可。不过我想现在他已经失去知觉了。
“他不会是最后一个。好了,我想看到的是这样的效果:屏幕左上是43NET的活动,把所有密码持有者显示出来;右上显示你用摄像头拍摄到的Pensak的一切行动——但是不要转动镜头追踪他。我们不希望被他察觉到;左下和右下显示适合当前情况的密码持有者,如果情况危险起来的话可能还会再细分。利用你的判断力,但是要记住:我们希望能看清事情的全貌。相信我,只要让我连线上Ilse,我们就可以开始通过菊花链网络2传递命令。”
这就去办,老大。
Veiksaar摇了摇头。“这个设置对于指挥六个人行动是不是细致过头了。”
Sokolsky无辜地睁大眼睛。“谁说只有六个人了?”
她也学着他的样子睁大眼睛。“你说的!”
他朝她摇头晃脑。“我说你就信啊?”

那把实验性步枪对Pensak来说最多只是一种精神安慰,但他发现它真的很令人安心。他把它的黑色聚酯薄膜背带甩到背上,可靠的分量感提醒他,如果有必要的话,他甚至可以用它在基岩里打出一条路来,从Site-43进入周边的隧道。Bremmel的设计参考了他自己在某条交替时间线上制造的某种东西,他也只是听说过一些关于它的二手信息而已;但是要点燃一个疯狂科学家狂热的想象力费不了多少功夫。他给Pensak介绍这东西的时候兴奋得过了头,完全没去想他为何会对这件武器有非同一般的兴趣,即使它对于控制与收容部的日常应用来说显然太过昂贵又太过有破坏性。Pensak想要了解它有没有活动部件,使用怎样的弹药,是否具有电击功能,会不会以任何形式对它的使用者造成伤害。后来他把设计图偷了出来,给他的非法技术支持者——一个曾在普罗米修斯实验室工作过的古怪老妇——查看。她告诉他这东西可以安全地被偷走,然后向他提议说,如果他能专门为她偷来这件武器,她愿意给出比他在基金会工作十年挣到的还要多的钱。
他并不是担心Bremmel有察觉他背叛的智慧,或者企图制止他的良知。他也并不是担心Sokolsky会试图用一把偷来的步枪远程电死他。Pensak更多只是在决定着手此事之后,就不允许自己在思考上有一丝的疏忽。一切都是早就提前计划好的,而且计划得极为细致。没有任何留给意外事件或其他人的诡计的空余。
他走进Eileen Veiksaar的办公室,发现Sampi特遣队仍然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和计划中一样。当他走向办公桌时,他注意到Veiksaar躺着的那个书架里的书全都掉了出来,她的身体现在被一堆技术著作埋没了。他简直忍俊不禁。
直到走到Veiksaar的电脑终端前,他才意识到Sokolsky不见了。在终端启动的过程中,他开始怀疑Veiksaar也并不在那堆书本底下。
当他看见数据库下载已经被取消,上百万条无价的信息已经永远离开了他的时候,他对自己计划的可靠性再也没那么确定了。

屏幕上,Pensak的嘴正在快速开合。他把Veiksaar的电脑从桌上推了下去,它撞到了一个书架,然后不偏不倚地落在Wettle的肚子上。这位身材肥胖的科学家扭动了一下,这时Pensak已经气冲冲地走了出去,砰地关上了身后的门。
“Clio,监控着特遣队的人。等他们醒了就通知Reynders博士。”
遵命。
Veiksaar指着屏幕。Pensak正在冲向控制与收容部——他自己的辖区,他的背上挎着一个样子难看的大型机械装置。“我要数数一共有几个,你知道的——密码。”
Sokolsky伸出手去,越过桌子拍了拍她的手。“记得告诉我你得出的数字,我会告诉你它们相应的来历。”
Pensak到达了S&C,走进了他自己的办公室。Sokolsky深吸了一口气,理清了头脑,开始传递命令。

Pensak的头脑非常清楚。他没时间听自己内心的独白。事情出了些问题。他必须尽快解决。
他所有的特工都被隔离在营房里,除了三个人——Todd、Donovan和Khan,他们正在穿过收容区朝他的方向走来。这可不行。他解锁了每一个收容间的门;Site-43没有多少Keter级异常,但却有足够数量与种类的Euclid,能让那三人忙活上一阵子。这点时间已经够久了。
他切换到了别的地方,所以他没有看见他们兵分三路,开始访问外部键盘,用他们各自的那份一次性密码拷贝重新给所有的门上锁。他同样没有看见,危险性最低的那个Euclid离开了它的收容间,抱着唯一的目的向电梯走去。
他把宜居性与生命维持保障部H&S的警报器调到能把人震聋的音量,然后启动了它们。反正在需要乘电梯前他并不打算造访宿舍区,而且在那之前他还有东西要收集。H&S的部长只有三十秒的时间可以取消这个警报,而且只要他没有SCP-5109的拷贝就什么也做不了。
Noor Zaman,也就是前述的这位部长,是Site-43中打字手速最快的人。在三十秒内打完四十一个字符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挑战。警报从来不曾响起,但Pensak并没有注意到。他本来应该注意到的,因为毫无疑问,每当他的命令被取消时他应该会收到通知。但是他没有,因为I&T技术员Winston Barkley用他的那份密码关闭了通知系统。Zaman和Barkley也被Pensak装载在他们各自终端上的模因走私品击昏,陷入了正义的沉眠。
他在自己办公室里做的最后一件事是解除了最上层的禁区。他期望能脱身,而那里的电网和电子反制设备将会让这一行动变得相当困难。
如果他能知道I&T技术员Tomas Abreu立刻恢复了那些设备的功能,他就不会这么开心了,而这位技术员已经被击昏、再也不能给他惹麻烦的事实将无法给他带来多少宽慰。

“快醒醒,懒虫们。该起来啦!该去战斗啦!等等等等!很好。早上好,Sampi的各位!”
Ilse Reynders。Ilse Reynders在他耳边呼唤。声音非常,非常响亮。Harold Blank翻过身来仰躺着,咳嗽了几声。他感到脑子里嗡嗡作响。
有人重重地踢到了他的头。现在他脑子里的声音更大了。那是一双大黑靴子;那是Delfina Ibanez的大黑靴子。她正在挣扎着站起来。“妈的。妈的。妈的,”她说。
“怎么回事啊?”Udo Okorie在他脚边的某处发出呻吟。
“我需要你们到终端这里来,”Ilse在说话。“一个一个来。我有一些密码要发给你们。”
“密码?”Wettle在Harry身边的地板上蠕动着,喃喃地说道。“是关于什么的——咦?”
“咦什么。”Lillian低声说。
“有人在我鞋子上吐过了。”
Ibanez第一个来到终端前。“说吧,Ilse。”
Harry听到了一串毫无意义的字符。由于Ibanez是离终端最近的,它对于她显然并非如此。传送一完成她就冲向门口,用力猛击键盘,就好像它欠了她很多钱一样,然后她把门一推,消失在了走廊中。
“下一个!”

光是那把枪还不够。
除了这坨超技术垃圾之外,Pensak还需要更多东西来张扬他的背叛。他已经控制了内部地铁系统ISSS,而S&C的这个区块也有专属于它的一站,于是他呼叫了一班列车来接他回到研究区域。他瞄了一眼他的平板电脑,发现——
“操!”他怒吼道。他真想把平板电脑摔在地上,但他显然不能这样做,于是他踢了最近的椅子一脚,从它表面刮掉了一小条绿色的织物。有人制止了他在S&C所做的一切。有人知道他打算要干什么。
有人在看着他。
他决定做个实验,首先他关掉了ISSS的摄像头。他头顶上闪烁的红灯暂时熄灭了——而在站点的另一个角落,技术员Bevan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往PDA上狂风暴雨般敲打了一番,然后立刻陷入昏睡——然后灯光再次亮了起来。摄像功能只下线了最多四十秒。
“操!”他的平板电脑是防震防碎的,于是他用它把摄像头打落了下来。它没有冒出任何火花,只是发出玻璃破碎的声音和一声令人满意的金属嘎吱声。
Clio。虽然不知是如何做到的,但一定是它。他给那个.aic发了一条灭杀指令——Clio的头像从会议室的显示屏上消失了——而Veiksaar只是在她的平板电脑上点击了四十二下就再次将她启动。他不敢再发送第二次了。感觉简直就像每当他使用一个5109加密的系统,就会有人从他脑子里偷走一份密码的副本。
你正在失去自控。专注点。专注!
他在下一站下了车,直奔R&E而去。

“总共有十五个额外的密码。”Sokolsky已经有很多年没听到过Veiksaar的声音显得这般惊奇。他说不清她心里到底是在后悔自己曾经的决定,还是愈发感觉自己没做错了。“十五比五多了十。而且我猜你应该另外还有……他妈的,至少十五个。”
“还有十五个,”他赞同道。他仔细地观察着她,看她的反应。他早就在期待着一吐胸中秘密的时刻。
她在看屏幕。她没有看他。
她看着Pensak飞奔着穿过神秘现象测定部的实验室,她的眼睛轻快地转来转去。
她突然放声狂笑起来,摘下眼镜,擦去眼里的泪水。“你这个荒唐的大混蛋,”她说。“说吧,到底是从哪里。”
他告诉了她。

2012
9月9日
Site-43:加拿大,安大略省,兰布顿县
Daniil Sokolsky在Site-43的第一份心理评估报告里包含了“恼人”这个词。翌年的报告中这个词再次出现,并且附带了一句“需要严肃关注”。又过了一年后,“令人畏惧”这个词出现了,并在此后至今的每一份报告中夹杂各种不同的上下文里持续出现。他有理由相信,一旦他现在所做的事曝光,给他写报告的心理医生Nhung Ngo一定会想出些更夸张的形容来。
“我能穿上衣服了吗?”Wettle哀求道。
他总是这么哼哼唧唧的。
“不行,”Sokolsky告诉他,“不过你可以光着身子从我实验室里出去了。他们会在下一个房间测量你的休谟值。”
Sokolsky刚刚让Wettle脱光了衣服,因为它们属于一个交替维度。他刚刚阻止了“不断突破的突破”——SCP-5243,因而复原了从Sokolsky的视角来看从未受到过干扰的原初时间线。再过刚好一整天,Wettle和他的衣服以及他的特遣队队友们和他们各自的衣服就会跟上现实的变化。Ngo将会为他们进行任务总结,记录下他们在他们刚刚成功抹消的交替时间线中无疑异常痛苦的经历,然后他们明年会更加努力地去避免一不小心再创造出一条新的交替时间线。
自2002年至今,临时特遣队Sampi-5243(“九月见”)有七次在9月8日正确地执行了任务,没有影响时间流,但他们也曾出现过三次失误。但最近的这一次有些不一样,而这种不同意味着Daniil Sokolsky会给监督者指挥部打个电话。在那里的某人将会知道他所知道的,因为在那里的某人读过那些称他“令人畏惧”的心理评估报告,并且会猜到将要发生什么。
你不能从交替时间线把物品带回来。所有带回来的物品在二十四小时后都会突然消失。一次性密码是在2009年被发现的,而且它不是一件物品。Sokolsky非常了解自己。他知道自己在发现自己所处的现实即将终结时会怎么做,只需一点点狡猾的小手段就能送给自己一份长久的纪念。
几小时后,所有同事都已回到了他们的宿舍,而Sokolsky把Wettle的实验袍又从刚才他随手扔进的塑料箱里拿了出来。毫无疑问,肯定会是Wettle,因为Wettle是一个傻瓜。Wettle不可能会注意到。Wettle从来不把手插在口袋里,因为Wettle没有一丁点的自我意识。
Wettle的右下侧衣袋里有一个U盘。
Sokolsky把它插进自己实验室的终端。他的手没有颤抖。他非常清楚自己将会发现什么,他也确实发现了它:一个.wav文件。
他播放了它,并且了解了很多东西。

2021
1月2日
Site-43:加拿大,安大略省,兰布顿县
“不,”Veiksaar说。
“是的,”Sokolsky说。
“不,”Veiksaar简直是在吼。
“哦,是的。是的,Eileen,是的。”Sokolsky几乎忍不住笑。
“你从你自己那里得到了这些密码。你自己,从毁灭的时间线,给你自己发了一份录音。这竟然能成功?记忆不会消失?”
“记忆没有消失。那个U盘一到点就消失了,但密码好好地留着。”他叩了叩自己的太阳穴。“这东西有非同寻常的本体持久性,你觉得呢?等这一切都结束了,我们应该好好研究研究它。”他露出冰冷的微笑。“但这个‘我们’恐怕不包括你。因为你会被关进Area-06。”
她似乎没有听见他说话。“所以说……每当任务失败,产生新的时间线的时候,你就会获得一份拷贝?但是从2008年Elstrom第一次得到它之后这种情况只发生过三次!”
“还记不记得我说我是在哪里得到最初的十三份拷贝的?”
她眨眨眼。“你站在AAF-D门外,等突破发生了,你就会获得哦我日你妈的你不是认真的吧。”
他大笑起来。“其他的我也知道,不是吗?我知道!每一条交替线的我都做过同样的事。是不是很厉害?2012年,我得到了五份拷贝。2017年,十一份。2018年,十三份。一共二十九份拷贝。最后一次的那个我在他的时间线终结时已经死了,但他还是提前进行了计划,让Willie为我带回了那批密码。我真的有点敬佩这种奉献精神。”
“但我记得你刚才说你有三十个。十五加十五。”
他在桌子上伸开双手。“嘿,我可是很喜欢吹牛的。人人都知道。”
她皱起眉头。“数字还是不对。后面的那两年……”她快速敲击着她的平板电脑。“多出了三个密码。”
他轻轻一挥手。“细节不要在意。”

Site-43最初被建成时,它有两个主要的目的:收集和销毁。它的文献与修缮部A&R是基金会中最大的历史研究团体,而奥秘消解部是推动它无效化危险的异常实验副产品的神经中枢。这两个功能被刻印在站点的基础建设之中;每个部门都有既可通向储藏设施又可通向焚化炉的文件传输系统,每个实验室都能轻松地调取文件或样本,然后看着它们在几分钟内通过一连串传送带和升降梯被送到眼前。保持系统畅通,防止拥堵和恶意滥用,这就是站点的人工智能工作员Cliometria最重要的一项职责。
但是现在,Clio显然有别的事情要忙。
Sunita Misra对逃跑并没抱太大的幻想。Pensak曾经相当坦白地告诉过她,若敌人逼迫他,他到底愿意反抗到什么程度——而她很希望他们能试试。这个地方也只比Site-36那种渎神的噩梦之地略微好那么一点点而已,这就是一座建立在偷来的原住民圣地之下的大型监狱。她一点都不会舍不得把它给……
但是Pensak的计划里并不包括摧毁神学与目的论部T&T厅堂里那些典籍和文物。那是Site-43的宗教研究部门。Misra暗下决心,就算将来有人来挖掘这里的废墟,她也要让他们只能找到灰烬。
她锁上了身后的门,开始思考。她现在站在一个圆形大厅里,四周被一间间装满书桌和电脑终端的办公室包围,有一台电脑位于正中的一个比周围略高的主席台上。那是她的目的地。如果Pensak说的是真的——只有在这件事上他没有理由骗她——那么那里就是部长监视他的走卒和管理传输系统的地方。
她走上那个小小的平台,坐下来,打开显示器。电脑本来就已经启动了,所以她只需要输入Pensak给她的凭证,然后再输入他们还来不及从她这里缴走的那份5109拷贝。轻松。她找到了相关的软件,发现T&T所有的宗教与异教文本现在全都好好地待在它们的料斗里……她又按了几个键,又用了几次一次性密码,把它们全部送上了通往焚化炉的漫漫不归路。
一间办公室的门开了,Misra在看到目标之前就已经从枪套里拔出了她从S&C的拘留所偷来的工作用枪,稳稳地瞄准了对方。
站在办公室门口的是一个中年女性,她的姿态很高傲,她的表情……有些戏谑?她花白的头发在头顶绑成一个凌乱的发髻,脸上戴着巨大的黑框眼镜,脖子上挂着一个金色的坠饰。Misra认出了坠饰上的符号,感到一阵火气涌了上来:这似乎是某个宗教圣符的仿制品,无疑是为了在这些人不敬神的日常生活中给他们提供一些小小的保护。
拜托给我个机会试试看它挡不挡得住子弹。
“嗨,”女人说。“我是Brenda。”
Misra瞥了一眼终端,确认那些书籍正在通往毁灭的路上,然后站了起来。“你是怎么从办公室跑出来的,Brenda?它们应该都用密码上了锁。”
Brenda耸耸肩。“总会发生些莫名其妙的事,不是吗?难道你是那种认为一切事情的发生都有理由的傻瓜?”
朝这女人开枪的冲动更加强烈了。“你做这种工作,一定不是个信徒。”
Brenda微微一笑。一个屈尊纡贵的笑容。“我曾经是。否则我怎么会报名来这里研究各种大神小神?但是……”Misra觉得她看见一丝厌倦从女人脸上闪过。“该怎么说,这是一个渐渐幻灭的过程。在我阅读涵盖一切的数据库之前,在我了解地球上天国来客的数量,并发现它真的没有多值得一提之前,世界本来是个更加充满神奇的地方。”
Misra的火气越来越大。“这完全是没有意义的废话。”
Brenda耸耸肩。“那么我们来说点有意义的。你的脑子里有那段密码,我的脑子里显然也有。你觉得它是什么意思?”
“意思?”
“那些词语。去掉数字,光看那些词语。它是个句子,不是吗?它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Misra感觉手很酸,但她仍然平稳地举着枪。“我觉得它什么意思也没有。是不是觉得你赢了?想让我承认世界上就是有毫无意义的狗屎?那我要告诉你,这一套在我这行不通。我是GOC的人,女士。我早就知道并不是所有东西都有意义。我对白费力气的事了解得太多。就算我真的能理解这段异常废话,也不代表我有多高贵。我不会把时间浪费在没有回报的事上。这就是我的信仰教会我的。”
Corbin大笑。“哇哦,你真的很有信念哦?你很幸运,已经把这些都想通了。但我并不同意。密码绝对是有意义的!它意味着一切都没有意义。它是个古老的谜语,一个只有被选中的少数人能掌握的秘密,但同时它还是个该死的玩笑,是不是?这是何等的让人不满,何等的荒谬。”
Misra感到自己的手指扣紧了扳机。“那又怎么样?”
“你知道它是从哪里来的吗?我们认为它是从我们的某一件收容物中挥发出来的。本质上它并不来自神,而是某种更诡异的东西。那次突破从人类的原初力量中切下来一小片,这一小片不仅完全可以被人理解,甚至还赤裸裸地让人感到不爽。你对此有何高见?”
Misra叹了口气。“我觉得你是在浪费我的时间。”
Corbin露齿而笑。“答对了!”
Misra眨了眨眼,她皱起了眉头。她回过头看着终端,顿时有种像自由下落般的奇异感觉击中了她,她调出传输系统内部的监控摄像头的画面。
那些书已经不再奔向焚化炉了。它们堆积在传送带上,撞上了……空气。那里绝对什么也没有。
至少她什么也没看见。
奇术。那些书被一面看不见的奇术屏障挡住了。Misra坐了下来,她的枪仍然一动不动地指着Corbin的前额,她开始尝试改变路线,绕过这个障碍。
系统拒绝了她的请求。
Corbin无疑也听见了报错的信号。“有什么问题吗?”
Misra用一只手再次输入了密码,她的手指疯狂地上下翻飞。再一次,她的请求遭到了拒绝。“访问密码被改掉了!”她怒吼着狠狠踢了椅子一脚,它从主席台上滚下来,四脚朝天地落在地上。“改成了什么?!”
Corbin装出思考的样子。“有试过莫尔斯Morse电码吗?”
在Misra意识到这是个笑话的瞬间,圆形大厅的正门——她已经用一次性密码锁上的那个门——打开了,一只穿芭蕾舞裙的粉色独角兽走了进来,发射出一道色彩艳丽的固态光束,将她打飞到了房间的另一头。
在撞上墙壁之前,她的最后一个念头是,那个笑话,就跟大多数东西一样,完全没有意义。

一个此前从未出现过的想法飘荡在Pensak的精神世界中。
这种事不可能发生。
在以色列国防军度过的那些年教会了他认清现实、接受现实。他曾接受过的任务包括深入浅出地解析拜占庭式的阴谋、合理化非理性的动机和美化应受谴责的行为。在基金会度过的这些年让他的这些技能愈发精进,尽管比起其他职位,Site-43的职位更为鼓励甚至要求人员少用迂回的方式去思考。长久以来,他从未将思想沉浸到这个绝望的句子当中:
这种事不可能发生。
今天本该是由一连串严格安排好的行动及其相应的结果组成的,一切本该在他的掌握之中。不应该有未知的变数。除了字面意义上不可能发生的情况之外,他考虑到了所有的方方面面所以这种事不可能发生这种事不可能发生这种事不可能发生这种事不可能
现在字面意义的不可能发生的情况仿佛在每个拐角等待着他。R&E的地铁站不让他进站,因为有人——是I&T的高级技术员Ruan,当然他并不知道——把他本意要用来对付McInnis的封锁功能反过来用到了他的头上。他好不容易硬闯过了门,冲进量子超力学部QS,打算在那里劫持随机性网络,对这些出乎意料的攻击进行一番预测……但即使他早就在QS的服务器里加装过后门,他还是发现有人——是QS部长Xinyi Du,当然他并不知道——已经把密码改了回去。他试图连接I&T服务器,彻底将它关停,封禁所有许可权限——这时Cann博士输入了他的密码。Pensak再也受不了了,他又试了一次。这一次是Dray博士取消了他的申请。他又多试了三次,在他精心设计的模因陷阱又击倒了Rance博士和Wichman博士之后,这才终于干掉了那玩意。他仔细观察着天花板上的路由器,当预示着服务器已重连的灯光开始闪烁的时候,他尝试着登录……拜Joanna Bremmel之赐,自从这场闹剧开始以来他错过的每一条通知终于像潮水般涌入了他的屏幕。现在他已经无法再修改任何密码,包括那些事先已经被他修改过的在内。
这。不。可。能。
他走进模因与反模因部,找到墙上的一块面板开始操作。逃命吧,各位,他一边恨恨地想,一边派发出他一周前安装好的模因大礼包——结果除了一个出错信息之外没有得到任何反应,因为Lillian Lillihammer刚刚删除了他的文件。在一条能中和模因效应的长廊的尽头,在她自己的办公室里,她跷着二郎腿陷入了沉睡。她很幸运,因为如果他能在走廊里看到她的话,一定会用Bremmel的枪把她化作一团蒸汽。
不论如何,他现在就是想见血。他进入了应用神秘学部的收容系统,叫停了一切物质循环。那些被拿到显微镜下研究的奥秘黏质都会停止流动,要不了几分钟时间,它们就会爆炸。它们会像雨点一样洒在研究层区,并且……老天,他这不是连自己也会波及到吗?
但那不重要了,因为Udo Okorie立刻用她办公室的终端让这些管道再次通畅起来。
他在空荡荡的走廊上一边狂奔一般随意乱按着按钮。

RPensak移动中。
RPensak关闭了全站荧光灯照明。
IAchterberg在终端AR014恢复了全站荧光灯照明。
一份认知危害触媒被传送至终端AR014。
IAchterberg失去意识。
RPensak远程关闭了异常文件储存库的安保对策。
HBlank在终端AR001远程恢复了异常文件储存库的安保对策。
一份认知危害触媒被传送至终端AR001。
HBlank失去意识。
RPensak远程关闭了空气循环系统。
HForsythe在终端HP001远程恢复了空气循环系统。
一份认知危害触媒被传送至终端HP001。
HForsythe失去意识。
RPensak启动了INTERITAS协议。
“我的天哪,”Veiksaar喘了口气。
就连Sokolsky都显得很敬畏。“他刚才是不是……”
他们在一片庄严的寂静中看着MTF Rho-43(“入室劫匪”)的十名成员一个接一个地输入一次性密码,阻止了Pensak的行动。INTERITAS有长达整整一分钟的等候时间,所以事情从来没有真的到过十分紧急的程度,但感觉上已经够紧急的了。他最终还是放弃了,一脸恼火地冲进了武器装备部。
他刚刚试图引爆埋藏在控制与收容部第二层区的聚能炸药,摧毁整个地下建筑。对于在Site-43工作的人来说,比这更过激的手段就只有一种了。
他们叛变的守护者现在已经孤注一掷了。

维修技术员Eddie Simms的职责中有一项:锁上他此刻藏身的这个狭窄空间的隔板门。当认知危害警报响起时,他一时糊涂地躲进了一个清洁工用的锁柜里。他混得比较差的时候也曾做过清洁工,所以消毒液和干拖把的气味多少有点让他安心。
但这里不舒服。
而且这里好闷。
而且他好想尿尿。
他感觉已经有好几辈子没听过Reynders博士的声音了。他猜想现在穿过走廊去上个厕所应该没事。要是因为这件事尿了裤子,他可就没脸回去见同事了。
他打开了门,门撞上了Roger Pensak。
Roger Pensak把他向后一推,他屁股着地倒回了锁柜里。他的屁股突然湿了,他担心自己是不是已经尿出来了……还好没有。他倒在了放拖把的桶里,桶底还有一些积水。
Pensak抓住他的制服领口把他拽了起来。“密码,”这个高大的男人咆哮道。
Eddie张开了嘴,想说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脱口而出的却是一个四十一字符的字符串。
Pensak把他扔回桶里,大步走远了。
他还得去尿尿——
突然一道光闪过,一个穿着黑色战术装甲的女人出现在他眼前。他还来不及看清她的脸,她就俯身凑上前,对着他的耳朵开始说话,他只能看清她的衣领上有一个希腊字母Δ的标志。
她把一次性密码倾吐进他的耳中,然后又消失了。
他没时间去思考刚才发生了什么。他从桶里爬出来,从墙上的架子上拿起自己的PDA,然后锁上了隔板门。他只希望Pensak不要回——
他第三次绊倒在那个桶里。

这是今天早上Sokolsky第二次露出惊讶的表情。
“我们要告诉别人吗?”Veiksaar问他。
在他回答“不”的时候,她自己也说出了同样的答案。他点点头。
Pensak因为受挫而暴跳如雷,而他为此做了一些事。他试图引爆Bremmel在中央实验室制造中的一枚电磁脉冲炸弹。Bremmel自然给这东西装过紧急停止开关,他把开关交给了Max Vroom——Lillihammer从Site-45带回来的那位技术部长。Vroom完成了他加入团队的第一次出击。
“他很有前途,”Sokolsky沉思道。“也许会顶替你的位置。”
Pensak跑出R&E区域时,枪弹在他脚边溅射出一片火花,他们看见Delfina Ibanez正在朝他开枪。他把他的平板电脑转向综合管廊的门,狂暴地按动着它;门开了,很快又在他身后关上。Ibanez也开始猛击键盘,但她的猎物已经比她领先了四十一个字符。
回到行政与监管部,Pensak从Elstrom的办公室门前飞奔而过。他是为了真正的宝藏而来。他要干什么已经没有太多悬念了。Veiksaar望向Sokolsky,第一次在他眼里看到了担忧。
人生中第一次。
主管办公室里,McInnis的个人终端沉陷在他的书桌内部,需要一个密码才能访问。它同样需要一个密码来阻止访问,于是Wettle博士和Voclain博士在A&R先后为制止他而被击昏。这不算什么损失,不过Sokolsky还是不再让人来打岔了——“我们的密码快用完了,”他在简易的通信器里提醒Reynders。
“快用完了?”Veiksaar哼了一声。“真是严重赤字啊。”

Morse让他失望了。Misra让他失望了。所有的人现在都在追捕他,所以那又怎么样呢?去他妈所有的人。
Pensak按下最后一个键,然后注视着屏幕。计时器在倒数。他还有三十分钟,整整半个小时的时间,能在这个站点自己炸毁自己之前逃走。
现在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DISCIDIUM协议被设计出来是为了一个目的,而且只是为了这个目的。跟可能会瘫痪站点、杀死几十至数百个人员和异常的INTERITAS不同, DISCIDIUM将会让这座设施彻底瓦解,崩塌并落入下方的岩洞中。
“这可不怪我,”他一边走出办公室一边对着空气自言自语。“你们应该早些认输的。”
整个站点中明亮的白色照明突然切换成了红色,Cliometria.aic的声音响起:“警报。一场结构性毁灭事件即将发生。所有人员请立即前往顶层电梯准备撤离。”他们都被锁在自己房间里,现在肯定急得不得了,但Pensak不在乎。现在他已经什么也不在乎了。他在这里的事已经办完了。
他走远后,McInnis的私人洗手间的门开了,全局主管走了出来。他拉开主管的办公椅坐下,开始输入一串字符,让警报声即使在自毁程序解除后也不会消失。这是一个重要改动,所以它会需要一个密码;确切地说——那个密码。
这椅子睡起来真的很舒服。
McInnis自己也从洗手间里走了出来,确认了一下他的副手的脉搏,然后坐在地上,把显示器和键盘拽到身边。他其实不想看着屏幕,但是输入他的管理员密码来推翻命令无疑需要高度的集中。
为了科学,他在按下最后一个键时闭上了眼睛。
在他立刻靠着办公桌倒下去的时候,至少这个认知危害是通过视觉还是听觉生效的问题已经解决了。

“我想我们需要一次系统检修,”Veiksaar咕哝道。
“我想我们需要减少能够炸飞站点的手段,”Sokolsky反驳道。
“这又不是二选一。”
“至少我们没有核弹。”
Pensak现在在健康学与病理学部。他在与墙上的一个面板交互时遇到了严重的问题,他的平板电脑被烧坏,他自己也挨了一次重重的电击。而在站点另一头的复制研究分部,O'Conner博士陷入了昏迷。为楼上的控制与收容部的监室准备的催眠瓦斯开始泄漏到走廊里——是Yang博士利用了工资系统中的一个巧妙的后门,然后得到了安眠作为回报——而Pensak闯进了Helena Forsythe的办公室,从它昏迷不醒的主人手里抢走她的平板电脑,关上了阀门。然后他试图让水箱超载,把整个系统都冲垮;但他没有成功,只是间接地让高级特工Jeremy Farrow睡着了而已。
Forsythe的办公室窗户一扇接一扇地碎裂开来,Pensak身子一矮,躲到了视线之外。Ibanez已经杀过来了。

Ilse Reynders看着不断增长的命令列表,皱起了眉头。“我以为我们已经快要用完密码了?”
Sokolsky的声音显得非常兴奋,就算其中有没把握的成分,也没有明显到能让她听出来的程度。“我可不这么认为。德国现在是几点?”
Ilse皱眉。“刚过中午,怎么了?”
“Corbin在主通信室吗?”
“是的。你现在需要打那张牌了?” Sokolsky当然还记得,主通信室的门用密码上了锁。重启站点间的通信网络几乎毫无疑问会招来认知危害效应,不过Corbin在这样做之前会把密码录音备份传回主密码池。但是Pensak很可能早就在等着这一招了,他应该会在短时间内将系统再次关停。“我们大概顶多只有几分钟的时间可以通信。”
“那就够了。如果我没猜错,我们应该会收到一条来自德国的信息。如果我猜错了,就呼叫Site-246,让他们把陆战队放出来。”Site-246位于苏必利尔湖的湖底,因此他们对水下作战并不陌生;几小时前,他们派出了一支两栖部队来到这里作为后援,队伍现在正在防洪闸外等待着43站的信号。他们大概很焦虑——水豹已经几十年没有攻击过基金会部队了,但也从来没表现得太过欢迎他们。
但最终这件事不重要了。恢复通信确实让Brenda Corbin昏迷了过去,而他们也确实发现了一条来自Site-54的未读信息。
形容憔悴、浑身是伤、精疲力竭的Philip Deering和Amelia Torosyan出现在Ilse的屏幕上。“还需要再来一个密码吗?”Amelia问。
“我觉得我们很快就能给你们两个,”Phil评论道。他从摄像机前让开,在他身后,一个身穿安保制服的男人正被一个……全身由纸板箱构成的大东西掐着脖子。
“我是隧道怪物,”这东西吼道。
它听起来很快乐。

“好了,准备工作已经完成,”Sokolsky说。“我们来好好教他做人吧。”
接下来的几条命令看上去几乎有点残酷,但在Pensak刚刚做出的谋杀将近四百人的决定的衬托下,它多少显得温和了一些。Sokolsky让剩余的密码持有者引着这个叛徒在走廊里东奔西跑:Mataxas博士炸了一根通风管道,挡住了他离开医院病房区的路,他只得绕道从地铁车站出去;Mataxas特工(前面那位的兄弟)用旋转门绊了他一下,虽然他还是艰难地钻过去了,但接下来的几分钟里他一直在揉着大腿;Zal博士用Site-43的人员和物品的高清图像塞爆了他的平板电脑,他不得不重启电脑来清除它们;Ascher博士和Reyes博士破坏了连续两道门的密码键盘,而Pensak用他从Bremmel那里偷来的枪把两道门都炸得稀烂。现在他终于来到了宜居性与生命维持保障部,显然已经无心恋战。他直奔电梯而去。
又有几声Ibanez的枪声传来,他立刻改变了路线。“他肯定事先就筹划了好几条路线,”Sokolsky赞赏地评论道。然而这对他已经不管用了,因为他遇到的下一个密码键盘怎么也不认他的密码。现在他在主食堂里;就在不久之前,宜居部的一位名叫Wyers的成员给它重新编了码,然后走进了化冻的冰箱。McTeer特工干掉了灯光(以及她自己),Duson博士关上了地铁的隔离墙,初级技术员Nascimbeni用Corbin的密码启动了喷水器系统,Wattana博士把食堂的暖气开到了最大,(从新加坡的Site-65来此访问的)Goh博士让厨房所有电器都短路了,而技术员Al-Ghamdi重新启动了警报器。
在持续不断的视觉/听觉/物理三重攻击下,Pensak毫无悬念地用他的枪拆掉了最近的一面墙,跌跌撞撞地逃到了走廊里。
而在控制与收容部中央办公区的墙壁深处,技术员Jessie MacCrum撕开了最后的一捆电线和隔音层,找到了Pensak用来设置他的模因陷阱的那台终端,她没有输入密码,而是用扳手对着它狠命连砸了五次。
Pensak捂着耳朵,徒劳地试图挡住警笛的噪音。电梯就在前面的拐角处了。
这时,Ibanez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一样,朝他背后放了一枪。

这一枪打穿了他的肩膀。
“好痛,”Veiksaar说。她靠在自己的椅子上。“这应该能把他拖慢下来了。”
随着Pensak充满恶意的变数从整个方程中被消除,Sokolsky的冷静风度又回来了。“还有三个多余的密码!永远都要留点缓冲量。”他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好了,现在我们有时间了。”
她挑起眉毛。“什么时间?”
他也对她挑起眉毛。“让你可以问我到底是从哪里搞来五十四份密码拷贝的时间。”

2004
9月9日
Site-43:加拿大,安大略省,兰布顿县
当Lillian Lillihammer走出食堂的时候,Sokolsky的脸上浮现出灿烂的笑容。也许是跨时间线穿越?只有这个能解释她举止的突变。是世界的某个方面发生了变化,一个与她有关而与他无关的方面。他真想知道那会是什么,以及他要如何让它变得与他有关。

确实是跨时间线穿越。非常神奇。
当他听完他们那个疯狂的故事,了解到他们是如何在一条注定毁灭的时间线里度过一年并最终使其不复存在的时候,他立刻知道这都是真的,并且想到了交替线的自己会干什么。他是一个不属于任何部门的研究员,一个众所周知的非线性思维怪人,所以他并没花太大的力气就混进了收尾程序里。他对所有人大谈自己打算测量这些时间旅行者衣物的休谟特征,没有一个人有何异议。他显然不用跟任何嫉妒的同事争夺这份殊荣。
他在Wettle的实验袍里找到了要找的东西,他把它偷偷藏进裤子口袋,小心地处理完剩下的东西,然后提早下了班。其他所有人都挤在Ngo博士的办公室,迫不及待地想弄明白为什么这七名职员——甚至包括主管!——身上带着遭到过拷打的痕迹。
而他只是想听听那盘录音带上到底是什么。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另一个他沉思道。“也许我只是想要想象我自己脸上会是什么表情。也许我想要想象自己比其他所有人都领先一步的样子……不,划掉‘也许’,我绝对是真的想要这个。另外我也必须承认,我很喜欢像宇航员跨越维度的深谷一样把这件东西传送出去。所以,它现在归你了。我的声音的一份记录。现在可能不多,但以后会多起来的。”
接下来的录音是他自己的声音从容地缓缓念出那四十一个字符。一开始Sokolsky完全听不明白,然后,突然间它拥有了世间的一切意义,对他来说甚至是不止一个世界的意义。然后那个声音又把四十一个字符重复了一遍,他感到头脑变得昏沉拥塞。
“不用谢,”即将毁灭的Sokolsky说。“下次末日再见!”
录音结束了。

2021
1月2日
Site-43:加拿大,安大略省,兰布顿县
Veiksaar已经没力气惊讶了。“在交替时间线里,他们在2002年就发现了5109。也就是说在最初的那场突破中,有一个我们的时间线上死了的人在那里没有死。他们就是从那个人那里找到它的。”
“大概吧。”
“于是你在2004年有了两份密码。”
“显而易见。”
“我能在这个基础上做些推测吗?”
Sokolsky摊开双手。“请。”
“你在2008年又收到了一条信息,就是第二次有新时间线崩溃的时候。又是六个新密码。”
“嗯哼。”
“然后……老天啊,给我等一下。”
Sokolsky窃笑。“终于来了。”
“你之前告诉我你在2012、2017和2018年得到过密码。但是在具体有几个上面,你说了谎,对吗?他们不是像我们一样从2009年开始获得密码拷贝的,他们从2003年就开始了。你……你就是这样获得所有这些密码的。我现在脑子很乱已经做不了算术了,”她真的用双手紧紧抱住了脑袋。“但这就是事实,对吗?之前数字对不上,是因为你在说谎。算上Zlatá那里拿来的那几个,总共有五十四个。算上Bailey那里拿来的那几个,总共有五十九个。”
“了不起的数字,可惜没能凑个整。”
他指着屏幕。Pensak现在在电梯里,正在上升。
然后开始下降。
然后又开始上升。
然后又开始下降。
然后又开始上升。
然后又开始下降——他看上去快要尖叫起来了。Sokolsky的个人团队——从计划设立之初就跟随着他,为它的执行做出过难以估量的贡献的那群人——每人在这里出了最后一份力。
“多余的三个也就用到这了,”Veiksaar评论道。她似乎对密码剩得这么少感到很满意。或许她为自己的行为找到了些正当性。
Sokolsky摇摇头。“我还有三个多的。不骗你——还有三个我没告诉过你的。”
他觉得自己从未见过人的表情可以这样挫败。
但他很有把握,接下来几分钟他就能看见更厉害的。
“好了,说吧,”她咕哝道。“说出你的故事,如果你能在电梯到达前说完的话。”

2015
12月21日
Site-43:加拿大,安大略省,兰布顿县
Xyank显得很不安。“这真的很不知足。”
Sokolsky笑了。“从你嘴里说出来,我就当是夸我吧。”
Forth显得更加不安。“不,我是认真的。你认为Zlatá的鬼魂明年会再次出现,而你想从他那里把密码要回来,这没问题。我不认为这种事会发生,就算真的发生了我也不认为你这招能管用。但先不管这个。可是如果我没听错的话——我真的很希望我是听错了——你是想要我们在未来可能出现的一切交替时间线上都做同样的事。在那样的事件当中,如果每个人都严格按计划操作的话,时间线就会崩塌。你是要让Thad的特工冒着生命危险去——”
“去干什么,Alice?去获得一点微不足道的优势?你是想说这个吗?因为我认为我们应该都知道O5是怎么看这件事的。”
Xyank冷静地注视着他。“我认为我们应该都知道在这件事情上最重要的是我的意见如何。你要说服我,否则这事就没门。”
Forth没有说话。
Sokolsky说——

2021
1月2日
Site-43:加拿大,安大略省,兰布顿县
“什么?你说了什么?”Veiksaar的眼神忽聚忽散。
“某种能说服他的东西。三个新密码,来自两个地狱世界中死掉的Zlatá短暂复活的那一瞬间。你的脑袋感觉怎么样?”
“我的脑袋没事,因为我已经不再试图跟上这些狗屎的思路了。在我看来,你就好像突然凭空想出了这些玩意儿。”

我还有办法挽回的。
没能带走任何文物又怎么样。没能从43NET复制到文件又怎么样。他还是达成了他最重要的目标。他朝001-B开了枪。他的余生都不用愁了。不要私人喷气机他也可以过活的,不要私人游艇也没关系。
门开了,Pensak蹒跚着走了出来。他仍然在流血,事实上流得非常厉害,但他现在顾不上这个了。他需要两只手才能操作Bremmel这把可笑的枪,而他需要这把可笑的枪才能在基岩里挖通一条隧道,进入水豹们掘出的古老地下洞窟。现在这就是他的逃脱路线了,因为电梯显然拒绝向上升。Rask能做的,我也一样能。至少这里的另一头不是海洋。没人会跟着他,因为所有的人马上就要……死了……
Mike?
神学与目的论部的部长Michael D. Nass坐在001收容室的触屏锁旁边的一把椅子上。显然他曾经试着进去,但却被认知危害击昏了。Pensak差点笑出声来。“想在那一头找到你的神?”
他克制住向窗户里张望的冲动,只是确认了门是否上锁。没有。
他锁上了门。就算里面有人在,他们现在也要跟其他所有人一起上西天了。
他走向走廊尽头,据他所知,这个死胡同背后的岩层是最薄的。抹消的过程会需要一些复杂的操作,他希望这把拼拼凑凑的武器能坚持住。
他举枪瞄准,然后用力拉下操纵杆。
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通往001-A收容室的门开了,Pensak转过身来。走出来的人是Trevor Bremmel,他手里还拿着一个小小的遥控器。他把遥控器扔在地上,露出了笑容。“我是告诉过你这玩意不能远程电死你,但我没说我不能远程关了它。”
Pensak跪了下来,伸手去抓遥控器,但Bremmel一个膝击撞中了他受伤的肩膀。他扔下遥控器,跌跌撞撞地后退,撞到了墙上……然后大笑起来。“来啊,Trevor。听到这警笛了吗?还有警报?这个地方马上就要完蛋了。把枪重新启动,我就带你一起走。”他掂量着这坨丑陋的机械垃圾。“我在普罗米修斯那儿有熟人。他们肯定一眼就会看中你。”
Bremmel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好吧,”他说。“但首先我要你把另一个也干掉。”
Pensak眨了眨眼。“哪个?”
“朝另一个也开一枪。打开那扇门,给他一枪。就像你打他的兄弟时一样。”Bremmel指着001-A的收容室。
Pensak不懂这个人到底在说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已经失血过多,没空再和他纠缠下去。“行,”他说。“但你要站在电梯里,好让我确认你不会搞鬼,然后我会给他一颗枪子。”
Bremmel点点头,然后走开了。
Pensak吐出一口气,暗自好奇倒计时现在还剩多少时间。他抽出他的副手武器。他最后一次输入了一次性密码,打开了001-A收容室的门,走了进去。他真的流了太多的血。现在他的视野只剩中央的一小块了。
眼前的收容室里空无一人。
“搞什么?”他低声说。就在他转过身的时候,一个矮小但训练有素的女性的黑色正装皮鞋把他的鼻子砸了个粉碎。

警笛停了。警报也停了。一切都停了。无数屏住的呼吸终于放松下来。
Veiksaar突然感觉很累。“希望她没事。Nhung的年纪已经不太适合飞踢了。”
Sokolsky看上去仍然很清醒。“你想说的就只有这个?”
她摇摇头。“还能有什么?”
他面带微笑地等待着。
她也回以等待。
最后是他先失去耐心。“这一次你不打算问了吗?”
她耸耸肩。“让我先猜一猜怎么样。”
他点了一下头。
“你已经告诉过我,你从2009年开始每年都会在AAF-D发生突破时守在门外收集密码。这只说了一半的真话。其实你从2004年就开始做这件事了,因为交替时间线的你早就告诉过你该怎么做了。但2008年你没有这样做,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
“胃痛,”他承认道。
“——于是Elstrom得到了密码。”她揉着自己的鼻梁。“我以为我把这东西在脑子里保管了很久。但你几乎保管了它几十年。你是它最初的保管人,也将成为它最后的保管人。”
“以及最好的,”他补充道。“你忘了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