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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Linda和Charles Bowman带着他们的女儿Dina和他们一起散步开始,她就喜欢上了狗。那天她看到了一只巨大的金毛猎犬,此后就没停止过要求父母给她一只“毛茸茸的狐狸”,她一开始那么叫它们。刚开始,她父亲完全不同意。他一直坚定着养猫的立场,他也无意养一条不守规矩,从早吠到晚的杂种来打搅他的钻石花和樱草。另外,他们家的崖边庄园也没有供狗四处奔跑的空间。如果它掉下悬崖,摔进海里怎么办?如果它往海里撒尿,还抓鱼吃怎么办?当地人肯定不会放过他,他不想为这畜生冒险。
不过,随着时间推移,他对此越来越感兴趣。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妻子鼓励他取悦他们的小公主,Charles越来越支持这个想法,开始考虑让女儿从他姐夫Hugo的施普林格西班牙猎犬最近生的一窝狗崽里挑一只。
于是,在Dina的五岁生日那天,她和父亲骑马去了教父的乡间庄园,见到了一窝七只新生的狗崽。她几乎立刻跪下,目不转睛地盯着一直依偎着母亲的头睡觉的狗崽。
“亲爱的,你想要那只吗?”她父亲跪在她身旁,注视着她的眼睛问道。
她依旧盯着狗崽,笑了。她给父亲的回答只有一个字。
“对。”
Dina全心全意地爱着这只狗崽。她甚至自己给它起了名。Percy,她这么叫它。可爱的名字,只是它没法说话。
Charles几次肯定她爱那只狗胜过爱他。然而他却从未感到嫉妒。毕竟他没法跟这耷拉着耳朵,有着忧伤眼睛的小家伙生气。它不过是只充满好奇的小狗。
他感激的不仅是Percy给他和女儿的陪伴。Linda在与伤寒艰苦斗争去世后,Percy就在他们默哀时坐在一旁,如坟墓般安静。Charles多年对物理的研习得到回报,受邀加入基金会,他从邮局回来时,它高兴得蹦蹦跳跳。它已经不仅仅是Charles在家里养的像猫一样的动物。Percy真正成为了家庭的一部分。
Dina和它形影不离,它和她睡一个房间,她给它喂饭,带它在庄园周边散步,陪它玩……Charles的父亲总说狗是“人类Man's最好的朋友”,但Percy似乎和女士也很合得来。她真正爱着那只狗,每一个细胞都是。
他发现自己和Percy也共度了很多时光。他去附近的海滩打海鸥时会带上它。它总是那么快乐,叼着死鸟越过海浪,放到Charles脚边,然后坐下摇着尾巴,希望主人能拍它的头,说一声“好狗狗。”
Percy是十月一个阴沉的傍晚去世的,而Bowman家的二人也是十年来第一次如此悲伤地哭泣。一伙窃贼闯入了房子,Percy跑去咬他们的脚跟并吠叫发出警报。他们踢了它非常,非常多次。医生说它能存活那么长时间,还咬伤了一名闯入者的脚踝是个奇迹。Charles异常愤怒地发现并用步枪赶走了闯入者,但对复仇的渴望没有缓解他的悲伤。他确定它去了一个更好的地方。毕竟,在这十四年里它一直是只好狗。然而悲痛丝毫未减。他们现在的痛苦比起Linda去世时的痛苦有过之而无不及。即便捱过,他们仍然能感觉到它的离去使客厅褪色,地毯的缤纷色彩和精美的艺术作品变得灰暗,吞噬着他们的世界。天空是灰色的。阳光是灰色的。皮肤是苍白的。一切,都没入了那无色的虚空。
他们把它埋在Bowman庄园附近的一棵冷杉下。曾经它在经过一整天的嬉戏之后最喜欢在这里睡觉,依偎在他们脚边,望着远处的地中海。那就是它想留在的地方,即使死去。看着海浪翻滚,落在岩石上。
是月晚些时候,Charles决定给自己和女儿的生活重新赋予色彩。31号举行了一场简单的派对,来庆祝Scholáire岛上已经在Xerophylla本地化的一个古老节日。“关键之夜”,他们这么叫它。那是月亮无比明亮的一个晚上,据传死者的鬼魂会从坟墓中飘出,守护亲人。那晚基金会甚至准了他们的假,要求所有神圣的站点,除了神圣的Site-01之外那一夜保持安静,所以他抓住了这一机会,邀请了他的同事。也许他还能把他的助手Arthur Micah介绍给女儿。这也许能让她开心,Charles甚至有可能得到一个他欣赏的女婿。许多人接受了邀请,夜幕就这样降临。只是,他们不知道,这一晚会改变成百上千人的一生。
“Dina女士,请允许我说一句,您的眼睛很漂亮。”
“您已经说过三遍了,先生。我不禁怀疑您根本没有准备这场‘约会’,而且您说什么都无法改变这一点。”
穿着西装的Arthur窘迫地扭动了一下身子,他渴望让什么东西,任何东西,让他上级的女儿厌烦的眼神从他身上移开。父亲没想到他要和一个对他的言谈和恭维如此厌倦和毫无反应的人打交道,真是……内向。
“呃……至少我们得干点什么。不然你爸肯定不会放过我。”
“那就干点别的,别总在这奉承我。你要是不了解一个女人,何谈跟她上床?”
“我没有——啊,该死,好吧。重新开始。我问你个问题,你回答然后再问我一个。问题接龙。如何?”
“我猜可以。开始吧。”
Arthur清了清喉咙。“女士,您好,我是Arthur Micah,Charles Bowman的助理兼基金会神圣Site-1031的簿记员。请问您的名字?”
Dina翻了个白眼,捋了捋耳后的棕发。“Dina Bowman,Charles Bowman的女儿,未婚,就像黑暗中的飞蛾。您为何来这里?”
“您的父亲在庄园中举行了一场派对,而我接受了他的盛情邀请,而后被要求陪伴他的女儿。您有什么兴趣吗?”
“我喜欢诗歌。即使最近我发现我的缪斯1总会漫游到另一个世界……”
“啊,一位诗人。富有创造性的灵魂,令人钦佩。我可否问一下,是什么让您的思绪陷于困境、流浪,只带着死亡回来?”
Dina清了清喉咙。“抱歉,这种逢迎话……不太好听。”
Arthur点头。“只要你希望,我就不说了。”
她点了点头,继续说。“好吧……这个月早些时候,我的宠物狗Percy去世了。我想父亲告诉你盗窃的事了吧?”
“他说了。一伙镇子上来的无赖闯进了屋,大概是想劫财,但被Percy分散了注意力,于是……它就被活生生打死。”
“对。一群畜生。”
“为你感到悲哀,真心的。我宁可相信世上有更多美好,但有时它确实会让我们失望。”
“我认为与其说是整个世界的问题,不如说是那群混蛋的问题。即使这世界真的有问题,我的愤怒也不过是针对他们。”
“很公平。”Arthur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Dina父亲为派对买的名贵的伊卡兰葡萄酒。他抿着酒,向她微笑,“但我想它现在到了一个更好的地方。折磨已经过去,它现在和诸神同在。”
“狗会上天堂吗?”Dina问,同时取了一只玻璃杯,“毕竟我们不知道它们是否会为信仰献身,更不知道它们是否聪明到足以理解宗教。”
“我个人认为神还是很喜欢宠物的。毕竟没人说过养一只动物作为伴侣有什么问题。圣Kelsmor甚至还鼓励这件事,因为他是和谐之神之类的。”
“Kelsmor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就一傻瓜。”
“怎么?”
“他不是也说过,狗在每个方面都比孩子要强,而父母不过不承认他们爱狗的冲动吗?”
Arthur停顿了一会。“……他确实说过。”他承认,“但他错了吗?”
“对,也不对。取决于情况。”
“我想也是。”Arthur喝光了那杯酒,拿出手帕擦脸,“说实话我根本没喜欢过孩子。”
Dina点了点头,站起身。“我也不喜欢。那些吵闹的小东西二十年之内什么也做不了。失陪一下,我去趟洗手间。”她走出房间,穿过了从二楼的小客厅通往房子其他部分的走廊。
Arthur轻叹一声,望向窗外。从这里看庄园背面的海景很不错。暮色逐渐笼罩大地,天空慢慢从迷人的蔚蓝变为淡淡的黑紫色,银色的月亮从东方升起,而它的兄弟太阳则沉到西方的地平线底了。在渐渐暗淡的光线中,Arthur等辨认出崖边的一棵树。从外形来看,是一棵冷杉。
Charles是不是说过Percy埋在了冷杉下?去看看那座坟墓也无伤大雅,正好悼念那只可怜的动物。
对,就这么干。
Arthur草草写了一张要出去透气的便签,放在客厅桌上Dina能看到的地方,随后便离开了房间,穿过走廊。Bowman庄园如同迷宫,走廊修成了环状,楼梯通向有着更多楼梯的阳台。这确实表明这个家族的早期成员精神并不正常,没有规整的建筑设计。他周围都是基金会的同僚,穿着最好的衣服,彼此扯这个扯那个。他不知道这派对有什么必要。他们庆祝的甚至都不是Xerophylla节日,只有Scholáire岛才会关心这一晚,而据他所知,Charles Bowman的血统没有半点来自比Dezmond更远的地方。但这不是关键,它给了他一个逃避他回去就得做的浩如烟海而且不可理喻的文书工作的理由,多亏了一个叫“Bolt”的该死东西。他们甚至不告诉他那是什么,只说是神圣的Site-001里的某个聪明家伙发起的项目。他负责管理后勤资源,而他讨厌这工作的每一秒钟。
他走下一段楼梯,来到厨房。他没停留太久,穿过厨房来到了餐厅。一大群人正聚集在餐桌旁,看着两个醉汉在用水果和装饰品杂耍。他翻了个白眼,把目光从这不正常的景象上移开,并从通往庄园后侧的门离开了房子。从那里他沿着一条砾石小道穿过草坪和一道被切成拱门形状的篱笆,来到了外面广阔的草地。他快步穿过早些被风暴略微打湿的草地,走向那棵冷杉。
他在树下停下脚步,环顾四周。从他站的位置能看到壮丽的地中海,蓝绿色的海浪冲向悬崖,拍打在岩石上,犹如巨人敲打一面由石灰岩和泥土制成的鼓。树很细,上面附着了很多树枝。树底有一块小小的墓碑。华丽的花纹围绕着墓碑的边缘,而墓志铭只是简单的:“Percy。直到我们再次相见。”
月亮缓缓升起,Arthur盯着墓碑。他注意到那是一轮满月。就像祖母经常说的,满月意味着此时Yvith最接近人间。他想起祖母,以及他还是孩子时对着她坟墓周围的稀薄空气说话的时候,他决定对这条他从未谋面的狗说几句。
“那么……你是Percy?”
沉默。
“好吧,呃,很高兴见到你,即使是从坟墓外。”Arthur把手放在后脑,揉了揉因为低头已经开始酸痛的脖子。“我听说过你的很多事。大多是从Charles那里听来的。他说你是只很棒的狗,他养过最好的宠物。他一谈到你总是很高兴,你和Dina是多么讨人喜,你盯着他吃香肠,在地上打滚……所以,我想,谢谢你作为一位朋友让Bowman先生那么快乐。”
沉默依旧。寂静如同那坟墓,只闻身后庄园传来的欢呼庆祝声。
Arthur听到一声巨响,让他想起雷声和枪声。他辨别不出它具体从哪来,如同它一瞬间就已无处不在,但那声音又从东方回响过来。他抬起头,倒吸一口凉气,差点摔倒。
月亮在流血。
好吧,并不准确。它的表面新出现了一个坑,他不用望远镜就能确定。他也不用望远镜就能看见,从那坑开始,月亮渐渐被染成血红色,这新的光开始向面前的世界投下一道绯红,如病毒在原先大理石般洁白的表面上扩散。这一切都是如此怪异,根本不该发生,就像他看着某人胸口插着一把屠刀流血而死。他勉强把目光从月亮上移开,转向庄园,但余光中某种东西的移动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意识到墓碑前一小堆被翻出的土中有动静。
Arthur转过头想看清楚是什么在移动,而他差点又一次摔倒。
骨头。
成百上千的骨头。
骨头蠕动着从土中爬到地面上,在这个过程中互相碰撞,发出喀嚓的声响。Arthur带着病态的好奇和恐惧凝视着,骨头重新连接成关节,形成胸腔、脊柱和头骨。大腿连到臀部,珍珠般洁白的骨头形成腿部。某种程度上来说,令人昏昏欲睡。脊柱连到头骨,又滑行到肋骨的顶部,腿部跳跃着加入,直到……
一具小骷髅站在Arthur面前,摇着骨质的尾巴,用空荡的眼窝盯着他。它吠叫着,声音如同那狗在回声隧道的另一端。Arthur凝视着,深吸一口气:
“天啊。”
“Arthur!Arthur!该死,你在哪?”
Dina提着裙子,防止边缘被打湿。Arthur在她在卫生间时消失了,十分钟过去也没回到客厅。她失去了耐心,开始在房子里找他。没有找到,于是她确定去外面看看。当一声雷霆般的巨响响彻庄园时,派对突然而又无法预料地结束了,几位客人发现了月亮正在迅速变红。尽管她不愿承认,但Dina发现自己对Arthur这个笨蛋有些好感,所以很担心他的安全。毕竟他消失了,而月亮变成了红色。很明显,有坏事发生。
她匆忙来到Percy的坟墓。那是庄园背面唯一能辨识的地方,而她别的地方都找不到他。
“Arthur!”
在逐渐暗淡的光中她能辨认出一个人的身影,看起来像是而她也相信那是Arthur。她跑向他,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看着他极度苍白的脸。
“你在这干什么,这么冷——天啊。”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那只狗的骨架。
“我——什——怎么回事?”Dina把手从Arthur的肩膀上移开,死死盯着那动物的骨架,感到脸上血液倒流。
“不……不知道。”Arthur嗫嚅道,擦掉额头上的汗,尽力保持镇定。他被吓得僵在原地,“他……他重构了自己。那些骨头自己爬了出来,变成了……这样!”他慌张地指向Percy,头骨张开嘴,发出回声般的喘气声,传入二人的耳朵。
Dina看向坟墓。除了几个洞之外没有被挖的痕迹。她的头又转向Percy的骨架,从Arthur身边挤了过去。
“小心,你——你不知道它会干什么……”Arthur低声说道,而Dina完全忽略了他,将头低到刚刚比狗的头骨高一些的地方。她注视着老朋友的眼睛,对方没有目光的时候,这种目光接触再好不过了,她轻轻地开了口。
“你好啊。”
骷髅的头向一边倾斜,骨头尾巴也开始摇动。
“坐下。”她以命令的语气说。
它瘦骨嶙峋的臀部牢牢坐在土上,空洞的眼睛盯着Dina。
“握手。”她命令道,同时伸出手。
它伸出了一条白色的细腿,骨头爪子放在了Dina伸出的手掌中。
“你真的是Percy吗?”她问道,同时把手放在Percy的头骨上。Arthur发出了轻微的抗议声,但很快又沉默了下来。
骷髅狗停顿了一会,尽管没有肌肉,但还是绷紧了自己,随后再次放松。它的头钻到主人的手下,发出了一声可以被认为是表达快乐的吠叫。
“我觉得是它。真的是它。”Dina低声说。Arthur能听出她声音中的激动,她在尽力抑制着眼泪。带着犹豫,他跪在她身边,移开她的手,把自己的手放在了它本来是耳朵的地方,轻轻地揉了揉。Percy抬起一条后腿,开始挠不存在的痒,或许完全出于本能。
“谁是……好狗狗?”他的声音略带颤抖。
Percy向他吠叫,尾巴如同钟摆来回摆动。Arthur勉强挤出了一个微笑,然后看向Dina。她的脸颊上闪着泪光,但她却像乡村人一样微笑着。“我猜它喜欢你。”她微笑着说,用裙袖抹了一下脸,随后坐在潮湿的草地上张开双臂。Percy明白了坟墓外的主人的意思,跳到了她怀中,蜷缩在了她的大腿上。她大笑起来,抚摸着Percy,就像一个人通常时抚摸骷髅那样。
“好吧,如果这东西不是她的狗,它他妈的也装得够像了。”Arthur想。他笑了,坐在Dina身边,微笑着轮流抚摸狗的骨头。
那一晚对很多人来说是可怕的。在血月的照耀下,怪物自血中生出。人变为野兽,游荡在森林中,捕食无辜的人,而吸血鬼把不知情者引到小巷和密室中,吸干他们的一切。对许多人来说,这一晚只带来了恐惧、悲痛和冰冷的死亡,但对于Dina Bowman来说,那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夜晚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