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师兄,今天也给我讲故事吧!”
女孩远远地望见了田埂上的身影,兴奋地蹦跳着跑过来。地头的年轻人支起手中的锄头,举手擦擦汗,溺爱地拍了拍女孩的头,“走,小师妹,我们回家!”说着他蹲下身,让女孩骑在肩上,一步一步地朝村子里走去。
她知道,自己这个师兄的来历颇为奇特——是爹爹捡来的。听爹爹说,那天他进山劈柴;临近傍晚时,突然看到半山腰老槐树那里一阵炸雷似的闪光,爹爹走过去查看情况,这才发现的师兄。当时师兄跌在一个焦黑的大坑里,不省人事还带着伤,身上穿着谁也没见过的衣服。爹爹看他虽然打扮古怪,但面相周正,也不像坏人,就把他救了回来。人醒后,大家问他是姓甚名谁,何方人士,他也答不上来,只是摇头;有人请了城里的郎中过来,查看一番,也只是说得了病忘,无药可治,爹爹看他无依无靠也怪可怜,便让他留了下来,算是收了个徒弟;平时帮忙打打下锤,也学些爹爹的打铁手艺,日后总归是有些安身立命的本钱。
她觉得,师兄以前肯定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因为他刚来的时候笨手笨脚的,连锄头都不会用,皮肤也白净细嫩,一看就是没干过重活儿。而且师兄还识字,城门口贴的告示,他都认得,八成是个读书人;但师兄又不会写,那次在字画铺里,还让店伙计笑话了一番,说是拿笔像鸡爪,写的也不知哪家字体,缺笔少划的,哪有秀才字都写不好呢?
不过,师兄会讲不少奇奇怪怪的故事,她觉得,庙会上的说书先生也没有师兄知道的多。据师兄说,那些事情都像是记忆中一些斑驳的碎片,又像是无数亦真亦幻的梦境:能在天空飞翔的铁鸟、不用马拉的四轮大车、百丈高的摩天广厦、千里传音的小盒子;还有星梭翱翔九天之外,巨舟航行四海之间……有时,师兄会把它们画出来,那都是些形状奇异的图案,义塾的先生也没见过;师兄还会变戏法。私底下,他手里能凭空冒出蓝色的火苗,或者让小石子在空中飞来飞去。她问师兄怎么做到的,他也说不上来,就好像是天生本领一样。不过她学着师兄在变戏法时嘴里念叨的咒语和手势,有时也能变出类似的花样,让师兄不禁啧啧称奇。
话说回来,令她最好奇的,还是师兄没事儿总会描画一个图案;那是一对嵌套的大小圆,有三个尖尖的箭头从三个方向指向中心。每次师兄在画这个图案时,都会眉头紧锁,好似要想起什么,但最终还是无奈地摇摇头。她想,那一定是对师兄非常重要的事物,如果师兄想起了它是什么,或许也就能想起自己是谁,家在哪里了。
她觉得,师兄也可能是仙界的仙人,不小心掉落到凡间;如果真是那样,等师兄找回了记忆,一定要他带自己去仙界玩玩。
那一定是一个神奇又美丽的地方。
一年,两年,三年,时光飞逝。
人们隐约感觉到,世道不太平了,听说大宋的军队在洛阳被鞑子大败,几万人横尸沙场,这西北的小山村,也不知还能有多久的安宁。
女孩父亲随着年纪渐长,打铁的活计也大都移交给了如今已能独当一面的弟子,而女孩也在不知不觉间临近了及笄之年。不少媒婆来上门说亲,可都被她一一回绝。虽说女子此时还未定终身,依世俗之见确是不妥,但现在兵荒马乱,便无人还顾念着许多了。
只有她知道,自己早已心有所属。
月上柳梢头 人约黄昏后
今年乞巧1,她把师兄约到了村外的小河边。
月光下,他猛然发现,当年追着他屁股听故事的小师妹,如今也出落得亭亭玉立了。
“七夕今宵看碧霄,牵牛织女渡河桥。
家家乞巧望秋月,穿尽红丝几万条。”
她面朝河水,轻轻念道,抬手解下扎头的红线,塞入他的手中,转过头去,早已羞红了脸。
不多时,她忽然感觉,自己的左手被另一只温暖的大手紧紧握住;轻讶一声,她像受惊的小兔子似的转过身,却看到月光下她的“大师兄”,略带些局促却又庄重地,把一块微微闪光的东西放入她的手心。
“这件东西,送给你。”
她好奇地打量着手中的物件,摸起来是板状的什么东西,外皮薄薄的,像纸又比纸坚韧的多,月光下隐约能看到几个歪歪扭扭的符号。
“我虽然不记得自己来到这里之前的事情,但它当时就在我身上。这上面的符号,我只知道是某种异域文字,用汉人的语言来说,正好是你的名字。其实我,早就对你……什么声音!”
话音未落,他猛地一转头。远处村落的方向,似乎隐约有呼喊声传来,还有……天空的火光!
“快走!”
当他们二人回到村子后,迎接他们的是地狱般的景象。
整个村子飘荡着浓厚的血腥味,四处传来凄厉的哀嚎声,目光可见,一匹高头大马上,凶神恶煞的鞑子正提着一个还没气绝的村民,挥刀砍下,头颅直飞了一丈远才落地;远处,十几具尸体七横八竖地躺在地上,水井里还露出半条人腿。
女孩愣愣地看着这一切,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她腿脚一软,摔在了原地,双唇止不住地颤抖着。
村子,乡亲,父母,家……
这时,那个鞑子马头一转,似是看到了这边的男女,狞笑着冲了过来。
她依旧做不出任何反应,但他,此时却瞪大着眼睛,双手痛苦地抱紧了头。
鲜血,鲜血;尸体,尸体
一切都似曾相识。
记忆仿佛破冰的湖面,一幅幅画面如沸水中的气泡汹涌泛起。
MTF-丙戌-03减员50%,请求医疗队支援!
Artemis,奇术打击在吃屎吗?压制,压制!
稳定锚输出功率降低!对面现实扭曲者太多了!
黑型,是黑型半神!撤撤撤撤……你在干吗,快回来!
Justin,坚持住,别松手!
……
啊啊啊啊啊啊!
他怒目圆睁,手中泛起了丝丝火苗。
下一刻,全村还在游荡的十几个蒙古骑兵,同时被三米粗的蓝色火柱瞬间吞没。
之后发生的事情,她在浑浑噩噩中已不记得多少。
那晚过后,他想起了很多东西,他对她讲了很多东西。
未来,战斗,堪比神魔的敌人,时空乱流,八百年前。
控制,收容,保护。
他说他并不属于这里,而且由于刚刚动用了过于强大的力量,他已经开始被这条时间线排斥,很快就不得不离开。
“那我能跟你一起走吗?”她并不能听懂太多,只是问道。
他没有说话,只是拿出她送给他的红绳,默默地系在了腕上。
“昨晚我送你那物,其实还有个名字,叫做‘巧克力。’”说着,他周身的空间已开始细微地扭曲。
她连忙飞扑过去,却被一道看不见的屏障挡在了十寸之外。他怜爱地伸出手,似是想再像小时候那般,摸摸她的头。
“在我的时代,巧克力有着特别的含义,往往也是在乞巧节,男孩会对爱慕的女孩送上一份巧克力,然后向女孩表达出他的真实心意;”
他口型变化着,声音被两人之间的力场阻隔了,但她还是分辨出了最后的三个字:
“我 爱 你”
白光散去后,面前已空无一人。
一阵破空声由远及近传来,村口,一位赭衣道士从半空缓缓降落,望向村中的惨象,不禁痛苦地摇了摇头。
“还是来晚了一步,这村子怕是已没……咦,还有活人?”
他快步奔向远处,在那里,一个女孩跪坐在地上,痴痴的望着面前的空中,泪痕早已在脸上干涸。
“唉,可怜的孩子,大概是之前藏的隐蔽,没被鞑子发现吧,可惜她家人怕是都……”道士摇了摇头,蹲下来,轻声问道:
“孩子别怕,都过去了,你叫什么名字?”
她呆坐着,没有说话。
“你家人呢?”
她摇摇头。
“唉……”道士长叹一声,站起身来,“小姑娘,这地方已经没法住人了,我观你根骨不错,似乎幼时还练过些粗浅法术,不如以后就跟我上山吧。”
“那,你是仙界的仙人吗?”她倏地抬起头,脸上第一次闪过一丝光彩。
“仙人,按你的理解,或许是吧,但可不是从天上下来那种,我来自一个门派,叫做岿阳,是所谓修……”
“我跟你走。”道士话未说完,女孩便斩钉截铁地回答了他。他微微一愣,然后没说什么,点点头,双手一掐诀,腰间的一柄短剑飞射出来,迎风便涨,直到足以供两人落脚。道士先踏了上去,然后示意女孩跟上。忐忑又好奇地,她正欲迈步,突然想起了什么,抬头说道:
“我叫奇巧,神奇的奇,精巧的巧。”
“奇巧吗,是个好名字。今天开始,你就是我岿阳派杂役弟子了。”
从此以后,怒江山的某个隐世门派中,就多了一个名叫奇巧的低阶弟子。据说这位弟子是四长老从山外捡回来的,年岁也早过了修行的最佳年纪,但做事勤勤恳恳,加之又待人和善,在低阶弟子中的人缘还颇为不错,大家都称呼她“小奇姐”或“奇丫头”。
谁也没想到的是,入门后的第五年,她竟在门内小比中脱颖而出,从杂役弟子晋升为了外门弟子,曾经的“奇丫头”变成了“奇巧姐”。由于性格讨喜,又姿色出众,她在门内也有着不少的追求者,其中不乏长老的嫡系后人或内门弟子,但她始终没有接受任何一位,以致不少人都以为她是一心求道的苦修之士。
第九年,她在宗门任务中遭遇异学会插手,以一敌多之下,不仅全身而退,还成功带回此前异学会盗走的异学██号,立下大功,破例被提拔为内门弟子。面对各支长老的招揽,她出乎所有人意料,拜入了炼器一脉门下。
接下来的时间就过得飞快。
第十八年,她成为岿阳年轻一辈中修为最高之人,别人对她的称呼,也从“奇巧姐”变成了“奇巧大师姐”。
第三十五年,她成为岿阳派有史以来最年轻长老,一身炼器术无人能出其右。这时候,再无人叫她奇巧大师姐;所有人,都十分尊敬地称呼她——奇巧上人!
第五十六年,她的名号已经传遍多个平行现实,甚至连僻远的游离宇宙,都有人类或其他的存在,跨越重重通路,请她出手开炉炼器。
第六十四年,第八十三年,第九十七年……
终于——
“太上长老,请您三思!”
在一处云雾缭绕的大殿里,岿阳掌门与各脉长老齐刷刷跪倒一片;对面一座符文繁奥的高台上,依旧是少女容貌的奇巧静静矗立。
她望向台下众人,摇了摇头,淡漠道:
“修道一事,本乃逆天而行,即便如开派祖师那般臻化至境,也不过百二寿数;而若是强行渡劫,功成者亦十不存一。我昔年选择炼器一道,就是为了终有一日能以器物之力,穿梭时光。如今这集我毕生心血的“元宙光阴大阵”已然完成,何有中道而废之理。”
“太上长老,虽说您的炼器手段已达极境,但时光之道向来纷繁莫测,万万不可冒此……”掌门依旧没有放弃,劝阻着。
“不必多言,我意已决。”奇巧摆手打断了掌门的话语。顿了一顿,她低头看向手中之物,面庞流露出一丝追忆的神色。
在她手中的,是一块长方形的扁平物件,已有些褪色的包装纸上,印着大大的 KitKat.
“我和一个人有过约定,如今他回到了很遥远的地方,就算只有一丝可能,我也要去找他。”她喃喃道。
将手中之物小心地放入衣襟,她指尖诀式一变,随着一道道术法施放出去,整个高台被逐渐点亮。这时,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朝掌门飞来一张符纸,吩咐道:
“有一事需你及后代岿阳掌门知晓;我已为本派留一法器,如这光阴大阵顺利将我送至七百年后,我届时自会处置;若是我七百年后……未有音讯,你们则设法将它交于这张纸上所绘符号代表的势力。我想对那人说的话,也尽在此器物之中了。”
符纸上,画着一个同心圆环,有三个箭头指向中心。
话音未落,高台上便一阵光芒大放;待光线散去后,台上已不见人影。
“禀报掌门!”众人还未回过神来,大殿外就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只见炼器殿执事快步入内,上前朗声道:
“奇巧上人炼器结束后,遗一形异之器于戊子号炼器房中,还请掌门定夺。”
“走,去瞧瞧!”
众人来到戊子号房,推开门,只见余热还未散去的火池旁,摆放着一座见方十余尺的金器,其上管道纵横,上下分别置一龙首与蟾蜍,形式甚异,全然不像常规器物。
“此物……”惊疑间,掌门眼角余光忽然瞥到旁边的一块石板;他走上前去,缓缓念道: