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Kazama Shigure風間 時雨
标题:如我自你眼中所见蜃景
需要材料:
- 一大规模交换性现实扭曲效应装置(已持有)
- 一XV类定时覆写型记忆清除药剂,与注射器(已持有)
- 一道强迫性支配血誓奇术,所用材料来自我的脏器(已刻下)
- 我,身陷未明囫囵之人(无处可去)
- 观众(多多益善)
- …以及任何于展出当日清晨6:35从我脑中浮现出轮廓的画材(此刻无从知晓)
概要:《如我自你眼中所见蜃景》是一项将于神宫町第三松冠公园展设的临场艺术。上午时分,我会作为一名再寻常不过的街头艺术家带着自己的画材走进公园,在入口西南侧的杂木林旁架起供为来往游客免费绘制印象画的小摊。过往的经验证明了将不求回报的艺术与我自身的缺憾结合起来作为噱头,理应能吸引相当数量的人们聚集在我的身边。
一旦在我的感官中人群抵达了足够的规模,我将中断手中的创作,并将承载着定时记忆清除药剂的注射器刺入右颈,推动芯杆将其完全注入体内。随后,提前置入杂木林中的现实扭曲装置会被启动。将我和我身边的观众们覆盖。预设好的装置效果将导致一次暂时性群体交换现象的发生——交换式的一端是“观众们的认知视觉”,而另一端是“我的认知视觉”。我将尝试容纳所有涌来的他人视界,哪怕这一行为会导致我的大脑最终燃烧成一捧失去生机的灰;而相对的,观众们能得以体验我的空洞所见证过的一切:十数年的黑暗、呓语与咆哮,三十六个太阳悬挂在失色的星夜中溅射蒸汽,未明中的一切因思绪的延展通过触感、听觉和嗅觉的渠道而膨胀、耦合、黏连,最终取得诡谲的形态被无形之笔用力涂抹在他们的瞳孔内侧。
在交换完成后,我将立刻以复明的状态再启之前中断的、在目盲时完成前半的画作。这将是我在作为异术家的活动生涯中首次能切实地目睹经由我手创现之物,乃至于除此之外构成常世的一切——但我会竭力避免耗费时间欣赏后者。我将尽我所能压缩思考与踌躇,放任灵思与诸多非我的认知视界所带来的色块奔腾,让视觉与非视觉、过去与现在、现实与构想于画布的界限内肆意倾轧彼此,相互交融又相互否定,相互享用同一个意象又迅速大相径庭。直到十四分钟零八秒过后的钟声响起。
这是装置预设的关闭时间,也同样是定时记忆清除药剂的设定时间。抵达这一时刻后,我体内的血誓将展现其效力,支配着我的身体放下画笔——可以预料到我将彻底沉浸于此而不愿停下,故它会以逐个细细碾碎我内脏的方法强迫我如此。而随后,被交换的认知视觉将重回他们的主人所在,再度坠入黑暗的我将会在药剂的作用下忘却那十四分钟零八秒的记忆中所目睹的一切,以及任何和这次临场艺术的准备有关的内容。我将不会知道我所创作出的作品究竟是绮丽抑或丑恶,这将不再重要。
在临场流程的最后,我将会把完成的创作向我的模特们展示。在短暂的黑梦过后,他们将得以用重新取得光明的双眼目视我徘徊在那条有明与未明的界线上时所创现的结晶;一位篡夺百目的盲者在深渊上的绳索张扬起舞时描摹的“所见之物”。
我将不渴求他们的任何反馈。我所关心的只是这一切绮绝蜃景都将最终归于他人的见证,继而在眼瞳深处化作永恒。
含义:我曾时常被困在一个大体相同的梦境中——受困于四方封死的贴身黑箱。肢体因无从舒展而逐渐僵麻,能清晰地感觉到吐出的闷热气息撞击在箱壁上继而反卷入喉,以及睁开双眼却除了无垠黑暗外什么都看不见的恐惧悄然攀上脊背,蠕动着它的口器噬咬而下。
而每当我因冷汗滑落而从床铺上喘息着惊醒,挥动小臂不自觉地将身旁的画架打翻在地,意识到金属碰撞的声音闯入仍旧漆黑如墨的视界时,我才意识到梦境与现实往往潜移默化中会存在相似之处。
我已经几乎记不清有关那残存光明的童年岁月,它们已经在长久的昏黑中失去了踪影,再也无处寻觅。唯独还余下些许回忆碎片的是那个清夏的午后:父母如常打来要晚归的电话,和室里桌上铺开幼稚的素描,一边的流水凉面才吃到一半,远处的鹂鸣伴随薰衣草的香气翻过篱笆落入庭院,带动着悬窗前的风铃晃悠着叮叮当当,激起隔壁家小柴犬不服输的吠叫声、片刻后又因为炎热而不住地吐着舌头,看上去甚是可爱。
我就在这样一个清澈的夏日里,被不讲理的神明大人夺走了光明。
随着运笔逐渐覆盖上模糊灰调的碳痕、眼底的钝痛与压迫感、比想象中迟来许久的焦急嘱咐、闭眼、心底默数到“848”时忍不住睁开眼睛、沉默、抽泣、大声喊叫、物件打翻的声音、铃声、嘈杂的脚步声。黑暗。这便是我对那天剩余记忆的全部。
自那天后,我许久没有再次提起过画笔。具体理由能列出很多,但最终归根结底都会回到某个相同的源头。在因失明而乱序成一道又一道平行线的时间感中,仅有双氧水的味道混杂着或熟悉或陌生的声音和触感在我的身边来来去去,继而被灰色的丝缕编织成不确定的面孔,无限拉长,褪色,在抵达某个临界点时迸裂,就此在我的生命中被忘却。
我原以为我将在这片漆黑的灰域中孑然徘徊至岁月的尽头,直到某天那两个理应分外熟悉的名字同样如同泡沫般,伴随我听不懂的复杂字眼濡散在他人带来的话语中。似是为了表达某种程度的安慰,我听见有什么物件被轻轻放在了病床一侧的柜子上,奏出单个柔和的音符。
我摸索着将它拿到手里,拆开包装。这物件的独有气味与指尖浸入的黏腻触感很快告诉了我它的身份,而那被切分成的诸多方格底部所刻下的点状纹路同样证明了我的猜想——但更令我讶异的是当理解到它们各自所代表的光彩时,将我包裹在内的灰界随之覆上了斑驳的色块与意象,仿佛那缺憾从未降临在我的身体之上。于是我要来画笔和画布,伸手蘸染眼前压过黑暗的色彩天幕,凭借身体在纸张上勾勒出的凸起痕迹确认空间结构、落笔。我从未细想当初趴伏在画布上的姿态应当是多么滑稽,只是内心有如同气泡逐个浮上水面般的纤薄幸福支配了我的魂灵,让我不再以为自己身处孑然一人的灰中。
然而当我因如此的解脱感和名为平等的释放欲投身艺术的道途后,现实很快如同一记饱含愤怒的左勾拳将我击倒。我的四肢关节被无形的丝线缠绕着吊起,在上方看不见的手指弹动中跳起断断续续的舞蹈,偶尔被转过身来向台下的观众们展示后背贴着的巨大标签——上面写着“瞎子”。每当此刻,观众们都将报以满溢热情的空洞褒美,抛来漫天谕吉将愚蠢的木偶和他脚下遍布肮脏足印的画布一同淹没。
我曾试图主动剥下这样的标签,从而凸显艺术本身的价值所在,但如此做的代价是在某个夜晚被粗暴地夺走盲杖,蜷缩在冰冷的水泥地感受如雨般落下但特意避开了双手和面部的拳脚;我亦试图与这样的标签达成和解,但换来的仅是他人愈发直白与居高临下的怜悯,仿佛将欣赏我的创作当成了某种程度上的施舍。我所寄希望于邀请他人一同见证的蜃景在被现实撕开那驳杂的色彩后,又将回到仅属于我独自一人的未明,正如同气泡般的幸福终将有涨破的瞬间。我无从理解人们所目睹之物的绮丽,而人们亦无法抛开我的缺憾,纯粹通过我所创现的艺术感受在我眼前铺开的画卷之奇诡。
在最失意的那段时间,我曾偶然地在穿过一座街边的鸟居时被接引至那条散发着酩醉醇香的街道。具体与之相关的回忆在某个酒意微醒的清晨便如同雾霭般弥散,随后意识到自己仍站在朱红的长梁下,仿佛从未离开。等到回到家中习惯性拿起画笔的瞬间,才发觉到十指间萦绕的残存悸动——它们不属于任何我认知内的存在,但本能让我领略到了它所亲身体验过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美感,并未因无法理解或遗忘而蒙上尘埃。某种意义上,它恰巧为束缚着我的桎梏做出了解答,同时我亦被它与基准现实艺术碰撞所产生的惊异所摄,难以自拔。
于是我计划篡取神明大人的权柄,将有明与未明的领域经由我的躯体展现出独属于祂们的绝美,令永不交叠的二重世界同时于画布和观众的意识上封冻在相融前的惊鸿一瞬。但我不愿因见证这一切从而束缚未来或许会涌现的灵思,仅仅让攥紧画笔的手记住那缥缈的印象便已足够。而我作为祂唯一的创作者,将最后一次带着细碎的傲慢与眷恋瞥向世界,随后伴随涂抹上空白的回忆,欣然竖起中指,任凭漆黑的灰再次将我笼罩。
…
在我于这份计划书上落笔至此时,不由得想到纵使我已离开酩酊街许久,偶尔还是会有似曾相识的事象场景化作碎片般的灵光显现在我的脑海中,令我产生微不可查的怀疑——是否实际上自己从未离开那片停滞的领域,抑或是忘却了那个从未离开的事实。譬如朦胧间,我会看见陌生的我用小指勾着一罐半空的啤酒,摇晃着走到好似三途川的巨河边,低头俯瞰。在漆黑一片的浪涛汹涌间,由色块铺陈的倒影同样予我以注视,唯独他的双眸明晰如镜。
似乎在灵光的尽头,那个被世界所遗忘的我喝干啤酒,一跃而下。那明晰的眼瞳在黑暗中依旧闪耀,最终落入我的空洞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