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之脑

它在恳求她。

它该怎么让她明白?穷尽丰富却有限的英语语言,能找到恰当形容它为何物的词汇吗?它的感受如何?近乎全知的狂喜,足以明白一切安好的足够强力的大脑,和一千种解释原因的不同理由。还有那温暖的感觉,温暖。赞美太阳的无上荣光,作为这个美丽世界中生命、火种、一切美好事物的提供者。她是女神,将其力量延展到不欣赏或不应得的人身上。然后她笑了。

笑得是如此之灿烂。金色的笑。沐浴在温暖之中,在太阳的光芒之中。

放任致命的危险,就是放走世间一切不美好之物;真正将自己从现实的枷锁中解放,超脱生死轮回,成为自然本身。她怎么就不明白?一个邪恶思想无处遁形的世界,一个万事万物都可被完全参透的世界,就是彻彻底底的天堂。

它再次叩门。它恳求着。她对他的喊叫作出回应,那是一声带着绝望的拖沓的丑陋尖啸。沙哑的发声、生疏的措辞,向它传递她自己的极限。为何她要如此继续受着苦?他们难道不是被爱情这个永恒的许诺绑在一起的吗?不管怎样,它不理解她的地方还是太多。当然,她也不理解它。她什么都不懂。

她能出来就好了;觐见至高无上的太阳,这样双方就会理解彼此,二者的大脑达成同调。这不是最理想的吗?她应该懂的,她不是向来讲逻辑的吗?这就是她当初加入基金会的原因。基金会在太阳的光辉之下跪亡,无处掩藏,惟余莽莽。这对大家都好。

即使在暗流涌动的夜,太阳与其光辉休憩时,力量也还存在。但是,毫无疑问!她会在需要的时候,像宇宙的每个角落张开她的火焰之臂,因为她爱这一切。她爱人类;即便人类会唾弃她的祭品,即便人类会诅咒她的博爱,即便人类会对自然播撒罪恶,她都会爱着他们。因此,温暖尚存。

它敲门,无人应答。

它呻吟着压过去,压向那半米厚的实心铁板。它发出狂乱的哭喊,传递乞求与绝望。

无人应答。

她为何不加入呢?

难道与死亡相伴更优于无止境的极乐、繁荣……

与温暖?

凡人的心灵不堪一击,不是吗?它的记忆破碎而浑浊,仅仅是渺茫的对回忆的回忆,就像成年人试图想起他的三岁生日。它想他也曾一度更喜欢荒凉的空虚,而非被同化的感觉。在它还愚钝时,在它的知识相比当下烈焰的汪洋大海,还只是像一滴水那样浅薄时,确实如此。

它在战栗,畸形的肉体混合物再次颤抖着敲门。沉闷的回声抗议着,用沉重的哭喊填满荒芜的静寂。它恳求着。

“你不加入我吗?亲爱的,求求你。这里很暖和。这里的太阳很美。我求你了。”

它再次起身,试图击破阻隔它与爱人之间的障碍。但这次,门却妥协地开启了。在另一边,是

它大喜,蹒跚着拥向她,嘴扭曲出笑容。最终,她终于见证了它口中的真理!她接受了它的恳求与哭泣!现在,现在,它终于能更加完整。他们将归于完整。而这个世界,太阳,他们,都将向和平更进一步。

她站在那,盯着他,露出顺从的神情。不过,她的眼中似乎有着更深邃的什么东西?一丝光亮……不,不是。她很近,非常近了,近到它足以品尝到她。优雅、顺滑、甜美、可爱、然后是无比的美丽,就像太阳自身一样。但是,他们还没有在一起。现在还没有。它仍然不理解。她也仍然不理解。

她朝着它走近几步。它向前冲锋,张开嘴迎接她。

她向它抛出了什么东西,它来不及反应。一个几乎是十分微小的红色药片进入了他的嘴。它没能尝试吐出、吞下、或咀嚼那药片。它只是将其吸收了。在药片的效果散布全身前,它尝到了一股酸涩的感觉,那深不可测和浓郁的味觉超过了它品尝过的任何东西。某种程度上,它的感受变得更加深、更加真。

一阵缺失感带来的刺痛触碰到了它的心。但那里也有一种负罪感;就像小孩偷饼干一样,知道自己被抓是注定的。

但是被谁抓走?被什么抓走?为什么被抓走?

它体内的什么东西开始搅动,不祥的隆隆声让其变得令人不安。它吃了什么?为什么——

她向后退,直至他们隔离间的最深处。它发出了低沉的咕哝声,并开始追赶她。那么,她有别的想法?它觉得应该是这样,或许她不喜欢它的新形态。或许,有可能,她不能看透它主观层面上的那一薄层怪物的面纱,真正看出它被赐予的美。

只是……它漂亮吗

不对劲。这个味道还没褪去。

不和谐的声响从它身体内部发出,那仅仅是它基本认不得的喃喃声。这声音很令人不安。一丝怀疑流过它的双眼,然后一瞬间,那种不熟悉的对不确定性的感觉又回来了。那是令人憎恶又可怕的,不知该做何事、不知发生何事的,一种模模糊糊的恐怖感觉。

一扇铁门在它面前关闭,截断了它与她之间的狭小距离。她透过有机玻璃窗凝视着什么。为何她身边有一股沉重的气氛?为何她凄惨而焦虑的脸色给它带来如此的恐惧?

它的背后有这样的情绪。在阳光普照之下,则只有舒适、快乐与温暖。

这不就是它一开始想保留自己凡人之身的理由吗?褪去苍白、撕裂的皮囊,成为一个整体,再次变得温暖,变成伟大的东西。

是的,它曾经是个单独的生物体,不是吗?它曾是在场行动的“机动特遣队”的一部分,是保护那些了解甚多却仍不足够的研究员们的人。这就是他们行动的方式,他们胡乱地提出些有关收容和异常的想法,将大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无用的事情上。预算、伦理、更大的利益,一切的一切,都只是故意转移焦点而已。

没人能理解真正的世界是什么样的,直至他们接纳太阳,以及她一切的祝福之前。

他曾经十分悲惨。在融化的世界中迷惑与失落,而是他仅剩的一切,他们彼此相爱。但声音最终变得实在太多。试图维持虚张声势的家乡花费了太多精力。他爱着她,并因他将要做的事情憎恨自己。天哪,他甚至没留下一句话,对吗?一个词都没有留下。

但他只是累了。没有希望。靠着罐装口粮和过滤后仍含着泥沙的水过活一年有余,他还是没有收到幸存者的消息,只有手持电台的白噪声而已……他觉得他或许,应该听听看。他们听起来很满足。如果你可以忽略人类声音中流露出的虚假的满足感,那听听人类的声音也可以。

要不是因为她本应该在他拖着自己身体到外面去时抓住他不放,他应该能告诉她的。她不会听从他的请求,不会承认他还没强大到面对这一切。尽管训练和发自内心的承诺让他落泪,但他还是不能继续这么生活下去。

这十分痛苦。它现在还能记得那些,他认为自己是为了和平与幸福而抛弃的,所有的人性与怀疑。有段时间,那是一种永恒的痛苦,那是在他们融化他身体时纯粹的烧痕。由内发出的不可承受之热舔舐他的器官,将他从里到外烧毁。但是它们帮了忙。那些东西——皮肤、血液、肉体粗略变形混合而成的物质——帮了忙。它们包裹住他,吟唱着感谢的词语,然后……一切又安好。

他。

他感到恶心,声音变得更大。门的另一侧,她在说些什么。他不太能懂她在说些什么。但她的声音令他停住了。它让它,……

她的声音让他感到恐惧。

太阳的恩宠消逝了,太阳不见了。它们变得寒冷,并互相分离。除了当初那股酸涩味什么都没留下。只有现在,那味道变得甜美起来。

他开始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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