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毒之蜜


你的子民间流传着一句谚语:wreik’mádha,灌木中的花蜜。初夏时节,丛丛杜鹃相继盛开,仿佛将整片高地都覆上了明丽的亮粉,光泽的乳白,缀满酒红色的斑点,一束束桃粉与奶黄与橙红交错相叠,好像坩埚深处灼目的溶液。如果此时骑马来到高处极目远眺,那么一片辉煌绚烂的胜景便将尽收眼底,一汪碧波粼粼的洋面拍打着某处山崖的峭壁。而如若俯身细看,还有可能瞥见那些仍在繁花下悄然窥探的绿叶映出的点点闪光,雄蕊上纤细的丝丝脉络——而在它们之间来回穿行的是许多勤劳的蜜蜂,嗡嗡蜂鸣正似涛声一样喧嚣。

但在此时采下它们酿造的蜂蜜,收集这忽然供过于求的琼浆,是十分危险的——它能让心脏爆裂,于血管中沸腾灼烧。尽管初尝味道甜美,一旦咽下却只会变得苦涩。因为太过恐惧,有些人甚至在这段时期不再食用任何蜂蜜,但绝大多数——绝大多数都难以在这种回避下正常生活,因此选择将这一威胁勉力接受。

这个道理在人身上也同样适用:有一些充斥剧毒的人,扭曲他们的所有的人际关系,用且只用于为自身服务,凡是可以掳去的都尽数吞噬,只在失去兴趣后将残骸丢弃一边。

当然,只要承认自己是灌木中的花蜜,便能令这一理论完全驳倒,所以你从未被如此大声地这样称呼过。但仅仅因为这件事没被公然说出,也并不能将它的真实性撼动分毫。




应你母亲的要求,不止一名男人曾死在你的床上。关于孩子们的真相永远也无法瞒过他们的母亲,因此她要求你除做自己该做的事之外不要附上任何东西,这是不无道理的。她清楚你富有力量,足以于胸怀中轻揽死亡;同时也魅力四射,足以令任何人对你不生疑虑。

女族长Yamijuta的儿子自愿也可能不自愿地被当作用于同你姐姐Pūraśana对峙的筹码,不过他母亲肯定是这样想的,而她的意愿也不容违背。当然,与他联姻不会对Pūraśana,也不会对你自己的家族有任何益处,对他们两人实际上也不会有益,因为他们妄想自身能享有更多不利你母亲的控制权、能比实际更能博得她宠爱的行为是不可能会被允许的。

你们自始至终就没有谈及他过——取而代之的是马匹,以及近年来输出大幅增长的珠宝生意,西部的一处应该会在本年首次出口的新银矿——然而她却以母亲的方式称呼你的名字——“Pūlarja, Helerqatar”——Pūraśana通常称你为“váser”,对此你完全心领神会。

因此下一夜,你涂染了自己的嘴唇,晚餐时对他嫣然一笑;用欢颜与秋波将他引回你自己的房间。你说你想给他看点东西,而从他眼中你看到他听懂了你话中的含义。(或者至少,正如你唇上的红赭一般,懂得了你为那个真正目的而在内心中粉饰的含义。)

当那株肉桂树被种在你窗下时,园丁们未曾想到过它会长大。它的枝条如今在墙壁旁缠绕蔓生,使得你能向外踏上它们,你用一只手紧握粗壮的树枝以防摔落,另一只则垂在身后来引导他的。随即,你们便互相追逐在一条记忆里的小路,自灌丛下俯身穿过,于树木间迂回徘徊,攀上那些清楚地勾勒出庄园轮廓的低矮石墙,接着向下越去,来到它低侧陡峭的斜坡处。枯叶在你们脚下窸窣作响,细枝轻勾你的裙摆,而你们此刻正迅速下行,尽情享受着仅由四肢一举一动便能带来的无限欢愉,直至树冠交织而成的穹顶开阔起来,陆地也徐徐升起迎上你们的脚步,你们终于被迫放慢了速度,被前方渐长的光芒的阻力所拦下。

他放声大笑,而你也静静地对他回以笑容。

在这里,河流宽广而平缓地转过一处突出水面的礁岩,苔藓与蕨繁茂地覆满其上。枝条如同星空中道道漆黑的刀痕,几乎将它们的顶端浸入潺潺流水,成为无人能从旁侧看过来后注意到你的保障——尤其是在今晚这样的无月之夜。

你牵引着他的手触碰你的肩头与臀部。蕨丛清冷地掠过你的双膝,双股,脊背。当你们完事后,他在蜷缩在你身旁,躺仍有余温的地面上,用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头部。

你数过数组六十次心跳,直到自己确定他已安然入眠,接着将一只手悄然滑入自己的靴中,抽出紧贴于你踝部的利刃。星光将玛瑙玉带的色泽一洗而空,却未能同样洗去薄片折断处贝壳状的裂纹。你对他沉睡着的身躯蹙紧眉头,权衡着割断喉部所带来的失声还是肋间的速度更有效益。不过今夜确切来讲并不算安静——你听到水岸低处的城市中不知何人的吆喝,以及无数在你惊扰它们后再度栖居于每一处树枝上的鸣蝉。因此,你选择将手指移到了他的肋下。

你在心中默数,五下,斜移刀的双刃,接着用你的掌根将之按入。

你要看看在这之后,谁还胆敢尝试向你的母亲施压。




……Cáyé。

封蜡一分为二,信函被当着你们所有人的面读出,兄弟姐妹们此时都为享用早餐聚集在你母亲的桌旁。印章上的图案显示其属于女族长Tvaišaratha,信使身着的彩色衣饰也标明了她的颜色。叛乱一词令你感到格外刺耳,在你的兄弟们窃窃私语时如同铜蝶的翅般在他们双唇间振荡。某种反常的密谋正于她领地内城市中的奴隶和边地的农民之间酝酿——税赋不再有人缴纳,而当士兵们骑往收税时,他们则返回来报告村庄已空无一人,陷没在泥炭或一股腐烂的气息里。(如果他们还能够回来的话。)商船遭到伏击拦截,游牧的部落被发现被斩尽杀绝,男女领主的居所在夜间则被付之一炬。

她乞求你母亲的援助,作为一名为时甚久的同盟,还有你母亲年轻时的好友。

而你清楚自己的母亲在期望什么,因此你发出号令,你派遣军队,然后你施下诅咒并编织魔法,向Tívash与Isukuré献出祭品以请求祂们赐你的意志以力量,振奋那些奴隶捕手与骑马北征的士兵们的臂膀。

然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你得到的反响变得愈发微小,返回的人数越来越少,领土也一点点地被那片神秘的黑洞所吞噬。你发觉你母亲的双唇在她经过走廊时向你抿起,那比任何诅咒都更令你心刺痛。

而当你在又一日的徒劳无功后走进自己的房间时,你连头饰都已经取下,却忽然听到房门在自己身后被另一人关上了。你几乎想要将自己的双手甩到一旁,说不出所料。不出所料你连这件事都已经失败了,你甚至无法阻止你自己的敌人潜入进——

(你会做的事,在他的地盘里,就是被当作武器。让你的心智蒙受巫术的折磨,再告诉你的母亲只有她给出的所要的领土,你才能够返还。 )

但你依旧保有几分自尊。“只要我一声令下,”你说,“就能让十几个守卫在心跳之间来到这里。”

“你的确可以,”他赞同道,转过身去。“不过我不相信你会这样做。”

愤慨如同的突然的烈火般喷涌而出。“为什么不?”这个混血儿怎么敢,自命不凡地宣称自己知道关于你的任何事,尤其根本不经试探便来预测你的举动。

“因为你很好奇,”他说。“你母亲的土地延伸了多远?她又统治着多少臣民,随之还有他们所有的纠纷与埋怨?虽然我甚至都未逾越你们的边界——但想必,你放任Tvaišaratha”——你精准地捕捉到了头衔的缺失——“来处理我的行为是会得到原谅的。先借她之手对我造成一点损耗,随即再由你前来窃取荣耀。”

“然而就连如此,你也是神的子女。有许多魔咒能将我们烧至灰烬,而你想施出它们甚至不必离开这个房间。”好吧,这话不假。“那为什么还要劳心费神,试图将我活捉呢?”

“就算如此,你想知道我是怎样反抗你如此之久的。但不止于此——你更想知道为什么。”

他的双眼是阴郁的灰色,仿佛盛夏的风暴,此刻正逼近爆发的边缘,送出猛烈的骤雨与呼啸着的狂风,令其穿越整片陆地。

“你想将我掳作人质,”你说。

他的笑容化作一支暗箭,丝毫不留情面。“不。”

“你想杀了我,现在仅仅是花些时间幸灾乐祸,趁着——”

“差的更远了。”

“不然呢,”你咬牙切齿道,同时将手指悄然伸向藏在你裙褶间的小刀,“你想逼我这么干吗?”

他在惊讶之下扬起眉毛。“我不想去逼任何东西,”他说。“如果这真是你渴望的,我们可以重回那片战场;你可以完全如你所愿地将人们的生命献给我的尖矛,我则会将你留下,让你继续在高墙环绕的花园中度过余生,相信这一隅角落便是整片宇宙。日复一日地滞在由你的传统与仪式与享乐所组成的镀金栅栏内,直至你自己的灵魂也被镀上了一层黄金,直至冠冕根植于你的颅骨深处,而锁链禁锢了你的双手。直至这层珠玉与假象所嵌成的躯壳已厚重到再也无法摆脱,你会在其中凋零然后逝去,而无人将会注意,甚至连你宣称侍奉的神明也亦然如此。”

“或者趁现在将其打破。跟我来,我会向你展示世界本真的样貌。宇宙是实际上怎样,在这处庇所外”——一个手势涵盖了视野内所有的墙壁与陈设——“对待能够思考的生命的,甚至连你的血统也不例外。此地之外,神明对任何人都漠不关心。我能向你保证;你将会被遗弃给饥饿与痛苦与悲哀,由荆棘深入骨髓地撕裂,被迫面对面地直视死亡,但你亦将活得比以往度过的数年光阴都更加真切。”

“你想要一名真正的仇敌吗?你想要在战争中搏杀吗?要是这样便过来,用你自己的力量将它赢下。”

他抬起下巴,某种苍白的东西在他的脸颊上晃过。排列的方式正似你的手指,倘若你有举起它们,触碰他的皮肤的话。

你将手握成拳状。“我不能——”

“你不能吗?你既不是你母亲的承袭者,又没有像你的兄弟般被婚姻所注定命运。一名年轻的女儿——你是自由的。”

威吓很含蓄:依旧没有变化。

“与我同行,”他说,“然后活下去吧。”

不由自主地,一段记忆涌现在你的脑海里:在为veriveti而做的准备仪式上,你的姑母在夜幕降临后将你领出,带着你不断下行,下行,踏在几乎未经使用的阶梯上,直到石砖变得冰冷而陈旧——尽管你现在已经知道在它们的根源仅有一口神圣而温暖的井,只是你当时太过年幼未曾注意。当你首次感受到自己已逾越了阳光所能达到的极限时,你犹疑了,内心想道:我正在走进自己的墓穴。仿佛墙壁要将你层层紧锁,石块会滑落再轰然倒塌,你则会被永恒地禁锢于此。幼小,圣洁,并在自己暗无天日的坟墓里恒久不变。若非因为他们的紧握,分别将你的两手都牢牢抓住,你也许就已夺路而逃了;飞快地冲上台阶然后出去,再度沐浴在那片灰暗、被风暴洗劫一空的地平线——

你的内心非常擅长说谎。你始终告诉自己那份感受只是由它所做——因为当然,你并没有死,而是如同黄蜂般从过去的躯壳中破出,获得了女人的称号。

现在,你不禁好奇起来。

他的双唇灼烧于你的喉部,仿佛第一道落下的雷霆。




他望向你,在一切结束后,起身倒水清理你股间的琥珀。如同一只豹,亦或是狼般:仿佛什么东西对于黑夜司空见惯又全然不惧,因为它清楚在那里已并没有任何比它更加严峻的危险。

你提起了你的裤子,随即,后知后觉地,还有衬垫亚麻外套和那件自你的veriveti时便被赋予给你的甲胄。这种甲胄每名顺利出生的女孩都会在庆典上获得一套,尽管不同的质地取决于家庭的财富,或青铜或角质或皮革。这是最后一道象征,代表着你所踏入的权力,代表着每位狄瓦之女都应当在成年时展现的非凡意志,代表着你将被武装起来成为万军之首,成为将要且能够保护狄瓦免受其一切敌人攻击的一员。它锃光瓦亮的层层鳞甲以一种舒适的重量垂下你的前胸,紧依你后背的曲线。你奇怪地感到很脆弱,仿佛一只方才出壳的蜉蝣,在表面之下依然苍白且柔软;直到你的新皮肤硬化前都渴望着某种保护。某种能供你寄身其下的事物。

又或许这只是因为那束沉着的目光,正在紧迫你的背部。

你捡起自己的梳子,开始将你的头发一缕缕向后拽去。为了说点什么,你问道:“你是怎样处置我的奴隶捕手的?”

一声苦涩的轻笑。你转过身去,正好看见他平和地一耸肩膀。“他们倒也没死干净。”

不知为何,这句话显得十分滑稽。你笑弯了腰。“拜托,”当你能再次呼吸时,你说,然后把他领向你的窗户,猛地甩开卷帘,露出血液般暗红的日升。夹竹桃藤蔓与肉桂花厚重且浓郁的气味涌了进来,而你牵上他的手将他拉入其中,手掌紧握树皮,脚踝踏进裂隙。你的脚镯在你落地时发出鸣响;他向声音的来源探过头去,接着低身蹲伏,用灵巧的手指将之解下,全然未经许可。

几分钟前,你曾向他敞开身体,啜饮他唇间的血清。黄金滑落于泥土,这种感觉远远要珍贵的多。




尽管如此,你也并非什么正义之人。当他首次拉着你挤过过几块零碎的空地,进入一座庞大的营地,众多营帐组成的迷宫由兽皮或菌核或依然鲜活的枝条建起,紧密地织成网状时。在安身于此的人们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声言语、每一回注视中。这一点都显露无疑。家,你也许曾是Pūlarja,要塞之中的领主,但那座要塞却完全是由沙子筑就的——也许外表看上去令人瞩目,然而其下却是如此散乱不堪,以至于连一滴温柔的雨珠都能将之洗刷殆尽。

那些更正了你姓名的追随者——Lowyatar,弱者——都面色苍白且身材粗壮、伤痕累累,紧闭心扉且充满疑虑。一支由此前从来都不配成为人们的人们所组成的军队。

这份差异——他们不需明言;当你沿着那条被践踏过的小径行走,并收到无数玻璃般尖锐的凝视时,他们的整个存在就已经呐喊着表明了他们的态度——那就是你所应得的只有不配为人。




你的镜子由抛光后的青铜制成,将所有的色彩都化为了赤焰的颜色。在你脱掉服饰与靴子,解开你的腰带,再把它同你所有的工具都扔到了睡觉用的台子上时,就连自你窗前流泻而入的月光都被它渲染成了一片淡淡的暖黄。

能将你的脸庞在其中映出,是格外惊艳的。

其他女人们为了拥有你的头发会不惜性命,你则总是备受赞扬。你几乎没有为它染色的必要;只有一次,你想,是在你的veriveti之前,而就连那一次也仅仅是为执行传统仪式而已。那铜灰般的色泽细想起来则是最受羡慕的,以至于多数女人都会用核桃与hina擦洗头皮,日复一日,以求获得你轻松便能长出的发芽。其他女人们为了拥有你的眼睛亦会不惜性命——难道不是所有的诗篇所讲述的女英雄都有着一双漆黑如墨水,丰盈如油木的明眸吗?难道不是所有的故事都会对它们大加描绘吗?

还有,当然了,那些鹿与骏马,豹与沙狐以及野外的公羊依然在欢跳着,舞动着越过你的双肩,前臂,向下来到你的手腕,百合与玫瑰的芳香,而这是其他任何人无论以何种代价,付或不付出生命,都无法取得的,因为其中的生命属于且只属于你。一段历史,一个名字,一种身份。

一切都被随你携来,带出那份你说自己已经放弃却未曾放弃的过去,仍未如此,因为它此时正处在你的面前,在磨光青铜的倒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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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niramniram

你的小刀划过平台。锋刃割破缠绕于你肘部上方满墙风格化的荆棘,仿佛它们实际上还是新芽一般轻而易举,在你曾作为壁垒之处刻下弱者一词,接着将它自己抬升到了你的太阳穴处。这一缕切断得并不算利落,在边缘处嘎吱移动,扯动了你的头皮,但是这已经足够了。一束发丝飘落,摊开在地面上,然后是另一束,再另一束,直到铜灰色的云雾将你团团围住。

当刀刃刚好落在你眼皮的褶皱处时,门松脱了。

Kārym?”他问,用的是你自己的母语。但是你一言不发,且纹丝不动,直到他重复道“Äcce,”用的是他的语言,因为你的母语罪恶且残酷。“你在干什么?”

这看起来是何种模样,你欲要低吼,你的骨中所渗,你的心脏所搏,都是狄瓦一族的血液——收缩,舒张:回到收缩。黄金,亦被汲起,然后缠绕,而后熔化,最终被再度汲出。它们无法像你应做的那样,像他为防你最终毒害他的整个革命而需要你做的那样被斩除殆尽。曾有一次你打开了一只蝴蝶的茧——只有近期这份记忆才带来几分内疚,这件事实在是太过微小,太过稚嫩了——却一无所获。只有一团黑色而黏稠的组织,完全不像你所知道的任何昆虫。难道你也同样注定无法完整地新生,如同一辆破损的车般四分五裂,化作那与毛虫全然不像的东西吗?曾经的你所余下的难道不尽是邪恶吗?然而你不能这样做——一旦你切断自己的神经,利刃很快便将会从你手中留下,并无法触及内脏与骨。

你想说你早就该杀了我的。你甚至可以将其转化成要求——作为弥补,那么,现在就将我杀掉吧。毕竟,这不会像杀死一个真正的人,只是个由贪婪与暴力所组成的躯壳罢了——你实在是太晚了,我早已凋零,早已逝去。

如果有什么能被你的真理所毁灭,它便应当被毁灭。就算——特别地——如果那是我。

但他不会。这同样真实而你对其厌恶不已,厌恶他将会强迫你像这一样继续存在下去。他伸手穿过覆盖你头皮的、刚被割下的卷发;你感到他抹过一些温热又粘稠的东西,当他将手掌移向别处时它粘上了点点蜂蜜,在火光下显得分外明亮。

(你本该不再流出金血了——你吃他的食物,喝他的水已有数月之久,而狄瓦的诸神肯定会撤回他们对你的眷顾。它应该会再度变红的。为什么没有呢?)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领土仿佛田间漫步般延伸扩张,那些帐篷则逐渐壮大,然后改建,然后成为座座堡垒,有着矿物化的城墙与甲壳质般光滑的表面。你正在穿越其中一处走廊,忽然间,被抓住然后扔向墙壁。苍白一闪而过,骨线编成的长辫将自己化作坚硬的刀锋抵在你的咽喉处。那是亚恩新近救下的人(他像收集一群猎犬一样收集你们):半盲的守卫。

许多种本能对于你脸部与肩上的剧痛、对于刀刃的触感而恐慌不安。(可是你微小,野性的一部分却感到快乐,因为这种疼痛感觉起来如同正义。)

“我该杀了你,”他吼道。

也许,某种意义上,承认此刻比那个充斥着夹竹桃气息的黎明更接近完美清醒的一刻会玷污亚恩的名声。然而宁静却像不受束缚的溪流般倾泻于你,你心想——是的。这就是那场考验。在这里,我终于得以被衡量,得以被击打在试金石上,然后得以知晓我是好是坏,不再需要应对那片难以确定的疑云。

“那就做吧。”如果你活了下来,那么就表明他相信了你已经被救赎:而你也许可以真正地告诉自己你是清白的,双手不再被油污覆满。如果你死了,你便从未被救赎,而你的死亡将会是幸运的:你将不用再在你的屈辱中,在你自己的污染里苟且偷生了。这件事不会有任何可能的不公的结局。

另外,亚恩应该会原谅他的。你的käsek真的,深深地享受着宽恕他人——坦率地说,他大概会对这个机会感到感激吧。)

欧若科将你压得更紧了;你的锁骨痛苦地吱吱作响。刀刃切入,而你感受到自己的皮肤被割了开来,鲜血缓缓流淌进你喉咙的空洞处。你的心脏如同蜻蜓振翅般跳动,几乎快要打破你的胸廓。

他低吼一声,抽走了刀片,接着转过身去,一言不发地大步走开。你的手指轻轻扫过你的伤口,带出一片温暖的血渍。

它是鲜艳的,鲜艳的深红,并且完全是你的,而你开怀大笑。




现在,你的长姊是你母亲的映像。又或许她一直都是,只是是你如今在用新的眼光看待她,在自己的最后一次蜕变中将此事明确。你曾经从未想过回到这些柱子与走廊之间,但也许你本应如此——每个人都是一篇故事,本质上,被神刻入石中,写在时间的两侧。这是合理的,故事的中点应当同结局相呼应,而万物都应在最后都将转入循环之中,将你拉回你为一名你曾还未相信的救主与一次你曾还未知晓你需要的救赎而舍弃的家。

当你将她逼至沙石前时,她的双眼惊恐地大睁着。一名守卫瘫倒在你们之间,那把没能将他保护的剑从他手中落下。如果能说你心生悔意,将自己的过去亲手撕裂,也许会不错,可是这么说却并不准确。

你没有看,当你身后一阵潮湿而有机的声音宣告了你母亲的死亡。你的käsek做了他必须做的事;这是不容置疑的。

然而你的姐姐尖叫,抓过落下的剑,向将自己向他后背扑去。

当你眨眼时,你正跨在她的髋处,她辫中的黄金则切入你的手跟。琥珀在你的指节间挤出,覆满你的手腕和她的脸与颈部,在地板上流淌成河,同那现在已被猛砸在石板上、不再是她大脑的烂泥混合一起。为了万无一失,你的手掌再次松开然后下垂到她的太阳穴处——骨缝与新形成的关节在强压下噼啪作响。

当你的手终于愿意松开它们的紧握而你抬起头来时,他朝你扬起一只眉毛。“不会有人碰你的,”你说,作为解释。对此,你对我来说太过珍贵。




至少,直到——

信使刚刚离开,然后你跪下地去,伴随着哀嚎。

你想让你的口型变成的形状,想纵容哪怕仅仅一刻的否认,宣告这不是事实——若非你那颗背信弃义的心灵,明明如此善于说谎此时却不愿屈尊。它带着一种坚如磐石的肯定说。是的,他们已将你的主从你身边带走了,用他们的机器将他置之死地,而你不在那你甚至无法见证他们剜出帝国的的心脏——凶残者、野蛮人,没有诅咒能将此包含。让他们的名受到唾骂,还有所有一切他们的家族的姓氏,世世代代,让它们永远都无法——

然而你的诅咒再度消失在无言的恸哭里。这又有什么用呢?它带不回你的希望,你的光明。当你被一并给予世界的黑暗痛苦以及甜蜜时,你并不认为这即是它原来应有的含义,因为这比黑暗还要更甚,这是——

(无法言喻。有谁会为绝对的虚无创造一个词汇呢?有谁能将含义强加给其完全的缺失呢,因为此处的所有含义都已被他包含,他曾是一切与你生命的全部,因此这为你所痛苦难耐地察觉到的、依旧持续着悲哀与不公的存在不会有作为生命的可能——)

可是即便是你也无法永远哭泣。所以最终,你的肺舒展并吸进一阵悠长而颤抖的气息,不费太大力气,你便一手将自身扶起,理清自己的视线——充满空无,也不再有人供以依附——

你仅仅是……接受了。接受了那个他一直希望你能知道的真相。

你不正直,本便不应如此。你一直都是剧毒,对你的敌人残酷无情。你永远都不会得到救赎,因为没有代价能昂贵到足以与自你被创造以来便根植于你的庞然恶行相匹配。是什么在你的暴力之下,统治之下?,他曾询问过你,而答案在此:它是统治,一路到底,直至深渊。

伴随着不死,你憎恨过狄瓦。在这之前,你憎恨除此之外的所有土地。这世上没有一个人曾经,在此时或彼时,不是你的敌人。而现在唯一那道曾约束着你的限制已然不复存在……

为什么他们不该燃烧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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