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骄傲为重
William Wettle博士从他泛灰的胡须里蹭掉一块芥末渣,懒洋洋地走过了安检口。正在值班的特工朝他友善地点了点头;Wettle从这善意中看出蹊跷,他知道自己被认出来了。他用胯部推开旋转门,走下了去往大弯站的台阶。他看了看表;晚到了15分钟,不过以他的标准来说相当于提前了15分钟。
他踏进了去往内部地铁设施的电梯,开始了他缓慢而又痛苦的通勤路。Wettle在大弯有个住处,只有当他偶尔想起Site-43处在地下1公里时他才会回那里住;Wettle对环境并不敏感,所以他通常不会在意这点。话虽如此,他前两天刚看完《大地震》,那电影足够让他请几天假回家待着。
他从实验服口袋里抽出ID卡,举到扫描器旁。门合上了,电梯陡然下降,一如既往。这一降,他胃里如坐过山车般翻江倒海,惹得自己笑了一声;电梯停了,门却没开,他笑不出来了。
他咬了咬唇。“有人么?”
清晰的回答从通讯系统另一端传来:“有什么事?”
“这天杀的电梯停了,给我管管这事儿!”Wettle吼道。
另一头长长顿了一下,接着说:“有什么事?”
“有什么事?妈的到底什么…?给我找个会说人话的过来。”
那声音回答得比刚才更刺耳。“暗语,Wettle博士。你的ID卡被拒了。我再问一遍:有什么事?”
哦。Wettle想了一会。是叶芝的诗,一直都是。有什么事?那什么那什么。有什么事?雾 乌 武。是个“Wu”开头的。妈的。
“我不知道,”他的回答在空气里回荡。
“是他本人,”声音小声说,过了片刻门终于打开。
安保与收容部部长Hachiro Kuroki正站在地铁站台上。“‘毋须叹气,毋须落泪’,”他不耐烦地说。
“好耶,得救了,”Wettle回道。
Kuroki伸手抽走了Wettle手里攥着的那张纸。“你为什么觉得用这种东西可以糊弄过去?”
Wettle耸了耸肩。“这东西已经够接近了。”
Kuroki另一只手拿着Wettle的名卡,他货真价实的名卡。他拿着它跟影印品比了比,脸上挤出了一个疲惫但不失嘲弄的笑。“你为什么不跟别人讲一声你ID落在办公室里了?”

Wettle又耸了下肩膀。“我以为打印一张就能凑合用了。”
“但,它没法凑合。”Kuroki把假卡收了起来,递出真的那张;Wettle把真卡别到了他的翻领上。“还有,以后别他妈再打印ID了,你个行走的安保隐患。”
Wettle这时已经开始朝车厢踏步走去。他停了下来,转过身面对安保部长。“所以,它为什么不管用呢?”
“你是说除了粗劣的打印质量和少了五个不同的电子安保特征之外?”Kuroki伸出手用拇指点了点那假卡。“你没用彩色墨水。”
Wettle瞄了一眼卡上的Site-43标志。它确实是,曾是,一直是,也一直将会是,挺鲜艳的。

“我易怒1?”
Harold Blank博士摇了下头。“我是有被人说过爱发牢骚,但易怒绝对谈不上。”
Ignaz Achterberg博士的视线穿过一沓泛黄的文件,瞪了部门主席一眼。“我是在提议把Truculent作为项目等级。”
“对,我知道。”Blank博士掀开手边文件盒的盖子,随意抽出一个档案夹。“记录里没有迹象表明这东西收容起来很困难。”
Achterberg眨了眨眼。他经常眨眼;毕竟他岁数不小了。“Truculent是很难收容的意思?妈的…你懂的,我完全搞不清这些新玩意。”
Blank同情地露出微笑。“对,我懂。你的出发点是什么?你把点子告诉我,我告诉你对应的项目等级。”
Achterberg摇了摇他半秃的头。“不需要,我能来。我脑袋里还是剩了点灰质细胞的。啊啊啊…再加把劲。Ticonder啥玩意儿?我觉得对这个异常来说正合适。”
Blank也摇了摇他自己那毛发凌乱的头。
“不行?哪个才是Ticon…”Achterberg蹩脚地清了下嗓子,明显是在拖延时间。“那你告诉我,哪个才是Ticonderoga2来着?”
“刚铎没有国王,刚铎也不需要国王。3"
在他反应过来这是个梗之前,Achterberg连眨了三次眼。“哦。我好像记起来了。”他挥起双手以表愤恨—“靠”—随后操纵转椅滑到了离他最近的电脑终端前。“Clio,唤出43NET。”
熟悉的页眉在屏幕上闪烁…

…数据库随后开始在下方汇编。
“帮我查下机密项目等级,好么?”
Blank心不在焉地翻看着文件,.aic正兢兢业业,而Achterberg则花了会功夫一个个点开数据库吐出的结果。他终于看完后,面如死灰。
“找到你想要的那个了吗?”Blank问。
Achterberg点头,略带沮丧。
“怎么说?”
他咽了两口吐沫才把话给挤了出来。“Euclid。”
Blank也点了点头。“你有没有考虑过调去当教员?Udo最近有这么个提案…”

“当然。请她进来。”
Allan J. McInnis,Site-43主管,切断了通信,十指交叉的手放在写字垫上。他靠在椅子上的背挺得如竹竿般笔直,Okorie博士终于走进了办公室,胳膊间夹着一沓厚厚的文件。“下午好。”
“你也好Udo。那些都是拿给我签字的么?”他当然知道不是,但还是问了个试探性的问题。
她扬起双眉,将文件滑入手中。“这里边可一共有两百页纸,Allan。”
McInnis朝她轻轻笑了声,他能看出来,她真的在斟酌他做不做得出来,把两百页公文一页页读完,一页页签字这种事。从她眉头舒展的方式中他能明白,她内心深处觉得他完全做得出来。
她把文件推到他面前。“全搞定了。说服所有的部长和主席花了些时间,而且他们中很多人都缺乏足够的教学经验,但我觉得以手头的资源能大概勾勒出一个像样的课程安排。”
McInnis扫了眼封页。在两行粗体字标头间,印着Site-43的标志,七种颜色一种不缺:
碌碌之辈

Site-43学术招生简章
McInnis的坐姿乍看不为所动,但他的确抿了抿嘴唇。他从她无法掩盖的笑意中明白,她察觉到了那一抿。“Harry帮你出的标题?”
她恳求似的伸出双手。“逮到我了。”
McInnis翻了翻头几页。“教学的时间排得很紧。上面列的所有人都有空参加么?”
Okorie点头表示肯定。“只要所有学员都住这儿,教员就可以根据他们自己的空闲时间排课。能让每个人都有点事做。”
“我看更像让老员工欺负新鲜血液。”即便嘴上这么说,McInnis还是给出首肯。“多谢。我要再多看会儿,今晚能给你反馈。”
Okorie在走出门前停了片刻。她眼中露出顽皮之色。“哦对了,既然我们刚刚提到Harry了?”
“怎么了?”
“绝大多数部长和主席都想不出什么好名字,所以我就让文献与修缮部提议了几个课名。祝你读的开心。”
McInnis等门关牢后才揉了揉眼睛。他翻到课表那页,检查了下第一门课。
“奥秘消解321:废物清理真麻烦。”
这次,在四下无人时,他猛打了个哆嗦。

Lillian Lillihammer博士把“不”字挂在了她苍白而又棱角分明的脸上。尽管如此她还是花功夫把那字说了出来:“不,”她的回答十分坚定。
“来呗。”Delfina Ibanez紧紧跟在她身后;她们俩身高差了将近两英尺4,Lillihammer走的也很快。“会很好玩的。”
“会很好玩才有鬼。”Lillihammer加快了步伐,Ibanez得开始小跑才跟得上。这对她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有目的地移动对追剿与镇压部部长来说是家常便饭。
“为啥?”在行政办公区中心大堂,Ibanez遏制住连皮带带人拉住她朋友的冲动,只得问道。“Ilse也会来,你不是蛮喜欢她的吗。”
Lillihammer在大堂正中央停下,黑色的靴子与站徽上休伦湖的黑色轮廓融为一体,泛着虹色光晕的Site-43标志用显眼的方式被粉刷在地砖上。“错,我敬重Ilse,因为她比我博学。我不喜欢比我博学的人,Delfina。你理应知道这一点。”

Ibanez耸肩。“行,那这样…Amelia也会来。她挺聪明的,但明显不如你聪明。不像Ilse。”
Lillihammer狠狠瞪了她一眼。“我从没说过Ilse和我一样聪明。”她的语气如死寂般平静。“我说她比我博学。她比我博学是建立在她已经活了一个多世纪这个基础上的。”
Ibanez防卫性地举起了双手。这仅仅是做个表示;如果她有这个意思,她能轻松放倒那个比她高许多的女人。“Forsythe—”
“—存在感太低了,你都不记得她全名。”
“Polly—”
“—一直在谈鬼。每一天。他妈的每一天,都是鬼。我对鬼不感兴趣,Delfina。”
“Nhung?”
“我对被精神分析也没兴趣。”
“你不知道精神分析师从不分析自己的朋友?只有电影里他们才那么干。”
Lillihammer恼怒得直跺脚。“这不是重点。”
“Karen?Karen怎么样?”
“这都不是重点!”这里得提一句,路过的研究员和特工中没一个停下来看她们吵架的。主席对着部长大吼大叫,尤其是当其中一个是现在两位当事人之一时,已经不算新鲜事了。“Karen是个贱人。但这也不是重点。”她朝自己的私人实验室挪去。
“那你告诉我,什么才是重点?”Ibanez在她身后喊道。“女士出去聚个会就这么不堪吗?”
“啥都不是!”Lillihammer尖啸一声,转过身哈着腰,倒走着继续她的撤退。Ibanez有点钦佩她这种姿势下还能保持平衡。“我就是不想再和你们打他妈的UNO了!为什么每个人都在打UNO?它他妈是有模因效应吗?”
她脚跟一转,消失在墙角后。Ibanez只能依稀听见她临别时几句骂声:“无他妈聊的傻逼卡牌游戏,老天有眼。”

奥秘消解设施AAF-A下方空置的空间看起来跟座空停车场别无二致,尽管它的装修略显鲜艳。等到明天,这里就会挤满施工人员;等到明年,这里或许就能容纳一个培训中心。但在此时此刻,这里只站了两个需要私密空间来争论的学究。
Placeholder McDoctorate,PhD,失望地摇着头。“这简直无法理喻。”他斜靠在砖墙上,双手在胸前交叉。
“你才无法理喻。”Ilse Reynders,她自己同样拥有许多个PhD学位,斜靠在他正对面的一根承重柱上。“一个叫‘Placeholder占 位 符 McDoctorate麦 博 士’的人可没资格说我所描述的情形太极端。”
“那才不一样!”Place说着猛地张开双臂;两人都听见了轻微的布料撕裂声,他战战兢兢地朝自己的实验服扫了一眼。“那不一样。不是每个次元,每个版本的我,都被某个媒介怪物偷了名字的。你说的东西简直是天方夜谭。”
Reynders耸了下肩。“我就这么跟你说吧,我们检查过了。我们有两个负责时间线分布的部门,我们真的检查过了。我们已知的每一个时间线,每一个平行宇宙,在这一点上一模一样。”
Placeholder拿出笔刀抠着背后的墙砖。“在某个地方,它只有黑白两色。”
“并没有。”
“在某个地方它是纯白的。某个地方它是红底黑边的。你可给我点商量的余地吧!”
“抱歉,伙计。数据就是数据。”
他恼怒地拿刀戳了块蓝砖。“多元宇宙不该这么运作!这不可能是个常量。不可能是如此特定的事。”
她叹了声气。“你也许想不到,但…这次可能还是媒介怪物。”
他把头扭向一侧。“给我解释下。”
“超形上学。我不是专家,先给我闭嘴,”两人相视一笑,“我不是超形上学专家,但我们有没有可能碰到的是某种作者制约?有一个作者实体摆明了无法接受对宇宙这一部分的任何更改。”
他皱起眉头。“有点太直白了,你不觉得吗?”他挠着头上的一团黑发,看了眼他旁边的墙。他思忖着这偌大的,淌着棱镜光芒般颜色的徽记,很显然它在所有时空中一成不变。他再次挥起双臂,这次则是承认自己的失败。“我猜有人真的很想传达点什么信息。”
她点头附议。“而且他根本没考虑过把这事做得隐晦一点。”
他再次看了眼徽记。“那玩意可能是我们想象出来的。它可能都不在这儿,不跟我们同处一个宇宙里。和我们现在看到的模样不同。”
她把自己推离承重柱,走过混凝土地面,有节奏地敲打了几下粉刷在墙上的标志。他们两个都听见了她指关节敲在砖上传出的空洞回声。他递给她那把笔刀;她接过笔刀,却踌躇了。
“油漆工明天来,”他提醒道。“他们会补好的。”
她点头,而后开始轻凿砖上已经部分剥落的颜料。一片接一片,颗粒状的墙砖落入她的手心。黑。棕。红。橙。黄。绿。蓝。紫。
“得,这事有定论了。”她倾斜手掌,看着颜色滑落而下。“肯定在这儿,在这个宇宙里,跟我们一起。”
她递回他的笔刀。

他若有所思地点了头。“这大概就是设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